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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世禄这厮……已经有儿子了?”有人奇道。
“那不是他儿子,是他侄子,得寨主允许,将在新襄寨学堂里入学。”监督他们的家卫这时不紧不慢地开口道:“据说那孩儿倒是聪明,荀世禄这厮完全把他当成自家儿子看待。”
“没准就是他自家儿子,哈哈哈,好吃不过饺子,好玩不过嫂子……”
“闭嘴,你想吃鞭子的话,我愿意替你将荀副局喊来。”那家卫少年听得这些海寇开始说荦话,怒喝了一声。
众海寇都大笑起来:“小兄弟,你还nèn,还nèn着,长毛没有?”
那家卫少年顿时挥起鞭子,将闹得最凶的几人结实抽了两鞭,抽得他们嗷嗷直叫,这时李虎三才喝了一句:“都什么时候,还有这劲儿?”
他们说闹之时,便又见到寨子里有了动静,俞国振陪着郑芝龙,从寨子里又走了出来。
李虎三瞪着这一行人,在他想来,郑芝龙贪得无厌,俞国振就算有朝廷里的靠山,两人也必然是不欢而散。但出乎他意料,这一行人个个面上带笑,郑芝龙脸上的笑意更是明显。
“这二人都是面前叫哥哥背后掏刀子的家伙,这笑定然是假的。”李虎三心中暗想。
结果当郑芝龙他们来到众人面前时,郑芝龙又停下步子,回头对俞国振道:“俞兄弟,这李虎三是刘香老手下头号悍将,让其做苦工,未免有些大材小用,若兄弟听我的,便给几艘船与他,西海之上,再无一人敢捋兄弟虎须。”
“如今小弟有俞大海、荀世禄,西海之上已经无人敢触小弟逆鳞了,若是小弟再用上这李虎三,只怕哥哥你就要睡不着了。”俞国振哈哈大笑道:“除非与蕃鬼开战,小弟急切需要猛将,否则我倒是觉得,李虎三与他的手下,还是老实做苦工比较合适。”
李虎三众人顿时对俞国振怒目而视,郑芝龙则哈哈大笑,向着俞国振晃了晃手指:“兄弟,你果然……不愧于潜龙之号。”
他二人勾心斗角,别人是看不明白的,至少李虎三弄不明白。郑芝龙劝止俞国振继续相送,他便这样又回到了自己的船上,然后扬帆而去。
上了船之后,郑芝龙脸上的笑容就收敛起来,身边一人问道:“大哥,你觉得那位俞寨主如何?”
“十年之后,是我海上劲敌。”郑芝龙道:“与其相比,刘香老、李虎三,不过是猪犬罢了。”
“大哥竟然如此赞他?既是如此,为何不了结掉他,反与他结义?”
“我若是与他反目,朝廷和熊巡抚那边不好交待,况且他要成为我海上劲敌,最快也是十年之后的事情。如今我掌控浙闽,又新得粤海,再过十年,我的船人少说可以再增三倍,他就算能到今日刘香老的规模,又能奈我何?”郑芝龙嘿嘿笑道:“咱们且拭目以待,看他究竟是如何想的吧。”
“俞寨主,你究竟是如何想的?”李虎三看到郑芝龙的船已经启航,而俞国振却仍在这边未回,他当然知道,俞国振不是真在此送郑芝龙,而是有话要对他说。
“我与郑一官约定,东海属他,西海属我,我可以去广州办二十五船的货物。”俞国振微微一笑:“李虎三,你纵横海上多年,觉得我这条件如何?”
“蠢,愚不可及。”李虎三毫不犹豫地斥骂,这是他难得的发泄这些时日来xiōng中郁闷的机会:“广州一港,每年进出货物有限,你到哪儿去购二十五船货来?”
俞国振笑了,李虎三的想法,与郑芝龙的想法应当是一样的,觉得他这个条件其实是蠢不可及。
但他们都没有意识到,俞国振去广州,根本不是去订货,而是去卖货!
棉布、香皂,再加上今后的铁器、玻璃,这些产品,随着新襄规模的扩大,产量会越来越多,其中棉布与铁器,倒是可以往东南亚发卖,但香皂与玻璃,则需要卖向大明自己。
所以,俞国振最看中的,乃是这个!
“哈哈……”他笑了两声,然后转身走了。李虎三在背后莫明其妙地看着他,心中觉得奇怪,俞国振这模样,倒不象是恼羞成怒,反而象是不屑与他一般见识。
莫非自己真的……漏了什么地方?
且不去说李虎三心里胡思乱想,俞国振回到寨内之后,并没有急着回书房,而是绕到了几处工地上。
如果不出什么意外,最多就是十天,他便要动身北上,如今就连郑家也已经被稳住,那么他离开新襄一段时间,就根本不必担心安全问题。
官面上有王传胪这位知州在,自己这边有罗九河、张正、将岸,外援有时罗峒、郑家……
唯一还让俞国振有些担忧的,就是新襄寨的基础建设。寨内的水渠这些不必说了,学校是俞国振最为关注的地方。
俞国振对学校的重视,甚至到了近于偏执的地步,如今新襄可谓百废待兴,象是窑场、皂场,都需要人工与物资,可是俞国振宁可让那两个地方的速度稍放慢,也要加快学校的建设。
故此,学校的工地之上,如今有两百余名劳力,在泥水匠的带领下正在干活,而雷家老爷子雷王成,亲自在场,时不时地用尺子东测西量。见到俞国振来了,他也没有放下手中的活计,而是找了两个泥水匠指着墙又说了几句话,这才慢悠悠地走过来。
他是人老成精了,知道俞国振并不在乎他表面上是否尊敬,更在乎的是他负责的工作是否会出问题。
“小官人,进展极是顺利,人手足,砖石也足,各人做活儿的劲头也大。”他老脸堆着笑:“小官人只管放心!”
“那是自然,有雷翁看着,我有什么不放心的?”俞国振伸手指着学校的一隅:“待建成之后,我让人在此立个碑子,参与建此学堂的所有工匠之名,都记于其上,雷翁是记在第一位的。词我都想好了,‘新襄初等学堂,总工程师雷王成承建……哈哈哈哈!”
“小官人这样,是要逼得老汉使出十二成的气力啊,若有个什么忽漏之处,后人岂不要指着老汉的名字大骂?”雷王成道。
“雷翁这话说得就过了,若是换了别人,我必然使这种手段,可是对着雷翁,我有什么不放心的,今后雷家,可是几千年的招牌!”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绕学校的工程现场转了一周,遇到部分地方,雷王成会向俞国振讲解一番。俞国振自己不懂建筑,但雷王成确实是此时建筑方面的大家,而且老头儿说话很简洁明透,便是俞国振这个外行,也听得连连点头。
正在这时,一个家卫匆匆找了过来:“小官人,徐、智二位先生回来了。”
“哦……可有什么发现?”俞国振精神顿时一振。
徐先生就是徐霞客,上次被掳并没有让这位富有冒险精神的书生胆怯畏缩,虽然现在俞国振不许他深入峒寨了,他便改了一个方向,跟着胡静水介绍来的那勘矿师在钦州城东厢一带寻找矿脉。
智先生便是胡静水介绍来的那位勘矿师,他的名字有些古怪,便是“一二”,勘矿其实是他的副业,本业是勘舆师,专为人看风水寻龙脉的。俞国振原本以为,他既然曾经在钦州找到过铁矿,那么重回旧地,再寻着那铁矿不会有什么麻烦,结果却出乎意料,直到如今,仍然没有什么好消息传来。
“二位先生带来了许多石头,智先生让我向小官人报喜,说是铁石已经寻着了。”
“寻到了!”俞国振大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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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九、岂向腐儒谈周礼(三)
第二卷'一七九、岂向腐儒谈周礼(三)——
一七九、岂向腐儒谈周礼(三)
智一二外表端正,但若是一笑,便露出几分走江湖的猥琐来。
他四十开外的年纪,为得能显仙风道骨,留着长须,外加长指甲,不过现在他的模样有些狼狈。
不仅衣裳褴褛,就连长须与指甲,都变成了颜色,看上去象是一头倔犟的老山羊。
“智先生,先去洗漱一番吧?”旁边的徐霞客模样比他要周全得多了,徐霞客心里也觉得奇怪,两人登船返回襄安时,智一二的模样还很正常,可就是在船上一会儿的功夫,他的模样就变了。
“不必,俞寨主急着等我的消息。”智一二一脸凛然之色。
然后就看到俞国振匆匆走了过来,智一二立刻迎了上去,向着俞国振深深作揖:“智某见过俞寨主!”
俞国振看到智一二的模样时,也不禁吓了一跳,这模样不象是从荒山野岭里回来,倒象是从火灾现场逃出的。他看了看徐霞客,发觉徐霞客还周整,心中隐约便猜到这厮在演戏。
“智先生何必多礼,这一路上辛苦了。”无论是不是演戏,只要他带来了好消息,那就够了。
“是有些辛苦,一路上老虎遇到两头!”智一二睁着眼睛说起谎来,旁边的徐霞客有些愣了,他难道就不怕自己揭穿么。
“五十两。”俞国振竖起一个巴掌。
智一二精神大振,顿时将自己一路上遇到的种种艰险都抛在了脑后,伸手掏出几块石头:“这便是俞寨主所要的铁石!”
俞国振接过那几块石头,敲了敲,心中的一根弦松了下来。
他认不出铁矿石,但是他手下却是有内行的,因此下令道:“将纪循召来……纪燕,你去!”
纪燕快步跑了出去,他父亲不在寨子里,要召来还得先去窑场。他才跑了几步,就听到身后俞国振又唤他:“不必了,我们去窑场!”
在码头上忙着运砂石的李虎三,又看到俞国振匆忙经过,这一次俞国振更是瞧都没有瞧他,仿佛有什么极为重要的事情发生。李虎三不认识徐霞客与智一二,便拉着监督他们干活的家卫问道:“那两个人,就是在俞寨主左右的那两个,是什么人,俞寨主这模样,莫非出了什么急事?”
“那是徐先生和智先生,去城东厢寻矿了,看这模样,应该是寻着了。”那家卫早得了俞国振的指令,可以回答的事情,只管回答,因此他也不保密:“铁矿,若是能成,我们新襄自己就可以冶铁了。”
“自己冶铁……哈哈哈哈。”听到这句话,李虎三大笑起来。
“有什么好笑?”
“我只道俞寨主无所不知,原来他也有弄不明白的事情。”李虎三冷笑:“我们在佛山见人家的冶铁炉子,一炉少说得有三四百人,你们如今合寨就这么点人手,建冶铁炉子,哪里、哪里……”
说到这,李虎三自己说不下去了。
“想到了吧,若是建成了冶铁炉子,你们就转到铁场去当苦力去!”那家卫噗的一笑:“况且,你们看码头上的龙门吊!”
码头上的龙门吊,一直是让李虎三等人惊讶的工具,原本要十个人才能搬起的货物,用绞盘带动滑轮,龙门吊只需要三四个人便可以完成,而且更为安全迅捷。
“我们小官人在襄安时便已经在研究水轮,以水轮带动鼓风机,再以绞盘代替人力,钦州多牛,别人要几百人才能成的一个炉子,我们只需要一百人甚至几十人便能成。”那家卫少年极为傲气地道:“李虎三,你那点微末的见识,就不要在我们小官人面前炫了。”
李虎三愕然。
“就象方才你问我们小官人的问题,当真是蠢到极点,你以为我们小官人去广州府是去收货么?咱们新襄寨,用不得半年时间,物产将极大丰富。各种铁器,现在已经有了的棉布、香皂、木器,将来还会有更多物产……我们新襄自有特产,何必去与郑一官抢丝帛瓷器生意?”
被这家卫少年披头盖脑地教训了一顿之后,李虎三愣住了。
郑芝龙与刘香老之争,归根到底就是海上贸易线之争,但他们二位想的,只是已经存在了的贸易内容,丝绸、瓷器,再加上一些杂货,却从来未想到自己开拓新的贸易项目。
家卫少年噗笑着摇头,似乎是在嘲笑李虎三的愚蠢,不过这一次,就连最听从李虎三的海寇也没有谁气愤地争辩。
有什么可以争辩的,虽然他们是苦力,可是该有的待遇,新襄并没有少,一身厚布制服,每日里都被强迫刷牙洗澡……虽然他们还不太习惯这种生活,但却不得不承认,新襄自己产的布、香皂,确实是相当不错的物产。
有这样的物产,俞国振要开辟贸易的新内容,将商品反销到广州去,那算什么奇事?
“好了,继续干活,休要偷懒!”家卫甩了一下鞭子道。
在船上的俞国振,心里虽是发急,面上却越发沉静,他也不理睬智一二,而是向徐霞客与随同保护他们二人的家卫细细发问,得知这十几日,那智一二虽然有些不着调儿,但倒确实是在钦州和廉州往来奔波,爬了数十座山头,淌过几十条溪流,就是海滩,都不忘去挖两桶砂子。
其间当然也有一些艰险,但没有遇着老虎那样夸张。
发现铁矿石的所在,离新襄较远,已经快到了廉州,不过那地方离水边倒是很近,矿山到最近的可以靠船的码头,也不过两里道路。
“以智先生所见,这铁矿含铁量如何,另外,这铁矿易开采否?”俞国振问明了方位,心中在算了一下后又问道。
“俞寨主,单以含铁量而言,这些铁矿,怕是要再行筛选,开采难度也不少,若真要开此矿,不是一两百人可成的。”智一二倒是对此很清楚:“便是两百壮劳力,每日最多也只能开出一万斤矿石来,以老夫愚见,这一万斤矿石,能冶出两三千斤铁便到极限。”
智一二是这方面的专家,他对这里的铁矿判断,大约就是百分之三十左右的含铁量,实在算不得好铁矿。两三千斤铁,在大明来说,当真不算什么,嘉靖十三年仅广东布政司一地,产铁量便高达三千一百余吨,而直至一百三十年后,欧洲产铁量最多的俄罗斯,在一六七零年的年产量也只不过是二千四百吨!
而且此时大明的冶铁技艺,也是冠绝天下,俞国振在与纪循讨论各种冶炼方法时,发觉大明工匠已经能使用坩锅,已经学会将治铁与炒钢连在一起,而烧瓷器的窑匠们,也已经设计出了原理类似于反射炉的“倒焰炉”。
俞国振现在要做的,就是让纪循反复摸索,制造出最合适的高炉与平炉,高炉冶铁,平炉炼钢。
新襄寨离窑场也只是两里许的水道,片刻就到了,俞国振这个时候赶到窑场来,窑场这边当然知道是有事情,不一会儿,纪循就到了俞国振面前。
当他从智一二那里接过铁矿石后,用舌头舔了舔,咂了咂嘴,又拿锤子敲了敲:“小官人,果然是铁矿石,这等铁矿石可用!”
“这样就好……咱们先试炼一番,我给你……半年时间吧,争取半年之后,能拿出合用的高炉来。”俞国振松了口气。
“半年绝无问题,咱们在襄安时,便已经设计出了图纸,如今一共建了五种高炉,只要矿石供足,甚至只需要三个月,便能摸索出最适用的炉子来。平炉也是如此,最多两三个月便成了。”纪循眼睛闪闪发亮,他是铁匠出身,却有一段时间不得不去纺纱织布,后来被俞国振简拔出来,负责窑场项目,唯一的儿子纪燕,如今也已经升为伙正,并且进入了教导队,明显是为提拔做准备,因此,纪循对俞国振是极为感激,做起事来也极为积极。
“安全第一,你要记着这一点,咱们并没有急到拿人命去填炉子的地步。”俞国振道。
旁边的智一二眼睛眨了眨,不失时机地插嘴:“不用人命,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