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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都是河珠,虽然不是最上品的,但也品质不凡。”过了会儿,其中最年长的一位受众人之托道:“难得,难得!”
俞国振淡淡笑了起来:“最上品的也有,但需要挑捡,这两袋之中,总有十余颗最上品的吧。”
那位鉴定的当铺朝奉老脸微红,他受诸商所托,免不了要有些贬低,好将价钱压下来。不过俞国振一句话揭穿了他的用意,让他有些赧然,讷讷地道:“那是,那是。”
“诸位请看。”
俞国振说完之后,又指了指那个盆,罗九河从中拿出一个蚌,然后熟练地用刀剖开,从蚌内取出五颗珍珠,其中有两颗品相极差,被他摆到了一边,另三颗则放在了瓷盘之中。
几位珠宝大师又上去鉴赏,在他们鉴赏过程中,罗九河不停地剖蚌,转眼之间,盆里十余枚蚌全部被剖开,每枚体内都取出了一到三颗品相可以的珍珠!
这一幕,看在众人眼中,都是呆了。
此前听说俞家有种珠之术,众人虽然相信,却也料想不到,拿出来的蚌里,竟然每个都养成了珍珠!
“这是……这是金山啊!”有人梦呓般地道。
“现在诸位可是相信,我们俞家确实有这门奇术了,其实这门奇术,乃是我看古人之书偶有心得,摸索了三年,然后才有成。诸位如果愿意自己摸索个三年五载,倒用不着在我这儿买了,可以省一大笔银子。”
俞国振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带着很真诚的笑,可是下面的商贾却一个个暗骂他狡猾,如果真象他说的那么容易,众人还用得着跑来么?
只有徽商中比较年轻的那一个突然开口:“俞少兄,你说的古人之书,不知是何书啊?”
“宋人庞元英《文昌杂录》中有载:据礼部侍郎谢公曰,有一养珠法,以今所作假珠,择光荧圆润者,取稍大蚌蛤,以清水浸之,饲其开口,急以珠投之,濒换清水,夜置月中蚌蛤来玩月华,此经两秋即成珠矣。”
俞国振说完这个,晋商有些莫明其妙,徽商中不少人却已经眼睛直转。比较年轻的那人却是灿然一笑:“想来俞少兄要卖的技艺,不是这么简单,若是这么简单,为何宋以后至今,再未曾听闻这种珠之术?”
这人说话很是凑趣,俞国振看了他一眼,抱拳拱手:“兄台说的不错,请教兄台尊姓大名?”
“不敢,在下姓徐,贱名林,字仲渊。”
“徐兄说的不错,宋人虽有记载,可惜失之过简,我们俞家用了三年时间,才将这古之技艺复现于世。”
俞国振之所以强调人工养育珍珠之术古已有之,就是因为闻香教放出的所谓“鳖宝”的故事,他知道当今天子可是个心胸不太宽阔的,以传言杀人的事情,他可没有少做过,若是得知自己与什么鳖精有牵连,没准就派人来收拾了。
“诸位都是聪明人,我俞家守着这座金山,原本是世代吃穿不尽,可如今不得不拿出来。”俞国振略微点了一下自己为何要卖种珠之术的原因:“我们只是为了自保,不是为了害人,所以这种珠之术,我们俞家准备卖出十二份,加上准备送给他人的两份,我们俞家自己一份,总共是十五份。也就是说,今后天下会种珠之术的,便是十五家。”
他这话一出,无论是晋商还是徽商,顿时轰然有声!
原本以为种珠之术只会有一份,价高者得之,所以无论徽商还是晋商,其内部都有默契,就是一家得之众家分润,绝对不将价格抬起来。可俞国振这个安排就轻易将他们的计划破解了,这样看上去出卖的份数多了,价格必然会下降,实际上却让诸商家的联盟破裂:一个俞家好对付,可是其余买了种珠之术的商家联起手来,就绝不好对付!
哗然之后,就是警惕的目光和隐藏着的敌意!
原本的盟友,瞬间就变成了对手,虽然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俞国振的手段造成的,可他们还不得不吃下这手段!
如果只有一家得到了种珠之术,没得到的众家联手,可以逼得他将种珠之术吐出来,而有十二家得到种珠之术,也就意味着他们到场的诸家中,会有三分之一左右形成利益联盟。他们必须要避免自己被排除在这个利益联盟之外,唯一的方法,就是尽可能出高价。
一时之间,鸦雀无声。
过了一会儿,俞国振又笑吟吟地转向他的右手,坐在这的都是晋商。他目光在晋商中扫了一下,然后淡然道:“我们俞家并未请晋商来此……”
此话一出,又是一阵骚动,徽商都是面有喜色,心说这俞小官人不愧是皖人,果然还是偏向他们一些,而晋商则脸色有些难看了。
俞国振稍缓又说道:“不过,远来是客,既然来了,自然诸位也有权投标。”
于是晋商喜笑颜开,而徽商则咬牙切齿。俞国振慢悠悠地又道:“但是,我听闻晋地商贾中,有私通东虏后金者,其中以范永斗、王登库为首,不知诸位当中,是否有这两家的人?”
俞国振的话,完全掌控了主动,让人觉得一波三折,等他这最后一句出来后,满座皆惊。
“你……你信口雌黄!”晋商中一人跳了起来,他指着俞国振破口大骂:“你这小贼,竟然血口喷人,我们介休范氏向来以忠义为本,为商累代,讲究信义,敬的是关圣,守的是国法,哪里和后金私通了!”
“对,对,我们王家也是,自故高相以来,我们晋商便与蒙古通商,若这也算是私通后金……”
“好了,不要这么激动地表演了。”俞国振冷然摆手:“晋商之中,多是胼手胝足,历经难险以致富之人,对于这等晋商,我是极为敬服的,但是范家、王家,现在就给我滚吧。”
“你……好大的胆子!”范家的那商人戟指俞国振:“诬良为盗……”
他如此急着争吵,原因很简单,范家与后金确实有勾结,这可是抄家灭门的大罪,他不知道俞国振是哪里得到的消息,但无论如何,他都是要将此事撇清的。
俞国振笑了一下,立刻有两个少年家卫冲了过来,将那范家商人挟住,范家商人也是有随行护卫的,可是护卫被拦在了酒楼之外,因此虽然挣扎破口大骂,还是被拖了出去。
眼看拖到门口的时候,俞国振忽然又开口道:“且慢,我们是襄安巡检司,这事我倒险些忘了,我怀疑此人逃税,二柱,带他去好生拷问。”
高二柱咧着嘴应了声是,然后便来到那范姓商人身边,范姓商人惊怒交加,没有想到俞国振做事,竟然如此肆无忌惮!
那王姓晋商见这模样,脸色如土,他站了起来:“既然不欢迎我们晋商,我们走就是,何必要以通虏构陷?诸位,还留在这里做什么,莫非真要等到人家赶我们么?”
在座的晋商面面相觑,他们来是求财的,不是求祸的,他们背后,也有些官府势力,回去以后,自然可以通过这些官府势力向俞国振施加压力,但现在,似乎就只有这样离开了。
于是晋商一个个站了起来,有些人原本还只是做个姿态,只要俞国振给个台阶让他们下,他们就顺势留下,可俞国振嘴角噙着冷笑,却是没有任何表示。
于是晋商们就只能转身离开,向着酒楼下行去,走的时候,不少人还回头望了那两个瓷盘一眼,目光中有不舍之色。
他们都是精明人,就算是十五户人家共有种珠之术,可是对于大民以万万计的人口来说,珍珠仍然是供不应求,更何况还有口外的草原、海外的番夷。因此眼见这样一座金山从手边滑过,心中不知有多惋惜。
徽商们却是庆幸,这些晋商走了,岂不意味着他们得手的机率更高了?
可是俞国振会让他们遂意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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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必死无恕
晋商们走下了楼,俞国振笑着道:“我这人没有别的憎恶,生平最恨者,就是身为堂堂上邦中国之人,却去为鞑虏蛮夷效力之辈,卖国求荣者,必死无恕!”
“卖国求荣者,必死无恕!”
说这话的时候,俞国振的语气森冷坚决,他脸上虽然带着笑,可是在场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他的愤怒。仿佛是在应证他的愤怒,他声音才落,外头就传来了一声尖锐的惨叫,听声音,正是方才被拖出去的范家的商人!
紧接着,正在外出的脚步声又越来越响,变成了进来,那些出去的晋商,一个个脸色发白,一步步退回了酒楼之中!
“看来各位是改变主意,又回来了啊?”俞国振笑道:“欢迎,欢迎……不过这位姓王的,就不欢迎了,我方和还说,我最恨的就是卖国求荣者,既是王登库的一伙,那么便为卖国贼之帮凶,滚吧。”
“你……你……”
那王姓的商人双股战战,晋商其实不缺少勇气,否则他们不敢走西口闯大漠,更不敢冒着抄家灭门的危险与后金进行贸易。但那是怀着侥幸之心,当他们真正面对死亡之时,总还会觉得畏惧。
徽商也看到让这些晋商战栗退回的原因了,两个少年夹着那个范家的商人而来,范家商人胸口已经多了两个血洞,已经成了一具尸体。
“禀小官人,水贼方才突然来袭,我们击退了水贼,却来不及救这位,因此特来向小官人请罪。”
“唉,如今水贼还真是猖獗,大白天就敢入镇,以往他们不就是在水面上截道,剁一刀后顺便将人绑上石头扔进江中么?”俞国振叹了口气:“给他一领席子,埋到乱葬坡去吧。”
那两少年家卫笑嘻嘻地应了声是,他们手中的缨枪还在滴血,可就当着这数十名晋商徽商的面,眼睁睁说白话,说是“水贼”杀了那姓范的!
俞国振叹完气后挥手示意将尸体拖走,那姓王的双腿战战,却有两个少年家卫过来又将他拖走。他立刻惨呼道:“诸公救我,诸公,救我啊!”
晋商中有人实在看不过去了,干咳了一声:“俞小官人,这样……似乎不大好啊。”
俞国振却哈哈大笑起来:“我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好的,我事先就说了,我们俞家,不欢迎汉奸国贼,至于在外边被水贼所杀,那却实是我们襄安巡检司的职责,我们必会在缉拿水贼为其复仇!”
俞国振并非滥杀,范家、王家都是深得后金奴儿哈赤信用的大商贾,他们八家几乎控制了张家口堡的内外贸易。而能被这两大家族派到南方来,同时也可以及时调动资金来竞拍种珠术的,毫无疑问是范、程心腹。
可惜的是,俞国振记得的后来被满清所封为皇商的,就这两大家族,他原本以为自己没有这么快和东虏相遇,没有想到的是,汉奸的触手却已经伸了过来。
“救命,救命!”那王家派来的商人也被拖了出去,其余晋商中,颇有几人脸色都变得很难看。
“啊!”
救命声变成了惨叫,不一会儿,王姓商贾的尸体也被挟了上来,高二柱一脸愧色:“小官人,小人无能,让水贼杀了个回马枪,又将这人杀了。”
这一下不仅是晋商,就连徽商肚子里都开始大骂了,这姓俞的小子行事也太过肆无忌惮,杀人的借口都不换一个!
他们盘算着回去之后该如何将这小子的狂悖传到有能力制他的人那儿去,不过现在,谁也不会跳出来吃这眼前亏。
“这些扫兴的事情就让它过去了,诸位,如今该办正经事情。诸位既是有意竞标,那么请一个个到这边来,将自己愿意为种珠之术出多少银钱写下……”
俞国振的竞标方法让这些商贾们又是心中一跳,他让众人单独上去在纸上写下自己的姓名商号和投标价钱,这样每个人投多少银钱,别人根本不知道,即使他们私底下约好了以极低的价钱投标,可谁能保证上去投标之人不临时改一下,稍稍提高一点价格?
因此,在场的徽商晋商都是各自打着小算盘,好一会儿也没有人上前去。
俞国振也不催促,只是脸带微笑,等着他们做出决定。他原本以为这些人会商议一番,然后按照身份,从那鲍兴志开始投标,没有想到就在这时,一个人站起身,大步走了上来。
正是徽商中年纪较轻,才二十出头的那个徐林徐仲渊。
他上来之后,同俞国振微微拱手,然后接过笔墨,在纸上飞快地写着。写完吹干,他没有将纸递给俞国振,而是直接竖起来,让所有的商贾都能看到。
“低于这个价,诸位就不要投了。”徐林笑着道。
那纸上写着的是十足纹银五千两正。
如果是买独家的种珠之术,这五千两纹银未免太寒酸了,可现在总共有十二份,如果大伙都出五千两,也就是六万两!
这个代价,可就大了些!
晋商都不出声,因为这人他们觉得眼生,怕是俞国振找来的托,可是徽商中不少人都认识他,有人就冷笑道:“徐生员,你们徐家,如今拿得出五千两现银么?”
“徐家还有两百亩茶场,还有一所宅院,还有传了三代的家业。”徐林平静地道:“五千两足银,徐家还拿得起!”
他们的对话,让晋商也明白,这个人是徽商中的一员,但似乎有什么原因,让他并不受徽商待见。
众人心中都是暗骂了一声,他这番行动,自然是讨好了俞国振,可却让众人为难起来。有了他这个开头的,五千两纹银便是基线,低于这个的,就不好出手了。
俞国振又等了一会儿,终于,徽商领袖鲍兴志走了过来,笑眯眯地在纸上写好,然后交给了俞国振。俞国振将之收好,与徐林的放在了一起,倒没有将鲍兴志写下的数字说出来。
这些商人家中都是豪富,家中藏银十万两以上的笔笔皆是,甚至家产百万的也不少见,有了人带头,接下来便顺利得多,很快徽商便个个写完。
到现在为止,晋商还是一个都没有动。
晋商势力并不小,单论财力,此时晋商的财力甚至还胜过徽商,只不过俞国振开始连杀两人的行动,让他们心中有了阴影,他们弄不明白,俞国振这番举措,真的是因为他痛恨汉奸国贼,还是因为他要杀人夺财。
“诸位若是不欲投标,那也算了,不过我不能无限制等下去。”又等了一盏茶功夫,俞国振开口道。
听了他这话,徽商中顿时躁动起来,他们面面相觑,然后徽商领袖走了上来,也写了一组字,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子,便退到一旁。
一张张写了字的纸交到俞国振手中,当最后一人也写好后,俞国振露出了满意的笑。
他清点了一下,很快就拿出了十二张纸,然后道:“多谢诸位捧场,如今结果已经出来了,我念到的十二位今次中标,将获传种珠之法。”
“第一位是尚书坊鲍先生……”
俞国振连着报了十二个名字,其中徽商占了大半有八人,而晋商只有四人。被点到的当然是面露喜色,而剩余诸人也不是很失望,特别是晋商,甚至还悄悄松了一口气。
念完名字之后,俞国振稍提高声音:“诸位都知,物以稀为贵,珍珠也是如此,因此诸位十二家,加上我们俞家,还有另外两家,须得结盟,今后珍珠定价,由我们十五家共商,免得同行倾轧坏了规矩!”
这是建立行会,此时这类行会颇多,众人不以为意,而中标的十二家,更是连连点头深以为然。
“既是如此,请这十二家随我到楼上雅座细谈,其余各位,我们俞家略备酒水,去留请自便。”
在雅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