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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为什么偏偏有的人运气又这么好,如此早婚早子,一早即过上了(至少貌似)幸福的平凡庸常的生活?
我呢?
过了年,我就二十五岁了,四舍五入,眼看着就要奔三十了(三十,多触目惊心的数字!),可是,还要等到几时,我才能遇见可以与之相爱、厮守终身的那个人?
还要等到几时呢?
黑暗中,我仰起脸,深深叹一口气,真后悔睡前没拔掉电话线,要想再入睡,只有吃两粒药了。
第五章 彷徨(上)(2)
如果我在Y州的家里不是那么的不快乐(无所适从),如果当初(毕业后)咬紧牙关留在了Y州,那么我应该不会与陆峻分手,那么现在那个“五行缺土”的儿子应该会是我的吧?
除去初恋特有的刻骨铭心性质,我不知道我灵魂深处有没有深爱过陆峻,但至少我们为彼此流过泪,这是肯定的。
曾经那么令我们流泪的爱情,在蓦然回首的痛楚里,亦不过似恍若一梦。
恍恍惚惚中,也不知道是怎么走回家的。
进屋,倒了一杯水,我在沙发上呆坐着,怔怔地看着长窗外的天色一点点地暗下去,一边心底黯然地想:晚饭吃什么呢?就算兴致再好,做上一桌子菜,七大碗八大碟,一个人又能吃得下多少?
孤苦伶仃,大概也就似此时此刻这般滋味吧?
忽然,床头的电话铃响了,我愣了一下,站起来,走过去看看来电显示,13803737373,是柳果庆!
消失了这么久,他终于又出现了。
犹豫了一下,我拿起话筒,尽量淡淡地问:“喂?”
“喂?蔷薇吗?我是柳果庆,听得出来吗?”他的语气随意而亲切,仿佛我们昨天才见过面似的。
“你好。”我淡淡的。
“怎么样?一起吃晚饭吧?有空吗?”
我不响,只在心底诧异与困惑:没有寒暄,没有问候,没有过渡,忽然就要召见,一股不可一世的王者风范似的,他以为他是谁?
“怎么,是已经有约会了还是不想见?”
我仍不响,迟疑了一下,淡淡地答:“好吧,正好把手机还给你。”
“OK,一刻钟后,我在上次那个面包店门口等你?”
“嗯。”
“那好,呆会见。”
搁了话筒,我抬头,看看穿衣镜子里的自己,自己问自己:这么爽快就答应了他,是不是潜意识里我一直在若有所待?他只给我一刻钟的时间,这么仓促,他就在附近?路过(心血来潮)吗?打这个电话之前,他一定是胜券在握(老男人,一把年纪不是白活的)吧:冷了她这么久,估计已经没力气拒绝了吧。
是的,我已经没有力气拒绝他了——纵然一顿饭的约会,尤其在这个失魂落魄的黄昏。
一刻钟后,我走路到了华山路(都没来得及换衣服,只来得及匆匆抹了一点口红),隔着一百余米,远远的看见克丽斯汀面包房门口那一顶似曾相识的棒球帽的时候,我竟然多少有那么一丝高兴(不可思议),差点没趋步迎上去。
柳果庆手里捏着一卷报纸(他还是那一身干净得体的休闲打扮),黑色的棒球帽下,一脸的笑容可掬,看见我,半调侃地问:“怎么样,还认识吧?”语气比适才电话里还熟络亲切似的,仿佛希尔顿那一夜从没有发生过。
而我居然也只是镇定而淡然地看看他(居然也没有想象中的生分或生气),随手将那个装着手机的小丝绒袋子递给他,“呶,你的手机还给你。”
“你还给我,我也没用,我拿着一个女孩子用的粉红色的手机怎么用啊?你先拿着吧。”
我执拗地摇摇头,“不,我不想拿你的东西。”我的口气很坚定。
他犹豫了一下,无奈地笑了笑,“行,既然你实在不想要,也就算了。”一边将丝绒袋子接了过去,随手揣进皮夹克的里层口袋,一边征询地看看我,“上哪儿吃饭去?”
我不响,不置是否地看看他,一边在心底迅速盘算着:只要不再碰酒(酒精含量高的酒),量他也不能把我怎么样。
“水城路仙霞路有一家火锅店,味道不错,要不要去试试?”
我犹豫地看看他,“水城路……那么远?”
“还好,开车过去二十来分钟也就到了。”
我一愕,不响,原来他有车!为什么以前没开出来(也没跟我提起)?似怕被人(脚跟软的精明女人)粘上吗?现在的男人似越来越狡猾越来越坏了。
“走吧,车子停在前面百乐门门口呢。”
我没响,没表示同意,也没表示拒绝,可是,两只脚却身不由己地跟住他往前走去,一边走一边心里自嘲地想:真是小贱人,居然真的就这么抬脚跟着一个老流氓走了。
柳果庆的车是一辆白色的进口雪铁龙,(不知为什么)我有点诧异:为什么是白车?他看上去不大像似会开白色车子的男人。
他驾车的姿势很纯熟,不知为何,男人在驾车的时候,眉宇间似有一股特别的英帅气,令女人心动,这跟物质并不完全是一回事,女人天生有可笑的崇拜欲,没有骑马射大雕的英雄,司机车夫亦能滥竽充数。
一路上车堵得很厉害,十字路口的红灯似乎永远比绿灯长(如果做一个问卷调查,每天暮色四合的时候,到底有多少人在奔向吃喝玩乐的路上,出来的数字肯定惊人)。
第五章 彷徨(上)(3)
半个小时后,终于抵达水城路仙霞路(本埠著名的红灯区)。
火锅店叫“金枝玉叶”,推门进去,一片热腾腾白茫茫的水雾气,仿佛一脚踏进了富丽堂皇的澡堂子似的,楼上楼下皆座无虚席,侍应生领着我们转悠了半天才在楼下觅到一张角落里的小空台子。
我一边褪大衣,一边心底诧异着:如此声势浩大的火锅店,仿佛食堂似的,可名字却恁的奇怪滑稽。
柳果庆一边脱掉皮夹克,一边把菜单递给我,“来,你点菜吧,这里的羊肉不错,绝对的草原小羔仔羊。”
我摇摇头,“我今天不想吃羊肉。”
“吃火锅不吃羊肉?”
“我最近在减肥,春节肉吃得太多了。”
他若有所思地看看我,“你又不胖,看上去正好,我告诉你,那些画报上骨瘦如柴的美女,其实男人并不喜欢,男人喜欢丰腴有肉的女孩子。”
我不响,只装听不懂,低下眼睑,自顾在点菜单上画勾,勾完了,将菜单递给他。
他接过菜单去,一边打着勾,一边诧异地皱皱眉,“咦,怎么尽点了些青菜萝卜?昂刺鱼你吃不吃?没脂肪,美容的,给你来半斤?再给你来二两基尾虾?”
我不置是否,任他自说自话。
须臾,菜上来,红红绿绿的摆了一桌子,一幅水彩画似的,我犹豫了一下,终于忍不住地问:“明明是一家火锅店,不过是吃饭填肚子的地方,为什么叫‘金枝玉叶’?听上去怪头怪脑的。”这应该是一个夜总会或者时装店的名字才对。
“这叫后现代主义,现在流行这个。”
我抬了抬眉,忍不住嘲弄的,“是的,现在好像流行这一套,将一切牛头不对马尾非驴非马不伦不类狗屁不通的东西都往‘后现代主义’的麻袋里装。”
柳果庆笑,“呵,好尖刻的小嘴。”
我也笑笑,没接他的话,一边心里禁不住地深深诧异:咦,居然与他有说有笑起来?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希尔顿一夜那笔账,难道就此(完全)一笔勾销了么?
锅底滚了,他闲闲地招呼我:“来,可以吃了——”一边拿漏勺细心地挑了灼红了的虾子送到我面前的碟子,“虾子涮得五成熟最好吃,再烫下去吃口就老了。”
“谢谢。”我客气地说,然后沉默地开吃。
吃了一会,柳果庆放下手中的筷子,点燃一枝烟,缓缓吸一口,问:“过年回家了?”
我点点头,“嗯……”
“你是独生女吧?”
我摇摇头,“不,家里还有一个弟弟。”他为什么会觉得我是独生女?是不是因为觉得我嘴巴尖刻(脾气不好难伺候)?
“你弟弟跟你是不是长得很像?”
我继续摇摇头,“不,我们只是同父异母的姐弟,他像他的母亲,我像我的母亲,我母亲去世得早,弟弟是继母所生。”
柳果庆闻言,像似怔了怔,面露恻隐地看看我,“继母没为难你吧?”
我自嘲而辛酸地笑笑,“为难倒是没怎么为难,就是没什么话说,跟远房亲戚差不多,感觉上我好像是寄居在他们家的一个孤儿,越长大越有种妨碍他们一家三口的惶恐感。”
他不响。
“所以,谁要是想欺负一个孤儿会有报应的。”我忍不住意味深长地自嘲地又补了一句。
他仍不响,一边扶了扶棒球帽的帽沿,一边若有所思地看看我(帽沿的阴影落在他眼睛上,越发显得若有所思似的),想说什么,迟疑了一下,又止住了。
我也没再响,不知道应该接住自己的话说什么。
于是,只剩下默默地对吃。
柳果庆吃的不多,隔一会便放下筷子抽一会儿烟,仿佛有什么心事似的。
是不是我已经无意中得罪了他?但是我并不在乎,我为什么要压抑自己小心翼翼地讨好他(况且希尔顿那一夜他确是有失厚道)?
一顿饭,因为一直都没有怎么说话,所以我吃的很多。
吃好了(买单买了三百块,恶贵),出来,柳果庆去取车,我撑着一个滚圆的肚子等在路边,两三分钟的工夫,却陆续地看见六七个美艳的年轻女人从面前经过,皆是悠闲的步子、时髦而单薄的衣裳、艳丽的浓妆、浓烈的香水,轻盈妖娆地自灯火辉煌的街头飘过,令人不由自主地联想到迎春花,寒冷的路边那黄蝴蝶一样的明艳芬芳的花朵,我直看得呆怔怔的。
上车,好一会,我都沉默着。
终于,柳果庆扶着方向盘,侧过脸看了看我,问:“怎么啦,心事重重的?是不是因为与老色狼同车?”他倒似挺会自嘲的(书上说越聪明老道的男人越似会自嘲)。
我不响,没搭他的话,隔了一会,答非所问地反问:“好像越是贵的地方好看的人越多,为什么?”
第五章 彷徨(上)(4)
“因为金钱。”他简单地答。
我没再响,默默地看着车窗外,堵得很厉害,后视镜里只见得一望无尽歪歪扭扭的车流长龙似的有气无力地缓缓蠕动着,路边的站牌下,一堆人在等车,一个个冻瑟瑟的缩着脖子朝着公车驶来的方向望穿秋水,我忍不住暗自叹了一口气,这个世界一点都不公平,普通大众的生命有一半大概是消耗在等公交车上的。
隔了一会,柳果庆随手揿了揿音响,音乐流出来,是英文曲子,低沉沙质的女声,听上去很忧郁。
前车座的空调“咝咝”不止地往外吹着暖风,车内似有一股淡淡的栀子花的香味,像是谁身上留下的香水味,他白天才载过谁?像他这样的男人,女人肯定是不会缺的,那么他今天忽然即兴地约我出来,难道只是为了吃饭?
车窗外的车龙蠕动得似乎快了一点,慢慢地,车子挨近了一座天桥,柳果庆忽然利落地一转方向盘,车子拐上了旁边的高架引坡,我警觉地掉过面孔,问:“你要把我载到哪儿去?”来的时候可没走高架。
他温和地笑笑,嘲弄地答:“人肉市场。”
我不响,坐直身,猫一样警惕地瞪住他。
他一边扶着方向盘,一边不无嘲弄地瞥瞥我,“咦,干瞪着我做啥?快准备好手机,一有风吹草动,赶紧打110呀。”他在讽刺我上次在希尔顿酒店的表现。
我挺着腰板,不响。
“身子挺得这么直,跟刘胡兰似的,累不累?”他继续嘲弄着。
“不关你的事。”
“小姑娘,时代不一样了,现在贞女烈女那一套是笑话了,知道吗?”
我冷笑笑,“笑好了,谁笑死了他自己置棺材。”
他不再做声,一心一意地扶着方向盘,将车子开得子弹一样的飞射着。
我呆着脸看窗外。
车窗外,半封闭的高架道上空浮了一层淡淡的蛋黄色的氤霭气,两边的路灯在那氤霭深处模糊成桔黄色的巢状,在车窗外的半空中一巢一巢的往后飞着。
等我将来自己有了车,睡不着的夜晚,可以驶出去在高架上兜风,兜得倦了,带着一身的星光再回去睡,最好是那种有月亮的仲夏天的夜,甚至可以驶了去郊外,碾着一地的雪一样的月光,开了车窗,听任凉滑似水的夜风一蓬蓬地吹上脸来,该多惬意。
可是,(现在连一辆自行车都没有)我什么时候才能拥有一部自己的私车?
那些有豪宅有香车的女人,她们(比如唐可德的奶娘陈薇,左右不过是一个拾话筒的,何德何能,配开宝马以及兼养小白脸?)到底为这个社会做过些什么?
说千道万,只靠一双手劳作(比如像我这种画铅笔画的)大概是永远翻不了身的,因为这个世界根本就不公平,社会价值分配体系亦根本不公平,说是社会越来越进步,但是贫富差异却越来越大,真搞不懂所谓社会越来越“进步”的坐标到底是什么。
是的,我是愤世嫉俗,有时候我甚至是恨这个社会的,同样是美女,为什么别的美女有的我没有?我没有爱(身心合一的至纯至洁的爱),没有钱,没有房子,没有车子,一无所有,难道就因为我品行太端正了,做人太一本正经了(二十岁余了还是一个雏)?
依此类推,社会岂不是真的已经“进步”到笑雏笑贫不笑娼了?那么,我的价值观与世界观是不是已经太滞后了?
真叫人彷徨。
我暗暗长叹了一口气,把脸埋在手掌里。
不知过去多久,我才抬起头来,因为车子已经下了高架停在了江苏路、宣化路路口(前面拐弯就是愚园路),我咽了咽喉,轻轻咳嗽了一下,说:“谢谢你送我回来。”客气话总是要说的。
柳果庆转过脸,沉默地看了看我,一手摇下他那边的小半边车窗,一手点燃一枝香烟,吸了一口,然后缓声道:“蔷薇……”
“嗯?”
“你今天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我怔了怔,不响,他的眼睛可真厉害,老男人,老江湖,火眼金睛。
“咱们至少还算朋友吧?说出来,或许轻松一点。”
我不响,沉默了半晌,踌躇地开了口:“我初恋的男朋友,前两天深更半夜的打电话来喜孜孜地告诉我他有儿子了……我的女朋友也怀孕了……我今天在公园里看见人家的小孩子粉雕玉琢似的,不知为什么,忽然觉得无边无际的寂寞与彷徨……”
柳果庆不响,若有所思地看看我,半晌,温柔地说:“你现在需要一个怀抱,跟我回家吧?”
我怔了怔,踌躇了一下,问:“那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你老实说,你现在有老婆吗?”
他怔了怔,犹豫了一下,点点头,“有,但是……不住在一起。”
第五章 彷徨(上)(5)
“为什么?”
“她是一个荷兰人,比我大十岁,已经五十二岁了,老了,没办法在一起了,我们已经分居多年了。”
“那为什么不离婚?”
“这件事,说来话长了……当初我跟李爰爰离婚后,人很消极,那时候还在电影厂做导演,体制不好,也没什么钱,对前途也挺绝望的,一心想出国,正好碰上这个荷兰女人,交往了几个月就结婚了,结婚后就去了荷兰,做广告导演挣了点钱,回国后做股票挖了第一桶金,那时候股票好做,后来又做房地产,也挣了点钱,现在也做一点文化跟影视投资什么的,做人嘛,有时候总是要饮水思源的,荷兰人不愿意离婚,我也不能硬离伤她的心,所以,现在就这样分居僵在这里。”
我不响,心里想:男人没钱的时候是一副面孔,有钱的时候又是一副面孔(所以就算嫁给有潜力的穷男人,也一样的有危险,共患难容易,共富贵难)。
“跟我回家吧?”
我摇摇头,“NO!”
“你放心,我不会勉强你做什么的,只是听听音乐、喝喝茶、说说话,或许可以帮你缓解一下心里的寂寞彷徨。”
我坚决地摇摇头,“NO!”
“为什么?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