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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界 作者:龙志毅-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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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开生面却有些乱套,不是交待任务而是考试!事已至此,那就接过试题做答案吧。 

周剑非是个聪明人,他将省委书记来此的目的和对他的考试连起来一想茅塞顿开,便回答道: 

“我想,总的目标就是提高干部素质,适应新的形势。” 

说罢便用探询的目光望着书记,他对自己的回答多少有些不放心。 

赵一浩的表情出乎周剑非的意外,他侧过脸来显得十分兴奋,情不自禁地拍了周剑非的肩头一下,说: 

“太对了,太对了!”他显得非常兴奋:“这就说到点子上了,看来我们有共同语言。问题本来就这么简单,有人却将它说得那么复杂。谈到干部制度改革,洋洋洒洒,引经据典,一、二、三、四、五,说出来一大堆,写出来几大篇,却令人抓不住要领。一句话四个字:提高素质,不就得了?” 

赵一浩接着说: 

“自从那天同市委的同志来到这里之后,我就产生了一个念头,要好好利用这个下马厂。利用它做什么?为提高干部素质服务,具体来说就是在这里办一个管理学院。我说的是实质而不是名义。名义是省委党校的分校,或者叫省委党校的管理系。其实,这也是实质。就是不能单独办什么学院,那样一来问题就复杂了,首先要申请、审批,按我们的速度两年下不来。批准了还有一大堆问题,文凭哪、学位哪,那到好,成了争名位的地方而不是学真实本事的地方了。” 

说到这里他狡黠地一笑: 

“我才不去上那个当,就办个党校分校,一不用申请二不用调一大堆教员。由党校派一批人来办,教员主要搞客座,这样可以把省内外的名家学者请来讲课。每期三个月,设它几个班。最初我也考虑过,就在党校搞多省事,一了解面积不够,再扩建又要花一大笔钱。正在为难之际,发现了这块新大陆。这样做对党校也有好处,它不费吹灰之力就得了一大笔不动产,离城还近一些。” 

说完他认认真真地侧过头来问道: 

“你看我这个设想如何?” 

周剑非听得正来劲,便不假思索地附合了书记的意见,只提了一个问题: 

“这是中央部属工厂,能交给地方?” 

赵一浩又是狡黠地一笑: 

“当然,他不交就搬走吧!他能搬走?反正是国家花的钱,部门所有制变地方所有制,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我一文钱也不花,办个固定资产转移手续而已。” 

“不知道有多大面积?” 

周剑非问。 

赵一浩笑道: 

“问得对,我调查过了,生产区面积五万八千平米,锅炉房冷热水管道一应俱全。嘿呀,你看看就知道了,除了一个加工大厂房,其余的生产车间都是水磨石地面,够阔气哪。此外还有五万三千生活面积,光宿舍就有十二幢。五万八加五万三是多少,足足十一万一千平方米,够你用了吧老兄?” 

周剑非笑了,他正想说几句开心的话,他们却已经来到了厂门口。赵一浩将手一挥: 

“走,进去看看。” 

这是周剑非上任后的第一项任务,他一连忙了几天直到理出头绪,成立了筹备小组之后才抽出身来研究部里的事。 
 

 



    
龙志毅《政界》

  
  二 
那天下午,周剑非在几个副部长的陪同下听取各处室汇报,以便熟悉情况尽快进入角色。忽然,桌上的电话铃声响了,他拿起话筒,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是小周吗?” 

周剑非连忙回答: 

“是,我是周剑非,钱老呀,我正……” 

他的话没有说完就被打断了: 

“你现在有空吗,我马上到组织部来看你,顺便聊聊。” 

“哦!不,不,”周剑非着急起来了,一连说出几个“不”,才镇静下来:“我来看你,钱老,我早就想来了,这几天……” 

又是不等他说完就被打断。 

“还是我来吧,有事情要说哩,公事,公事公办嘛,哈哈!” 

周剑非又着急了,又依旧一连说出几个“不”,才明确地回答道: 

“钱老,我今天晚上就来看你。我一到省城就想来看望你老人家并向你老人家讨教的,确实太忙,晚上来又怕耽误你休息!” 

话筒里传来爽朗的笑声,周剑非十分熟悉的笑声: 

“那好吧,你今晚上到我家来,我等你。不要怕影响休息,我十点半上床,也用不着多少时间的,我知道你很忙!” 

“好,就这么定吧,钱老!” 

周剑非放下电话不由得舒了一口气,他发现几位副部长和前来汇报的干部二处正副处长都不约而同地抿嘴微笑,几个人一副相同的表情:神秘莫测。显然,他们都听出了刚才来电话的是谁,各自内心里都也作出了相同的反应。周剑非看在眼里也不询问,只说了一句: 

“继续谈吧!” 

他刚才对钱老说的是实话,上任伊始,他就想到要有计划地拜访一些老同志,虚心地听取他们的意见。毫无疑问首先要拜访的就是钱老,却因实在太忙,一时还安排不过来。 

他深知钱老的个性,听完汇报后再去,钱老提到什么事自己心中也有个数,可以回答哪。 

周剑非之所以第一个要去拜访钱老,不仅仅因为钱老是省里的老书记、老领导,分管过组织工作。更重要的是他和钱老有一段历史渊源,虽然时间很短还不到一年,但按照中国人的传统,同船过渡都是“前世修”,何况那是怎样的一年呀,可谓朝夕相处,患难与共啊!虽然整整过去二十年了,他周剑非至今回忆起来依然往事历历在目,像是昨天一样。 

那时他刚从大学毕业被分配到省委机关工作不到两三个月。也像这次到组织部一样,突然接到一个通知要他去担任省委副书记钱林的秘书。 

在大学三年级加入中国共产党的周剑非,第一次接触到这么高级的领导。他虽然已是省委机关的干部,但在他眼里,书记、副书记们处于高山的顶峰,高不可攀。他第一次伸手去按钱书记家的门铃时,心头不由得有些发慌,甚至有些后悔为什么蓦然表态接受这个令人羡慕却又十分不自由的任务呢? 

当时刚从“四清”的深渊里爬出来的钱林,或者用“四清”的术语来说,便是经过长时间的“洗手洗澡”后刚才“下了楼”的钱林——他算是省委四位书记中无独有偶的“幸存者”之——在会客室里接见了他。年近六十但身体健壮,身材魁梧的钱林用深沉的目光打量着他问道: 

“你就是周剑非?” 

“是!” 

周剑非在钱林那很有点威力的目光下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钱林打量了他两眼突然提一个使他意想不到的问题: 

“你参加过‘四清’没有?” 

那神情周剑非至今回想起来还有些不寒而栗而且觉得可笑。钱林严肃认真的态度简直有点像五十年代初期对一个青年提问:“你参加过剥削没有?”一样。他弄不清楚省委副书记为什么要提这个问题,但他如实作了回答: 

“没有。我们学校有个规定,二年级或者三年级到工农第一线实践半年。我曾经参加过‘整风整社’,抽调‘四清工作队’时我们班全免了。学校的‘四清’搞得晚,刚开始我们就毕业了。” 

“哦!” 

钱林舒了一口气,对这个新来的秘书算是放了心,接下来便是告诉他一些应注意的事项,然后挥挥手,让他下午做些必要的准备,明天一早来上班。 

回办公室的路上,周剑非想到钱书记刚才对“四清”的微妙情绪,便联想到一件事,当时他是作为有趣的故事来听的,谁知现在却成了与自己有关的事情,成了前车之鉴。 

他分配到省委机关时,这个全省首脑单位的“四清”刚刚结束,作为副书记的钱林也刚从靠边站接受批评审查和自我检讨中“解放”出来,恢复了工作。那时单身宿舍的人还很多,晚上无事便三三两两坐在一起吹牛。特别是在他们这些“新毛头”面前,“老干部”们喜欢摆出一副权威架式,向他们传播一些在会上绝对听不到的消息。 

他听“老干部”们说,钱林原来有一个秘书跟他八年了。平时他们相处得很好,白天黑夜进出钱府,不仅分内的秘书工作,连钱林的生活起居乃至家事,钱林夫人的私事他都乐于主动承担,简直成了钱家的一个家庭成员。钱林很欣慰得了一个好秘书,钱夫人更是情不自禁地对许多朋友说:“我有这么一个女婿就好哪!”谁知“四清”一来,特别是上级派了庞大的四清工作团,将这个省和它的领导班子的问题说得十分严重。在大军压境,硝烟四起的局面下,这位省委副书记得心应手的秘书,突然高举“义旗”,向上级派来的工作团递交了揭发钱林的万言书,从搞修正主义到资产阶级生活作风一桩桩一件件,生动具体,弄得钱林狼狈不堪,坠入了深渊。但他从此“顽固到底”,连原先的检讨也否定了,幸亏工作团长换了人,将材料逐一核对,大部分不属实有一些虽确有其事,却是生活细节上不了纲的。这样钱林才得以过关下楼,恢复了工作。揭发有功的那位秘书理所当然地不可能再回到他身边来了,这才引来了周剑非的审查入选。钱林并没有以前任秘书作为“反面教材”教育过周剑非,但周剑非却不止一次地听到省委副书记对别人谈起这件事时,总是感叹地说:“人心难测,人心难测呀。”据说新来的工作团长在省委机关的运动结束时曾在那位秘书的揭发材料上批注:“这样的人不能在领导机关和领导干部身边工作。” 

周剑非就任秘书后和钱林相处得不错,但好景不长转眼之间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来到了。钱林照例分工掌握运动,他似乎忘记了硝烟未散的“四清”运动,大胆领导,亲自审批,毫不手软地打了一大批“反动权威”和“牛鬼蛇神”。谁知又是风云突变,这一切都错了,“颠倒是非,混淆黑白,围剿革命派。”他钱林在不知不觉中便站到了“革命路线”的对立面。接下来的事尽人皆知,钱林每天从早到晚由这个单位到那个单位去检讨自己所执行的“资反路线”,接受火力很猛的批判。在这段时间里周剑非总是寸步不离地跟随左右,帮他写检查作记录,无微不至地照顾他的生活。甚至省级机关的多数干部都已站出来“造反”时,他周剑非依然如故,不顾别人的非议,无论什么批斗场合都像影子一样跟随在钱林的左右,一直到省级机关步“一月风暴”的后尘,夺了“走资派”的权,钱林也同其他人一起被关进了“牛棚”为止。 

后来周剑非被通知进了专为揭发走资派而办的“知情人员学习班”。在学习班里他“表现不好”,借口自己新来乍到不知内情,几乎一个字的揭发材料也没有写。结果可以想象,他进了干校,又下放到一个县里工作。尔来二十年了。 

由于他周剑非与钱林有过这样一段历史渊源,当他步步青云走马上任省委组织部长之时,首先想到的是要去看望老上级钱林。便是很自然的了。 

接到钱老的电话后,周剑非继续听了两个多钟头的处室汇报,在组织部招待所吃过晚饭便匆匆地赶到钱老家去。他的家还在松岭没有搬来,一个人住招待所倒也方便。 

到了钱老家,来开门的是一个不到二十来岁的打工女,习惯称“小保姆”的,看上去聪明伶俐,穿着整洁朴素,一看便知是乡下来的。她问过周剑非的姓名后说: 

“钱老散步去了,他交待过有个叫周部长的来,就请他在客厅里等一等。” 

说着便将周剑非往客厅引。周剑非熟门熟路,客厅就设在一楼右侧。进门后穿过一个栽满了各种花卉的小院子就到了。这幢房子钱老已经住了三十多年,其间在文革中被扫地出门住到两间早已成了危房的平房中,这两间屋子过去是省委车队用来堆集废轮胎、干斤顶一类杂物和待班的司机们休息的地方。谁知成了省委副书记一家人的“滴居地”。那时周剑非正在数百里之外的干校,春节回省城探亲时他来看望过,当时钱林关进牛棚,钱林的老伴吴敏带着四个念大学和中学的孩子挤住在破屋之中。真是:六口之家两间房,每间屋子三张床,厨房餐厅一体化,雨来屋漏成泥塘。周剑非看了顿时便有一股强烈的苍凉之感涌上心头。后来他第二次来探望时,钱林一家人又已经搬回这里来了。这里环境幽静,是一座花木繁茂的大院,建了四五幢小楼,文革前省委书记、副书记全住在这里,每家一幢,纵横交错相距不远。他知道钱林一直有饭后散步的习惯,散步时遇上左邻右舍免不了停下来吹一通。如果今晚也是那样,就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了。既来之则等之,他跟着“小保姆”进了熟悉的客厅,接过她送来的茶杯便安心等待了。 

虽然又已经相隔近二十年,他还是习惯性地坐在靠门边的那张单人沙发上。那是作秘书时的自我选择。坐在门边便于随时起身迎客送客,递烟沏茶。 

他坐下后举目四顾,客厅依旧,四壁挂满了名人字画,这是钱老的爱好。他总觉得似乎挂得太多了一些,倒有点像一个书画店了。但他从来没有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各人的生活爱好嘛。现在依然如故,书画满墙。看来钱老的兴趣爱好也依然如故。 

周剑非喝了一口茶,下意识地瞄瞄客厅中的沙发,他惊奇地发现眼前的沙发——两长四短整整齐齐全是二十年前的那两大套,只是红金丝绒的面子显得陈旧了。文革结束钱老重返故居之后,他周剑非先是在县里工作后来到了地委,曾先后来钱老处探望过几次,他记得那时沙发全部蒙了蓝色的套子,分不清是原物还是新购置的,他也没想到要去分析分析沙发的变迁。现在也许是沙发套子撤去洗了,那两长四短六张沙发原形毕露,像发现老朋友似地他一下子便认出了它们。他顺手抚摸着那陈旧了的金丝绒蒙面,便有一种亲切之感涌上心头。这时他忽然想起一件事,便又下意识地低头俯视坐下靠门的那张单人沙发,不禁又是一惊:一摊颜色未褪的蓝墨水遗迹依然顽固地留在那金丝绒面上。 

往事历历在目,宛如昨日。 

这件事发生在他担任秘书的第一个工作日,宣传部的任部长来向省委副书记钱林汇报工作,当秘书的自然要承担记录的责任了。他拿出笔记本子拔出自来水笔作记录。啊,糟了,笔中没有墨水,部长却已经开始了汇报。他生怕记漏了,便赶快拿过墨水瓶装墨水,在慌手慌脚中一不小心掀翻了墨水瓶,整整一瓶墨水全部撒泼在沙发上和他的裤子上。弄得很狼狈。自己的裤子不要紧,可这沙发?墨水是洗不掉的呀,这么崭新的沙发,唉! 

当时听汇报的钱林一声不吭,像是没看见似地继续听汇报。 

送走客人之后,他抱着十分内疚的心情胆战心惊地对钱林说: 

“钱书记,我刚才做错了一件事。” 

“什么事啊?” 

钱林那口气似乎他压根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其实那一幕墨水染沙发的喜剧他早已看在眼里,只装着未看见继续听汇报罢了。 

周剑非战战兢兢地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钱林哈哈一笑: 

“那算什么错误,以后细心一点就行了。” 

接着他又下意识地补充了一句: 

“不要像‘四清’那样鸡毛蒜皮的事都往纲上扯,自己给自己戴大帽子!” 

听了书记的宽厚言辞,他周剑非大大地舒了一口气,但心里依然内疚,便将事情的原尾告诉了常委办公厅的蒋主任。蒋主任不置可否,只说: 

“怎么搞的行政处还没有把套子做好?你去催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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