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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影没有料想到这个看上去瘦俏的少年,竟然有这么快的速度,险险才避开,但王启年回手拖刀,马刀一折又斩了回来。
眼见马刀要劈中那人脖子,却是“铮”的一声响,那人手中的匕首恰恰将马刀格住。王启年却又是顺势拖刀,那人不得不后退,只听刷的一声,将那人的衣裳被划开。
黑色的外衣被划开后,露出里面的红色衣裳。那人目光中有些惊惧,在俞国振帐下,除了齐牛以武勇著称之外,别的虎卫最擅长的似乎都是火枪,却不曾想这个才十**岁的小子,竟然也有一身好本领!
“停。”
俞国振喊了一声,王启年收住刀,向着那人咧嘴笑了笑,刀尖却还指着对方,显然只要俞国振再下一个命令,他的刀又会毫不犹豫劈过去。
“你是什么人,在外头有段时间了吧?”俞国振道:“刺客?”
“南海伯,你方才对下属说的话,是出自真心还是假意?”那人开口了,隔着面布,声音稍有些变,但俞国振还是听出这是女子的声音。
“我需要作假给谁看?”俞国振冷笑了一声:“方才被逮的是建虏的人,毫无疑问,你应当是李闯派来的吧?我又不是李闯,坏了黄河大堤,良心不安,要在百姓面前装腔作势弄虚作假,他有没有对百姓说他来晚了,未能救百姓于水火?”
此话说得犀利,那女刺客却无言以对。
“为了尽早结束战乱,闯王不得不行此下策,待掀翻了朱家的皇帝,天下太平,闯王必然会给灾区百姓一个交待。总不象南海伯,分明有让天下太平的力量,却一昧龟缩于海角一隅,醉心于自己的荣华富贵,对朝廷扔出的南海伯爵位甘之若饴……”
“臭娘儿们!”听得这女人伶牙俐齿地反击,王启年怒了,他人拙口笨,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只能破口大骂。
“歪理。”俞国振冷笑:“你懂什么,你这话定然是别人教你的,你自己尚不明白,如今鹦鹉学舌搬出来吧?”
那女人哼了声:“若是歪理,就把我驳倒!”
“李闯入京之后,就算他当了皇帝,我问问你,这次黄泛区八百万灾民,他如何处置?他起家之地,甘陕之地千万饥肠漉漉的百姓,他如何处置?他的才能,比起朱元璋如何,他手下左右,比起刘基、徐达、宋廉等人如何?朱元璋剥皮实草,尚不能杜绝天下之贪腐,以厂卫钳制天下,尚不能平息天下之战乱,李闯又以何杜之?”
“自然是行圣人教化之道……”
“我知道了,你定是李岩派来的,也只有他这个读圣贤书读得半通不能的,才会天真的以为真有什么圣人教化之道可以包治天下之痼疾。”俞国振又是冷笑:“天下百姓最苦者三,其一是乡绅,其二是胥吏,其三是朝廷捐税。这三者李岩知道如何对付么?他自己当官会是清官,但别人呢,象牛金星,若是李自成得了天下,牛金星少不得要弄个丞相,你以为,牛丞相会不贪污,会不纵容手下替他收刮?天下的乡绅,就会心甘情愿将自己侵夺的田地交出来给百姓耕种?”
这女子行走四方,不是完全没有见识的,听得俞国振说起大明百姓最苦的三大痼疾,只觉得每一个都说到了自己的心坎之上。一些原先只是隐约觉得不对的疑问,就在俞国振一个个的反问中变得清楚起来。
“闯王英明,绝不会任牛金星之流……之流……”
“闯王英明,牛金星献计挖黄河北堤,闯王便应了。”俞国振不待她说完便又道。
“你……你这样说,难道你就有法子?”
“我自然有法子。”俞国振扬了一下下巴:“李岩去过新襄,至少在新襄,他可以看到我的法子有没有效果。”
那女子心中又是一颤,李岩曾经提起过新襄之事,只不过当时是被他当成反例来提的。每每说起时,李岩就会道,新襄安乐,胜于他处,只可惜俞国振有此才能,却是为虎作伥,却替朝廷效力。即使拿新襄当反例,李岩口中也说不出半点新襄治理上的不对来——以往她只当这是李岩心胸器量,扬人之长讳人之过,但现在想来……莫非真是俞国振将新襄治理得极好,让李岩实在挑不出差子?
“我的侍卫本领,你也见识过了,如今在你身后,已经尽是这般的侍卫,你是准备继续冒险行刺于我,还是放下武器束手就擒?”俞国振突然又道。
那女子回过头去,惊讶地发觉,在她身后确实是几十个虎卫虎视眈眈,以她的耳力,竟然没有发现这些虎卫是何时到的。更让她心胆俱寒的是,这些虎卫手中的可不再是冷兵器,一杆杆火枪对着她,她对这种武器也不陌生,便是她身手再敏捷,也不可能在几十杆火枪的击射中脱身!
除非她能制住俞国振,可俞国振身前的那瘦小子,已经让她难以抵挡!
“你骗我,你方才那番话都是缓兵之计!”心中羞愤,那女子厉声道。
“对你我用得着缓兵之计么,不是我喊住启年,你现在已经是死人了。”俞国振噗之以鼻:“我俞某人的声誉一向尚可,却不是背信弃义的流寇,你现在还有三下时间可以选择。三、二、一……”
五五五、杀气寒光映红衣(三)
那女子在俞国振开始数数之时,心跳得极快。
几个念头在她心里反复纠缠,一会儿是想转身逃走,一会儿想冒死一搏,一会儿又在想俞国振说的话。想到后来,她发觉自己无论怎么选择,都达不到目的,唯有如俞国振所言,放下武器,方能留有用之身,以图后事。
而一想到俞国振的信誉,那女子不得不承认,俞国振还不曾有过背信弃义的先例。她心中也有些奇怪,她绝不是怕死之人,否则也不会走上选择之路,但面对俞国振的要求,她却生不出抵抗之心。
手中的短刃扔在了地上,她愤愤地解开了自己面上的面布,也扯开了被王启年切开的黑衣。她本来就不喜欢这些,若不是为了夜间行事方便,她根本不会穿上。
一身火红的衣裳,与地上寒光闪闪的匕首相映,倒是给人很强烈的视觉冲击。俞国振看着这个女人,心中一动:难道她就是许多传奇故事中的红娘子?
“姑娘如何称呼?”俞国振问道。
“红娘子。”
她的回答证实了俞国振的猜测,让俞国振有些哑然,原本以为红娘子纯粹是后来的读书人瞎编出来的,没有想到确有其人。
“好吧,我便称呼你红娘子……”看着这位皮肤有些黑、双眸充满野xìng的女子,俞国振觉得她有一丝面熟,但怎么也想不起曾经在哪里见到过。他也没有太多的时间去思考自己是不是真见过,裹着军大衣他坐了起来:“我们有一件事情。想要向姑娘请教,李闯在保定府都快呆了一个月,他不怕坐吃山空?”
“军有有疫疾,又担心你的军队,所以逡巡不前,目前军中有争议,有人说要回军。也有人说要继续等待时机。”
才一回答完,红娘子就意识到不对,她虽然放下武器。*却并未投降,为何俞国振问什么她就答什么,甚至连闯军中最机密的事情也说了出来!
让李闯逡巡不前的原因有三。担心俞国振从背后捅一刀,只是其中之一,而且是最不重要的一条。李闯以己之心,度俞国振之腹,在他看来,俞国振宁可他杀入京城推翻崇祯,因为这样最符合俞国振的利益。军中疫疾则是内因,他的部队经过黄泛区时,可不象虎卫一样有严格的纪律,不得喝生水不得食冷食。因此攻下保定之后,军中已经小规模地流行起疫疾,这让李闯不得不暂时停止前进。第三个原因则是孙传庭撤退得及时,赶在高起潜出来之前,孙传庭就已经回到了京畿。挡住了李闯继续前进的步伐。若是野战,李闯不惧,但攻击孙传庭据守的坚城,心中犹豫不决的李闯就有些吃力了。
“再等下去,勤王大军就要赶来了,我不信李闯就不担心史可法过来!”俞国振又道。
“史可法朱大典之辈。连徐‘州都不敢收复,遑论北上勤王,唯有川地秦良玉,才有胆量带兵北上,但她的石柱白杆兵已经被朝廷折腾得没几个了,况且还有张献忠在湖广截道,她来不了。唯一可虑,有能力勤王的,就是南海伯你了。”大约是发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红娘子心头恼怒,说话就又变得不客气:“只不过别人是有心无力,你却是有力无心,你也不想勤王,你同样放任着皇帝完蛋……”
“说完了么?”她的喋喋却没有换来俞国振的愤怒,因此说了几句就停了下来,俞国振问了一句,她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俞国振笑了:“那便该轮到我说了。”
“红娘子,你身手不错,但是这样来行刺我,只怕不是李岩的意思,而是你自己的主意。我想托你替我给李闯传几句话,你好生记住。”
听得他要自己传话,红娘子知道他果然无意难为自己,当下便道:“我记xìng很好,你只管说。( )”
“第一,掘河这笔账,我会和他算。”俞国振道:“第二,他与朝廷互相攻伐,百姓何苦,若是有百姓愿意逃难,他不得阻拦。”
这两点轻飘飘的,在红娘子看来,根本没有什么力度,但此时她来不及细想,只想着自己尽快脱身,又念起自己方才想问的问题,便又开口:“你当真有办法……有办法让百姓有条生路?”
“我至少在尽力。”俞国振道:“乘着天sè还不算大亮,你赶紧走吧,走晚了,就没那么容易脱身了。”
他这个回答让红娘子极是不满意,但她也知道,她根本无法迫使俞国振回答。因此她深深看了俞国振一眼,然后猛然一个后空翻,人便脱离了王启年刀刃威胁范围。紧接着,她身体灵活地在沟壑之间纵跃跳动,转眼就消失在远方,身手之敏捷,简直不逊于猿猴。
“这娘儿们一定是个耍把式卖艺的,跳得这般……这般快。”王启年嘟囔了一声。
“难怪能避开重重巡哨来到这里。”俞国振也不禁有些惊叹于红娘子的身手了。
红娘子原本就是江湖上卖艺的,她的艺班辗转天下,到处被人欺凌,这个过程中,让她情不自禁地思索一些问题。为何穷困之人,除了读书科考之外,便难有出头之rì,甚至忙碌终rì,亦难衣食温饱。为何她所到之处,都有不平之事,而那些所谓的清官,却踪影难寻。
正是因为这种思考,让她最终走上了随着李岩一起造反的道路。李岩的名声与所作所为,让她深信这位李公子有办法辅佐名君,解决她的困惑。
但现在,这种信任动摇了。
“闯王当真是天下百姓苦盼已久的明主么?闯王当真爱民如子么?闯王当真有办法救天下于水火之中么?”
在从济‘南府返回保定的一路上,红娘子心中都纠结着这问题。
初时在虎卫救灾的黄泛区内,虽然一片狼籍,但是人还算井井有条,红娘子看到成百上千的百姓扶老携幼,纷纷向东南行去,为的就是传闻中“南海伯正在济南府收容灾民”,他们身上狼狈,眼中却有希望。
而过了黄泛区便是闯军如今控制和活动的范围,为了戒备虎卫,闯军在这里派有一万jīng锐——他们最大的作用就是jǐng戒,就是红娘子也不认为这一万人能挡住虎卫全力进攻。
让红娘子觉得羞愧的是,黄泛区中她没有看到恃强凌弱的现象,即使有,也被维持秩序的虎卫弹压下去了,而在闯军控制的范围内,却看到强征民夫、劫掠民财的事情,那些乡里的游手无赖们,纷纷自称响应闯王,在四野为非作歹,而闯军对此竟然不闻不问。红娘子几次喝问,也都被搪塞过去,甚至到了保定后,当她阻止一伙闯军追杀百姓时,还有人目露凶光yù对她下手。
此情此景,让红娘子心中更是动摇,简直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乃是制将军李岩公子帐下,你们竟敢对我无礼?”她厉声喝斥:“闯王说过,杀一人如杀其父,yín一女如辱其母,你们瞧瞧你们在做什么!”
“制将军李岩公子?好大的官威,这还没有坐朝廷,官威就大得了不得,啧啧,十八子主神器,也不知道这十八子是闯王的李呢,还是制将军的李呢?”她的喝声尚未结束,身后便传来了yīnyīn的回应,红娘子回头一看,正是牛金星。
被俞国振评价为神经病的牛金星。
“牛军师,你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红娘子柳眉竖起。
“没什么意思,咱们这些兄弟在保定憋得久了,总要寻些乐子,闯王爱民如子,咱们当然不能祸害老百姓,但是那些跟着官兵勾结的为朝廷效力的jiān细,总得收拾收拾吧。无论jiān细是崇祯皇帝派来的,还是南海伯派来的,都要好生处置一番……说起南海伯,对了,红娘子,本军师听说,你去刺杀南海伯俞国振了。看你这般得意洋洋训斥本军师部下,想必刺杀得手,又为闯王立了大功吧?”
此番话说得夹枪夹棒,却让红娘子作声不得。
哪怕再迟钝,她也能从牛金星的话语里听出不对劲的地方来。
闯军在保定迁延太久,军中又有疫疾,现在唯有靠杀戮抢掠来维持士气了,这个时候,为何不干脆撤走?
“红娘子,你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刺杀俞国振成功了?”
“哼!”
红娘子xìng子刚烈,看到牛金星这模样,她一怒之下,直接拔刀,便架在了牛金星脖子上。这突然的变化让牛金星慌了,他是小人不假,可当小人遇上不讲道理的女人时,那就是小巫遇大巫了。
“把那些人放了!”红娘子喝道。
“放了就放了,红娘子,我会去闯王面前参你,还有指使你敢于对本军师不敬的李岩!”
红娘子心中不禁有些悲怆,牛金星还是李岩荐与闯王的,但是现在这情形,看来他已经与李岩彻底反目了。李岩看错了牛金星,那么会不会也看错闯王?
她终究是不能真正动手杀牛金星,在见到那些百姓被放走之后,她挟着牛金星退出百余步,然后推了牛金星一把,自己纵马飞驰,向着李岩的大营奔去。
她只希望,在李岩那里,能解开她心中的疑惑,得到她想要的答案。(本站。。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五百五十六章 杀气寒光映红衣(四)
见着她飞奔而去的背影,牛金星没有恼怒,反而阴恻恻地笑了。“红娘子,李岩,红娘子,李岩……”
嘴中念叨了两句,他便上了轿子,向轿夫命令:“去见闯王。”
红娘子在他眼中根本不算什么,真正让他放在心上的是李岩。虽然李岩一手举荐了他,但在牛金星心中,李岩还是自己的竞争对手。
他们还没有进入京城,便已经乘上了轿子,相互之间的矛盾,也显现出来。就眼前来看,是双方的战术方向之间的矛盾,李岩始终坚持广积粮缓称王,一心想辅佐李自成回陕境种田去,而牛金星、刘宗敏等则看到大明的虚弱,并且认为这种虚弱是千载难逢的时机,应当抓住机会,立刻攻入京城取而代之。
双方理念的不同,使得原本掩盖起来的竞争浮上了台面,或许,红娘子的莽撞,能够成为他压制李岩的一个理由。
红娘子见到李岩时,李岩双眉紧锁,忧心忡忡。
“李公子,闯王将士的军纪,怎么和官兵没有什么两样了,你怎么不同闯王说说,这样下去,可是不行!”
她性子爽直,见面披头盖脑就是一顿埋怨,李岩唯有苦笑,等她说完之后,才问道:“你只留个口信说是去行刺俞国振,可曾见到了他?”
“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