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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建虏在这个时候到金陵来……他们打的是什么主意?
黄宗羲的呼吸一刹那间停滞了一下,这些建虏出现在这里,显然不是为了向即将登基的俞国振表示庆贺的,他们的人并不多,就这么几十个。而且都剃光了头发,免得被人从发髻中看出他们与汉人的不同,只不过建虏蠢了些。几十个光头骑着大马在路上跑,怎么可能不引人注意?
最让黄宗羲想不通的是,建虏在当初的京师大战中元气大伤。此后华夏军虽然没有立刻挥师北进,而是先掉头收拾掉了牛金星,但是被打破了胆子的建虏自己放弃了辽东,已经远遁至黑水以北的苦寒之地去了,怎么这个时候他们还能派人潜入中原甚至到这江南来?
黄宗羲心中不免有些纠结,在他看来,建虏来肯定是为了不利于俞国振的,若是如此,他是该提醒俞国振,还是该帮建虏一把?
他这一犹豫。那群光头便已经进了城门。
此时金陵城的城防已经被俞国振的华夏军接管,城门口也有卫兵,两个雨篷之下,各有一个卫兵手握上了刺刀的钢枪立着。但他们对这群光头却是孰视无睹,这让黄宗羲不禁讶然。
就连他都能看出异常来。他不相信这些华夏军士兵就看不出来!
难道说……
黄宗羲的心怦怦跳了起来,这群建虏能够这般大明大放地进入金陵城,华夏军士兵却不阻拦,那么只有一个原因!
华夏军高层当中,有他们的保护伞!
若真是如此,倒容易解释这一切了。华夏军内部有些军官对于俞国振不满,因此勾结了建虏,将建虏引入金陵城中。这些人都是建虏的死士,他们的目的就是刺杀俞国振,为满清复仇!
至于华夏军高层不满的原因,黄宗羲一时间还想不明白,或许是因为受了他这样东林清流的忠义之气感召,当然,更有可能还是利益——按理说,俞国振打下天下坐了江山,下一步就应该分封群臣,什么王侯伯子男的爵位应该毫不吝啬才对,但是直到现在,也没有听说俞国振要封赏爵位之事。
而且按着大明太祖过去的行事风格,飞鸟尽良弓藏,或许看到天下已经没有什么敌人,俞国振有意诛戮功臣,结果功臣猜出了他的心思,提前下手?
黄宗羲目送这几十人沉默着进了城,然后消失在街道之中,他皱着眉想了许久。
此事透着诡异,黄宗羲极度不喜欢俞国振,但并不意味着他愿意看到俞国振被建虏和军头勾结杀死,可想而知,若是俞国振的部下军头真的刺杀了俞国振,那么下一步就是军阀混战,以如今华夏同西夷交往的情形看,一片混乱之中,少不得技术外流,欧罗巴的西夷或许也会来插上一脚!
“这是一个……唔,机会!”
黄宗羲想来想去,突然间觉得,或许能变坏事为好事。
俞国振如果死了,唯一能阻止军阀混战的人,就只有一个。
俞襄,俞国振的长子,他理所当然的继承人!
而俞襄如今才是十七岁,虽然已经加入了华夏军,在华夏军中服役,可是毕竟还不算是心智完全成熟,如果自己能对他施加影响,那么,很有可能到时会受他影响!
而且军头们之所以会图谋不轨,就是未曾接受儒家正统所熏陶,想必有这个教训,俞襄平定叛乱之后应该会再度重视儒家正统,特别是重视一向秉持忠义的东林遗风!
黄宗羲想到这,觉得自己方才在丽chūn馆里与人商议出来的计划必须有变,也不需要大亦,只要有一个应变之策即可。而这一计策的关键,就在于能够在即将到来的混乱中保护好俞襄。
“看来还得去拜访一次方植夫先生,俞襄乃是他侄外孙,若是可能,将他邀出来……”
黄宗羲心中盘算着,做出了决定。
方孔炤在两年之前就已经辞去了两广总督之职,当时俞国振按照五年统一计划。将两广分成了广东、广西两省,各任命了省抚,其中与陈子龙相当熟悉的万时华自海南调任广西省抚,而广东省抚则是当初替叶武崖主管澜江新杭民政的一个助手。从那以后,方孔炤就基本上脱离了政务的第一线,与他相同的是张秉文。
两人究竟是明臣,在俞国振正式建立起新政权之前助他一臂之力是人情。而在大势已定后辞去职务,则既是合乎自己一贯遵循的价值观,同时也是自保——身为外戚。若是权柄过重,必然遗患无穷。
不过,这次俞国振入金陵。他们却是跟了来的。
黄宗羲转头又进入城中,这次因为事情比较急,他终于叫了辆车,让车送他去方府。
方家在金陵城中原本就有宅邸,后来方孔炤被诬入狱,方以智变卖家产以赎,这宅邸便归了别人。再后来俞国振势起,托人将这宅子买了回来,因此方孔炤还是居住在老地方,而张秉文则与他比邻。不过当黄宗羲到了方府时。门前的仆人却说,方孔炤不在这里,而是去了码头。
黄宗羲心中焦急,还在琢磨着如何说服方孔炤,到时将俞襄从俞国振身边拐过来——这种重大的场合。俞襄肯定是要在俞国振身边的。当他在码头下了车时,却看到一艘白sè的蒸汽轮船正在进港,而码头周围早有几百名华夏军士兵在维持着秩序,将众多通道中的一条专门封闭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黄宗羲拉着一名华夏军士兵问道。
“抱歉,先生,这是军事秘密。还请你让开,切勿进入jǐng戒线内。”那华夏军士兵的回答虽然有礼,但态度却是极为冷漠。
黄宗羲有些恼怒,不过他倒不是那种嘴上说着要法治实际上却去为难一个遵守规则的小保安的人,这点气度他还是有的。因此他又问道:“请问方孔炤老先生可在,我是他的晚辈,来此寻他。”
“方先生在,你若是找方先生,还请在外边稍候,如今他暂时抽不开身来。”
方孔炤的行踪倒不是什么秘密,听得这样说,黄宗羲只能退后了些,远远望着那艘减速靠岸的白sè蒸汽轮船,心中暗暗奇怪,究竟是什么事情,让华夏军动用了这般阵仗。
这一看,他就意识到不对了,这艘白sè的蒸汽轮是此前他从未见过的。
长有近七十米,而且看外壳并不是木材,竟然完全是包了铁皮再刷了防水漆,舷号是游零五,舰名为“中华公主号”。
黄宗羲知道俞国振已经有新的枕霞号和横波号,都是大的游轮,其主要作用是跑东海航路,也就是新襄、广州、基隆、上海、青岛口、金州、羿城、长崎、那霸、吕宋、昌化,然后又回到新襄,如此循环,大约一趟需要两个月的时间。这也是华夏治下百姓跨海走亲访友的主要方式之一。现在这艘中华公主号却未曾听过,而且它的体积,也比另外几艘游轮明显要大,竟然有三层甲板!
就在黄宗羲观察着这艘船时,码头外又传来一阵哨声,紧接着,原本就密布的华夏军士兵更多了,然后,黄宗羲就看到俞国振从一辆车上下来,又回头牵下了方子仪,紧接着俞襄从车上跳了下来,站在了俞国振的另一端。
他们一家三人……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准备登基大典么,熟悉仪式,斋戒祭天,怎么却出现在这里?
俞国振笑着对方子仪说了什么,方子仪戴着一个有沿的帽子,帽缘的纱遮住了她的容貌,只是看到风微微吹动时,露出她小半张脸,似乎在笑,然后又说了句什么,俞国振露出了尴尬的神情,而旁边的俞襄则歪过脸去,有意离父亲远了些,仿佛是和他划清界限一般。
这一家人倒是其乐融融。
黄宗羲心中满是狐疑,看情形,俞国振与方子仪来此的目的,应该是和方孔炤一般,也都与正在缓缓靠港的“中华公主号”游轮有关。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六八零、钟山风雨起苍黄(四)
中华公主号终于靠岸了。
俞国振抬眼望去,这艘集新襄最先进技术的蒸汽轮船,不仅吨位大,而且上面设施极为集全,乘这艘轮船的舒适度,已经不逊于一般的旅店了。
这艘轮船还有一个重要意义,它是在上海造的第一艘蒸汽轮船——这几年俞国振在上海的建设可谓不遗余力,他知道上海今后在华夏的经济版图中会有什么位置,因此将新襄造船厂一分为二,在这里建设了江南造船厂,为了替江南造船厂配套,同时又建了宝山铁厂与江南机器制造局,为了便于这些,同时还要建一座大的港口。
一共是四个大项一百五十六个小项,这些工程安排在上海之后,上海顿时从一座单纯的中转商镇,变成了一座新兴的工业城市。俞国振的计划,是以上海为龙头,带动整个长江中下游地区的经济商贸繁荣起来,而这需要彻底扫荡农村中的士绅和宗族势力,让普通百姓在这次扫荡中获利,从而增加他们的消费能力。
俞国振很清醒地认识到,凭借如今全球的购买力,是不可能将产能释放出来的华夏所有产品消耗掉的,他想避免经济危机,唯一的办法就是尽可能控制主要工业品特别是钢铁、水泥这类重工业产业的同时,尽可能增加华夏内部的购买力。这可不是什么做大蛋糕或者分蛋糕的敷衍说法,而是需要以他手中的军队力量来保障的制度!
所以前段时间的那场风浪,别人以为随着主犯们纷纷落网便已经告一段落。唯有俞国振自己明白,这还不够,更大的风浪还在后头,他如今已经在为此做准备了。
“等不急要见中华公主了?”这个时候,旁边的方子仪见儿子有意走得远些了,又小声调侃道。
俞国振回头来,略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伸手握住她的手。
他觉得自己这辈子眼光最好的一次,便是挑了方子仪为自己的正妻。方家的家教确实是没得说,三从四德之类的自不必说了。方子仪最敬佩的大姑,因为自己没有子嗣,便为张秉文挑了才sè兼备的两个小妾。并待两个小妾的儿子视若己出。
方子仪虽然做不到方孟式这个程度,但是这么多年来,对于俞国振风流好sè的一面,她基本上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并不是不知情,相反,当柳如是与俞莲吃醋心酸的时候,她还得安抚好这俩人。
或许这是这个时代女子的特点,俞国振心中有些惭愧,同时也有些窃喜:随着女子经济权力的增加,渐渐的其政治权力必然也要增加。只怕到自己儿子这一代时,就不会再有这等好事了。
“唯有我们的女儿才能称为中华公主。”俞国振握着方子仪的手,轻轻地摇了一下。
方子仪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却没有松开手。
一来两人老夫老妻,都成婚十几年近二十年了。二来她觉得自己也有必要宣示一下主权。无论俞国振如何风流成xìng,但他的正妻,未来华夏帝国的皇后,却唯有她一个。
就如当初朱元璋的皇后只有马大脚一个一样。
不一会儿,一个人出现在船舷之上,这人穿着黄sè的冕袍。正是崇祯。
按时间算,这已经是崇祯二十五年,四十余岁的崇祯正达人生的壮年。羿城的十年生涯,却没有给他留下太多的痕迹,比起十年前来,他仿佛更年轻更有活力了。
一看到他,方孔炤等领着一群大明旧臣,快步上前,长揖及地。
“方卿,张卿,还有你们!”
崇祯非常兴奋,他几乎是小跑着奔下来,俞国振看得微微摇了一下头,看来这十年还是将崇祯憋坏了。
旁边忠于他的华夏军将士们看着崇祯时多少还有几分jǐng惕,虽然崇祯是在答应了一系列条件之后,才被俞国振邀来金陵城观礼,但是谁知道在这种旧臣环伺之下,他会不会又突发奇想而亦卦呢。。 。
崇祯也看到了俞国振,俞国振笑着抱拳拱手,崇祯却走了几步,来到他面前,向他伸出手,与他行了一个握手礼。
这是崇祯的自尊:握手礼表明两者之间的平等关系,他虽然是失国之君,却终究是大皇的天子。同时这也是崇祯对俞国振地位的一种尊重:俞国振暂时还没有皇帝之号,但已经有皇帝之实了。
“陛下怕是第一次来南京吧?”俞国振笑道:“金陵也是古都,有些古迹可以看看,这一次陛下在南京多呆些时rì?”
“若不是你邀我来,我才不愿意来这里,这边带着一股酸臭味儿。”崇祯的话可谓一语惊人:“此次我乘船去了倭国与琉球,去了吕宋与基隆,还去了新襄和上海——济民,金陵城能和这些地方相比么?”
俞国振哑然一笑,崇祯这句话,就是在变相夸他。但这也是事实,论及古迹,金陵虽多,但是燕京、未淹之前的开封还有西安洛阳,都不逊于它,论及风景,崇祯这小半年转了一圈,看了富山之雪,看了东海之波,看了南洋的沙滩,也看了大海上的rì升rì落。眼界开阔了,金陵城在他心中,不免就有些小了。
而且论及城建,此时的金陵城确实比不得那些建得有如花园一般的新兴城市。
俞国振对于新兴城市,包括上海在内,都非常重视环境问题,因此道路两旁都留有宽阔的绿化带,每个街区都要求有开放式的公园。这个要求让他多花费了不少钱,但俞国振很清楚,花出去的钱是用在了各种工匠的薪水上,而这些薪水又会通过购买工厂里的工业产品回到他的手中。只要他能够不断推出新的产品,激发百姓购买的愿望,那么他就不愁这些钱不能回笼。
不过,现在百姓们投资的渠道还算窄,还有大量的资金沉积于银行或者各种钱庄之中,如何将这些资金变活来,创造更多的财富,则是俞国振下一步要动脑筋的了。
“这一圈转下来比较辛苦吧?”俞国振略有些关心地问道。
“还好,船上稍有些巅,不过习惯就好了。济民,你现在应该很忙,怎么有时间来接我,相关礼仪都理清了么,莫要被那些文臣欺瞒了,他们最惯于做的,就是欺下瞒上。”
崇祯现在是真心觉得,那些儒生文人乃是误了他江山天下的罪魁祸首,无论他们分属东林清流,还是属于阉党,本质上都是一路货sè。太监只是皇帝的家奴,就算是崇祯打掉的大太监九千岁魏忠贤,也不能去当阁老去督抚一方,负责替他在各地立生祠争权夺利的,大多数仍然是儒生文人。特别是那些只会清谈实无一策的儒生文人,更会不择手段,他们根本没有耐心从基层做起从点滴改变做起,为了尽可能夺取权力实现自己的野心,于是便会选择投靠魏忠贤,更有甚者会投靠异族为奴为婢,然后再到华夏百姓面前去耀武扬威。
“陛下寓所我已经安排好了。”俞国振笑着道:“陛下现在是去寓所,还是去见见一些故人?”
“想来愿意见我的自然会寻来,不愿意见的,我也不去勉强他们。”对于那些故人,崇祯很是冷淡,他更关注的是别的事情:“朱由崧呢,我倒是想见他。”
旁边的几人都是一片哑然,俞国振道:“那好吧,我让人安排他来见陛下。”
他二人在码头上说话,远处望着这边的黄宗羲则是目瞪口呆。
即使黄宗羲再蠢,也知道来的人是谁了。
竟然是崇祯!
黄宗羲心目中,俞国振的形象越发高大起来。俞国振不仅善待了崇祯,而且从两人现在的情形来看,倒象是长辈与晚辈之间在对话!
这怎么可能,黄宗羲是知道崇祯的脾气的,崇祯xìng子刚烈,怎么可能和要夺取他朱明江山的俞国振谈笑风生?
他百思不得其解,忍不住便向着这边走近了些,走了几步,便被华夏军拦住,黄宗羲心中一片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