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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王好贤压抵着笑了两声:“你与他正面打过交道,且说说看,当如何对付他。”
方三儿绞尽脑汁,开始想着自己对俞国振这人的认知,良久之后,他抬起头来:“教主,若是此事不急,动用武曲,可得全功。”
“有件事你还不知,武曲征讨登莱兵贼失利,如今正需要银钱打点,若非如此,我也不会这般急切。”王好贤摇了摇头:“远水解不了近渴。”
“若不能动用武曲,唯一的办法就是将那厮生掳出来,此事殊为不易。弟子在襄安盯了那厮几日,他行动谨慎,轻易不会外出,便是出来,身边也总是有两三个人护卫。”
说到这,方三儿停了一下,想起自己被发觉的事情,然后又道:“此人极为警觉,而且喜怒不形于颜色,他发现弟子可疑之后,当时并未发作,而是离开了一段距离,再让人来试探弟子。”
“还有呢?”
“那厮对襄安控制得极厉害,肖十郎和太湖贼之所以在他手中折了性命,便是因为他们两伙外乡人到了襄安,立刻为那厮的眼线所察觉。”
“故此,若是圣教要对付他,要么派精于技击者寻机半途将他劫出,要么就动用大量人手攻破他的别院。以弟子愚见,后者动静太大,易被察觉,而且那厮毕竟算是襄安巡检司下弓手,还是前者隐秘些,更易得手。但是,派出之人一定要做得隐蔽,最好是用别的身份掩饰。”
“别的身份……呵,收珠人如何?”王好贤目光转动:“来自苏州府的收珠人,闻说襄安有好珠子……三儿,你与他照过面,就在庐州府负责接应,我让范震去办此事,你看如何?”
“是,不过……教主,只靠范震一人,怕是不成,得有身手出众精于技击之人相随。”
“这个我自有安排。”
俞国振自然不知道,他不想惹闻香教这麻烦,可是闻香教却要来惹他。当初族里处置俞宜今的时候,他去了苏州解决周道登,因此回来时知道族中只是将俞宜今驱逐,想要根除后患时已经找不到人了。
这是难免的,他毕竟不是全知全能,不可能掌控一切。
随着天气越来越凉,崇祯五年的冬天已经来到了襄安,小莲推开门看到满地银白的雪时,更是欢呼了一声。
“小官人,下雪了,真的下雪了!”
俞国振来到了屋前,这是崇祯五年的十二月二日,也就是他这一世的生日,过了今天,他的虚岁便是十七了。
迎面而来的,除了满眼银妆外,还有透骨的凉意,南方湿冷,江湖之畔更甚,俞国振活动了一下胳膊,然后问道:“学堂里的孩童们,都穿得暖么?”
“小官人吩咐过,都发了一套夹袄,不会冷的。”小莲呵着手跑到院子里,从地上抓起一大捧雪,咯咯笑道:“小官人,瑞雪兆丰年,老天也知道是小官人生日,这雪定是为小官人下的吧?”
俞国振哈哈一笑:“胡说什么呢,你不冷么?”
“不冷,如是姐姐,你也来,快来!”
柳如是看着小莲只穿着件夹袄就在雪地里乱跑,眼中不由有些欣羡,她穿着两层袄子,却依然觉得寒冷,前些时日因为刚刚放脚的缘故,还生了一场病,现在仍然觉得有些虚。
俞国振道:“出去和小莲玩一玩吧,你此前就是身体太弱,好端端的人,裹什么脚……朱熹这老儿,若是给我遇着,我定然要让他也裹裹脚!”
“噗!”柳如是忍不住笑了,微微白了俞国振一眼:“小官人说什么胡话,朱子也是能拿来调侃的么?”
明太祖朱元璋于天下有大功,那便是将蒙元驱出中原,赶回了大草原之上,但同时他也有大过,那便是承蒙元之制,以朱子之学为科考的八股经义。俞国振倒不是彻底反对朱熹的学说,但当一种学说被摆上神坛不容置疑之后,这种学说就已经死了。
“禅宗的和尚都可以呵佛骂祖,儒家的后进就不能谤圣批贤?”俞国振撇着嘴:“如是啊如是,你就是读书读得多,读痴掉了。”
“小郎君读书比奴读得更多,那岂不比奴更甚?奴是读痴掉了,小郎君便是读疯掉了!”
柳如是来到俞家也已经有小半年,很了解俞国振的脾气,这是个心胸极开阔的人,至少对家中的下人使女,不象周道登那样板着个脸道貌岸然。象这样的小争执小玩笑,他不但不会生气,反而会极开心。
果然,俞国振听了哈哈大笑:“你才读书读得多,你全家都读书读得多,读书越多越反动!”
“你才反动,反动!”柳如是眼波横飞,自有一种娇媚,俞国振与她对责了几句,发现她口尖舌利,很快就将俞国振贬斥的话语学了去,而且柳如是引经据典,用得比俞国振本人还要利索。
言语上不是对手,俞国振决定使用武力来解决问题,他从地上抓起一捧雪,然后向柳如是便撒了过去。
柳如是尖叫起来,紧接着俞国振又抓起一捧雪撒向小莲,小莲可不客气,立刻尖叫着反击。
看到这幕,柳如是满心羡慕,她的心也热了起来,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捧起一捧雪。
雪在手上,好凉啊。
但心中却是暖洋洋的,她没有家,虽然徐佛教养了她,对她也算不错,可归根到底还只是将她当成未来的一棵摇钱树培养。
唯有在俞国振这儿,是她过得最为舒心的,她也才是十五岁,却从未有过童年,而现在,她的童年似乎补回来了。
她小心地走在雪地上,因为脚刚刚放开的缘故,走得还有些不利落,甚至隐隐生痛,看着小莲穿花绕树般围着俞国振转,她心里极是羡慕。俞国振说了,她的脚现在就算放开,也恢复不到应该有的模样,但放比不放要好,至少比起裹着小脚要健康得多。
“或许能长得和小莲一样呢……”柳如是心中这样想,恰好俞国振躲避小莲的雪弹攻击跑到了她身边,她童心大起,将手中的那捧雪猛然泼到了俞国振头上。
部分雪屑落在了俞国振脖子上,俞国振身体虽然强健,乍一遇袭,却也忍不住吸了口寒气:“嘶!”
回头看着柳如是,俞国振一脸愤怒:“偷袭我……好吧,准备接受我的反击吧!”
他脸上的怒容极为夸张,因此柳如是知道那不是真心发怒,娇笑着跑开。她刚放的脚在这雪地上当然跑得不平整,最初时总是摇摇晃晃,好几次都险些跌倒,但她还是很顽强地跑着。
虽然脚上很疼,可柳如是心里却觉得无比畅快惬意。
俞国振转身追她,扔了两个雪球,都是砸在她娇娜的腰肢之上,然后小莲从背后又来偷袭他了。
咯咯的笑声将小院子里的安静惊破了,外头大院子也传来喧闹声,那是少年们看到了雪同样兴奋起来。先是各伙之间发生了雪仗,紧接着就变成了一场混战,笑声,骂声,因为被突袭而发出的惊呼声,响成了一片。
俞国振并没有想去阻止他们,他培养这些少年,希望他们以后能够成为合格的基层军官,却不希望他们是只知道打仗杀人的机器,更不希望他们彼此之间没有袍泽之情。
“大柱,告诉他们,今天晨练取消,打雪仗便是晨练了。”闹了一会儿之后,俞国振将大柱召来:“半个时辰之后,一起扫雪,将院子里和镇上的雪都清扫干净!”
既然是襄安巡检司,将这个小地方充当自己的基业,那么与乡梓的关系就是必须重视的一个问题,大雪天里扫扫雪,这不是什么大事,却容易增近襄安镇上民众对少年家卫的认同。
他这个命令下出之后,外头果然又响起一片欢呼,而这欢呼声在空阔的原野中传得很远,一直传到了已经枯萎了的江边草丛之中。
在那里,几双凶狠的眼睛正从草丛缝隙中盯着俞家别院的大门,等待着每天早上都会起来晨练的队伍。
“该死,时辰到了,怎么人还没来?”一个人低声道:“一身的雪,冷透了。”
“嘘,休要出声,点子极是警觉,惊动了他就前功尽弃。”又一人道:“范会主尚且吃这苦头,我们是什么东西,还发这牢骚?”
四八、胡无运汉道昌
被称为“范会主”的,便是范震,他在闻香教中的地位是会主,另外还有“传头”之类的地位称呼。
他五短身材,但是肌肉虬结孔武有力,留着络腮胡须,他侧过脸看了同伴一眼,自从奉命来此,他们已经轮番侦视了五日,总算摸出规律,俞国振每天里都会早起,在带着少年们晨跑之前,他自己会顺着西江边先跑一段活动活动身体,这个时候,他身边是没有别人的。
因此他们昨夜发现大雪,便披了块白布藏身于草丛之中,一夜积雪,在他们身上铺了薄薄的一层,此时又是冬季,早晨天光较暗,若无意外,俞国振根本不可能发现他们。
但原本万无一失的计划却出了纰漏,这天俞国振竟然没有出来晨跑!
“前些时日下冻雨他还来了的,如今却为何不来了!”范震皱着眉:“难道他发觉了什么异样?”
“不可能,我们潜伏在这里,离俞家别院足足有两里之遥,又是夜间悄然摸上岸,他不可能发觉!”
“那会是什么原因?”
范震心中翻转着不同的念头,就在这时,俞家别院的大门打开了,一群少年唱着歌拿着锹铲、背篓和扫帚鱼贯而出。
少年们是在七月底来到俞家,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四个月,一切规章制度他们都很熟悉了,团队意识也已经初步培养出来。
“他们唱的是什么曲子?”范震突然心中一动,因为少年们唱的歌曲雄浑嘹亮昂扬激奋,听得人热血澎湃。
“赫赫华夏立东方,人文初祖数炎黄,三皇五帝遗厚德,夏商两周拓土疆。祖龙一统文轨同,汉武奋烈四边空,魏晋风流今犹在,大唐气魄尚未终。仓颉落笔鬼神哭,蔡侯造纸天地动,孔孟老庄墨韩孙,百家争鸣百花红。有屈子涉江,有苏武牧羊,为飞将军箭,为岳武穆枪。汗青留丹太史笔,忠贞为国文天祥,太白醉狂成剑气,东坡豪唱随大江。胡虏难有百年运,代有雄杰汉道昌。曾随定远入虎穴,曾与散朝灭敌国,犯我虽远亦必诛,岂容宵小做歌舞……”(注)
少年们一遍又一遍唱着这曲子,一边唱一边扫着道路上的积雪。柳如是披着一件裘衣,站在门口向这边望着,听到了曲子,她脸上露出微笑。
这曲子是她见俞国振拿出来的,虽然若以诗词来评论,只能说是“好为壮语”,并不是很出色的诗句,可是给少年们来唱却是再合知不过了。
“小官人又说是他听人唱过记下来的,为何我从来没有听人唱过?”她心中暗想,忍不住跟着众人哼了两声。她是女子,声音里又带着童音,因此这首曲子她唱得有些不适,但她就是喜欢。
要知道,俞国振拿出来的只是一个半成品,有完整的词,曲子总有些别扭,还是柳如是将之改动了一下,使得词曲相协调。
想到这,柳如是脸上的笑更清楚了。
身后传来叽叽喳喳的声音,她回过头,是小莲带着家学学堂里的一群姑娘小子出来,他们也拿着工具跑了出来。
“怎么,你们也去扫雪?”柳如是有些惊讶。
“是,今天上午大伙要做的就是扫雪!”小莲笑眯眯地回答。
“唉呀……”柳如是拖着腔调说了一声,然后从站在队伍最前的蒋佑中手里夺过一柄铲子:“我也去吧。”
“那是我的铲子!”蒋佑中梗起脖子道。
“被姐姐我征用了,你再去拿一柄来。”柳如是轻轻拍了拍他的头:“下回姐姐在小官人那儿学得更多的几何画图,立刻教给你。”
“哼,你还学几何画图……每次学得比我都慢!”蒋佑中嘟囔了一声,然后小跑着回到库房去再领工具。
柳如是粉颊微红,这确实是她的奇耻大辱,向来以聪明好学自诩的她,在学习几何制图之上,真的非常缺乏天赋,甚至还比不上蒋佑中这个小子还要慢。
要知道,蒋佑中的识字,还是柳如是教的!
这实在不怪柳如是,学算学对她来说真是难的事情,而算学中的几何画图更是难中之难!一想到角平分线、中线、重心线、垂直线……那些线就在柳如是的脑子里纠成一团,让她头昏脑涨。
为这个,她哭过几回!她又是好强的,曾经问俞国振这些东西学了有什么用,又不要去当风水先生,俞国振只一句话又让她咬牙切齿地将算学捡了起来。
“君子六艺,为何有数?”
俞国振对这些姑娘孩童的要求很严格,柳如是负责教他们识字,小莲负责教他们算学,而俞国振只要有空,就也会来教他们一些自然知识,那些年纪大点的女孩子们学得慢,但十岁左右的孩童进步极快,象蒋佑中,如今已经认得六百多个字,熟练地进行四则运算,是所有孩童中最为努力也最为出众的一个。
父凭子贵,蒋佑中每十日就会被俞国振表彰一次,这让蒋权也扬眉吐气,还提了厚礼去高家,向高婶子道谢。
少年家卫们干起活来极为利索,很快就清理干净了路上的雪进入了镇子,而家学的孩童们则也沿着江边每日俞国振晨跑的小路清理了数百丈。
范震看着这群叽叽喳喳的孩童们正一点点向他们埋伏的地方逼近,眉头越皱越紧。
没有等来俞国振,却等来了这样一批小兔崽子,虽然他们隐伏得很隐蔽,但范震明白,只要对方来到身边,不可能发现不了他们!
他面临着选择,是大杀一通出气,还是就此退走。
无论哪一种选择,曝露是难免的了,范震知道教主对他们这次任务的重视,他们费了老大气力,为的就是在那姓俞的小子警惕之心起来前将他掳走。
若是惊动了那小子,以后肯定没有这样的破绽!
一想到这里,范震就狂躁起来,他目光在越来越近的家学孩童和姑娘身上打着转儿:既然好歹都要被发觉,倒不如把水搅浑,杀几个人,再劫几个人,让对方以为是一伙流贼,甚至以为是太湖水贼前来复仇的……
他这样想着,心里便有了主意。
然而就在这时,走在队伍最前的蒋佑中突然停了下来,他看着众人潜伏的地方,脸上露出了惊讶表情。
“怎么了,佑中,你累了么?”小莲问道。
“不,我不累……”蒋佑中弯腰拾起了一块石头,向着范震他们隐伏之地扔过来:“一定是九河哥哥又想捉弄人了,出来!”
蒋佑中性子有些执拗倔犟,只要认定的事情,就是他老子用巴掌来抽,也难将他扳回来。但他的观察力极强,所以年纪小小就跟他父亲学得一手好手艺,他从草丛里看出了破绽,就怀疑是性子有些跳脱的罗九河伏在里面准备吓他们一跳。
这石头扔了出去,正砸在潜伏的汉子当中一人头上,范震心中一凛,刚暗道了一声“坏事”,那被砸中的便“呀”的大叫:“小兔崽子,敢砸我!”
草丛中突然蹦出一个人来,虽然还隔着五六丈,还是将柳如是吓了一大跳。
范震见事已至此,再潜伏也没有什么意义,而且他刚才已经下定决心,要冒充流贼或水匪大干一场。因此,他也跳了出来:“给贺二哥报仇!”
贺二哥就是太湖水匪贺山,闻香教的消息极是灵通,他的身份早就打听出来了。范震觉得,冒充为贺山报仇的太湖水匪,大杀特杀一通,再劫走两三个人,或许能掩盖他们的真实身份,然后等待下一次时机。
他们突然跳出来,也确实是将家学孩童们吓坏了,当他们挥着刀剑冲上前时,孩童们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