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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有所不知,卑将正是因为饷银一事才故意当街格杀黄家护院武师。”
“什么!本督没听错吧?”塔齐布愕然以对,心忖不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就一定是秦汉这厮疯了。
秦汉摇了摇头,说道:“大人没有听错,杀黄家护院武师就是为让黄冕拿出银子来。”
塔齐布两眼发直,继而将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连声说:“疯了,你一定是疯了。”
秦汉忽然微笑道:“大人,不如我们打个赌,卑将趁夜前去拜访黄冕,如果能够讨来饷银十万两,便是卑将赢了。”
塔齐布当即回应道:“只消一万两,便当你赢了。”
“好,一言为定。”秦汉脸上露出狐狸般狡猾的笑容,说道,“以何为赌注?”
塔齐布想也不想,说道:“你说赌什么就赌什么,左右你也赢不了。”
“既如此,卑将斗胆向大人讨个总教习当当,有朝一日大人奉旨编练新军之时,定要让卑将出任总教习一职。”
塔齐布闻言一愣,忽然有些迷糊。
秦汉却是打蛇随棍上,不容塔齐布有考虑的余地,接着说道:“此事有庞兄为证,大人且记勿忘。”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塔齐布一咬牙,闷声道,“本督倒要看看你怎样讨来一万两饷银?”
“大人和庞兄且稍待,卑将去去就来。”
秦汉说罢,径直出了提督衙门而去。塔齐布冲秦汉的背影连连摇头,连声说:“疯了,一定是疯了。”
***
桔子洲头,黄冕府邸。
“你还敢到这里来?当真是狗胆包天呀!”黄冠华凶神恶煞般出现在秦汉跟前,厉声道,“黄三,关门,放狗!”
秦汉微微一笑,右手突然毫无征兆地抬起。
黄冠华以为秦汉又要出手偷袭,下午武师被杀景象仍是历历在目,顿时吓了一跳,赶紧退落十步,远远地盯着秦汉再不敢靠近前来,便是几名护院武师也是忙不迭地退避十步开外。秦汉却是顺手摸了摸光溜溜的额头,仰头发出一声响亮的笑声,朗声道:“黄公子无恙?”
黄冠华皮笑肉不笑地嘿嘿一声,盯着秦汉冷森森地说道:“今天让你来得回不得,少爷要活剥了你。”
“华儿不得无礼。”
一把浑厚的男音悠然响起,黄冠华立时神色一正,毕恭毕敬地侍立一侧,情状与方才竟是判若云泥。秦汉知道,定然是正主儿出场了。
果然,二道门里转出一名富态的中年人来,白净的胖脸,眯成一线的双目,身上穿着做工考究、质地却是一般的绸缎衫,粗看一眼只是个不起眼的土奸商,但秦汉能够从中年人身上感觉到一种与众不同的东西。
首先中年人的眼神清而不浊,虽然他眯起双眼试图掩盖,却逃不过秦汉狼一般的双眼。
其次中年人虽然体态肥胖行动却并不笨拙,足见此人精于养生之道。
再次黄冠华表面上看起来为非作歹,纯属纨绔子弟,实则反应敏捷、随机应变能力极强,显然有着严格而又良好的家教。
最后黄府之内所有家丁下人,衣着朴素绝无一丝腐朽之风,足见黄冕对金钱的认识并没有肤浅地停留在享受的层面上。
凡此种种,秦汉基本可以断定,这个黄冕果然是他心中所想那一类人。
“卑将见过黄公。”秦汉略一抱拳,朗声道,“趁夜打扰还请多多包涵。”
黄冕脸上露出一丝格式化的虚假笑意,和声道:“军门说哪里话来,快请屋里坐。黄三,还愣着干吗?还不快泡茶,挑最好的君山毛尖。”
***
时间在悄悄流逝。
提督衙门里,塔齐布和庞清相顾焦急,眼看就要过子夜了,秦汉却仍旧未返。该不会是出了什么意外吧?两人相顾骇然。
庞清霍地站了起来,沉声道:“大人,卑将还是带几个兄弟去一趟黄府吧。”
“也好。”塔齐布蹙眉点头道,“如果黄家真要留难秦汉,且记不可动用武力抢人,可速回复本督,本督当亲赴黄府赔罪。”
“卑将理会得。”庞清答应一声,便欲要出了提督衙门去召集兄弟。还没走出大门,便见衙门前的大街上传来一阵清脆的马蹄声,然后是车辙碾压在青石板上发出的嘎吱声,听那声音,马车似乎十分沉重。
“大人,是黄府的马车,五辆!”虽然是暗夜,但庞清只是掠了一眼,便认出了马车上插的旗贴,上面绘的正是个“黄”字。塔齐布心下一惊,弹身而起,心忖该不会是黄冕找上门来兴师问罪的吧?
塔齐布紧张地走到大门外,正好看到一队全副武装的护院武师护着五辆马车鱼贯而来,缓缓地停在台阶下,趁着淡淡的月色,塔齐布发现每辆马车上赫然都装着几只大铁箱,每一只铁箱都以十几斤的铁锁锁着,看驮马累得直呼哧,这五辆马车似乎极沉极重。
塔齐布看得不由得有些心头迷糊,这大铁箱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黄府趁夜将它们拉来做什么?黄冕人呢?
庞清立即警惕起来,招呼衙门外的守卫兵卒以战斗队形将马车和武师包围起来,然后凝神握紧刀把,冲领头的武师厉声道:“你们是干什么的?马车里装的是什么玩意?”
“回禀大人,小的是黄老爷府里的管家黄三,马车里装的是什么小的也不知道,老爷只是吩咐小的将这十几口大铁箱送到提督衙门即可,别的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黄冕人呢?”塔齐布眉头皱紧,心忖黄冕这厮在搞什么飞机?这般神神道道的。
管家黄三恭敬地应道:“老爷和秦军门随后就到。”
“你、你。”庞清点了两名兵卒,命令道,“去把那箱子打开。”
两名兵卒答应一声,拔出腰刀气势汹汹地逼近马车,识相的黄府管家赶紧将钥匙递了过来。一名兵卒顺手接过,三两下便打开沉重的铁锁,然后一把掀开了铁箱盖子。盖子一经掀起,立时便有一蓬耀眼的银光照了出来,在淡淡的月光下竟是如此夺目。
“是银子!”
两名士卒惨叫一声,望着满箱白花花的银子傻了。
其余警戒的士卒以及黄府的武师尽皆望着箱子里码得整整齐齐的银子目光发直,这么多的银子,要是归自己所有怕是一辈子也再花不完了!便是台阶上的塔齐布也显得有些头晕目眩,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
“还不把箱子关上。”
还是庞清第一个回过神来,一声断喝将两名傻了的士卒惊醒,这才恋恋不舍地关上了铁箱盖子。这会儿,又是一阵清脆的马蹄声从长街上传来,黑沉沉的夜色里亮起了一队灯笼,又是一群黄府武师护着两骑向着提督衙门而来。
塔齐布看得真切,却是秦汉和长沙首富黄冕骑在马上有说有笑而来,这黄冕塔齐布也只在去年见过一次,那还是左宗棠在巡抚衙门设下鸿门宴,逼黄冕等人捐赠银子的时候。塔齐布的目光有些发直,一时间思维有些短路。
塔齐布万万没有想到,秦汉竟真的从黄府讨来了银子!整整五马车,怕是有十万之数!
庞清望着五马车的银子,虎躯也微微发颤,有了这许多银子,便可以将绿营好生整顿一番,只怕要不了多久,湖南绿营便可以又一支虎狼之师,不让曾大人的湘勇专美于前。庞清望着秦汉策马缓缓而来,有神的虎目里不禁掠过一丝莫名的神色……
……(本卷结束) ……
第三卷 军中立威
第九章 比武
巡抚衙门内院。
穿着西洋礼物的少女将堂堂一品大员、湖南巡抚张亮基半拉半拖地拉到大厅中央,摁座在摆好的太师椅上,然后绕到十几步开外的一架西洋玩意后面,那玩意以黑包盖住,只露出前面黑洞洞的一个窟窿,直直地对着张亮基。
“爹,看这里,往这里看。”
少女俏丽的脸上露出调皮的笑意,示意张亮基目视前方。
“这丫头片子。”张亮基脸上露出慈祥又无奈的笑意,果然正视前方。
“对了,就是这样,来,笑一个。”少女嫣然一笑,伸手轻轻地捏了一下什么玩意,便欢呼道,“好了,爹,已经照好了。”
“奇技淫巧,不值卖弄。”张亮基摇了摇头,从太师椅上站起身来,“好了,爹还有许多公务要处理,就不陪你玩了,你找碧儿玩罢。”
“爹。”少女娇嗔一声,扑上来拉住张亮基的衣袖,扭着腰肢不依道,“你总是有处理不完的公务,从来就没有时间陪女儿说说话。”
张亮基脸上顿时浮起一丝歉疚之色,说起来,他真是亏欠女儿良多。这十数年来张亮基一直奔波于各地官场,从一名小小的文史做起,累经十数年惨淡经营,至今日终于当上了一品大员,可官场经营之余,却也疏忽了对女儿的管教,好好的一个女儿家,又是习武又习洋文,脑子里尽装些稀奇古怪的念头,将来还有哪户官宦人家敢娶她?
“乖女儿,爹现在是真没时间。”张亮基轻叹一声,黯然道,“等爹将来有了空暇,一定要陪你遍玩湖南名胜古迹,南岳衡山、八百里洞庭、岳阳楼等等,游玩个够,好吗?”
少女忽然看见张亮基的两鬓已然滋生了白发,只是两年不见,爹爹已经明显地苍老了。当下便心疼不已,轻轻地扯着张亮基衣角道:“爹,你老了好多。”
“傻丫头,你都这么大了,都可以嫁人了,爹能不老吗?”张亮基又爱又疼地掂了一下少女美丽的粉脸,心底掠过一丝暖意,女儿真的大了,知道心疼爹了。
少女美丽的俏脸上立时飘过一丝红云,娇羞地啐了张亮基一口,嗔声道:“我才不要嫁人哩。”说罢,少女逃也似地进了厢房,张亮基摇摇头,脸上带笑走向前院,又开始了一整天繁重的公务处理。
“小姐,比武快要开始了。”少女刚进闺房,丫环碧儿便急匆匆地跑了上来,连声道,“禄伯他们都看热闹去了,我们也快去吧,去晚了就要错过开场好戏了。”
“哎呀,那还不赶紧换衣服,闪人?”
***
长沙城南大营,旌旗飘扬、刀枪林立、岗哨星罗棋布,一队队全副武装的士兵不时从大营四周警惕地走过,整个城南大营笼罩在一片肃杀的气氛之中。大营四周营墙内和内营外,临时搭建起来的观摩台上,却是人山人海,热闹纷繁,来自三乡五里的百姓们蜂拥而至,争相瞧个热闹,尤其是前天绿营的一名把总,当众杀了长沙富户黄冕家一名护院,令长沙百姓纷纷拍手称快,许多人便是冲着一睹这位英雄的风采而来的。
内营,比武台前,十二营绿营官兵已经严阵以待,排列成整整齐齐的十二个方阵,刀枪出鞘、神色肃穆,与外营的山呼海啸相比,这里却显得鸦雀无声。每一名绿营士兵都显得紧张而又期待,既想趁机一试身手以搏取一个好的军职,又恐身手不如人当众丢人现眼。
三声炮响,湖南省的文武大员们纷纷从台下登上了比武台,在评判席前就坐。
居中就坐的赫然便是湖南巡抚张亮基,紧挨张亮基左侧的是湘勇统帅曾国藩,右侧便是新任湖南提督塔齐布,再两侧是藩、臬两司官员以及湖南学政等要员。
人群里,一名白净面皮的公子哥儿看清台上就坐的众高官后,不禁低下了头,轻轻地扯了一下身边的人,低声道:“碧儿,怎么爹也在哪里?要让他认出来只怕又是一顿数落。”
“小……公子不要担心,相隔那么远,再说这边人这么多,老爷眼力再好怕也是认不出来。”身边的伴当低声安慰。这两人不是别人,正是湖南巡抚张亮基的爱女张雨含以及她的贴身丫环碧儿。
张亮基自然不可能发现远处看台上混着自己女扮男妆的宝贝女儿,只是令张雨含主仆没有想到的是,拥挤的人群里,有一双锐利的眼睛却已经悄悄地盯上了她们,随着时间的推移,正向两人缓缓靠了过来。
一名参将雄赳赳、气昂昂地跑步上了比武台,一拍双袖翻身向塔齐布拜倒,朗声道:“提督大人,湖南绿营三镇会同卫戍五营已经奉命集结完毕,请大人训示。”
塔齐布长身而起,挺起胸膛走到前台,心下难免有些激动。这还是他有生以来第一回训示整整十二营的官兵,更何况身后还有十数位同僚上司们在看着,四周还有成千上万的百姓在拭目以待。秦汉的话突然在他耳际响起:塔大人,明日之比武,事关我绿营之生死成败,其中尤以比武之前大人的训示为重。
看到台下绿营将士肃杀的脸庞,看到远处百姓在疯狂的呐喊,军人和百姓纷乱的身影在塔齐布眼里渐渐合而为一,刹那间塔齐布心下最后的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他忽然有了一种顿悟,彻底地信服了秦汉所说的话。
没错,军人其实就是百姓,他们从百姓中来,也从百姓中获取力量!一支军队要想强大,要想战士作战勇敢不怕死,唯一的办法就是得到百姓的支持和拥护。长毛之所以能在短时间里横扫江南,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他们获得了相当一部分百姓的拥护,那一部份百姓愿意为之牺牲自己的性命。
稍微整理了一下措辞,塔齐布大声道:“身为大清朝的一名士兵,我们肩上的职责是什么?”
台下肃静,远处疯狂的百姓们也出奇地寂静下来,天地间再无一丝别的声音,只有塔齐布宏亮的嗓音在天地间回荡。
“我们的职责是上事君皇,下保万民。”
……
“我们需要的是愿意用自己的生命保护世间万民的勇士,而不是只知道贪婪攥取的吸血鬼!士兵们,乡亲们,拿出你们的勇气,拿出你们的真功夫,勇敢地走到台上来,不论你是什么出身,不论你是什么年龄,只要你愿意加入绿营,愿意为大清的强盛、百姓的安居乐业而打仗的,我们就敞开双臂欢迎!”
塔齐布话音方落,三声炮响,将整个大营的气氛推上了顶点。围观的百姓疯狂地呐喊起来,他们还是第一次从朝廷大官的嘴里听到这样新奇的话,朝廷的军队居然要为了天下万民打仗,这让他们受宠若惊,也大受鼓舞,这些憨直可爱的农家汉子,在顷刻间便被塔齐布的一席话所征服,彻底改变了心中原有的对绿营的看法……
这些憨直的农家汉子,他们的要求其实真的不高。
评判台上的曾国藩却是霎时蹙紧了浓眉,神色阴沉地转头向张亮基道:“抚台大人,塔督台的措辞怕是有些问题,绿营将士食君之禄,自然是为了皇上打仗,岂能说是为了天下万民打仗?此话不妥。”
张亮基呵呵一笑,说道:“皇上既是天子,也是天下万民之父,绿营将士为了皇上打仗也就是为了天下万民打仗,都一样,呵呵。”
曾国藩神色越发阴沉,却是不再言语,百姓们出乎预料的热烈反响让他感到心中有些发慌,便是湘勇在湘潭打了胜仗后来到长沙,也没有受到百姓如此热烈的拥护。一股思绪开始在曾国藩心里弥漫,让他感到很不爽,就像是塔齐布的绿营抢走了本该属于湘勇属于他曾国藩的东西一样。
塔齐布待欢呼声稍竭,才接着宣布比武规矩。
比武采用擂台制,同时设十处擂台,连续比武三天,最后胜出的十名擂主将被直接任命为新编十营精锐绿营的营官!其余表现出色的,将视表现优劣分别授予哨官、哨长、什长等职,原有参将、游击、都司、守备、千总、把总等军官以及普通士兵皆可参加比武。
塔齐布此话一出,围观百姓和普通士兵都是欢呼雀跃,而一些能力平平靠着关系爬上高位的军官则显得心愤愤不平。大比武之后,一些原本只是自己下属的家伙很可能就要跟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