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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伯俞国振派兵去救出的。这又怎么可能!
沈犹龙算是崇祯相当信任的地方官员,他被派到广‘州来当这个两广总督,很大程度上就是要负责监视俞国振的动向。
当崇祯陷入困境的时候,向亲信的宣大太监杜勋求救,结果杜勋投降了闯逆,向关宁军求援,结果吴三桂用了一个半月时间仍然未到京师,向史可法求援,结果史可法除了痛哭流泣之外就根本无法向北前进半步——唯有他所猜忌的俞国振,却派人去将他救了出来!
这一时刻。在沈犹龙这种传统士大夫同时又不失政治权术的人心中,俞国振形象之高大,简直比起古之圣贤也毫不逊色了。
但旋即他就想到一个问题:“方植夫,你是不诓我?若真有此事,你为何不早说?”
“我早说才会被你当成诓骗吧?”方孔炤笑眯眯地道:“你会相信我?”
“如此说来。你来广‘州是奉了圣命?”
“那倒没有,这是我们原先的计划,若是京师不守,无论天子是否能救出来,两广我们都要控制在手中。”方孔炤并不隐瞒:“别人都是一己私心,真正愿意为国者。唯有俞济民,若不控制住两广,俞济民如何能北伐中原,恢复故土!”
沈犹龙不是蠢人,对此也是赞成,他将信将疑地看着方孔炤:“天子真无事?”
“不唯天子,便是皇后、太子,还有几位王子公主,都被救了出来。”方孔炤道:“如今恰好有船要去耽罗岛,因此安排你去,你在天子身边,也能安抚天子,免得天子性急焦虑。”
崇祯性子急躁,是全天下皆知的大毛病,沈犹龙哑了好一会儿,终于想到俞国振将崇祯放在羿城的用意。他又变了脸色:“南海伯欲挟天子以令诸侯?”
“我们在来接收两广之时,可曾用了天子名义?”方孔炤道:“年兄,天子的脾气你是知道的,若是让天子回到陆上来,他是能成事还是能坏事?别的不说,只怕立刻有人要在天子面前进谗言,要夺俞济民兵权,要俞济民出钱出粮……你敢说天子不会听?”
沈犹龙顿时又无语了,崇祯的脾气,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若真让他回到金陵发号施令,自然是要坏事的。
“年兄此次去,可以在基隆看看,如今的基隆总督,乃是前钦‘州知州王传胪,俞济民夺得基隆也只是区区三四年的光景,你看看他将基隆建成了怎么一个模样。另外还有耽罗的羿港,俞济民是崇祯九年得的羿港,你也可以四处走走。”
沈犹龙根本无法拒绝,他只是勉强问道:“为何南海伯不布告天下,让天下人都知道天子被救出来了,闯逆造谣说天子不幸,他也不反驳?”
“若是说了,金陵诸公必然要南海伯交出天子,然后又回到老路上去,你觉得靠着金陵的那些清流、阉党和勋戚,哦还有江北四镇总兵,他们能成什么事?”
面对方孔炤的质问,沈犹龙无言以对,最后所有的心思都化成了一声长叹。
按照方孔炤的安排,他便乘船离开了广‘州,海在航行了五天之后,抵达基隆。这个时候已经接近春节,基隆到处洋溢着浓郁的过节气氛。沈犹龙跟着船上的人在这里过了个春节,到正月初五时才动身北上。
在北上的船上,他见到了俞国振。
此前两人不曾见过面,而沈犹龙虽然知道俞国振也在基隆,却没有心思去拜见——他一心只想着早些到耽罗,证实崇祯还活着的消息。但两人上了同一条船,俞国振听闻他在船上,便召他来见,他也不好不来。
让沈犹龙吃惊的是,这位闻名已久的南海伯,如今实力之强,甚至可以说完全有能力谋朝篡位,但他的态度却是极谦和。即使是召他来相见,也是派了人送来手书的请柬,见他到来,更是起身相迎,还备下了座椅。
以“礼贤下士”来形容他也不为过,并且他虽然年轻,却没有少年得志者那种浮躁昂扬,两人说话的时候,更多的时候,俞国振扮演的是一个倾听者,只是偶尔才开口,言语不多,却每言必中。
沈犹龙先是就大明沦落到现在境界咨询了俞国振的看法,以往沈犹龙以为,这是党争、皇族和税饷导致的,但俞国振却提出了比他思考得更深的观点:大明之所以如此,甚至自古以来任何一个朝代的衰弱,都源自于其统治者自身的腐朽。
以大明为例,便是原本构成了大明统治阶层的士绅阶层全体腐烂。
这个说法让沈犹龙大开眼界,然后再思量如今大明发生的种种事情,他不得不承认,俞国振的这个说法更接近真相。
“南海伯此次北上……不知是为何?”得出这个结论之后,沈犹龙有些黯然神伤,因为若这是真的,那么挽救大明就不是人力所能的事情了,他只能寄希望于俞国振这样的强力人物,因此他试探着问道。
“我此前回基隆,是来看看移民安置情形,如今我们在两条腿走路,一条腿是治理两广,一是移民东海、南海诸岛。但是北面的事情尚未了结,恐怕还得到……四五月份才能回新襄。”
对于自己的行踪,俞国振并未做隐瞒,沈犹龙听了却是精神一振:“南海伯这是要收复京师?”
“不是。”
俞国振的回应让沈犹龙甚为失望,俞国振也明白这一点,他看着沈犹龙,诚恳地道:“两年之内,京师附近,整个北直隶,都不宜人居住。”
“咝!”
此话说得,沈犹龙顿时心中一惊。
“疫疾,是鼠疫。”俞国振叹息道:“我之所以急着回去,便是因为接到了山‘东的急报,自京师一带来的灾民中,已经出现了疾疫症状,而且发现了大量死鼠——李闯在保定府迁延之时,便已经有疾疫的传闻,那时我尚未重视,但如今疾疫传到了灾民之中,恐怕极难收拾。”
“什么!”
沈犹龙闻得此语,顿时跳了起来:“北方大疫,你还……你还往北方去?”
俞国振诧异地看着他:“我若不去,如何近就调集人手药物治疗?此事干系到数百万人性命,我不去怎么行?”
沈犹龙无语了。
方才俞国振给他的印象还只是谦逊和气,到现在,沈犹龙几乎要将他同传说中的尝百草辨药性的神农氏相提并论了。
自古以来,便有“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说法,沈犹龙听说过遇到瘟疫逃离疫区的,却还是第一次见到遇到瘟疫往疫区前进的!
“犹龙服矣。”呆呆站了好一会儿,沈犹龙长揖一拜。他在见俞国振以来,还未曾行过礼,这一拜就是深揖。
“沈先生这就过了,我此去又没有太多危险,鼠疫虽是危险,却并非无法防御。这些年来,新襄对于这些流传甚广的疾疫颇有些研究,象鼠疫,只要注意隔离清洁,还是可以控制住的。”
“虽是如此,却总也要以身涉险,南海伯是菩萨心肠,雷霆手段,惭愧,惭愧,一直以来,犹龙都误会了南海伯!”
沈犹龙不觉得俞国振有欺骗他的必要,因此他忧心忡忡,京师这十余年来,屡遭建虏袭击,如今又遇着鼠疫,当真是多灾多难。
正如这个国家!
五七五、迅雷掩耳岂及时(三)
这一场鼠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瞬间袭击了京畿。
在原本的历史之上,这场瘟疫在京畿便造成了百万人以上的死亡,甚至连守卫京师的京营官兵,都因此而团灭,两年也未曾恢复过来,所以李闯入京师后完全没有遇到象样的抵抗。
不幸中的万幸,鼠疫原本多流行于夏秋之季,现在冬末chūn初的极寒天气,对于鼠疫还是有一定期抑制,所以它虽然爆发,却没有在第一时间就在山‘东收容的灾民中扩散。
大明崇祯十六年元月初十,俞国振便乘飞隼号抵达青岛口,然后纵马兼程,只用了两rì时间,便又到了济‘南府。
“最先发现鼠疫的人呢,得好好奖励一番,这可是救了不知多少人的xìng命!”
甫一下马,还未站定,俞国振便对迎上来的顾家明说道。
这话一说,顾家明脸sè就有些异样,嘿嘿了两声之后,没有回答。俞国振甚为不满,瞪了他一眼:“家明,你做事最慎重,不会不知道是谁最先发现的吧?”
“是顾夫人,顾娘子,盈盈妹妹……”
旁边的田伯光笑嘻嘻地道,还yīn阳怪气地说了一声“盈盈妹妹”,他学着顾家明的嗓音说的,让人毛骨悚然,顾家明也顿时恼了,一把就将他推到一边去,擒着胳膊就踹他屁股。
单论身手,顾家明不可能是田伯光的对手。但是田伯光自知理亏,任他打,只是哈哈大笑个不停。
“原来是赵盈!”
俞国振顿时明白,最先发现鼠疫的是顾家明的妻子赵盈,难怪他不好意思说出来。俞国振上去乘着顾家明没有注意的机会,抬脚就踹了他屁股一脚:“家明,你连自己夫人的功劳都要漂没,就不怕回去之后罚跪搓衣板么?”
被他踢了一脚又调侃了一句。顾家明只能放开田伯光,挠着头闷声微笑。他们都是俞国振收养长大的,又多年来一起征战,彼此情谊非同一般。
“这么说来,我就不去见这位大功臣了,由家明代我转达敬意。”俞国振挠着头:“不对,如今山‘东医疗队的队长。不就是你家夫人么?我还是得见见她,问问处置情形。还有什么需要支援的。”
“自然是人手。咱们的医生数量太少,盈盈手中正式的医生,只有一百五十名,护士五百名,原本管着百万人的rì常卫生防疫,就已经捉襟见肘,现在就更过了。”顾家明稍稍犹豫了一下。然后终于提到让他心中有些担忧的事情:“连着十rì,盈盈都没怎么休息过。”
“我就料到会这样。所以这次从基隆来,将基隆的医疗队带来了一半。”俞国振道:“另外还从广‘州抽调了些人手过来。随飞隼号来的就有三百人,但大队人马还在后面,应该三五天内能赶到。家明,交给你一个任务,你立刻将你家夫人带回去休息,我放你和她两天假!”
顾家明顿时喜笑颜开,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赵盈未必会听,但俞国振的命令,赵盈总该会听了。
他匆忙跑开,俞国振转向田伯光:“虎卫还好么,有没有人感染?”
“发现得早,我们也有所准备,故此虎卫当中感染的人数极少,只有十五人因为北上接应灾民,出现了一些症状,如今经过治疗,已经有些好转。”
俞国振明白,此时对鼠疫,并没有什么特效药,他只能借助于中药进行调理,至于有效无效,则还需要看几分运气。他叹了口气,新襄的技术积累还是不足,特别是化学方面,若是化学与生物学达到一定程度,有了抗生素,鼠疫的死亡率可以降到百分之五以下。
至于现在,恐怕还会造成十分之二、三的死亡率,这还是他严格执行卫生防疫措施!
“军心如何?”
俞国振问的这个问题依然关键,虎卫也是人,是人就有七情六yù,如今新襄的发展势头好,战场上连战连捷,而虎卫的待遇又好,因此他们的士气极高。但是,这并不意味着这些虎卫就真的毫不畏惧死亡,特别是面对让人们谈之sè变的瘟疫之时,虎卫们同样也会恐惧会担心。
没有死在战场上,死在莫明其妙的瘟疫当中,这样的事情,让人确实难以忍受。
“初时是有些慌乱,靠着军纪才维持住。”田伯光对此也不讳言,他有些忧虑:“但是这是建立在军中未曾大规模发生疾疫的条件下的,若是军中再有几十人也被感染,我担心士气就会低落,虽然不至于败溃,但是再要求将士们去救百姓,他们就未必愿意了。”
不过说到这,他又笑了一下:“但是官人来了就没有什么问题了,得知官人都到了防疫第一线,他们谁还会发牢sāo!”
“发发牢sāo,倒没有什么关系,千万莫要误事倒是真的。伯光,我看只有我来了还不够,你从教导员中挑一些能说会道的,用心开导一下将士们,今rì我们救了这些百姓,来rì可能就是这些百姓和他们的子女救我们。”
“是。”
“弄清楚在京师鼠疫的扩散范围了么?”俞国振又问道。
“整个京师都有,而且如今得到的消息,闯军内部也有。”
“说起来,闯军与建虏还没有打起来?”
俞国振很希望李闯与建虏早些打一仗,他安排在山‘东的两万虎卫,可不是干看着的,若是建虏进入京畿直隶,他不介意与建虏再打一场。
经过崇祯十二年的重挫之后,建虏如今的实力才堪堪恢复,而且这还只能说是总人数上有所恢复。实际上崇祯十二年的那场大战,使得真正的建虏伤亡数万,至今仍是众多建虏家庭的锥心之痛。这四年来,建虏内部也连续发生了内乱,多尔衮花尽心力才弹压下去,又将有些离心的蒙古诸部狠狠教训了一回,靠着欺压盘剥鲜国监国,总算是撑了过来。
而李闯攻下京师,对建虏来说是一个天赐良机,他们看到了明国内部的混乱,更看到了他们唯一忌惮的俞国振似乎对这种混乱也束手无策。在多尔衮想来,崇祯十二年他的战败,原因在于兵力还不够多,火器也比不上虎卫,这四年他们或者缴获关宁军的装备,或者走一些特殊途径购买,火器的装备率也达到了接近一半。
若是再得了中原的人力,仍然是有与俞国振一战的机会。
更重要的是,多尔衮对俞国振有一种极度的恐惧感,俞国振只凭着一百余万人口,便可以打得他落花流水,若是给俞国振占据了中原,他们满清哪里还有活路!别的部族倒还好办,俞国振可是放出话来,所有爱新觉罗氏,奴儿哈赤的子孙亲族,都必须斩尽杀绝,唯此方能儆示后人,让那些受华夏之恩的异族不敢起贰心。
“闯军搜刮京师都富得流油,除了李岩部倒是迅速北上,其余诸部都磨磨蹭蹭,而吴三桂尚在观望,建虏聚兵也需要一些时间,估计要打,就是这些时rì了……”
“李岩……”
俞国振眯着眼,李岩这个人xìng格上的弱点太过明显,在闯军之中,迟早没有好下场。
或许……自己该给这条犟牛指一条路,当然,前提是他能活着躲过这一次大劫。
“嘶!”
俞国振在盘算着如何利用李岩时,李岩吸了口冷气,将手浸入了冷水之中。
“闯王到了么?”他一面用冷水洗脸,一边问道。
“离此尚有二十里。”
“怎么还有二十里……罢了,我去见他吧!”李岩听闻这个消息,心中极是失望,换着以往,二十里对于闯军来说算得了什么,就算未曾经过他训练,闯军进攻时也能做到疾疾如风,可这一次,从京师出来到抚宁卫,就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而到了抚宁卫之后,闯王更是逡巡不前,他难道就不知道战机稍纵即逝么?
一想到这里,李岩心中就觉得不安。他也有很长时间没有见到过闯王了,虽然闯王隔三岔五就派人来赏赐他一些金银之类的,但是越是如此,李岩便越明白,闯王越来越不信任他了。
闯王可以不信任他,他却不能抛弃闯军,他的全部心血都在此,如果放弃,也就意味着此前数年的努力都化为乌有。
他领着几十个亲兵径直往抚宁卫赶,走到半途中,他突然减速,愣愣地看着前方。
在他前面的路上,一个女人牵着匹马,将他的去路拦住。
“红娘子……你可回来了!”李岩心中既是欢喜,又是担忧。欢喜的是又见到了红娘子,担忧的是,红娘子的面sè却极是不善。
“我从山‘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