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那就由我来吧。”静康的声音突然在外厅响起,吓了所有人一跳。他肩上挎着包袱,风尘仆仆地进来,直接进内厅,凛然地站在老太爷面前,“放过二哥,您要曾孙,找我。”
落尘和继凝同时抬眼,血色从对方的脸上退去,继凝雪白的绢帕滑落脚下,绣鞋微微颤抖,难以置信地将目光转向静康,穿过内厅的门,穿过森冷稀薄的空气,落在静康身上,仿佛想把他也穿透。落尘指头拧着绣花的前襟,拧得绢帕要渗出水来,她垂下头,垂得低低的,仿佛不愿面对所有人的目光。
“什么话,”老太爷声音严厉,眼含笑意,“什么‘放过’,什么‘找你’,好像我是你们的仇人似的。”
静康扶起静平,看了一眼老太爷,“不是仇人,只是太不通人情而已。”
“静康。”卫天宫叫了他一声,转向老太爷道:“爹,他刚回来,叫他去歇着吧。”
“好了,去梳洗梳洗,好好睡一觉。”
“那二哥的事呢?”
“你都这么说了,爷爷还能怎样?你们这些小子,一点都不懂得尊老敬贤。”
静平握紧静康的手,激动地道:“四弟,二哥不知说什么好。”
静康苦笑,远远地看落尘,只见她头顶的金簪不停抖动,收回目光,对上继凝的翦水秋眸,只见她泫然欲泣,贝齿紧咬下唇,渗出一行细细的血丝。他双唇几开几合,吐不出一个宇。继凝由震惊,期待,不可置信地全然失望,终于再也无法忍受,捂着嘴飞奔而去。
“凝儿,”静康低喊,追上去,经过落尘身边,猛然瞥见她绞得快要断了的手指,不由自主地停下。犹豫之间,静哲已追了出去,焦急的喊声愈来愈远,“凝儿,凝儿。”
柳氏微笑地道:“落尘,快服侍静康回去休息吧,他走了那么多天,一定累坏了。”
落尘放开手指,沉默地拿下他肩上的包袱,始终半低着头,静康还是在她长长的睫毛边缘看到了水雾,莹莹然,凄凄然,楚楚然,竟比继凝的泪眼更动人。
杜鹃见静康回来,赶快去张罗给他洗尘,静康等她出去,按住落尘忙碌的手,直视她,“为什么哭了?”
落尘偏过头去,“没什么,替二哥他们高兴。”她欲甩手,他抓得牢牢的,弄痛了她。落尘唏嘘一声,静康立刻放开,无措地放在身侧。
静康低声问:“你不怪我?”
落尘抬眼望他,“为了弄痛我的手?”
“为了没有和你商量就答应了爷爷生曾孙的事。”
“何必?我有说话的余地吗?我应该高兴,我的丈夫终于肯跟我圆房了。”她笑,比哭还难看。她继续找出外衫、中衣、袜子,借忙碌避开他的目光。
“落尘,”静康猛地攫住她双肩,让她与他面对面,“你什么时候才会显露真实的情绪,不再自己委屈自己呢?”
“唉!”她喟叹,眸子清澈明亮,如新婚之夜第一次见到她时一样深邃,却不再平静无波,而透着谴责和无奈,“为了一千大洋,你娶我;为了替二哥解围,你答应与我圆房。自始至终,我不过是你与家族争斗的一颗棋子,没有资格显露自己的情绪。你口中高唱自由民主,但对我,何曾有一丝尊重?即便我说‘不’,又如何呢?除非,你休了我,娶别的女人为你生儿育女,就算真的放过我了。”
他被她的言辞震慑,“是谁告诉你,我为了一千大洋娶你?”
“有分别吗?难道你能说不是?”
他颓然地放开她,“对,我是为了一千大洋娶你,也是为了替二哥解围才想与你、与你圆房,但是……”
“但是什么?”
他微微脸红,却不回答。
落尘放柔了声音:“如果没有二哥的事,你会心甘情愿与我做对正常的夫妻吗?”
静康沉默良久,道:“目前,不会,以后我不知道。”
落尘的手脚渐渐冰冷,明眸恢复了淡然沉静的颜色。她在期待什么呢?傻啊,以为他那“等我”两个字有什么特别的意义?以为他回来后会有什么不同?即使多一些尊重,也要对她心爱的女人,而不是对她。
静康深深叹道:“从一开始,我就注定对不起你们了。”
落尘听闻此言,倒退两步,暗忖:果然,他一直后悔娶我,辜负了凝儿。心怎么不会感到凉呢?冷透了,还是麻木了?
第六章
“凝儿,凝儿,”静哲拍打着继凝卧房的门,“你开开门,凝儿。”
“走开,别管我。”
“凝儿,你别这样,四哥是有苦衷的,他不愿见二哥二嫂痛苦,他也是没办法。”继凝任凭他叫破了喉咙就是不回答,呜呜咽咽地一直哭,静康娶落尘时,她几乎痛不欲生,但总还有一丝希望,反正四哥不喜欢这个妻子,只要她陪在四哥身边,不需要做夫妻,只要他心里只有她一人就够了。可如今,连最后一丝小小的希望都破灭了。她自幼失去父母,感情比一般人脆弱,静康等于她的一切,失去了他,她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万念俱灰之下,只觉得心如绞痛,她身体本来就弱,一时悲痛过度,两眼一黑竟晕了过去。
静哲喊不动也敲不动了,背靠着门坐下,低低倾诉:“凝儿,我知道你对四哥好,在你心里谁也比不上他,可他毕竟成了亲,早晚会有这么一天的。以前这话我不敢说,怕你生气,伤心。今天都到这分上了,我一定得说你能等他多久,一辈子?他要真把你看得那么重,当初就不会娶四嫂。四哥说过,大丈夫为求大业,牺牲儿女私情也不后悔。以往为盟会,他娶妻;现在为兄弟,他生子。今后为了革命,他命都可以不要。我崇拜四哥,也热爱革命,但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放弃。真的,没一丝一毫的怨言,没一丝一毫的委屈,我知道现在说这活不是时候,我不求你马上接受我,只求你别再糟蹋自己了。这世上除了四哥,还有好多爱你的人。凝儿,凝儿,”屋里没有声音,连抽咽声都没有,静得可怕,“凝儿,”静哲站起来,“凝儿?”他拍打房门,“你有没有事?凝儿,你说句话,你应我一声。“凝儿!”静哲将房门敲得震天响,本来识相地退下去的丫鬟仆人们都跑出来。静哲慌得大喊:”快过来,把门撞开,凝儿可能出事了。”
大伙七手八脚地把门撞开,就见继凝软绵绵地躺在地上,身上冰冷,静哲冲过去将她紧紧搂在怀里,高喊:“快去请大夫。”
菊园里,一切都乱了。继凝身上寒冷如冰,双颊却烧得通红,人躺在那里,毫无生息,出气多,进气少。老大夫把脉把了半个时辰,一径拧眉叹气。静哲站在旁边跳脚,偶尔打自己几巴掌,“都怨我,死人一个,半天都没声了,还自己唠唠叨叨。凝儿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下去陪她。”
周氏吓得抓住他,“傻孩子,你可别吓娘。”
静霞嗔怪道:“五哥,你就别添乱了。”
月奴哭得晕过去两次,被柳氏和卫天宫劝着回房。静康来回踱步,焦急和忧虑打乱了他的思考,不时望一眼惨白安静的继凝,再望一眼老大夫,问一声:“怎样?”
终于,老大夫出声了:“凝小姐是急火攻心,烧在内里,外又侵寒,内外夹攻,铁打的也受不住。目前只能开些清火去寒的方子,管不管用,也不好说。”
静哲抓起老大夫的衣领,怒道:“不管用的方子,你开了干什么?”
“静哲,”静康扳开他,“别冲动。”
“还叫我别冲动?”静哲狠狠甩开静康的手,带得他一个趔趄,撞到梳妆台上,发出轰隆一声,“你的心是铁打的吗?要不是你,凝儿能变成这样?四哥呀四哥,枉我平日敬重你,凝儿若真好不了,我一辈子也不会原谅你。”
“五哥!”静霞惊叫。
静康面对静哲充血的眼睛,愤恨的目光,一阵无力感涌上心头,早知他对凝儿一往情深,却没想到会成为今日兄弟反目的导火索。落尘上前扶起静康,默默地握住他的手。
静平架起静哲的胳膊,怕他再动手,沉声道:“这是干什么?凝儿还昏迷不醒,兄弟俩倒先窝里反了。你给我坐到那边去等着,要是再吵吵嚷嚷,就出去。”
老大夫语重心长地道:“四少爷,五少爷,凝小姐这是心病,所谓‘心病需要心药医’,我开的方子,医得了病,医不了命。”
静平将老大夫送出去休息,命人去抓药。静康走到继凝床边,轻抚她的面容,柔声道:“凝儿,你醒来吧,只要你醒来,四哥什么都愿意做。”
药熬好了,可是继凝的牙关紧闭,怎么都灌不进去。小丫鬟急得直掉眼泪,落尘接过药碗,将药汁哺入口中,嘴对嘴地喂,她这才喝进去。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喂了三四口,凝儿“哇”的一声又都吐出来。刚放下的心全提起来,静哲又要上前去,被静平拦住。
落尘看着继凝苍白的近乎透明的脸,想起老大夫的话“心病需要心药医”,继凝的心药,就是静康啊。她闭了闭眼,咬紧下唇,缓缓将药碗交给静康,让出床头的位子。
静哲惊呼:“四嫂。”
静康端着药碗,怔怔地看着落尘,良久不动,像化为雕像。静霞又呼:“四哥。”
周氏好半天没插上话,这时不得不开口:“不成,凝儿是个黄花闺女,这像什么话?落尘,你真胡闹。”
落尘舔净唇边的残汁,尝到唇际渗出的血腥味儿,反而觉不到苦,幽幽道:“要救凝妹妹,还有旁的法子吗?”她无视众人的震惊,头也不回地步出房门。
转出菊园,踏上回廊,荷花池中的雪好大,白雪反射月光,将夜照得如同白昼,然而心中的某个角落却蒙上一层阴影。月儿像调皮的孩子,偷偷躲到云彩身后,池中假山在暗夜中影影绰绰,仿若鬼魅。
静康端着药碗的手开始微微颤抖,静平架起静哲对众人道:“咱们走吧。”
静哲挣扎着,“我不走,我要留下来。”
“走。”静平朝静霞使眼色,静霞为难地看着木然的静康,再看看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凝儿,咬牙跺脚,拉起周氏道:“二婶娘,走吧。”
“但是……”
“您要真心疼凝姐姐,就当什么也没发生,最重要的是瞒着爷爷和大娘他们。”她严肃地扫一眼屋里的仆人,”为了你们的主子好,嘴巴都闭严一点。”
三个丫鬟和一个老妈子频频点头,丫鬟们退出去,只留刘妈妈伺候。良久,良久,刘妈妈低唤:“四少爷,四少爷。”
静康一震,汤药泼出半碗,他长叹一声,一口含进嘴里,闭上眼,覆上继凝冰冷的唇。
十二年,继凝七岁入卫府,整整十二年,由童年玩伴到少年爱惜再到青年欣赏,感情越来越深,却始终没有情欲。而今天,为了救命,他应该能想得开的,毕竟他留过洋,接受过西方教育,但心底,为何苦涩难耐?为何颤抖愧疚?他自己的妻子,将背叛的权利亲自交到他手上,为何他会觉得心痛?他们还没有做过夫妻呀!
苦涩的药汁全部哺进凝儿口中,吞下,没有吐出来。刘妈妈高兴得滴眼泪,“太好了,老天爷保佑。”
静康默默地在床边,拭去凝儿眼角不知何时流下的泪。
落尘踩着虚浮的脚步回到自由居,杜鹃趴在桌上打盹,听见她回来,惊醒,站起来问:“凝小姐怎么样了?”
“还好,”落尘坐到床上,“你先去睡吧。”
“那姑爷又要陪着了?”
落尘不语,杜鹃不满地道:“我就知道。十八九岁的姑娘不出嫁,难道巴望着当姑爷的小老婆?”
“叫你睡就去睡,哪来那么多话。”落尘口气不耐。
“怎么了?”杜鹃凑上前,“你不高兴呢,跟谁生气了?”
“没有,只是累,不早了,快睡吧。”
“哦。”杜鹃心中疑惑,但见她果然一脸疲惫,叹口气出去了。
落尘从柜中取出尚未做完的中山装,捻亮油灯,一针一线细细缝补。明日便是洋年,说过要送静康当礼物的,若不是为二哥二嫂的事耽搁了,也不至于拖到现在。
三更鼓响,衣边均已缝好,就差钉扣子了。炭火已燃尽,阵阵寒气逼来,落尘揉揉酸涩的眼睛,添了灯油,又捻亮一根灯芯,觉得暖和一些,望着两簇跳跃的火焰相依相偎,忍不住发起呆来。
明日,待继凝的病好了,恐怕就是她离开卫家之时。凝儿没有静康不行,他又断不会委屈继凝为妾,难道就这样一辈子拖着?她退出,是最好的结果。本来这桩婚姻就不该发生,早一点结束就少一分痛苦。可一想到要拿一纸休书,心竟抽搐痉挛,痛彻骨髓。缝完最后一颗钮扣,天已放亮,搓了搓快冻僵的身子,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冷颤。
房门突地被推开,静康疲惫地跨进门,望着落尘的双眼却炯亮有神。落尘拿起衣服,“你回来得正好,试试看合不合适?”
静康盯着她红肿的双眼,“你缝了一夜?”
她若无其事地笑道:“反正睡不着,找点事做。”笑容在他灼灼的目光下僵止,缓缓收回,谨慎地问,“怎么了?凝妹妹那边出事了?”
静康嘲弄地轻笑,“我正怀疑,你怎么不一进门就问。”
“我以为,有你在就不会有事。”
“哈,”他笑得干涩刺耳,“我该感谢你的信任。”
“你到底怎么了?”
“是啊,我怎么了?”他自嘲地问,“我应该感谢你成全了我和凝儿,感激你的心胸宽广识大体。可是我不是,我心里不高兴,不痛快。你告诉我,为什么会这样?”
他说一句,逼进一步,落尘连连后退,背抵上床柱,低声道:“静康。”
他双手攫紧她纤细的双肩,“我听到大夫说凝儿脱离危险了,非但不高兴,反而很沉重,像千斤的包袱压在身上。你告诉我,为什么会这样?我一向疼她爱她,为什么现在这分感觉不再有了?”
落尘一径摇头,他像一头受了伤的野兽,疲惫又危险,令她感到害怕。只能安抚道:“可能你累了,一夜未睡,先睡会儿好么?睡醒了,一切的问题都会有答案了。”
“我累了,”他喃喃道,“你不累吗?每天伪装自己,做违背心意的事,说言不由衷的话,你这样不累吗?”
“你在说什么啊!”
“我说错了么?也许真的错了。你想做好的只是卫家孙媳妇,而不在乎是不是我卫静康的妻子。”
落尘在他眼底看见了自己的影子,苍白、憔悴、无奈,还有点可怜兮兮,他眼中有两小簇火焰,像昨夜的灯芯,跳跃着,燃烧着,温暖着她冰冷的四肢,连带心也跳跃激动起来,她开口,发觉声音也有些激动,“不是我不在乎,你娶我,也只当我是卫家媳妇,没当我是你妻子。”
他眼中那两簇火焰渐渐熄灭,眸子变得黑暗幽深,逡巡着她细致的五官,他早该知道,这个妻子是特别的,在好早好早以前就知道了。
他沙哑地开口:“如果现在当你是妻子,会不会太迟?”
落尘闭了闭眼,感觉激动化作酸涩流过心头,声音闷闷的,“还有一个凝儿呢,你不……”
静康堵住她理智的嘴,以唇舌与之纠缠。感觉她的身子柔软清凉,透着特有的馨香,透过嗅觉穿透四肢百骸,撩拨着他深沉的欲望。不可思议,从上次的意外开始,他一直想念这股味道。
落尘浑身无力,本能地攀着他双肩,紧紧地依附着他坚实的臂弯。那宽阔的胸膛,强烈的气息,要将她淹没,瓦解,摧毁。她尝到他嘴里的苦味儿,那是——汤药。她猛然推开他,揪紧半敞的衣襟,胸膛剧烈的起伏,欲望之火烧得彼此身上发疼,但比不上心上的疼痛。昨夜,或许就在刚刚,他的唇还碰过继凝的唇。
静康有片刻茫然,渐渐清醒,受辱感觉迅速涌上心头,他气不稳,声音暗哑:“你为什么不让我碰你?”
落尘垂着睫毛,贝齿咬得下唇发白,不说话。难道告诉他,她受不了他吻过别的女人?但那是她自己示意的,她亲手将自己的丈夫推给别人。
静康突然悲怆地大笑,“我知道了,你根本就不稀罕我这个丈夫,从来都不稀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