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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我们实在应付不来。”
果然,应征信一大叠,花了我整整一个晚上,才整理完比。
而章德鉴又让我担任面试的主考官。
这份职责带来了一份无比的喜悦与荣耀。
我对那个叫方婉如的女孩子说:“你明天就来上班吧!”
话才讲出口来,心上就有种前所未有的权威感。这种感觉原来很好受。
第18节
现在我明自为什么当权者会得抓紧权位不放,连我这么一个小职员,初尝当权者的架势,也使我心旌摇荡,很受用。
这个方婉如比我还年轻,十九岁,刚预科毕业,念一年商科,现今一边做工,一边上夜校,考高级秘书文凭。
就因为看上了她勤学这一点,因而录用她的。
当然还有另外一个决定性因素,就是她可以立即上工。
其他的求职者,最快也得候上两个星期,我怕自己都要忙死了。
绝不夸大,这十天八天,因赶运货品,日间奔波于厂房与中区写字楼之间,每至黄昏日落才摸返公司去,坐下来整理文件。
每晚直熬至十一时多,又披星戴月地赶回家去。
母亲曾怪异地问:“你这是干什么了?差点比舞小姐还要晚下班!”
我懒得分辩,赶紧蒙头入睡,随她想什么去。
这一晚,又搞至十一时多,章德鉴对我说:“很晚了,一切留待明天吧!”
我把档案簿合上,有点如释重负。
“有人来送你回家去吗?”
章德鉴这样问,是因为致生差不多晚晚都在十时左右摇电话来,讲好时间,在办公大厦门口等我,送我回家去的。
今晚,没有电话,因而章德鉴有此一问。
我摇摇头,自动解释:“致生今儿个晚上有朋友摆结婚酒,不来了。”
“哦!”章德鉴轻轻地应了一声,就再没有什么表示了。
我们是一块儿走出中环的大街上的。
章德鉴为我扬手叫了部计程车,拉开车门时,他稍迟延了一秒钟,就说:“让我送你回家吧,这阵子街道上治安不是那么好!”
坐到计程车上去时,我的疲累一下子发作了,把头枕在沙发上,身子稍稍滑下。
我心里蓦地警觉:怎么竟会忘了仪态了,对方还是我的老板呢!
这微细的举动,看在有心人眼内,是可以起误会的。
太过不拘束、不客气,只象征着自己以为跟对方的关系至为熟络密切了。
我跟章德鉴,就是这种情况吗?
跟在他后头工作近三年的日子,不错,很有点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亲切。然,尊卑有别,我们依然有一份挥之不去的生疏与隔离,我怎么都忘了?怕是累昏了所致。
于是,慌忙微微坐直身子。
章德鉴一路上并不做声,他向来是个沉默的人。
车是差不多已到目的地了,他才像下了什么大决心似的,分明看见他狠狠地吞一吞唾液,才跟我说话。
“我们今年赚了一点钱,这真要多谢你。”
没想到他会如此真诚而客气,一时间不晓得回答。
“我老想在公司里向你表示谢意,只因一忙,脑子里头只有公事,别的就记不起来了。”
我原本可以回答一句半句,什么“托你鸿福”之类的客气话,只是总出不了口。
只觉领受了他的感谢,很有点天公地道似的。
我是确曾花了精神血汗在这章氏的生意上了。
别的且不去说它了。其实在这么一间一人公司任职一年后,学晓了出入口生意的板斧门径,要转到较大规模的公司去,也不是没有机会的。
反正经验已经到手,大可伺机跳槽,过桥抽板。
然,我连报纸上的雇人栏,也一直懒得翻看。
实行一心一意,要跟章德鉴做到章氏成功为止。
才在上星期,我气冲冲地跑上厂房去,为着佛特尔公司的订单吵嚷不已,无非是对公事入心入肺的表现。
我办事的原则是除非不答应客户,否则必定如期完成,断不能以任何借口,延迟货品赴寄的船期。
这是基本的做生意于法,相信任何人都明自,并不是我一个如此,我相信很多人都会有如此反应,所以,厂房生产部控制时间失调,以致货品起货时间拖长,最能使我急如热窝上的蚂蚁。
厂长给我解释说:“是我们那啤机出了问题,并非我们刻意迟起货。”
我暴跳如雷,道:“故意与否根本不成问题,客户只看后果。后果无伤大雅,他管你是不是一番恶意。否则,就算是好意他也不理会。”
我说错了吗?
世界上太多好人做坏事了。
我才不管谁是好人坏人,只不希望好事多磨,坏了大事。
客户关系不是容易建立的,一次不忠,百次不用。非谨慎不可。我相信这绝对正确,而且百分之百。
我也不管那厂长高兴不高兴,就此拉长了脸,坐着也不肯走,直至肯定他们的维修部人员把啤机修好,再加开夜班赶货,我才放心地离去。
人是有惰性的。只有不断有人在旁鞭策,才会发奋。
那些工厂,多多订单都接到手里去,为求不要走漏生意,根本明明是力不从心,于是很多良善的客户就会倒霉。只有凶巴巴、睁大牛眼的看牢着他起货的人,例如我,才会平安大吉。
要好好地履行我的职责,是要用全心投入,加注甚多感情关怀在生意上,才可成事的。稍为疏散,功效就完全不同。
我当然的听过那厂里头有些工友在背后取笑我:“这位小姐嘛,一点不像个小伙计,倒有点像老板娘的派头。”
我才不管这些是是非非呢。
总之,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我是对得起章德鉴而有余的。
故而,他对我认认真真的致谢,我倒是问心无愧地受落了。
章德鉴又讷讷地问我一句:“今天你请的那个小女孩,还满意吧?”我考虑了片刻,然后,我点点头,说:“完全没有经验,可是我觉得她极之纯品,很受教,很好学!”
“这已经足够了。在她身上,你看到自己的影子?”
我笑,是真的,才不过是一阵子之前的情景,我不也是个对出入口企业与制造业完全陌生的门外汉?现今就算不成专家,也是半个万事通了。世界上哪有学不来的工作与生意?
有志者事竟成。
章氏生意再好,目前仍然是蚊型公司,雇用的职员,首先要肯学肯做,最好是新人,有归属感的。否则,辛辛苦苦地把功夫教晓了伙计,他又另谋高就去,章氏就变了专为他人作嫁衣裳。
我们现今还没有资格慷慨地为社会培养人材。
我于是说:“我没有什么大用,最好的一点也不过是够定性,并不朝秦暮楚而已。”
“希望在可见的将来,我都不会失去你。”
章德鉴说这话时,双眼看住我,眸子泛着一层柔柔的光彩,似是有泪。
我赶忙低下头去,不知为什么,不敢再跟他对望。
当我再抬起头来时,一切巳回复常态。
心中牵动一下,想,刚才大概只是自己敏感的幻觉而已。
稍稍定下心来,才发觉我未曾回章德鉴的话。
第19节
为求使车内刹那出现的似觉尴尬的气氛轻松下来,我故意俏皮地说:“只要老板不嫌弃,没给我一个大信封的话,我仍是极愿意留在章氏效劳的。”
章德鉴答:“我很感激,真的。”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听得出里头的确放了真实感情,因而相当踏实,相当动听。
我不期然自动再补充说:“跟在你身边这些日子,很有点与章氏共同成长的感觉。不嫌我说得夸张一点的话,公司对于我,又好像是个初生婴儿,我这个当保姆的对他爱护倍至,恨不得一直看着它快高长大,才叫称心如意呢。”
我竟越说越高兴,歪着头陶醉一会,再加一句:“是真的,这不知是不是女性容易有的情意结。”
章德鉴听了,突然似是自语道:“到你有了自己真正的孩子时,就会分出轻重来了,事业工作毕竟犹在其次。”
我愕然。
车厢内的空气又刹那回复暧昧。
章德鉴转过身来,望着我,问:“你的好事近了吗?”
这一次,我认真而勇敢地看进章德鉴的瞳眸深处,如许的深不可测,难以捉摸。
我清晰地感到对方令我心怀紊乱。
这种情绪是激动的,好受而又不好受,有它一定的震撼力。
我实在无辞以对。
章德鉴轻声地说:“致生给我提过,他刚刚向新记地产订购了一个建在北角山麓处的新楼单位,准备成家立室。”
我一听,顿时停住了思考。
钟致生这是独行独断,如果他把置业与婚姻连在一起做出安排的话,更属一厢情愿。
听了章德鉴的报道,我没由来的有点震惊,更添些微愤怒。
然而,总不方便将我的这个反应宣诸了口。
我只得仍旧保持缄默。
章德鉴看我不语,竟有点慌张,说:“对不起,我不是管什么闲事,只是……很有点为你们高兴,又有点担心。”
“担心什么?”我追问。
“担心你婚后会对章氏少了关注,或甚而变为全职家庭主妇,我就要损失一个好助手了。”
“不用担心!”我冲口而出。
章德鉴望住我的眼神,冒出了奇特而肯定的光彩,就为了我那句话吗?
当你发觉到自己在某人心上的重要性时,毋庸深究原委,感受必然是好的。
我如果细心地想,这些年来,也只有章德鉴与钟致生两人确令我尝过这种被受重视与需要的感觉。
前者代表我的事业,后者是我的爱情?
无意地轻叹,一时间有点无所适从。
在我生命上的两宗大事,最高的成就,原来亦不过如此。
我还苛求些什么呢?
苦笑。
章德鉴见我再度沉默,禁耐不住问:“是真的不用担心吗?”
“不。”我肯定地点点头说。
没有加上任何其他说话,只有一个单字。
由得他自由地联想吧!
叫他不用担心表示着我仍会逗留在章氏服务一个颇长日子,并不等于我不结婚,或甚至在短期内成家,改变身份。
这到底是我的私事,并无需要向任何一个人交代。
倒是翌日,钟致生打电话到公司来约我了班后去吃晚饭,我以并不太欢喜的语气推辞了。
我很有点生他的气。
跟我“行”了一段日子,但也不能如此肯定地认定我非嫁给他不可。
最低限度,他有诚意的话.很应该把他买楼的事跟我商量一下。
摔下了他的电话时,我的脸色大概不怎么好看。以致于初来上工的方婉如以及那当信差的赵少波,都木讷而紧张地站在一旁,不动声色地听候我发落似。
总不成在人家一上工的日子,就给他们留个凶巴巴、难相处的印象。
于是赶紧压下了心里的翳闷与不快,重新展露笑容,向他们解释工作的分配。
私事跟公事必须分开来处理。
最坏的情绪都不能带进办公室来,因为同事只是你工作上合作的伙伴,而非分担阁下情绪困扰的对象。
一下子重投工作的怀抱,立即忙个不亦乐乎。早把对钟致生发脾气一事抛诸脑后。
直至华灯初上,辘辘的饥肠提醒我要下班了。才走出大厦,一眼瞥见了钟致生像傻子般地直站在门口,分明是已呆在那儿好一会儿等我下班。神情有一点惶恐,也有一点盼望。
未待他趋前开口说话,我的心就一下子软化下来。
钟致生放慢了语调,问:“我等你下班,一同去吃饭好不好?”
饭我当然要吃的,老早腹似雷鸣了。
既是对方低声下气地求,我跟他吃一顿饭,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坐到中环那家叫红宝石餐馆的时候,我老实不客气地立即大嚼。
一个牛尾汤没吃完,跟着是足八安士重的西冷牛扒,再加甜品咖啡,还有点意犹未尽似,手里拿着个餐牌,舍不得放下来。
能做的人很能吃,事在必然。
苦力不也如是。
做工处世还真真要透支大量精力的,非补充不可。
钟致生笑问:“不生我的气了?”
“谁生你的气?”
“你今早说人累得不成话,今个儿晚上要早早回家去。”
“对呀!人有权利改变主意,今早我累,今晚我饿,因而决定先吃饱了再睡,就是这么简单。”
“楚翘!”致生伸过手来握了握我的,“能不能答应别在一些承诺的事情上轻易改变主意?”
我望住他,没有答。
第20节
如果我说:“听着钟致生,我不明白你之所指。”那就似乎过分惺惺作态了。
现今世界,凡事讲率直,求效率,连谈恋爱都稍稍被这种风气感染了。
或许因而缺了矫揉造作所生的情趣,也是没法子的事。
我自明钟致生之所指。
要一下子套取我的承诺,此事甚重大,我不能像吃顿饭般,随随便便地首肯。
钟致生既已问了出来,一于破釜沉舟,要个水落石出的答案。也是很应该的。他继续问说:“这两天,我老想找个机会跟你说些未来的一些计划。”
他随即补充:“有关我们二人的生活计划。”
我一边拿起匙羹,搅动着咖啡,一边静听他的细诉。
还未有充足的资料之前,无须自动自觉的想当然。
很多工作上头学晓的行政道理,原来也是放诸四海而准,适用于私交之上。
“新记地产快要推出他们一个热门的地盘,在北角半山的山麓,将来港岛地铁站设在那儿,方便得不得了。
“我有位好朋友在新记任职,曾重重地托他代我预定一个单位。面积虽不大,只七百多尺,然,客厅和主人房对正了维多利亚公园,风景蛮好的。
“我的意思是……”钟致生深深地吸一口气,再说:“一个小家庭若建立其间,倒也有可观之处。最低限度日出而作,日入而归时,交通方便。夜来可凭栏远眺,这算起来还有相当的雅致。”
是很合情合理的预算。
我茫然。
眼前的景象最清晰不过,婚后的生活是公一份,婆一份,每天营营役役完毕,也有一个不太差的安乐窝可供憩息。
唾于而得的平淡安宁下半生,我是否愿意接受?
生命似乎才刚刚开始,就把以后的生活放进一个既定模式里,对牢同一个人,做一些呆板的事情,直至老死。
想想也真有种苍凉的感觉。
我垂下头去,感慨万千。
钟致生如以为我的沉默代表默认,那是错误的。
我只在沉思,如何以一个较得体的方式向对方表达我的意向。
千万别令致生难过,这是重要的。
到底这些日子来,他在我生活上起过相当建设性的作用。
且我一下子令他太失望,是有责任要肩负的。
无可否认,相交以来,我并没有让致生知道,其实自己从不曾为我们的将来打算过。
我的许许多多无可无不可的感情以至行动反应,是拖泥带水的,一直令致生逗留在相当高的寄望之中,才导致他今日的有所要求。
或者,公平一点的分析,对致生,我会不会有种骑牛找马的心态了?
此念一生,我赫然一惊。
从来不是个肆意占便宜的小人,怎么竟在如此严肃的终身大事上,处处只为自己着想,而漠视他人之会备受伤害?
我想是不是小便宜就不去贪恋它,独独是有关终生幸福的大事,就不同了。
利益冲突大,才见人心。
谁会为小小的利益而坏了声名信誉呢?
更深的惆怅。
我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来,望住钟致生。
他的眼神焦灼,分明有股热炽的期望,浮动在一张涨得红通通的脸上。
“致生,再好的计划都需要有适合的人选去推动,那就得看你的眼光和选择。”
说到头来,我的回话相当谨慎,有点像跟对方谈生意的味道。
处事宜慎。我可以引领对方踏入正题,但可以操之过急,而至过分一厢情愿,有失身份。
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