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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三、乘风踏雪下洛阳(一)
“天气可真冷。”
“冷得好,再冷一些更好,寒冷就是我们的战友,如果我们到孟津时,天仍然这么冷,那么黄河必然冻严了,我们就用不着搭什么浮桥,直接过河就是!”
李明山望着前方的路,对于部下的话语,他一笑置之。
他不会把希望寄托在天气突然转冷之上,那是李自成这类流寇的做法。他更愿意把一切都控制在自己的掌握之中,比如说,早在这一战之前,他曾经亲自充当黄河水研会的护卫,到孟津探查过。
名义上,田伯光与顾家明是此战的领袖,但他与他的兄长李青山都有自己的野心。他们兄弟作为此战的先锋,他兄长抢下了攻击开封城的差使,这些年华夏军的军情系统没有闲着,开封城里早就千疮百孔,不少人都听命于华夏军,因此,攻开封城并不很难。
而李明山抢下的活,则是攻洛阳。
牛金星狡猾阴险,但是没有急智,因此,如果事起猝然,他考虑得就不会很周密。现在,他应该得到消息,华夏军已经暴起发难攻击开封,如果他的注意力被开封吸引过去时,李明山的部队突然出现在孟津,直插洛阳,那么,牛金星除了弃城而逃外,不会有另外的选择。
他绝对没有与城共存亡的勇气。
“前方是哪里,离孟津渡还有多远?”见斥侯回来,李明山问道。
“是温县大峪沟,离孟津渡尚有百里!”
“看来今夜会有风雪。”李明山抬头看了看天,嘟囔了一声。
还差百里,这距离对于他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当华夏军还是虎卫时。一昼夜奔行百里的疾行军拉练。几乎每一两个月都有一次。那个时候,他曾经很奇怪,俞国振给这些士兵吃饱喝足了。大约是怕他们闲得荒,故此要做这样的训练来消耗他们过多的精力。
现在他就不再奇怪了,若说奇怪。也是对俞国振在练兵方面表现出来的高瞻远瞩而奇怪——这世上真有生而知之的圣人么,否则的话,统帅俞国振为何能想到如此多的细节?
平时艰苦的训练,现在就发挥了作用。他们这些天平均每天行进超过六十里,这样的速度之下,连战马都有受不了,因此他们虽然不少人都带着马,却是步行牵马前进,只有斥侯才骑马往返来回。但就是这样。他们仍然保持着高昂的斗志与旺盛的精力。
不过若是风雪来了,而且是暴风雪,那么前行的速度就要受到影响。等牛金星反应过来的话。问题就有些严重了。倒不是攻不下洛阳。李明山深信自己的部队,攻下洛阳城根本没有任何问题。可打得不漂亮,自己损伤太多,那也不美。
“加把劲,赶在大风雪来之前到孟津渡,咱们打入洛阳城,包羊肉饺子过年!”
他的话很快就被部下传了出去,不一会儿,“打入洛阳城,羊肉饺子过大年”的呼声响成了一片。
“如今天色渐晚了,要不要立营?”有部下低声问道。
李明山再度仰首看天,又摸出怀表看了看。
怀表的小型化一直是个难题,即使以现在新襄最出色的能工巧匠制成的怀表,其大小也如拳头,而且每年产的数量还很有限。作为一种重要的工具,它是优先配给华夏军,李明山自然也有。
才是下午四时半,因为冬天,又彤云密布,所以天色显晚了。
“继续,待到五时,再准备立营。”李明山道。
但没走多久,头顶的云层就更厚,压得天色更暗,三十米之外,便有些难看清楚前路了。李明山下令全军点起火把、油灯,冒着寒风继续前行,可走了没有半里,一个斥侯飞马赶来:“团正,快看,看黄河对面!”
他们是顺着黄河北岸前行,斥侯让他看的就是南岸了。李明山爬上黄河堤坝高出的一部分,向着南岸望去,只见一条星光闪闪的火龙,正在和他们同向而行。
“嗯?”李明山的眉头顿时拧在了一起。
在他所获得的资料中,牛金星将刘希尧派驻在开封,自己坐镇于洛阳,但是,他仍然不放心,在虎牢关还驻有五万人的部队。
这五万人是牛金星最倚重的精锐,刘希尧在开封迟滞敌人,然后这五万人封锁虎牢关,接应刘希尧。现在这条火龙,分明就是虎牢关的敌军,正在向着洛阳飞速来援。
牛金星这一次在紧急情形下,只怕又做出了一个错误的决定,但就是这个错误决定,却误打误着。牛金星未必知道黄河北岸有这样一支部队正向着他的统治中心冲来,可若是让虎牢关的敌军先一步到孟津渡,遏守住黄河,他想经强渡,那就有些困难了。
“对方应该也发现了我们。”他看着自己这一方的火把,开始有些后悔,或许自己不该争着点燃火把,自己原该想到,点燃火把与油灯之后,必然引起河对岸的注意,就算没有这支回援的部队,也会有别人看到。
不过很快,李明山就将心中的懊悔排开:悔也无用,现在他还有取得全胜的机会!
“告诉全军,敌人便在河那边,能不能获胜,现在就看我们的两条腿跑得过跑不过敌军!”李明山并没有遮掩自己的真实用意:“今夜不休,晚餐用干粮对付,让伙头军在前方支锅煮水,供应热水即可!”
命令一下,顿时有伙头军骑马疾驰,抢在大队人马之前约五里处,开始支锅煮水,等大军赶到时,一锅锅滚热沸腾的水便已经出现在路边了。
华夏军的装备是继承虎卫的标准,每个士兵的随身物品中,都有军用搪瓷水壶。士兵们停下脚来,一方面给自己灌上一壶热水,另一方面也歇歇脚喘口气。稍稍喝口水之后,他们便再度启程。向着前方快步行去。
李明山和士兵一般。也都是徒步行军,在眼前的士兵都从锅里舀了水之后,他才上前。给自己的行军壶中也装满热水。
刚才还满身都是急行军导致的热汗,可现在他身上被风一吹,就已经冰冷彻骨了。
“还走得动不?”他问了身边一个坐着喘气的战士一句。
“能!”那战士立刻起身。大步向前,转眼间便追上了队伍。
李明山笑了笑,然后回头向自己的教导员道:“教导员,有件事情要麻烦你。”
在华夏军的军制中,教导员的待遇与同级主官相当,但是不得干涉同级主官的军令——除非教导员确认同级主官有叛变之行。但是同级主官对于士兵的处罚,必须经过教导员确认。因此,李明山对于自己的教导员是相当客气的。
“团正只管吩咐!”
“请你带着一个队留在后头,收容落伍的战士。特别是那些身体实在支撑不住的,注意尽可能……保证他们的安全。”
“是。”
教导员也是军人,他同样了要急行军。李明山这个安排其实是对他的一种照顾。他自然清楚。而他说“是”,也就是认同了李明山连夜行军的命令。与李明山分担士兵可能会因此累伤甚至累死的风险。
接下来华夏军的行军变得更为迅速,河对岸的那支部队,渐渐落在了后头,先是还能遥遥看见他们的火把,但到了半夜时,他们当中就只有少数人还在与华夏军并驾齐驱,这些都是对方的骑兵。到了临晨三时左右的时候,就连这些骑兵,都已经落后到无法看见的地步。
而李明山部,也终于抵达了孟津渡!
一夜奔行百里,这样的速度,足以让李明山自傲了。但他还没有心情计算这个,他到了孟津渡后第一个问题就是问:“黄河冻得如何了?”
探路的斥侯喘着粗气,火光照射下,他吐出的白气象是从空中落下的冰渣:“冻实了,我来回了两趟,绝无问题!”
“好,好!”李明山这个时候才笑了起来。
这是老天看到他的辛苦,也出手帮他一次!
“渡河,然后……接收洛阳!”
洛阳城中,牛金星猛然从床上坐起,床头的美妇受了惊吓,也瞪圆了眼睛。
自从心中预感到俞国振可能对他动手,牛金星夜里睡觉就不会熄灯,因此,灯光下美妇可以看到牛金星双眼中闪动着恐惧。
“丞相……怎么了?”美妇柔腻地问着,用自己的手去轻抚牛金星额头的冷汗。
牛金星粗暴地推开她的手,披着被褥坐了会儿,然后下了床。
“外头可有军情来报?”他问道。
“谁擅闯丞相府?”仿佛是在回应他的问话,外头立刻传来了喝问和急切的脚步声。
“让他进来。”不等来人回答,牛金星便道。
很快,来自孟津渡的信使满脸惶恐地出现在牛金星面前:“丞相,大事不好,华夏军大举来犯,孟津渡兵少,只怕难守,还请丞相速发援兵!”
孟津渡!
牛金星并不是不重视孟津渡,在这里,连绵数十里的十余处渡口,他安排了一万守军,这个数字已经是整个洛阳守军的三分之一。有黄河天堑,按理说,再有这一万守军,足以高整无忧,但是牛金星明白,面对华夏军,即使是十万守军也无法高枕!
“该死,竟然是孟津渡,果然是孟津渡!”
因为有不安的预感,他已经提前向虎牢关的守军发出命令,令他们星夜回援。现在看来,当时他毫无来由的这个命令,或许能成为挽回时局的关键:“虎牢关的军士,已经到了哪里?”
话说出来,他才意识到,这并不是他的军帐之中,而是在他的丞相府。他身边周围,也不是诸将环伺。
他定了定神,又下令道:“擂鼓,聚将!”
六五四、乘风踏雪下洛阳(二)
牛金星这几年没有闲着,也通过种种手段,拉拢了一批自己的班底。比起闯军中其余人来说,他毕竟读过几年书,晓得些事理,因此这几年他治下之地,至少还让百姓不至于饿死,而跟着他的闯军诸将,也摇身一变成了各级官吏,贪污受贿混得个家财万贯。
大伙日子过得好了,拼命的心思就没有那么浓了。
因此,当牛金星将情形一说明,半晌无一人应答。
牛金星召他们来的目的很简单,现在华夏军已经出现在孟津渡,得有人去挡住他们。而且按照如今的情形,华夏军至少是兵分两路来攻,挡住了孟津渡,虎牢关怎么办?从牛金星此前勒令虎牢关守军西援来看,这位牛丞相分明对获胜没有任何信心,只想着多召人断后,好让自己跑路!
“诸位莫要这个模样,落入华夏军手中是什么个下场,诸位都明白。旁人不说,吴三桂与他的部下,有哪个还活着?俞国振这人刻薄寡恩是出了名的,便是在他与建虏交战中帮了他大忙的大商人范家,还不是给他寻借口罚没了家产!我们落到他手中,哪怕是此时弃械投降,我们的这些家当还跟我们姓么?”
牛金星这番话,终于起了些作用。过了会儿,一员闯将道:“小人愿意去!”
“好,我与你五千人,你星夜前去……”牛金星看到此人,心中略有些犹豫,但旋即拿定主意。
这人并不是他的心腹,而是李自成的,飞虎刘体纯,乃是李自成部下旧将之一。原本李自成入京称帝。还封了他一个伯位。但是后来这个伯位随着李自成兵败而化为泡影。
在李自成死后,他更是受到排挤,牛金星给了他一个虚名。实际上他手中根本没有多少兵力。
不过想到他对李自成的感情,牛金星又觉得,他会与华夏军死战。
刘体纯领令而出。点了五千人便出了洛阳城,才一出城,他长长吁了口气,仿佛积郁多年的怨气都被吹了出来。
“将军,我们……真去与华夏军交战?”部下有些心惊胆战地问道。
“我脑壳子里进水了没有?”刘体纯冷笑:“与华夏军交战?这天下还有人敢与华夏军交战?你看看他们,一个个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你知道他们在商议什么?”
那部下顺着刘体纯所指望去,只见随他们出城的闯军部众。绝大多数都是愁眉不展,少部分人则小声在说什么,见他们这些军官望来。都闭嘴不言了。
“你知道他们在商议什么吗?”刘体纯冷笑:“好一些的。是在商议见着华夏军就逃跑,还有些。甚至在说着将我们拿下献与华夏军赎罪……牛金星每次都恐吓大伙,说是咱们闯军早年横行天下作孽太多,落入俞国振手中必不得好死。他却不想想,如今的闯军,还是早年跟着咱们横行天下的老兄弟么?”
那部将闻言,不由得伤感:“将军说的是,咱们的老兄弟……都死得差不多了。”
“所以这些兵士,手中没有多少杀孽,就算是落到俞国振手中,服个两三年劳役,便可发放盘缠与安家费回乡,据说俞国振还为家乡里已经没有了田地的分地寻事,教授他们一技之长,让他们有谋生之术……奶奶的,早有俞国振这般人物,咱老子也不会跟着闯王胡闹!”
“这些年,被牛金星这奸狗排挤,咱老子算是看淡了,俞国振虽是杀了闯王,可咱们都知道,那是军阵之上,不是你杀我便是我杀你,何况真正动手杀闯王的也只是些农夫。当初有人建议俞国振将闯王首绩传示天下,俞国振却没有让如此,而是将闯王身首缝合妥善安葬——俞国振虽非宽宏大量之辈,却也不是那种不分青红皂白便杀人者。我早年罪孽深重,难逃一死,诸位兄弟们却不能跟着我白白死了……故此,今日我们的敌人不在孟津,而是在洛阳城中!”
“啊!”
“过会儿,把人约束住,咱们将事情说清楚来……只说咱们已经与华夏军联络上了,保管大伙性命无忧就是,而且大伙交待得清楚来路的钱财,华夏军也不会没收。”
刘体纯能知道这么多,就必须感谢这几年他看的民生速报与新襄日报。因为俞国振的崛起,这两份报纸的影响力极大,而又因为这两份报纸的影响力,俞国振的许多政令也传播到了四方。
比如说他对待俘虏,俞国振没有拘泥的不可虐待俘虏甚至优待俘虏的条例,他的军队是这个时代最专业的军队,根本用不着将俘虏直接转化成自己的部下,因此也就用不着这种手段来招揽人心。但俞国振同样也没有虐待俘虏或者杀俘的习惯——对建虏或者宣布了绝杀令的敌人除外。刘体纯特别注意了对吴三桂部下的处置,这些在两份报纸上都有刊登,除却一些铁杆汉奸被处死之外,大多数都是五年至十年的苦役,而普通士兵,则更是三年以下的劳役。
以这个来推测,刘体纯估计,自己的这些部下,也就是三年以下的劳役。自己就算长些,也是十年的苦役,至于被处死,刘体纯相信绝对不会。若他有立功之举,甚至可能只处罚没财物,就象是那些与建虏勾结的豪商。
以一些身外之物,换取自己清白,以后回乡,无论是务农还是做点小买卖,都不必担心睡不着觉了。
行军了大约十分钟,离开洛阳城已经有一里,刘体纯将诸校官都召集起来。在刘体纯说出他们的敌人在洛阳之后,原本细碎议论的诸校官都是讶然,然后不少人鼓噪起来。
鼓噪的都是牛金星的亲信,刘体纯自然不会客气,直接示意自己的亲兵将他们砍了。剩余之人,面面相觑,又被刘体纯以种种美好前程诱惑。众人咬了咬牙。便下定了决心。
“牛金星打发我等去孟津渡送死,在这之后,他必然准备南逃。”刘体纯冷冷扫视众人:“咱们真想投了华夏军后还能吃香喝辣。就须得立些功劳。最好的功劳,自然是劫下牛金星和他劫掠的金银!”
众人顿时轰然应命。
他们也不声张,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