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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上,云上3-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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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上,云上
 

 
第三章
两个月之后,康柏终于几经困难地调到成都附近的温江空军基地,那么巧的,和小曼的姐夫何之翔在同一中队上。
之翔和康柏都因为人长得高大而飞轰炸机,比较矮小的人才适合驱逐机。虽然飞驱逐机的队员要冒生命的危险和敌机在空中作战,然而轰炸机的同僚在出任务时所遭遇的情况更危险,他们不但要冒着敌人的地面炮火完成任务,有时往往还遇着日本驱逐机的拦截和攻击,机身较大的轰炸机行动不灵活,往往使敌机有机可乘,牺牲的人数很多!
幸运的,之翔和康柏都不曾有意外,连一点小伤都没有受到!
一早,之翔那一分队的十个队员都在警戒室中待命。任务还没派下来的一段时间最枯燥,他们只能三三两两地围着桌子打桥牌。但是,情绪都无法高涨!
也怪不得他们,全是二十六七岁的年轻人,生命虽然展开在他们面前,然而,谁也不能预知那条路有多长,或者,能再走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也或者,今天甚至明天就到了尽头!
之翔有些心绪不宁,坐立不安的,昨天半夜里,小怡生产前的阵痛已开始,今天一早已送去医院,那个天主教的沈医生说随时会生产——随时之翔却在警戒室中待命随时出发,他担心着医院里的小怡和即将出生的婴儿,也担心着任何人都没有绝对把握的任务,他退出了打桥牌的行列,坐在一边发呆。
“什么事,之翔”同队的一个队友梁冬辉问。他是并不太熟悉的广东空军——他不是正统杭州空军官校的。
“小怡在医院待产,今天就要生!”之翔想使自己轻松点,却是办不到,第一次做爸爸啊!
“为什么不请假”梁冬辉关切地。他们虽然不熟悉,同队队友总是袍泽情深。
“万一出任务,怕没人替!”之翔苦笑。他虽心中挂念,还是把国家的事放在前面。
“不一定派到你——”梁冬辉还没说完,中队长推门而入,手上拿着一张名单。
“康柏,李国栋,何之翔,田正权,刘崇仁,温永年,跑步集合,十分钟后出发!”中队长说。
何之翔毫不犹豫地站起来,梁冬辉却更快地冲到中队长面前。
“报告中队长,我替何之翔出这次任务,”梁冬辉出人意外地说,“何之翔太太在医院待产!”
中队长看看梁冬辉,看看惊愕的何之翔,他慎重点点头,同意了!太太在医院待产是件重要的事,何况队员们平日换班出任务也曾发生过!
“好!梁冬辉替何之翔!”他说,“你回去吧,何之翔!”
之翔抓住冬辉的手,感激地重重握一下,这不熟悉的队友是义气,替人出任务等于替人去拼命,他竟自愿地提出来,怎不令人感动
“谢谢你,冬辉,谢谢你!”之翔一连串地说。
“快回去陪你太太吧!她是第一胎,有你在旁边她会放心得多,”冬辉平静地微笑,“生出来是男是女给我做干儿子或干女儿吧!”
“一句话!”之翔大声说。
“你知道吗”冬辉一边往外走,一边说,“我喜欢冬天出任务,轰炸得敌人落花流水,我这‘冬辉’才能在冬天显出光辉来啊!”
队友都笑起来。六个有任务的人已急速地上了门外的吉普车往跑道一端疾驶。之翔也换了军便服,拿了寝室里的脚踏车往城里赶。一路上他都在默默地祷告着,希望小怡平安顺利地生下孩子,希望冬辉也能平安顺利完成任务,发出“冬天的光辉”回来!
几分钟后,六架轰炸机整整齐齐地出发了,前后有四架护航的驱逐机。之翔摇摇头,本来他该在上面的,现在他却在往城里赶,人的命运是很奇妙的,一点点小因素往往就能改变好多,好多——
快到城门时,空袭警报突然响起来,之翔往医院赶,不理会也不躲避,谁知紧接着紧急警报响了,表示日本飞机已到了头顶上——之翔看看附近,没有防空洞,也不见涌来逃警报的人,他找了一棵大树,放好脚踏车,就伏倒在一个田坑里。刚刚躲好,黑压压的一大片日本飞机凌空而过,竟是那么多,那么多,连数都没法数的多,少说也有上百架吧日本鬼子出动那么多飞机,又想造什么孽
还没想完,日本飞机开始投炸弹了,就投在成都市里,一霎时砰砰的轰隆巨响四起,又是黑烟又是火,又是哭声又是喊叫。整个大地都震动起来。伏在田坑里的之翔不敢动,却看见城里四起的火光,听见那山崩地裂、世界末日般的声音,心中一阵紧张,一阵悲愤,他担心在医院里的小怡,他悲愤着又有无数无辜的同胞惨死——他咬牙切齿地望着那肆虐之后、呼啸而过的魔鬼飞机,恨不得自己能在飞机上和他们拼命——
好久,好久,田坑中的之翔几乎已等得僵了,麻痹了,才听见响起的解除警报。他飞奔着跑上脚踏车,急如星火地往城里赶!
沿途,他看见许多惨不忍睹的场面。毁坏的房屋,仍然燃烧着的建筑物,死的、伤的人遍地都是,残肢、碎体随处可见,呻吟的,呼救的,重死的,挣扎的,那鲜血染红了之翔的眼睛,这不正是地狱里的情景吗这本是和平的乐土,是谁使乐土变地狱国仇、家恨、同胞手足情全涌上心头,善良正直的之翔硬不起心肠一走了之,他不能置那许多在痛苦中挣扎、在死亡边缘徘徊的同胞不顾,锁好脚踏车,他加入了救伤的行列!
那是一批自愿救伤人员,全是年轻人,他们没有经验,只有—腔热忱,只有一颗炽热的心,在初冬时分,他们忙得满头大汗,浑身也沾满了泥与鲜血,然而,他们都忘却了自我,倒在地上的、压在砖瓦、屋梁下的人被他们手足并用救出来,就用路边的黄包车送去医院。他们救人救火,他们流汗,流血也流泪,为无辜死伤的同胞,为无辜受侵略、受迫害的国家!
整整忙了五个小时,当之翔直起腰,透一口气时,发觉已是下午两点多钟。他记起了医院中的小怡,他记起了他可能已出世的孩子,他也记起了替他出任务的冬辉——下意识抬起头望望天,似乎还不曾见他们回航返防,哦!他今天恍惚得竟不知道他们到哪一处出任务,他们——不会有什么意外吧希望如此!
找到他锁在路边的脚踏车,顾不得饥饿,再往医院赶,孩子出生了吗小怡平安吗他加快了脚踏车的速度,飞驰在已清理出来的马路上,他不停地念着孩子,小怡,小怡,孩子——
终于赶到医院了,多么可卑、可恨又残酷的事,日本飞机竟连医院都不放过,早晨还完完整整的大厅,竟被炸得七零八落——之翔的心猛烈地跳动起来,小怡住在医院,她——她可平安
之翔几乎是冲进去的,满是碎瓦、碎玻璃的大厅挤满了人,有受伤的,有伤者家属,呻吟、哭泣的声音充满了每一寸空间,医生、护士忙得面无人色,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救人要紧,哪还顾得了自己之翔不好意思再去麻烦忙碌的工作人员,他决定自己去找小怡!
先到二楼产科病房,触目心惊的是那被炸断的长廊,之翔记得小怡是住在被炸毁的那一端病房里,小怡——
他的脸色变了,心跳手颤,冷冷的汗从背脊上直冒出来,连呼吸都几乎停止。病房被炸毁,小怡——会平安他的心吓得四
分五裂,他咒骂自己,为什么不早些赶来万一小怡和未出世的孩子——天!若真发生了这种的事,他怎能再活下去
一个护士匆匆经过,之翔一把抓了她,这个时候,他也不管礼不礼貌了。
“小姐,那边病房里的产妇,今天早晨来的云小怡在——哪里”他急切地问。
“对不起,你自己找!”护士推开了他。“医院被炸,伤者又多,我们没时间!”
“小姐——”之翔忍不住叫起来。
护士已匆忙地走开了。不是她服务态度不好,也不是她不愿帮他,实在是忙,她是无能为力!
之翔叹一口气,开始在尚称完整的另一端病房找寻。他的心拉扯得好紧,他不敢存在任何希望,却又希望奇迹出现,小怡——会有百分之五十的希望吧
他迅速地走遍了医院的每一层楼,每一间病房,却——没有小怡的影子,眼前都是晃动的忙碌人影,他的心又冷又空,小怡难道——就这么完了若小怡平安,她该在病房里,不论生或未生,她都在敌机凌空投弹的当儿,一个正要生产的产妇能怎样保护自己她——她——
之翔没有泪,他整个人已经又僵又麻木了,他下意识往医院大门走去,他反反复复地自问着,他为什么不早一点赶来
他为什么不陪小怡迎面来了一个熟悉的人,一张熟悉的脸,熟悉——是谁呢他怎么竟认不出来了那个也看见失魂落魄的他,意外得不能置信的一把抓住他的手臂。
“姐夫,你怎么在这儿”小真叫,“你已经知道了,是不是你请假赶来的”
叫姐夫,是女孩子——之翔定一定神,哦!是小真,小怡的二妹。他像在无边的大海里抓到一块浮木,他忘情地大声叫:
“小真,小怡呢她——她怎么了我找不到她,她受伤了吗或是她——”
“你原来不知道”小真傻傻地笑了。笑——表示没有事,表示平安小真在笑,不是吗“你原来没有看见姐姐和孩子!”
“小怡——和孩子!”之翔狂喜得跳起来。他的眼泪涌了上来,谁说男儿不流泪这一辈子他从没有这么狂喜过,他觉得是失而复得,他真的以为小怡遭了不幸。“在哪里她们在哪里”
“跟我来!‘小真大步向后园奔去。
之翔现在的心情和一分钟前相差何止万里小怡平安,又有了孩子,哦!他真想飞到云上去翻两个筋斗。
小真把之翔带到医院后园的防空洞外,她指一指,一脸的喜悦。
“姐姐在里面,孩子也在里面!”小真说,“日本飞机在天上投弹的时候,姐姐就在防空洞里生了!”
之翔顾不得听完小真的话,已经冲进那相当大的防空洞。一眼就看见小怡和她手臂里的孩子,那——是多么可笑的情景养尊处优的小怡睡在一个担架床上,而那担架是摆在地上的!
“小怡,小怡——”之翔奔过去,跪在地上抓住小怡的手。“小怡——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我找不到你,我急疯了!”
小怡微微一笑,很疲乏的模样。她脸色不好,嘴唇也显得苍白,但是,她看来很喜悦!
“警报一响我就来了防空洞,之翔,我们有了一个儿子!”小怡说。声音比较低微。
“你辛苦了,”之翔体贴地,他全神贯注在小怡母子身上,旁边的一切全忽略了。“小怡,我该陪你的!”
“小真陪我也一样,你今天不是警戒待命吗”小怡问,“没派到任务”
“梁冬辉替我去了,队长要我回来陪你,”之翔说,“警报响付我被阻在城外,后来又帮着救人,我来晚了,对不起!”
“你不看看念文”
小怡摇头表示不在意他的迟来。
‘你叫他念文“之翔很感意外地。他看着自己的儿子,又喜
欢又不敢碰,深怕碰坏了孩子。
“是,叫何念文!”小怡点点头。“若不是沈以文医生,我怕——真是见不到你了,叫念文是纪念沈医生!”
之翔抬起头,不解地问:
“你的生产过程有麻烦、有困难”
小怡摇摇头,苍白的脸上有动人的母性光辉。
“你知道,警报一响,医院所有的人都跑了,连护士都找不到一个,”小怡慢慢地说,“小真陪着我,我正痛得死去活来,别说逃命,动都不能动。小真正急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沈医生来了!”
“他没有逃”之翔感激地,“他人呢我要去谢谢他!”
“他在前面忙!”小真说,“那个时候真吓死我,我以为这一次准没命了,我看见姐姐开始流血,我是一见血就昏的,幸好沈医生来了,他说在病房不安全,要送姐姐到防空洞,于是我和沈医生就把姐姐抬来了!”
“也该谢谢你!小真!”之翔拍拍她。
“谢什么!自己人!”小真稚气地笑,“我们才一进防空洞,外面已经轰隆隆的炸成一片了,姐姐就是那个时候生的念文!”
“谢谢天!”之翔仿佛从紧张中解脱出来似的松一口气。“也谢谢沈医生!”
“听说这次炸得很惨”小怡问。
“嗯——还好!”之翔不想让小怡担心,她看来好虚弱,该好好休息。
“我们家没有事,我打电话问过了!”小真在一边说,“听说东门那边最惨!整条街都烧了!”
“电话线没断可以通”之翔突然想起什么。
“我们家通,别的地方不知道!”小真说。
“你想打回队上问他们回来没有,是吗”小怡了解地。
“也不急,”之翔摇摇头。“我陪你!”
小怡满意地一笑,闭上眼睛。她是疲乏了,生产已是一件好费体力的事,何况她还是在这么特别的情况下生产,看她的苍白就知道她失血必多,她得好好休养一段时间才行!
“姐夫,刚才我找过沈医生,我说姐姐和念文不能一直躺在防空洞,”小真把之翔拖到一边,压低声音说,“沈医生说受伤的人太多,没有病房,姐姐除了失血多一些外,其他都正常,他要姐姐回家休养!”
“回家”之翔看看担架上的小怡。“抬她回去”
“爸爸已经打电话向范师长借汽车了,”小真说,“有汽车总是好些!”
之翔点点头,席地坐下,守在妻子、婴儿的床边。经过了刚才的紧张、恐惧、绝望之后再见到小怡,他觉得生命中再也没有比小怡和孩子对他更重要的了,甚至那些空战,甚至于救国的责任——
一向英勇善战的他也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了或者——只是暂时的情绪波动吧!
小怡睡了将近一个钟头,川军将领范师长的汽车来了,经过沈医生的再一次检查,并答应每天去看小怡一次,于是,小怡被安稳地送回家中,因为她还虚弱,念文就暂交给了小真。
小怡又睡了,之翔小心地候在一边寸步不离,他真是不敢想象万一真的失去小怡的情形——窗外的暮色已渐渐合拢,他依然坐在床边,没有开灯,他也不想移动。从离开基地回来他就在忙乱中度过,现在才有机会静下来,才有机会令他回忆今天的每个—细节,才有机会让他整理一下杂乱的思绪,才有机会让他品尝—下得到孩子的喜悦。他坐在那儿,慢慢地回忆,慢慢地思想
房门轻响一下,他抬起头,以为是丫头琼英,她会径自推门进来的。等了一会儿没有动静,不是琼英,是谁呢
他悄悄地走向门边,怕惊醒了小怡,轻手轻脚地开了门,门外的暗影中站着一个人,一个沉默得令人心跳加速、令人神经紧张的男人!
“你——”之翔反身掩上门,走前一步,看清了那张沉默、肃穆而——悲痛的脸,他的心下意识颤抖起来。“康柏,你们回来了”
康柏沉默地点点头。他——显得那么奇怪,那么特别,那么怪异,他那永远挂在脸上的吊儿郎当呢,他那吸引了无数女孩的欢笑呢他不该站在这儿,任务归来,他该去找小曼!
“发生了——什么事”之翔的声音发颤。
康柏仍是沉默点头。怎么了,难道除了点头他就不会别的他那低沉带磁性的声音呢
“告诉我,什么事!”之翔再无法忍受他的沉默,他的声音提高了。“你快说!”
康柏眨一眨眼,一点特殊的光芒一闪,落了下来——是什么泪!康柏——流泪为——谁
“康柏,你说,你快说,”之翔觉得手脚冰凉而乏力,他忍不住靠在墙上用手支持自己。“你出声啁!是谁——下去了”
云上的人说“下去了”,就是表示——死亡!表示飞机掉在地上,表示生命结束,表示——与敌人的血债又多了一笔!
康柏深深地吸一口气,他和之翔都不是软弱激动的人,无数的朋友、同学、同僚的生命在他们眼前结束,他们该是麻木了的,今夜——为什么
“下去了两架,田正权和——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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