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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这厮一刀。”
“啊……”罗九河没有想到竟然是这样的命令,他愣了一下,看到俞国振目光变得严厉起来,顿时想到,自己刚才还犯了错误,如果现在再不遵命令,按照小官人的规矩,那是要打一顿板子后赶出家门的。
让他再回街上去当那个无所事事的顽童,每天只吃两顿饭一个月也见不着一次油腥……
他眼睛顿时红了,拾起一柄腰刀,向那人就走了过去。那水贼胆子倒大,哈哈大笑地说什么“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怕死爷爷就不从匪”之类的话,眼中凶芒毕露,罗九河与他目光相对,双腿不禁软了一下。
这毕竟不是刚才战斗之时,他有些犹豫,那水贼看了出来,又大骂道:“小畜牲,你敢杀爷爷,爷爷变了鬼之后必来索你性命……”
“红烧肉,红烧肉!”叶武崖与罗九河的关系好,见他似乎有些心虚,而小官人的脸色越来越严肃,便小声在后边提醒。对没有红烧肉吃的恐惧显然是胜过了对厉鬼的恐惧,罗九河“呀”地大叫了声,闭着眼抡刀就剁。
血飙洒在他的脸上,温温热热的,罗九河又大叫起来,手中刀继续乱砍。
那水贼最初还只是大叫“痛快痛快”,但叫了两声之后就变成了嚎哭,罗九河的刀法实在有些问题,前两刀砍在他肩上,却没有破进去,后面先是将耳朵给他剁下一只,然后直接将他的衣裳划开,在他大腿内侧来了一下。
“小兄弟,小爷爷,小祖宗……你就行行好,给我一个痛快吧……”
一会儿之后,罗九河睁开眼,看到那水贼歪倒在地上,有气无力的向他哀求,而他身上已经满是血迹,脖子都给开了半边,可就是一时半会死不了。
“我……我……”罗九河想到这一切竟然是自己造成的,声音有些发颤了。
俞国振哼了一声,罗九河的表现让他有些失望,这少年是十六人中最聪明的,但胆子有些小。
乱世之中,胆子小可是没有办法应对那些危机的。
“够了。”俞国振的命令让罗九河胆战心惊,他知道自己做得不好,回过头来看着小官人。
“我现在要口供,李进宝是怎么和你们勾结上的,又怎么杀了我俞家四房全家的口供。”俞国振道:“如果这口供让我不满意,罗九河!”
“在!”
“我指一个人,他不回答,你就去砍他。”
罗九河有将功赎过的机会,当然不肯放过,这一次他没有闭眼,可是那些水贼看到前面一个同伴的惨状,谁愿再给他试刀,俞国振指着的第一个人,就忙不迭地道:“小爷爷,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
俞宜勤亲耳听到这水贼招供,李进宝是奉四房之命前去与水贼勾结,目的是杀死三房堂侄俞国振,好侵吞他的家产,听到这,俞宜勤顿时暴怒,俞家四房之间的内斗那是一回事,可勾结水贼残杀族人则是另一回事!
“这还了得,这还了得,这种事情,他也做得出来,死得好,死得好!”
他那“死得好”三个字,当然是说四房一家。俞国振没有多纠缠这个问题,接下来是问这伙水贼有多少人,他们的老巢在哪儿,那些水贼已经被吓破了胆子,自然是有什么说什么。
这伙水贼以肖八郎肖十郎兄弟为首,在巢湖中半渔半匪,总数量有五十余人,他们此次来的只是一半,还有一半被肖八郎带去帮私盐贩子贩运私盐了。他们的老巢就是巢湖中的一处小岛,俞国振还逼着水贼大至画出了岛的方位。
当所有有用的消息都被问出来之后,俞宜勤想到一件事情,脸色有些难看,把俞国振叫到一边道:“四房做出这种事情,自然是国法族规都难容忍,但是若是这些贼人到官府那儿乱说,官府有着这个借口,少不得要扣上我们一顶与水贼勾连的帽子……”
“他们不会乱说的。”俞国振森然一笑:“今日之战,虽然我手下这些少年中有八九人见了血,但还有小半手中没有人命。”
俞宜勤觉得寒毛竖了起来,他看着俞国振:“这……这……”
“二伯,这是贼,我们不杀贼,贼就要杀我们。”俞国振冷冷地道:“他们还有二十多个同伙,等同伙再勾连更多水贼,劫牢反狱之后,我们俞氏一族,就不会有一个活口了。”
说完之后,他不管俞宜勤的反应,直接下令道:“罗九河,拿刀,这次给我睁着眼睛,砍死他。”
十五、我有佳宾
“真……真的全部死了?”
看着一地的尸体,俞宜勤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这些贼人就这样被杀死了。
“与水贼厮杀,收不住手,不小心将他们全杀了。”俞国振道:“明面上就这样说,私底下则说是我们俞氏为四房复仇。”
俞宜勤顿时明白,连连点头:“对,对,我们俞氏为四房复仇,也算是保全了四房的名声,哼,只不过这样一来,国振你受委屈了。”
“嗯。”俞国振只回应了一个字,然后大声道:“都有!”
十八个少年大半都一声不吭,没有了刚开始的兴奋,因为今天,他们见到了俞国振冷酷无情的一面。同时,他们人人手中都见了血,也真正明白,俞国振操练他们,并不是充门面为了好看。
俞宜勤是满腔兴奋,就算没有一个活口,但把尸首呈上去,在官府里还是能立下一功,若是国振说的是真,那么他或许也能得个官身!
想到这,他心里就是火热,骑着驴子也就觉得分外轻松。见拉着尸体的车子有些慢,他先扬鞭催促驴子跑了起来,自觉威风凛凛,象是一个大将军。
击贼的芦苇荡比较偏远,所以到现在才有人看到烟起前来查看,当他们看到放在小车上的一具具贼尸时,有吓得筋酥骨软的,也有大着胆子拿棍子拨弄的,更多的是围上来看热闹。
高不胖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笑着道:“各位老少请让让,这是我们俞家家丁击杀的水贼,二十八名水贼,无一漏网,为首者是肖十郎和李进宝,李进宝背主勾贼就不说了,那肖十郎大伙可都是听过吧?”
无为就在巢湖之畔,襄安又有西江通往巢湖,因此对巢湖的水贼众人都有所耳闻,一听到是肖十郎,便有人道:“知道知道,他兄弟二人都是巢湖水贼……积年悍匪,官府捉拿了十多年都未曾捉到!”
“官府未捉到,现在被我家小官人捉到了!”高不胖一伸手,揪着肖十郎的发髻将脸露出给众人看:“有看过画影图形的认认,是不是肖十郎!”
“正是……马家嫂子,马家嫂子,快来,你家男人的大仇如今得报了!”
被称为马家嫂子的是个寡妇,辛苦拉扯着一个儿子,她丈夫原本是船夫,但被肖家兄弟劫杀在巢湖水道之中,听得邻居告知,她顿时哭哭啼啼地奔了过来,高不胖把拉着尸体的车子停在镇子前,她小脚行动不便,途中还连摔了几跤。
近前来连声问哪个是肖十郎,有人给她指明后,她脱下弓鞋,也不畏惧,一边拿鞋底抽着肖十郎的脸一边放声痛哭。
这样一闹,大半个镇子都跑出来看热闹,而在书房里的俞宜轩听得一片喧哗,正要派人出去打听,俞寿来禀:“二老爷来了。”
为了是否向俞国振认输的事情,他们兄弟俩这两天闹得有些不愉快,早上还争执过,现在俞宜勤又跑来。俞宜轩一面琢磨着可能是什么事,一面招呼将兄长请进来,而红光满面的俞宜勤一出现在他面前,开口就吓他一大跳。
“李进宝死了。”
“哪个李进宝……四房的那个?”
“正是,勾结水贼,试图再来找我们俞家复仇,被国振和我袭杀。”
在提到“袭杀”时,俞宜勤特意加重了语气,得意之情,溢于颜表。
“什么!”俞宜轩眼睛瞪得老大:“他真与水贼勾结?”
“我们冤枉国振了,李进宝确实与水贼勾结,老五,国振是我们俞家的千里驹,我是决意要全力助他了!”
俞宜勤这番没头没脑的话语,让俞宜轩有些想发躁,他深深地看了自己二哥一眼:“你倒变得快。”
“老五,如果当时你在场,你会变得比我还快,国振带着十九个人,加上我二十个,二十八个水贼,都是巢湖里的积年悍匪,眨眼的功夫就被屠光。”俞宜勤说到这压低声音:“老五,不服不行,我可是亲眼见到,除了高不胖之外,都是半大的小子,却将二十八个悍匪杀得毫无还手之力,自己只有两个人摔伤!”
“我看二哥是吃了他的迷魂汤了,这样费气力为他说起好话来。”俞宜轩阴阳怪气地道:“他不过是运气……下一回,就未必有这样的运气了!”
俞宜勤很失望地看着自己的兄弟,知道是劝不住也,摇了摇头之后,他也不告辞,直接转身离去。
绕着书房转了两圈,俞宜轩又回到了书桌前,他提起笔写了几个字,但是手指发颤,写出来的字都变了形。
刚才二哥在这里的时候他没有将自己的震惊与担忧表现出来,现在只有他一人,他终于控制不住自己,虽然在纸上连写了六个“慎独”,可一颗心还是怦怦跳个不停。
害怕,恐惧,孟子说威武不能屈,文天祥说天地有正气……可为什么自己的心还就是安静不下来?
俞宜轩当然不会认为二哥真的喝了什么迷魂汤,即使他所言有吹嘘的成份在里头,可大致情形不会错的,他那个才十五岁的侄儿,带着一帮同样年龄的少年,击杀了数量胜过自己的水贼悍匪!
二哥可以立刻转身,摇着尾巴向国振示好,自己……也这样做?
俞宜轩将自己记忆中与俞国振交往的点点滴滴都回忆了一遍,确认自己并没有往死里得罪这个侄儿,甚至在有些时候还对他多有维护,这让他微微松了口气。
然后他就又开始苦恼起来,很长一段时间,他是整个俞家唯一的支柱,举人的身份,同辈兄弟的智囊,他很喜欢这种感觉,让他有时觉得自己仿佛就是俞家的诸葛亮。
但现在他出现了一个强有力的竞争者,难道他不是诸葛亮,而是被诸葛亮气死的那个周瑜?
就在他纠结无比的时候,突然间,俞寿又面色奇怪地走了进来。
“怎么回事,不是说了让我一个人静心读书么?”俞宜轩面带不豫。
“五老爷,振哥儿让人送了口信来,说是……请你去陪客。”
“不去,让他的人回去,他有什么上得了台面的客人,竟然要我去陪!”俞宜轩暴怒:“他以为自己一时得意,杀了伙没有防备的水贼就可以支使我来了?我可是举人,我有功名在身……”
发了一通脾气,俞宜轩看到俞寿还没有回去,不耐烦地道:“还有什么事?”
“振哥儿派来的人说,这位客人是桐城方家的方密之,我记得五老爷曾提过这个名字。”
“桐城方……方密之?”听到这个名字,俞宜轩吸了口冷气,站直了身体:“方以智来了?”
方以智确实来到了襄安,比起俞国振想象的要晚些时间,但恰好赶上了这出大戏。
此时的方以智,年方二十二岁,却早就声名远播,一方面他家学渊源,另一方面他自己交游广阔,因此在长江南北的士林当中,稍有交游的便都听说过这个名字。
“原来如此,贤弟果然非同一般!”方以智虽然名动士林,但却不是一般的文弱书生,他身体健壮皮肤白皙,与俞国振见过的方子仪有几分相象。他刚才听俞国振说完袭击水贼之事,不禁眉飞色舞,顿足大呼:“可惜,可惜,我来晚了,我来晚了,如果早来一天,一定可以同国振贤弟并肩杀贼!”
“呵呵,我早就邀请密之兄了,密之兄拖到现在,怪得谁来!”
“当然是怪阮大铖这阉党余孽,如果不是要劝钱饮光不要为阉党余孽所用,怎么会拖延到这个时候!”
两人虽然是初见,可是这段时间书信往来不少,双方年纪也都不大,方以智只是二十二岁,俞国振更只是虚岁十六,因此说起话来也就没有太多的拘泥。
方以智口中的钱饮光,是桐城另一位年少名高的士子钱澄之,俞国振对这个人没有太大的兴趣,笑着摇了摇头,对这事情不予置评。
“我看了国振贤弟上封书信的问题,确实百思不得其解,万物悬空何故下坠,还请国振贤弟为我解惑!”
这只是俞国振给方以智诸多问题中的一个,甚至有可能是最简单的一个,但是方以智在家中思索很久,虽然提出了几个设想,可是总得不到证实。
“自然是因为大地有吸力了。”俞国振毫不犹豫地回答。
“吸力?磁石?”
“有些类似,只不过磁石只吸铁器,而大地则是什么都吸,我们看到月亮绕地而行,为何不越行越远,而是周而复始,便是因为这吸力。”
方以智这个时候已经接受了地圆说,因此月亮绕地而行对他来说并不难接受,关于大地有引力的事情,他也猜想过,在俞国振这里,只是想得到答案与自己的猜想相应证。
“好,我还有另一个问题……”
俞国振知道他喜欢一些来自泰西的学问,因此在与他通信时有意识地将一些自然科学的知识改头换面后写给他看,在他的信中有些问题还有证明推理的过程,有些则只有结果没有过程。这样的信对于方以智来说,实在是如同饕餮嗅到菜香,财迷听到钱响,不得到结果,让他寝食难安。
就在这时,高不胖走了进来:“五老爷来了,就在院外。”
俞国振微微一笑,他下的饵,现在终于到收钩的时候了。
十六、纸上谈兵
俞宜轩的心情很有些复杂,他虽然已经无意于科举,但功名之心却没有熄灭,特别是与名士结交之心就更甚。
哪怕俞国振袭杀了水贼,他对俞国振仍然是有些瞧不起的,因为俞国振再厉害也不过是一个白身,哪里比得上他这个举人。
但现在,他却要对俞国振刮目相看,甚至可以说佩服得五体投地。方以智方密之,那是何等的人物,桐城方氏乃是天下文宗,而方以智则是年轻一代中的翘楚,名声之响亮,比起他这个乡下的举人可不知高出多少倍!
自己的那位堂侄,怎么会结交到这等人物?
俞宜轩也曾经想要去桐城拜访,他的师友当中,颇有一些曾经在方氏求过学,可是桐城方氏的门却没有那么好进,俞宜轩每每自问,都觉得无论是声望还是学问,都不够资格。
但现在,方家年轻一代中最杰出者,却来到了襄安,来到了他们俞家!
“五叔,这位便是方密之方兄,这位是我族叔宜轩公。”
俞国振与方与智出来之后,介绍两人相互认识,俞宜轩不敢在方以智面前摆长辈架子,抢在方以智之前施礼:“学生恩师子川公曾经在文孝公门下求学,密之大名,学生早有耳闻……”
“文孝”是门人给方以智祖父方大镇的私谥,俞宜轩这样称呼,也是为了表明自己与方家早有渊源。他说话很客气,但带着一股乡间读书人的酸味,不大对方以智的胃口,方以智可是以龙眠狂生自号,而且向来对只会读死书的人看不上眼,因此只是看在俞国振的面子拱手寒喧。
三人入座之后,俞宜轩年纪最长,又是俞国振长辈,因此方以智礼貌性质地与他探讨了两句经义,还不等俞宜轩思索着该怎么样回答,他便又开始兴致勃勃地向俞国振问起自然学科的问题来。
“这些问题……”俞宜轩听着这二人探讨问题,越听越觉得吃惊,方以智博学之名他早就听说了,可自己家的侄子,什么时候竟然懂得这么多杂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