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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贞慧与方以智也是好友,故此俞国振曾见过他几面,只不过陈贞慧这个人世家子弟气息很重,虽然文采风流,却与俞国振不是一路人,因此两边只算小有交情罢了。俞国振这番话说得风趣,让陈贞慧因为身份变化而带来的不适消失了,他笑着长揖:“礼不可废,不过济民既然这样说了,我就却之不恭。天如,和我一起上楼!”
半拉半扯之下,张洪也只能跟着上楼。
众人商议的,无非是明日虎卫入城仪式,既然在此,张洪总不能闭口不语,只能捏着鼻子,忍着心中的难过,装出一副笑脸为众人出谋划策。俞国振还很高兴地笑纳了他的一些建议,而且每用一个总要夸上他几句,让张洪实在是如坐针毡。
但看在别人眼中,俞国振这可是虚怀若谷。
无论张博之类的人情愿还是不情愿,这场史无前例的威典还是开始了。这是一场绝对非宫方的庆典,唱主角的是金陵的百姓,从画舫歌楼上的红粉,到贡院的士子,从店铺煌然的座商巨贾,到挑着担儿沿街叫卖的小商小贩,这几日谈论的,也都是此事。
次日一早,金陵城就被妆扮一新,清水洗街、黄土铺道自是不必说了,沿着秦淮河,各家脂粉楼上,都如同过节一般张灯结彩,大道上还扎了好几座巍峨的彩门。各家店铺前面放着案几,案几上堆着果子点心茶水,便是再吝啬的人家,也总要用两张红纸妆点门楣。到了上午巳时,街上人头攒动,大家都翘首以盼,希望看到来自京畿的那支百战雄师。
李香君伏在窗台之上,头上戴着丝边垂帘遮阳帽儿,但从媚香楼的楼下翘首上望,还是可以看到半张粉雕玉琢一般的脸。
在她身边稍后的,是李广堰,李广堰毕竟是良家,虽然因为经商的缘故,也免不了有抛头露面的时候,但在这么多人的情形下,还是注意点好。
“广堰姐姐,你当真见过俞济异?”李香君侧过脸去,看了李广堰一眼:“你如今的云想衣裳,真是他出谋划策?”
此是在金陵城中已经不是什么秘闻,对于市民阶层来说,也乐得听到这样的故事:家道中落的世家女儿在足智多谋的年轻士子指点下,创出若大的家业,两人再相逢时,却发现当初的年轻人已经是状元郎当然,现在是南海伯,若是自此才子佳人能幸福地在一起那就更好了。
“俞公子学究天人,能得他的指点,实是我三生之幸。”
李香君轻轻笑了一声,原是要调侃李广堰的,但是被李大娘一个眼神瞪了过来,立刻又咽了回去。
就在这时,她听得一连串的鞭炮声近了。
田伯光行在队伍之前,心中当真是激荡万分。一方面,此时的荣耀,几乎不逊于进士们游街夸官,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哪怕是田伯光这般受俞国振熏陶四五年的人来说,游街夸耀,特别是在金陵这样的大城中游街夸耀,那是难得的荣誉!
另一方面,他也为那些牺牲的同伴而有些失落,他们献出了性命,却没有办法亲自参加这代表着荣耀的游街凯旋。
他们个个身上披红挂彩,这些都是秦淮河畔女儿家赶了几夜赶出来的,笔挺的制服勾勒出他们身上的阳刚之气,而整肃的脚步,则更显得这是一支训练有素的纪律部队。走路之时,他们目视前方,虎虎生威,虽然没有喊什么口号,就是这么沉默着前行,但他们的脚步声却还是让人感觉,这象是一座山在移动!
因此,他们所到之处,都是惊天动地的欢呼喝彩,顽童们模仿他们行军的模样前行,而躲在窗帘门缝之后的少女,则投来火辣辣的目光。
男子汉大丈夫,一生有此荣耀,便已是不虚了。
俞国振也在隐人群之中,含笑望着他们,今天这些虎卫才是王角,就算是他也没有资格去与他们抢风头。
这是他们以自己的勇敢、热血和性命换来的荣耀,自己只不过是站在安全的地方喊了两声,下达了几个命令罢了。
他虽然如此想,可是百姓们却不这么想,周围欢呼声里,最多的还是“无为幼虎”这四个字。
“当真乃虎狼之师也!”在他身边,一个书生模样的人啧啧赞道。
“若非如此虎狼之师,也击败不了建虏,据闻建虏都是生食人肉渴饮人血的恶鬼修罗,个个都有万夫不当之勇,便是长城之坚也能被他们一头撞开……也唯有如此虎狼之师,方能将之克制!”
“何止是建虏,那流寇亦是穷凶极恶,若非虎卫,早杀入南、京了!”
一片窃窃私语中,俞国振笑了。
这就是民望,所谓得人心者得天下,绝对不是一句虚言。有了人心,一些与旧制相背的制度推行起来,就不会那么麻烦,不仅阻力较少,而且事半功倍。比如说,有朝一日他要与东林等清流正面冲突之时,只要在报纸上说一句“崇祯九年俞济民在京畿亲冒矢石的时候你坐在哪里……”就足以把一大半的反对声音堵回去了。
至于“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则是天大的笑话,他才地盘三两块、兵马五六千,这样子就成了千金之子,连亲上战场都不能,那等他真的拥有几百万之地、几千万之民,他是不是每天连床都不能下?
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放在一般富贵人家可以,放在一国之君身上,纯粹就是手下的臣僚们想把君王变成一个播种器,架空君王不使其接触到社会现实的借口罢了。
田伯光这时走到了媚香楼之下,他英挺俊秀,倒是家卫中少有的美男子,加上为人总是带着笑,因此楼上的李香君一见便生好感:“妈妈,姐姐,我原只道这虎卫都是些粗人蠢汉,却不曾想也有这般精细的人儿,他可真是虎卫?”
李广堰远远瞄了一眼,原本以为是说俞国振,她心中砰砰直跳的,但看到不是俞国振,而是田伯光,当下道:“自然是的,他是田伯光,俞济民麾下最得力的将官之一,当初在滁州城下力退闯贼者是他,此次京畿之战击杀扬古利者亦是他!”
“姐姐果然与俞济民相熟,连他部将都识得。”李香君调笑了一句李广堰,看着田伯光的眼神却泛出异彩:“啧啧,少年英雄,奴当助其扬名!”
一边说,她一边站起身来,当田伯光就要走到楼下时,她猛然扬手,无数花瓣便从窗子里飘飘落下,暗香浮动,债影惊鸿,整个金陵旧院大街,仿佛都因此而暂时凝固了。
田伯光是极警觉的,但再警觉也没有想到,走过这画楼之下时,三楼上竟然会有人抛下一篮子花瓣一此时已经是深秋初冬,百花暂歇,搜集这些花瓣,殊为不易,至少证明,楼上的债影花费了不少心思。
这漫天飞扬的花,飘飘而下,藉蓑落在田伯光和他周围虎卫的身上,周围原是一片喧闹,然后安静下来,再然后是更大的喧闹。
秦淮河畔,旧院诸楼,无数的窗子被打开了,从上面飞出香脂、手绢、花瓣,将这些从血腥之中走出的少年笼罩起来。洗去他们心中残留的怨气,抚摸他们心底最深的柔软,给予他们前所未有的荣耀,也让他们知道,自己所保护的是什么。
对于这些少年来说,这是他们一生一世都不会忘记的场景。俞国振曾反复对他们说,他们是在保护着一个文明,那个时候,少年们是不懂的,只是觉得小官人说要这样做那就该这样做,但现在,他们仿佛顿悟一般,明白自己流血与牺牲的意义。
三六五、华海宴平江河清(一)
锦帆一时如云。
王浩然慨然长叹:“世人都道钦‘州是蛮荒瘴疬之地,便是我,非亲自来见,也不知此处竟然繁华如许!”
“若是早几年你来,绝对不是这个模样。”王传胪颇有些得意,眼前的繁华,可也有他一份功劳:“俞济民有经天纬地之才,他将实学用至极致,小兄我也略附骥尾,多少尽了一份力。”
“老爷岂只尽了一份力,若不是老爷,咱们钦‘州也没有这般变化。如今钦‘州城里横三竖六九条街,哪一条不路面不铺就了水泥、种上了芭蕉!往年台风一来,便是满城积水,今年虽然也有,可积水不过半日便自水道排出,风后亦无霍乱虐疾,这些可都是老爷英明!”
旁边的幕客凑趣吹捧,王传胪捋着胡须哈哈笑了起来。
在王浩然面前,他倒用不着太多掩饰自己的得意。
“我早就该来的!”王浩然有些懊恼地顿足:“这里竟然有此等变化,我却不曾亲身参与,当真是可惜!”
“你此前来得了?”王传胪笑道:“县主仪傧,岂可轻离封地?听闻今年唐王意欲募兵勤王,却是落了个什么结果?”
他此话一出,王浩然微微变色。
建虏肆虐京畿之时,朝廷四处调兵勤王,唐王朱聿键倒是胆大,竟然以护兵和招募的民壮出兵欲勤王,被朝廷下诏斥责也不停止。结果是激怒了崇祯,废为庶人,圈禁在凤‘阳。朝廷对于他们这些宗室是极防备的,相对而言,倒是那些非朱姓的勋戚相对优容。
当然,这优容也是“相对”的,朱家历代皇帝,就没有什么宽厚的主儿。
“不过总算好了,你如今总算可以出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如何,你观天望月有什么成果了么?”
“观天望月自然有成果了,原来那月亮之上,并无桂花树,亦无广寒宫,啧啧,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那月亮之上,不过是一片片环山罢了。”
新襄除了生产军用望远镜之外,也生产少数科研望远镜,这主要是供新襄初等学校上自然课所用,但也有少数流落在外,主要是俞国振用于送人。比如说,这位王浩然,俞国振便托王传胪给他送了一副。
王浩然得了望远镜自然是极为欢喜的,用这东西观察月亮,还有绘制星图,对于宗室来说原本研究天文是大忌,但王浩然也顾不上那许多。
“哈,这在新襄初等学校,不过是常识。”王传胪哈哈大笑。
“你有什么可笑的,无非是在俞济民身边时间久了……”王浩然嘟囔了一句。
他们兄弟二人在一群募僚、差役的陪同之下,信步而来,到了新襄的码头上。码头一片忙忙碌碌,正有五艘船在卸货上货,其中有三艘是比较常见的福船,另外两艘的样式却有些不同。王浩然算是见多识广的,指着那两艘船道:“这是什么船,莫非是夷人之舟?”
“哪里,那是俞济民龙门船坊所产的海船,可惜,你没见着俞济民的枕霞号与连波号,这两艘船才是真漂亮……咦!”
说到这的时候,王传胪举起了望远镜,向着海那边望去,然后惊咦了一声。
在望远镜中,可以看到一艘漂亮的白色帆船,正劈波斩浪飞驶而来。
如今新襄的码头已经有所变化了,老码头因为位于渔洪江中,江水较浅,江面较窄,已经不适应象枕霞号、连波号这样的大船所用,因此在渔洪江口处开辟了第二处码头,也就是王传胪他们如今所站的位置。新码头是从去年年底俞国振离开时开建,前后花费了十个月的时间,一个月前第一阶段工程完工。自此,海船都在这新码头处停泊,而老码头只用于内河航运,经过这样分工之后,新襄的航运秩序得到了有效改善,装卸货的速度也有了很大的提高。
“当真是说曹操曹操到,这是枕霞号还是连波号来着,你看!”
肉眼也能看到那艘船,只是显得小些罢了。看着那艘船迅速靠近,没多久,远处的炮台处传来了鸣炮声,九响炮声提醒众人,来的是谁。
“是枕霞号,俞济民……啊,新出来的南海伯回来了。”王传胪哈哈大笑起来。
他虽然大笑,却并非没有敬意,国朝从开国功臣数起,十**岁就因军功封爵而且是文武双爵的,可谓绝无仅有。外人并不知道俞国振直接贿赂崇祯的事情,而王传胪只当是钦‘州的建设被崇祯知道,故此除了一个武爵之外,还加了文爵的称号。
只是与俞国振打的交道久了,王传胪明白,俞国振并不是很在乎别人表面的敬意,他更在意的是个人能力。
“啊,不只一艘,在枕霞号的背后……好大!”
确实,在枕霞号背后出现了另一艘巨舰,枕霞号已经是此时大明难得一见的巨舰了,但是在它之后的这艘巨舰,无论是船体长度,还是舰楼高度,都远远胜过了枕霞号。
目测过去,这艘船长达十九丈多接近二十丈,宽约是四丈,舰楼一层,显得比较低矮,模样与佛朗机人的战舰极相似。从侧舷看去,足足有二十四个炮门,那么整艘战船应该装有四十八门火炮!
再加上船首和船尾各一门小炮,这艘战舰上的火炮达到了惊人的五十门,完全压制大明的任何一艘战船!
“这……这是佛朗机人的战舰?”王浩然变色道。
“不可能,俞济民这几年在龙门修筑炮台,佛朗机人一艘战舰根本进不了海……我看看,舰首上有名字,位置与枕霞号名字位置一般,上面的字……看清了,是一个天竺数字十六,上面的汉字是……华清海军上将号?”
“华清海军上将号,这是何意?”
“应该是俞济民取的名字,他总有些恶趣味,取些别人不懂的名字来。不过顾名思议,所谓华清,应是华夏海宴河清之意,既是海中水师,称为海军也不错,至于上将,当是取自五虎上将之意……”
且不说王传胪与王浩然这对族兄弟在瞎猜,俞国振此时站在枕霞号的船尾,眉开眼笑地看着身后的这艘战舰。
在建成枕霞、连波二舰的同时,龙门船场便开始按照俞国振提供的标准,建新襄第一艘真正意义上的军舰。造舰的过程并不是很顺利,甚至可以说一波三折,仅其中病累而死的老船工便有数人。在枕霞、连波二舰成功之后,俞国振下令将资源向这艘战舰倾斜,终于在九月中旬,他结束京畿大战的时候,这艘战舰正式完工下水。
在新襄渔政局的舰艇登记上,这艘战舰的性质被标为“海军研究训练舰”,舷号定为“十六”,而正式舰名,则是俞国振早就指定的“华清海军上将号”。它的装载量达到了一千七百料,空载排水量约是九百吨,满载则是一千四百吨左右。这么一个庞然大物,却只需要三十水手,可装载四百名士兵——若是近海任务,这个数字可以增加到六百名!
这也是新襄第一艘战列舰级别的战舰,它的诞生,意味着在南海,新襄渔政局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强大力量!
“当真是……了不起!”章篪在他身边,望着这艘巨舰叹为观止。
“在欧洲,尚有比这艘船大上四分之一的巨舰,而且,此船虽然被我称为战列舰,实际上更大程度上是武装商船,炮还是少了。”
“五十门炮还少?”
“嘿嘿,今后很长时间内,海上交战的主要方式就是双方火炮对轰,船坚炮利者胜,五十门炮……远远不够啊。”
提到火炮,俞国振又有些小伤脑筋,他原本以为造火炮是件很容易的事情,但也是花了多年时间,这才初步完成了现在的火炮。这其中那些工匠们研究出来的铁模铸造法、内模水冷术、炮管套嵌术、钢丝套紧术等加快铸炮速度、提高火炮使用寿命的方法,花费了不少时间。
这样铸成的火炮,配上最佳黑火‘药配方,不仅使用寿命远胜过此时的火炮,射程也更胜一筹。同样口径装药下,射程要高出别的火炮两到三成。
不过,俞国振一直很想弄出来的线膛技术,还是不很成熟,仍处于试验阶段。
“你果真要将这船派到北方去?”章篪又问道。
“那是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