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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牙齿咬得好紧,紧到都在上下打颤,这才困难的从齿缝里迸出声音来。“不用管它……”
明月忧心如焚的看着他满手的血,真怕止不住。“可是……”
将受伤的右手掌掩在袖子内,燕九面罩寒霜,眼光冷凛。“曹大人可知这名内奸是谁?”
“什么?”他已经喝到两眼醺然。
伤口的痛楚让燕九保持理智,没有冲动的扑上去抓住他,逼他说出名字。“曹大人方才口中的内奸究竟是谁?”
摆了下手,“这……本官就不知道了,只晓得是燕道平很亲近……又信赖的人……嗝……”
见他已经醉了,再也套不出话来,燕九紧闭了下眼,朝几位姑娘颔了下首。“你们今天晚上就好好伺候这几位大人。”
“九爷放心,我们会的。”姑娘们娇滴滴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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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府
打从“醉红楼”回来,燕九宛如发了狂似的,将厅里能摔的东西全都扫到地上,发髻在粗暴的动作中乱了,长发披泄而下,伴随着他恨之入骨的眼神,飞扬了起来。
“内奸?这个内奸到底是谁?他是谁?”他朝燕忠他们咆哮着,“把他找出来!我要亲手把他碎尸万段……”
燕忠他们试着接近他。“爷,你先冷静下来……”
“冷静?要我怎么冷静?”燕九喘着气,目光冷冽肃杀。“爹被自己最亲近、最信赖的人出卖了……他在临死之前是不是很心痛难过?是不是认为自己信错了人?光是想到这些,我……我要找出那个人来……”
他左思右想的,就是想不出会是谁。“曹允的话可信吗?”
“大哥,酒后吐真言,说不定这是真的。”燕孝愤恨不平的握紧双拳,“这个内奸到底是谁?”
“如果这是真的,我也想知道。”燕义也想破了脑袋。“当年光是府里还有药庄,少说也有上百口人,除了那些带着妻小逃出去的人之外,几乎所有人都留了下来,一起跟老爷被处斩了,现在要查出那些人的行踪可是难如登天。”
还是无法相信的摇了摇头,“我不相信真的有内奸,老爷生前一直把我们当作自己人看待,从不把我们当作下人,可以说有情有义,若不是老爷坚持要我们带爷逃出来,我宁可跟老爷一起死,就算到阴曹地府,也要跟在老爷身边。”
燕九一脸愤懑,两眼布满血丝。“不管有多困难,都要给我查出来,我要知道是谁背叛爹……”
“爷,把你的右手伸出来。”抱来药箱的明月像是没看见他狂怒暴走的模样,只想着他的伤口需要处理。
“我不是说不用管它了……”现在报仇比什么都来得重要。
明月索性抓起他的手,然后故意捏了一把,燕九马上痛得大叫。
“你干什么?很痛你知不知道?”
她面无表情的瞄他一眼,“奴婢还以为爷这么厉害,伤口这么深居然都不会痛,原来只是在逞威风罢了。”
“你、你。”他为之气结。
“坐下。”
燕九瞠目瞪她,“你敢命令我?!”
“奴婢当然不敢了。”明月低下头,装出卑微的模样。“爷都不爱惜自己了,那奴婢还有什么好在意的,爷才是主子不是吗?奴婢只是个可有可无的下人,随时可以赶出府去。”
他瞪着她看,红唇一张一阖。“只、只不过是一点小伤……”什么叫可有可无?现在的她已经是他生活中无法缺少的人了。
“小伤没有处理也会溃烂,到时奴婢可就累了,不过爷要是坚持不愿包扎,奴婢也不敢说什么。”她将药箱的盖子阖上,作势要走。
“干啥说得这么可怜?好像我这个主子很不知好歹似的?”燕九往太师椅上坐下,将手掌张开,方才狂暴的怒火被她这么泼了一盆冷水,慢慢的熄灭了。“上药就上药,别把自己说得这么可怜。”
明月委屈的横他一眼,“奴婢可不敢勉强爷。”
“哼!”他不甘心的嗤道:“还不上药?”
她抿嘴笑了。“是。”
燕九再怎么不甘,也不得不乖乖听话,但才抬起眼,就瞥见燕忠三人躲在旁边偷笑,他不禁恼怒起来。“你们在笑什么?”
“没有!没有!”
“我们没有在笑……噗……”
“咳,我们马上去查内奸的事……”
不敢等他老羞成怒,燕忠他们赶紧脚底抹油开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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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
明月忙完了所有的事,回到寝房,就见燕九一脸失神茫然的斜卧在贵妃椅上,眼睛还睁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已经有好一阵子没有看他这样,有时故事才说到一半他就睡着了,还以为他从此都能一夜好眠,不会再发作了。
“爷还不困吗?”
他目光呆滞,许久才启唇。
“爹在死前很痛苦吧?被自己信任的人背叛,一定很难受吧?爹就是做人太好了……他连我是什么样的人,之前做过些什么都从来不问……还把我当作亲生儿子一样看待……爹就是因为太善良了才会遭到陷害……”
就是因为老天爷没有善待好人,才会让爹死得这么惨,而过了这么多年,自己还无法替他报仇,真是没用……想到仇人还在宫里享受荣华富贵、养尊处优的日子,燕九几乎要被涨满胸口的恨意给逼到发狂了……
不配活下来的人是他……是他……
“爷,你不应该这样想。”明月蹲下来,伸手撩开垂落在他睑上的发丝。“死去的老爷就算知道被人背叛了,一定也不会后悔曾经信任过那个人。”
燕九对她的说法感到嗤之以鼻。“怎么可能?”
“奴婢不太会说……其实要相信一个人,不能因为对方可能会背叛你就不去相信,如果都这么想,只能一个人孤独活着,那真的好可怜。奴婢没见过老爷,可是听忠叔他们常常提起,就因为老爷懂得相信别人,所以大家才会愿意对他这么忠心耿耿,甚至愿意为他死……老爷的心胸这么宽大,所以奴婢更加相信老爷不会去怨恨对方,而是原谅对方。”明月把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
他哼笑两声,“原谅?不!我不会原谅那个人,不管他是谁,我都要把他揪出来碎尸万段……”
明月起身,将他从贵妃椅上拉起。“爷该睡了。”
“我睡不着……”口中虽然这么说,他还是被她拖了起来。
她知道他只是嘴巴上喜欢逞强,其实说的都是些反话。“奴婢今晚要跟爷说个‘鬼妻’的故事……”
“世上哪来的鬼?”燕九撇唇低哼,“你去抓一只给我看看!”
“就说是故事了嘛……”她硬是将他推到榻上去,“爷不听就算了。”
燕九忙不迭坐直身躯,就怕她转身走人。“谁说我不听的?”
“怎么又起来了?奴婢说就是了,快点躺好。”明月将他按回去。
他用手攥住她的袖子,仿佛怕她跑了。“就算待会儿我真的睡着了,你也不准走……”
“又要睡地板?”地板睡久了,骨头还真是会痛。
红唇一撇,佯作勉为其难的口气。“那到床上来睡总可以了吧?我的床分一半给你,这可是很大的恩惠。”天底下可没哪个主子像他这么大方。
闻言,明月整张脸都涨得通红。“爷在说什么?”
“干啥那种表情?你以为我会对你做什么?”燕九才不愿承认自己有任何不轨的企图。“我的嘴可刁得很,不是随便一块肉都肯吃。”
明月横睨他一眼,口中咕哝。“干啥说得这么难听?”
“你说什么?”
她才不想任他搓圆搓扁。“但这要是传扬出去,奴婢以后怎么嫁人?”
“你以为自己嫁得出去吗?”但话才一出口,燕九便后侮了。“我不是……”
“爷说的对,奴婢是很难嫁得出去,可是也不能这么随便,毕竟姑娘家的名节可是比性命还要来得重要。”明月低垂着脑袋,嘴角泛出涩涩的笑意。
燕九自知说错了话,却又碍于自尊,开不了口跟她道歉。
“你、你嫁不出去也好,我们主仆俩正好可以作伴,反正这辈子我也不会娶妻生子。”他用挖苦自己来表达歉意。
“为什么?”她不解。
他没好气的斜睐她,“你以为哪家的姑娘会嫁给我?”
“为什么不会?”明月还是不明白。
“你觉得我美吗?”
明月用力点头。
“这就对了,你说有哪个姑娘可以忍受自己的相公长得比女子还要美?”燕九讽笑的问。
她想了又想。“那也不一定。”
“好,那你说什么样的姑娘会不在意?”他问。
“呃……”
燕九哼了哼,“说不出来了吧?”
“当然有,就是……”明月险些冲口而出,幸好及时咬住舌头,把话打住,还兀自满脸惊愕……如果是她的话,她才不在意爷长得比自己美……她差点就要这么说了。
“怎么不把话说完?”
她使劲的摇头,不说就是不说。
“干啥脸红?”燕九狐疑的睨她。
明月捧着自己发烫的脸庞,“奴婢才没有……爷到底要不要听故事?”怎么会这样?难道她喜欢上爷了?爷要是知道,铁定会笑死的,所以绝对不能让他知道,不然她可没脸再待下去。
“当然要听了。”他重新躺了下来。
她拚命的做了几下深呼吸,等到脸不再这么发烫了。
“那我要说了……很久以前有个叫谈生的男子,到了四十岁还未成亲,有天夜里,一名约莫十五、六岁的女子前来找他,她不但生得很美,衣裳也相当华丽,然后说愿意和他成为夫妻……”
燕九枕着自己的手臂,“啐!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可见那女的非奸即盗,想用美人计。”
“爷不要一直插嘴,这样奴婢说不下去。”她低斥。
他想说什么,最后还是闭上了嘴。
“那名女子对谈生说,‘我和一般人不同,不能用灯光照我,至少要三年后才可以照’。于是两人在当晚便结为夫妻,后来还生了一个儿子,到了儿子满两岁的时候,谈生再也忍不住好奇,有天晚上等到妻子熟睡之后,谈生便拿着烛火照她,想不到却发现他的妻于腰部以上是人的身躯,可是腰部以下却只有枯骨,当场吓坏了……”
“等一等!”燕九听到这里,还是忍不住打岔。“那名女子的腰部以下若只有枯骨,那他们夫妻如何敦伦?如何生子?”
明月脸蛋红了红,“这……奴婢怎么知道?”
“你爹说这个故事时没有跟你解释吗?这根本一点都不合理,我就不相信谈生一点感觉也没有……”
她又羞又气,“就说是故事了嘛!爷计较那么多做什么?”
“就是因为太不合常理了,可见最早编出这个故事的人铁定没有尝过所谓的鱼水之欢。”他满脸嘲谵。“所以说这些乡野怪谈全都是虚构的。”
“既然爷这么说,那奴婢再说下去也没意思……”
燕九见状,一把抓住她,不想真的惹恼她,那对自己可没好处。“我知道了,我不会再插嘴,快把故事说完吧……真是的,这里到底谁才是主子……”
“爷在说什么?”明月听见他的喃喃自语。
他咳了咳,“没什么,继续说吧!”
“后来……后来妻子醒来,就哭着对谈生说,‘你辜负了我!我就快要复活了,你为什么不能忍一忍,居然用烛火照我’,谈生连忙道歉,可是已经于事无补了,于是他妻子又哭着说,‘虽然已经和你断了夫妻情分,可是你一个人无法养大儿子,不如你跟我来,我送你一些东西’,于是妻子就带着谈生走进一座华丽的楼阁内,拿了件珍珠袍子给他,表示这件东西卖了就可以养活他们父子俩了,接着撕下谈生的一块衣角带走,便从此分手……
“后来谈生就拿了珍珠袍子到市集里去卖,被一个姓王的老爷买下,原来那件珍珠袍子是这位王老爷女儿过世时的陪葬物品,他以为谈生是盗墓贼,便要将他送到衙门去,谈生赶紧把整件事的原由说出来,王老爷本来还不信天底下有这种事,后来去查看女儿的坟墓,并没有被盗挖的迹象,当他派人打开棺木,果然在女儿的遗体旁找到一块布,再将谈生的儿子找来,模样真的很像死去的女儿,这才相信了,便把他当作自己的女婿看待……”
故事说完了,闭着眼皮,发出轻嗤的燕九,好轻好轻的喃道:“人若真能死而复生……那该有多好……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只要爹活着,就算要拿他的命去换都可以。
明月明白他的想法,她又何尝不是?“我也是。”
“呵,可是人终究无法再活过来……”他翻过身躯,面向着床榻内侧,努力压抑喉头的哽咽。
她也跟着红了眼。“爷……”
“你去睡吧!”燕九不想让她听到自己在哭。
明月两手圈抱着膝盖,“爷不是不准奴婢走吗?”
燕九背对着她,许久才吐出声音。“反正你迟早都会离开这里。”
“只要爷不嫌弃奴婢,奴婢愿意一辈子伺候爷。”明月出于真心的说。“除非爷要赶奴婢走,不然奴婢不会走的。”
他没有回答,可是心窝却不知不觉的暖了。
第六章
“爷,邵王爷谋反的证据已经搜集的差不多了……”
在燕府的书斋里,燕忠将线人冒着生命危险从邵王府中找出来的信函交给燕九,那些全都是邵王爷和兵部以及一些和皇太后站在同一阵线上的文武官员互通往来的信件,里头的一字一句都足以证明邵王爷意图造反篡位。
他沉思片刻,“还不够……物证是有,但是人证就难找了,证据不够齐全,就算是弋王爷也拿他没办法。”
燕忠实在是气不过了。“爷,其实我们大可以告御状,就不信皇上会愚昧到一味的偏袒皇太后。”
“忠叔,你真的以为皇上什么都不知道吗?”燕九冷嗤一声,“他早就知道当年那是皇太后的阴谋,是她暗中嫁祸给爹的,可是他又能拿她怎样?毕竟她是皇太后,名分上还是他的娘亲,千错万错,也不能砍了她的脑袋,顶多是软禁罢了。但是我不甘心,我要她死,我要亲手送她下地府去。”
“那现在该怎么办?”想到可能会功亏一篑,燕忠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
燕九在心头拿捏着适合的人选。“有钱好办事,宁寿宫里的太监有几个倒是可以收买……呵,皇太后平日待人刻薄,动辄得咎,伺候的太监、宫女早就十分不满,只要再给些好处,不怕他们不阵前倒戈,我想他们会愿意出来作证。”
“是,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他说。
就在这时,燕孝兴匆匆的从外头回到府里。“爷,已经查到邵王府总管的弱点了。”
“好,说来听听。”
燕孝说得好不得意。“我打听到这个总管在外头跟个寡妇生了儿子,想不到这个儿子生性好赌,前阵子在外头欠了不少赌债,已经被逼得走投无路,所以他这个当爹的不得不在王府的帐册上动手脚,暗地里挪用了不少银子,想不到后来变本加厉,赌得更大,钱坑越挖越深,已经到了无法收拾的地步,这事要是让邵王爷知道的话,他那条老命铁定保不住了。”
“太好了!”燕九十指交叠在身前,俊脸深沉的笑了,眉宇之间多了一股残酷的艳色。“孝叔,这个消息正是我目前最需要的……看来我得请这位眼高于顶的王府总管过门一叙了。”
燕忠和燕孝两人也相觑一笑,颇感安慰,辛苦终于有了代价。
不过才一下子,他便敛起微扬的凤眼,“这件事必须要做到万无一失才行,否则一切就前功尽弃了……对了!义叔呢?有消息了吗?”
“到目前都还没有。”
“可能还找不到那名告老还乡的老太医……”当他们打听到当年先皇病重,这位老太医一直随侍在侧,应该最了解事情发生的经过,只要他能证明“全和药庄”是被冤枉的,到时便可以奏请皇上下旨还老爷一个清白了。
燕九修长白皙的手指轻敲着桌面。“有任何消息就尽快告诉我。”
“是,爷。”
虽然自认计画周详,不过燕九还是不断的在脑中做沙盘推演,就怕遗漏了哪一个环节。
离开书斋后,他双手背在身后,脸色凝重的走在穿廊上,眉心像是一个个打不开的结,可是当他抬起长长的黑睫,瞅见坐在石阶上的圆满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