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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可不太象新襄初等学堂那个庄严慈爱的校长。
俞国振端起茶轻轻啜了一口,略带苦涩的味道在舌尖上翻滚了一圈,然后变成丝丝的甜意。华夏先辈发明饮茶,乃是对人生的至高感悟,吃苦、努力之后,才有甘甜,这甘甜可能并不来自于成功本身,而是来自于追寻成功的过程。
跪在地上的纳兰明珠头也不敢抬,他还不到二十岁,只是因为风霜侵蚀显得老了,从他懂事起,便听着坐在上面的那个人的名声,在他开始学习的时候,他们这些女真人便被坐在上面的那个人驱赶得东躲xī zàng。
以前他是非常憎恨坐在上面的那个人的,因为他不但毁了女真人入主中原的美好前景,还将女真人从辽东之地赶走。这种恨,又成了一种根深蒂固的恐惧,现在女真人当中已经没有什么“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的说法了,取而代之的是用“俞老虎来了”来吓唬小孩。
俞老虎这个词,可以止小孩夜哭。
至少他纳兰明珠是被这个名字吓住了,虽然那位看上去很有些老态的汉人帮他们通报之后不久,俞国振便让他这个为首者来此。可是才到门前,纳兰明珠就跪下,是用双膝蹭行,进入俞国振的屋子的。
进来之后,他仍然战战兢兢,不敢抬头,只能用手撑着手躯。低头看着地面。
汉人的地面,是用瓷片铺成的,甚为光洁。也极为坚硬,硌得他双膝疼痛,但纳兰明珠也不敢稍稍放松。
“你叫纳兰明珠?”
摆足了谱之后。俞国振终于开口。
坐在旁边的夏允彝与侍立一侧的夏完淳都觉得解气,他们见俞国振的次数可不只一次两次,自然知道俞国振不是那种喜欢摆架子的人,很少人让人等,而且喜欢开门见山直入主题。或许只有象女真人或欧洲人来求见时,他才会摆足了架子,让对方多等一会儿。
这既是消磨对方的意志,也是给对方更大的压力,毕竟无论是女真人还是欧洲人,来见俞国振都是有求于俞国振。
“奴才就是叶赫纳兰氏明珠。不过从今rì起,就没有女真人的叶赫纳兰氏,只有汉人的牧奴纳兰家了。”
纳兰明珠虽然紧张,汗水爬上了他的额头,但是他说话还是很顺畅。而且他能说一口非常流俐的汉话。
“你的汉话不错,是跟谁学的?”俞国振放下茶杯,慢慢地问道。
“是……是范文程与宁完我。”
“哦,原来是他们……他们现在情形如何,还活着么?”
范文程与宁完我是上了华夏军汉jiān名单的,因此他们死心塌地跟随着建虏。即使是在多尔衮败亡之后,他们便又跟了多铎,而多铎紧接着被刺死之后,他们又转投了代善——反正对他们来说,只是换了个主子罢了。
就象是现在,代善老病而死,建虏内部再次内乱,于是他们便又为代善之孙常阿岱出谋划策,只不过这一次他们未能成功,被纷乱的诸部所败,范文程与宁完我都被杀死,而常阿岱则远遁,前去投靠了罗刹人。
这些事情俞国振都接到了秘报,但是比起纳兰明珠亲口所说,就要简约得多。特别是罗刹人的那些消息,这些狗熊般吃苦耐寒的人,在冬季少粮的情况下,甚至以人为食,这可比建虏更为凶残了。
对于俞国振来说,罗刹人绝对不是什么意外之敌。
他知道,北极熊对于温暖土地的贪婪是根植在他们骨子里的,他们做梦都想在温暖的南方海滩上洗自己的靴子。如果说盎格鲁萨克逊人是yīn险的毒蛇,乃是很长一段时间人类诸多祸乱之源,那么罗刹就是一头闯入主人菜园里的野猪,贪婪地吞噬着一切。'。
如果他猜的不差,那么女真人在黑水以北遇到的罗刹人,只是一些被雇用来的流氓和无赖,受过一定的军事训练,其中可能还有一些哥萨克。
不过,罗刹人推进的速度还是让他吃惊。
从纳兰明珠口中得到的确切情报,罗刹人已经在北海(贝加尔湖)东部建立起了三个据点,并且以这三个据点为跳板,向着东南迅速侵扰,沿河建立起了十几个堡垒和据点,夏天利用河道,冬天则利用冰面进行运输。而且罗刹人推进的意志非常坚决,目标也极为明确,就是华夏的东北。
俞国振并不知道,这也是他的到来给历史带来的改变之一,华夏的富庶,早就在欧洲传播,对于无法从海上来华夏发财的罗刹人来说,向东,越过寒带苔原,向着传说中太阳升起rì光万丈的中国进发,就成了他们唯一的选择。
于是他们提前来到了东方,提前与建虏相遇。而且这一次是罗刹沙皇的意志,因此来到远东的人比起历史上要多。
“罗刹人真的吃了人?”俞国振又问了一句。
“是……是!”纳兰明珠身体颤抖了一下。
俞国振点了点头,看着这个历史上原本为兔子天敌玄烨宰相的女真人,过了一会儿,淡淡地道:“这事情我知道了。”
“还请陛下为奴才……”
“等一下,我并没有说要帮你们。”俞国振打断了他的话:“五年前,多尔衮入寇覆灭之后,我就遣使传檄于女真诸部,要你们弃械内迁,降伏于华夏军旗之下。可是你们拒绝了。这五年来,我也不只一次收容投降来的女真诸部,而你们不仅不降,反而屡屡试图给我制造麻烦。现在被罗刹人逼得受不住了,便来投降——你以为我们华夏是什么地方,要来就来要走就走的旅舍么?”
俞国振的斥责,让纳兰明珠大气都不敢喘。
若是一般人这样说。只证明此人器量不够,但俞国振这样说,却带着一股霸气。而且俞国振接下来一句话,更是显得霸气无双:“华夏之民,中国之壤。凡有图谋不轨,必应付出代价!”
“是,奴才明白,奴才全族,愿意付出代价。”犹豫了一下,纳兰明珠终于坚定地道。
“可不是福临母子二人……仅有这点代价是不够的。”
“奴才知道,奴才来时,一族公议,要给主子爷当三百年牧奴,主子爷只管驱使就是!”
俞国振微微一笑。
“你们部族还剩余多少人?”
“三……三万……”
“是青壮还是全部男女老少?”
“全部。”
夏允彝听得这个数字。微微吸了口冷气。
这才是五年过去,逃到黑水以北的女真人就只剩余三万了,当初他们可是裹挟了十余万人去的。
他看着俞国振的目光,带着更重的钦佩,当初俞国振没有挥大军直接进剿。在民间颇有不满之声,包括夏允彝也觉得,俞国振有放纵之嫌。但现在想来,俞国振是兵不血刃,就解决了这困扰着大明多年的边患!
“三万多人……我知道了,你们当中要抽一千五百人为死士。充作华夏军向导,其余人,因为各部女真曾犯的罪,必须受到惩处——任何惩处,你们都接受?”
俞国振的这个要求,让夏允彝再次将复杂的目光投向他。
看起来俞国振是答应了纳兰明珠的请求,但实际上,俞国振却做了一件最为残酷的事情:逼迫纳兰明珠答应,将女真部族最后的力量拿出来充当死士。
所谓死士,就是随时都有可能派去执行必死任务之人。而女真只剩余三万余人,那么他们当中勇猛善战之士,最多也就是两到三千之数。抽出一千五百,女真人的余部几乎完全失去了自保之力。
纳兰明珠也明白这一点,不过,只要部族中的老幼能生存下去,这样的牺牲是必须的。
“多谢主子爷的宽厚,奴才等终于……终于能沐浴在主子爷的阳光之下……”
建虏拍马屁的功夫也是相当不错,而纳兰明珠原本就是能言善道,又跟着范文程、宁完我这两个拍惯了建虏马屁的汉jiān身边学了不短时间,因此至少拍马屁的水准是接近于汉人中儒生的一流水平了。俞国振当然不吃这一套,他看了夏允彝一眼:“夏先生,觉得如此处置女真诸部如何?”
“女真必须重新划分各部,不得令其再一统。”夏允彝建议道:“其号令一统,必再生异心。”
俞国振笑吟吟点了点头,他倒不怕女真人再生异心,只剩余三万人的女真,就算想要再发展,也要有合适的环境,而俞国振对他们的处置可不是他现在说的那么简单,他要釜底抽薪,将女真诸部彻底从能让他们发展壮大的白山黑水之间带走。
既然他们愿意当牧奴,那么就让他们给华夏充当牧奴,供给华夏工业所需要的羊毛和皮革吧。
纳兰明珠听得这样说,却一句反对的话都不敢讲,他们这些女真人若不是到了穷途没路,怎么会把头发剃光了来求俞国振?
不过,他还是想尽可能为自己的部族争取一些,因此稍一顿之后,他低声道:“奴才此行,还带了一些薄礼,都与福临母子在一起,料想这几rì就能到,等主子爷登基那一天,奴才将之献上,聊表寸心。”
“呵呵,倒都会凑热闹,昨天有个来自欧罗巴的人,自称是法兰西国国君之使,恰好遇上华夏建国之事,便要来道贺。”俞国振说起这个,突然想到一事:“对了,陈卧子和他们是一起来的,夏先生,许久未曾见到过陈卧子吧?”
夏允彝听说陈子龙竟然也来了,心中一喜:“万邦来朝,正是华夏之喜,夏某在此向……陛下贺!”
他第一次称呼俞国振为“陛下”,虽然有些缓慢犹豫,却是诚心诚意。
六八五、新朝自有新气象(一)
这几天对于金陵城来说是极为热闹的,四面八方前来观礼、道贺的人,将金陵城大大小小的旅舍都挤得满满当当的,这座原本就有百万人口的巨城中,至少又加了一二十万人。{。
所有人都期盼着俞国振登基的那天到来。
新朝的名号早就确定了,不是单字,而是双字“华夏”。这个国号在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因此没有多少讨论的,但是这个即将建立的新朝还有太多的面纱没有掀开,比如说,都城定在何处。
“这新朝都城,理所当然就在咱们金陵,今上称dì dū是在金陵称的,哪有会国都旁落之理!”
金陵城码头广场恐怕是全城中最为空阔之所在了,而且因为这些年来商贸繁荣的缘故,这处靠着长江边的所在甚为繁华,周围的店铺一间接着一间。因为码头的建设是俞国振派来的人一手cāo办的,所有的钱和物也都是俞国振所出,因此广场带着浓厚的俞国振个人特sè:广种花木。
不过就算是码头广场,对于挤进来的人来说,还是嫌小了些。
左兴一大早便来到了这里,怀里还揣着几个馒头,为的就是在登基大典上能寻着个好的位置观看。这可是一辈子也难得遇到的大事,经此一rì,以后向家里的晚辈吹嘘时,也有足够的谈资。他是个xìng子活泛的,寻地方坐下后便与身边的人聊天,聊着聊着便谈到了定都的问题。他自然是力主在金陵的。
但来自běi jīng的滕渔却有不同意见,觉得国都定在自己老家才是最合适:“老哥这样说,我却觉得未必,大明永乐帝尚且知道天子守国门,定都燕京以安天下。咱们今上统帅虎贲之师,武功更胜过永乐帝,在这事上岂有落后于他的道理。没得说。咱们燕京爷儿们都认定了,都城一定是燕京!”
“这位兄台说的我可不爱听,为啥非得在燕京。当初在北面守国门,那是鞑子能威胁到大明,如今鞑子能威胁到我们华夏?给他们生出三头六臂都休想!”旁边一个分明带着南面口音的人道:“都城还用得着选么?自然是我们新襄。龙兴之地,处于大华夏之中,水运便捷,毫无疑问!”
听得他是从新襄来的,左兴和滕渔都不吱声了,两人讪讪笑了一下,交换了一下眼sè,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不屑与嫉妒来。
暴发户!
两人心中一般的想法,这些年从新襄来的人,似乎都带着一股盛气凌人的暴发户气味。动不动就是“我们新襄”如何如何,一见着自己不顺眼的,便是“我们新襄如何如何”,得理不饶人,无理便用钱砸出理来!
总之他们羡慕新襄人口袋里的钱的同时。却绝对不喜欢新襄人的脾气。
“就拿这广场来说吧,若不是我们统帅早先布置,若大的金陵城里,连个象样的广场都没有,遇着这样的大热闹,没有地方可聚。还有,那些站在花坛里的,爬到树上的,我们新襄绝不至出现这种事情!”
那新襄人指着广场上的绿化区发着牢sāo,绿化区原本种着冬青树和各种花,如今许多人站在其中,都将之踩倒了。
“呃,我就不信,若是你们新襄也有这般热闹,就没有人去踩那些树啊草啊的。”
“谁敢?这可是违律之事,说起来你们也该知晓了,统帅当了皇帝,你们也要遵守,新襄的各种规矩,合起来为法、律两种,法自不必说了,违法者必罚。还有一些是规定rì常行为的,诸如不可随地大小便,爱惜公物,不得肆意破坏公共区域花草树木……”
新襄来的那人说起新襄的规矩,听得众人一愣又一愣的,心中对未来生活的憧憬,渐渐多了些担忧:这么多规矩,管得如此之细,大伙今后是不是连吃饭喝水都要有规矩?
就在一片闹轰轰中,一队队的华夏军士兵开进了场。
他们先是将爬到树上的、站进花坛的人清了出来,然后将来看热闹的人一队队带好,勉强排成了队列。有华夏军士兵维持秩序,广场周围的纷乱总算平定下来,而在广场西侧的高台之上,俞国振与崇祯并排而立,看着这人山人海的情形,也不禁吃了一惊。
竟然会有这么多人来看热闹,莫非整个金陵城中的男女老幼都来了?
“众望所归啊。”崇祯喃喃说了一声。
“不过是做了一些事情,被百姓们看到了,而且他们当中有不少纯粹是来看热闹的吧。”俞国振却仍然清醒:“若是以为他们来此就完全是支持我,那可就太自大了。”
“也算是支持你吧。”崇祯心中仍然有些苦涩,他举目望去,所有的百姓脸上都带着笑和期盼,这是崇祯很少见的,仿佛是chūn风吹过原野,然后原本荒芜的大地上就出现了绿sè,仅仅是俞国振的到来、新朝的建立,便给他们带来了无尽的希望。
什么是人心,这就是人心!
“济民。”崇祯苦涩了好一会儿,然后突然开口。
“嗯?”
“当心那些儒生,他们成事或许不足,但败事……绰绰有余。”
“是。”
俞国振心里也有些紧张,并不是为即将到来的荣誉与权势,而是为了自己肩负的责任。
他为此做了二十年的准备,希望能够将历史恢复到自然的进程当中,让这个荣光的民族与文明,避开几乎令其灭绝的悲剧。现在来看,他做得还不错,但俞国振更清醒地认识到,现在这个民族掌握了足够的力量,而这个力量如果失去控制,或者落入某些目光短浅之辈手中,那么对于这个民族。可能会造成更大的灾难。
因此,接下来他就必须善用这些力量了。
所谓的登基仪式,最初时金陵小朝廷的那群留守大臣们想要全部cāo办,其中各种繁琐礼仪,可谓连篇累牍。报到俞国振这里后,被他“劳民伤财”四个字全打发掉了——他可不是那种为了自己一时风光而强迫百姓站在雨里迎候的官僚,对他来说。登基也只是一个仪式罢了。
即使没有这个仪式,他依然要做事,要统一全国。要走向世界。
因此,最后报到他这边的,是一个极为简化了的仪式。不象别的皇帝登基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