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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清的黑色颗粒在磨碎机中搅拌;接着,将被送至温度高达两千四百度、长达一百二十英尺的旋转烧炉中,最后的产品即为光滑、比重大、含铁量为百分之六十五的黑色矿石。这些矿石将被装上火车,运至六十里以外苏必利尔湖畔的德卢斯港及它的两个渡口。再从那里,将矿石颗粒装上巨大的集装箱,经由海路运至芝加哥、加里、克丽文及匹兹堡。
这个工厂超出了洛伊斯原来的想象。这里没有太阳,没有空气,给人一种原始且危险的感觉。在这里,每天的工作不是由人来安排,而是由庞大、凶猛的机器以及成吨的灰尘安排的。工厂的规模、威力及强度使洛伊斯觉得她必须强壮。然而,这份工作需要的不仅仅是体力。尽管她穿着不分男女的连身衣、靴子,戴着安全帽和防护眼镜,但她和领班所到之处的矿工都停下手中的活,几个人聚在一起,紧盯着她。虽然她不认识那里的任何一个人,但所有人好像都认识她。
1975年,梅萨比矿山是一万两千三百个家庭的收入来源,并是明尼苏达州北部的经济支柱。市民们称这条狭长、富含铁的地带为“矿山”,它长一百一十里,宽一至四里,西起大河,东至巴比特的。虽然它的面积仅占明尼苏达州总面积的百分之二,它却是世界上铁矿石储量最丰富的地区。十九世纪,它的铁矿石产量占世界总产量的百分之三十,占美国总产量的三分之二。来自梅萨比狭长地带的矿石和铁燧岩为美国后工业时代的建筑和桥梁、铁路、汽车及军工厂提供了原料。矿山人,正如他们自己称呼自己的,为其能在矿场主手下努力工作、使劲喝酒并度过困难时期而感到骄傲。他们习惯于为自己而斗争——罢工是他们争取更高的薪水及更安全工作的方式。1975年,统一管理的矿井为美国蓝领提供了获得最高收入的工作机会。最初,埃弗莱斯矿的薪水是每小时五美元(那时,最低工资是每小时一点八美元),此外还有健康补助和退休保障金。但临时解雇或更糟糕的永久裁员,却威胁着他们良好的生活状况,因此,矿工们都有一种根深蒂固的危机感,并对任何可能使他们失业的力量怀有敌意。
直到七十年代中期,矿山中那些需要或愿意出去工作的妇女基本上从事的是商店售货员、教师、银行出纳、秘书及女服务生的工作。这些工作基本上不给她们提供健康补助,工资也达不到最低工资。但是1974年4月,美国九大钢铁公司与平等就业机会委员会(EEOC)、美国司法部及劳动部共同签署了著名的“共同决议”。该决议强迫钢铁公司为过去一直遭到歧视的少数民族和妇女雇员偿付三千万美元,还要求工厂和矿厂将百分之二十的工作机会提供给妇女和少数民族。根据该决议,铁矿山在联邦政府的强制下开始雇佣女工,洛伊斯·詹森和其他许多女工也开始走进工厂,不顾一切地去追求一份较体面的收入。
有这样一句关于矿山的话:“在这里,男人是男人,女人的一半也是男人。”但从一开始,洛伊斯就不像埃弗莱斯矿的其他女人,因此也不像矿山的大多数女人。她娇柔、温雅、五点二英尺的身高、仅一百零五磅的体重,这一切使洛伊斯对自己的外表非常自豪。她精心的修剪指甲、涂抹香水、巧妙地扎系丝巾,她的丝巾都是有牌子的,并且和衣服颜色搭配非常和谐。她的外套也使她与众不同。“在某些方面,我和周围人是不一样的,”她说,“我喜欢打扮自己。即使是去当地的‘姆呷’跳舞,我也穿着蓝牛仔、精制的毛绒衫、高跟鞋。”
在其他方面,她也与众不同。她在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上写诗。在男人面前,特别是在那些自以为是地邀请她去‘姆呷’跳舞却遭到拒绝的男人面前,她的感觉一贯很好。她是独特的矛盾体:固执但谨慎,善良却轻浮。她非常爱自己,这一点连她巴比特高中的同学们都能觉察到。1966年,同学们在她的学年鉴定上写到:“不要不把我当回事,我会让你吃惊的。”
矿山中的大多数人极少驱车去南部六十里外的德卢斯城,但是洛伊斯在高中毕业后,甚至搬到了更往南的明尼阿波利斯市/圣保罗市,并在那里的一家保险公司找到了一份文职工作。她喜欢生活在明尼阿波利斯市,喜欢那里居民开放的思想和良好的教育。但是大城市同样也给她带来了麻烦。1967年,她在一次聚会上认识的一个男人在汽车后座上把她强奸了。当天她去警察局报案,却看到警察正在非常粗暴的询问另外一位妇女,洛伊斯走出警察局,从此再也没有就此事报案。这次强奸使她怀孕了,1968年1月,她生下一个男孩,格雷格。*因为没有其他地方可去,洛伊斯便把孩子带回家,和她在巴比特的父母住在一起。格雷格六个月大的时候,洛伊斯把他放在家里交给父母照看,自己去了明尼阿波利斯市的一所秘书学校学习,并在每个周末驱车二百三十英里回巴比特。在取得一个法律和医学秘书学位后,她在明尼阿波利斯市的一家保险公司找到了一份秘书工作,并把格雷格从父母家带出来和自己生活在一起。
1969年,洛伊斯发现她上高中时的心上人从越南回来了,也生活在明尼阿波利斯市。他们坠入爱河。当洛伊斯经历分娩格雷格的痛苦之后,医生说她子宫异位,从此再也不能怀孕,但是1969年冬天,她发现医生错了。那时,她和拉森正在为结婚做准备,但当拉森听说她怀孕之后,便与她终止了关系。在医院,洛伊斯给这个刚出生的小女孩起名为塔玛拉,然后将孩子交由别人收养。一个星期后,她到孩子养父母的家里探望孩子。孩子浑身是尿,由于尿布不常洗换,孩子身上有很严重的皮疹。洛伊斯改变主意,要求自己抚养孩子。二十三岁那年,还是一名单身女性的她便有了两岁大的格雷格和一个新生婴儿。
看起来,她现在惟一的选择就是回家。她又回到“矿山”,回到弗吉尼亚城。最起码,那里的生活消费要低得多,离父母也很近——实际上,她离父母居住的巴比特只有四十五分钟车程。父母非常疼爱格雷格,但是极不赞成洛伊斯还没结婚就生第二个孩子,她母亲还拒绝将嗒咪(塔玛拉的昵称)接受为詹森家庭的一员。然而,她父母还是花三千美元买了一栋小房子租给洛伊斯住。尽管如此,洛伊斯和孩子们也只能勉强糊口。格雷格经常遭到邻居孩子的嘲笑,因为他家里没有父亲,而他母亲又靠领取救济金过日子。洛伊斯在对面街上请了一个十二岁的女孩照看孩子,这个女孩告诉她说:“我爸妈说你是靠救济金过日子的,所以你只要付给我们基本费用就可以了。”在镇上的第一百货商店,洛伊斯通常用粮食券,而不是用现金支付,邻居讽刺她说:“她能买得起(昂贵的食物),因为她有粮食券。”这使洛伊斯的自尊心很受伤害。
1971年夏季一个炎热的夜晚,一场降临在弗吉尼亚市的龙卷风改变了洛伊斯的生活。风以极快的速度席卷而过,从起居室的窗户望去,洛伊斯甚至看到了远处烟云的轮廓。她的房子没有地基,因此只能去邻居家的地下室避难,但她不能一次就把两个孩子都安全地带到那里去。在对每一个母亲都是场噩梦般的选择——在所有孩子中只选择一个的“苏菲的选择”——面前,她本能的先抱起嗒咪,把她夹在腋下跑到了地下室。待嗒咪安全后,洛伊斯又顶着树枝和垃圾的狂流回到家把格雷格抱出来。暴风雨过后,洛伊斯浑身颤抖,她意识到她自己不能照顾两个孩子,而且她能给他们的也只是贫穷的生活。洛伊斯告诉自己,嗒咪还小,她能被一个给她更好未来的家庭接受。再一次地,她决定把女儿送给别人收养。这次,她说:“我签了协议,我不能反悔。”
像通常的惨痛经历一样,这次经历使她的生命黯淡无光。洛伊斯说:“当我放弃抚养嗒咪时,我答应自己也答应她,我将不再浪费生命。”一个星期后,她在弗吉尼亚的一家信用合作社找到了一份工作,做出纳、文员和秘书,报酬是每小时一点八美元,洛伊斯还请了一个邻居照看格雷格,每小时付给她一美元。另外,福利和粮食券能支付她的医疗费和生活费(食品开支)。她在这家信用合作社工作了三年半,每年赚五千美元。期间,她为其他矿山人做现金出纳,他们中许多人的存款都比她多。终于,在1975年,她被告知将获得百分之五的加薪。但老板解释说,百分之三将被用来为二十八岁以上的雇员作养老基金。洛伊斯快二十七岁了,因此她的实际加薪为百分之二。这对她似乎非常不公平,她坚持她的加薪应为百分之五。当被老板拒绝时,洛伊斯说:“那么我辞职”。
第一部分 走进远离法律的矿山第一章 漂亮的洛伊斯(3)
在她上最后一天班时,她没有又成为失业的单身母亲中的一员;相反,她的状况因为一个叫戴伊斯·伯格茨的客户而改变。那时,伯格茨在埃弗莱斯铁矿作秘书工作,她到洛伊斯那里存钱时告诉她一个招聘信息。她说铁矿刚刚首次招聘了四位女矿工,但其中一位没有通过体检,因此将会有另外一次公开招聘。洛伊斯从来没有想到过要当一名矿工,她清楚记得美国钢铁公司前年开始招聘女矿工时,那里的女工都“戴着大面具走来”,她还记得这些声音沙哑的女人让她感到有一点点憋闷。但她决定忘记这所有的不快,她说:“坦率地说,我当时只想要一份工作。”
1975年2月25日,也就是她二十七岁生日那天,她递交了求职申请。铁矿让她到弗吉尼亚的一个诊所接受了X光健康状况检查及听力测试;医生还问到了她的月经周期及每次的持续时间。“我觉得这非常奇怪,”她说。洛伊斯曾经听说来应聘的女工要接受骨盆检查,以确认她们没有怀孕。但她后来回忆说,诊所一点都不正规,她们也不愿意做骨盆检查。“没有面试,没有身份确认。他们需要的仅仅是四个女人的身体。”而当时她找到这份工作时,她以为自己挖到了金子——在这里,她一小时的薪水将是五点五美元,另外她和格雷格还能享受非常好的医疗保险。在矿上工作,她便能摆脱耻辱和贫穷。
几天后,洛伊斯驱车去福布斯矿石加工厂的总办公室,和其他三位女雇员普里西拉·罗比茨,康尼·萨里及马塞勒·纳尔逊一起熟悉工厂的情况。安全培训部的主管米兰·劳力士接待了她们。
他上下打量洛伊斯,说:“你太娇小,女人味太足。而矿上的工作太辛苦,太脏,太吵。”
她瞪着他,感到非常奇怪。她想:“我得到了这份工作,而他却想劝我不要去干。”
她的胞兄杜安,已经在巴比特的储备矿厂工作好几年了,他也劝这个漂亮、有礼貌的小妹妹不要接受这份工作。杜安告诉她说:“我和他们一起工作,我知道他们非常粗鲁,每句话都带脏字,他们不会表达自己。”他提醒她,储备矿厂还是矿山名声最好、最文明的矿厂之一;而埃弗莱斯矿在当地却臭名昭著,因为那里的矿工非常粗鲁,它雇佣矿工时并不因他们有能力而是靠关系。这使得铁矿的七百五十名矿工结合成一个紧密的小团体,每个人的事都关系到其他人的事。普里西拉·罗比茨、康尼·萨里及马塞勒·纳尔逊都认识铁矿的人,也都了解铁矿的情况。但洛伊斯不同。直到去熟悉工厂的那天,她还没有去看望过在储备矿做卡车司机的父亲。
但约瑟夫·詹森却非常赞同女儿来铁矿工作,他认为女孩子上大学是浪费。既然女孩子上大学的惟一目的是找一个丈夫,那么为什么还把好端端的钱都花在这上面呢?因此,他一点都不反对女儿去工作。他还说,这是她改善生活条件、摆脱救济金的机会。洛伊斯的母亲也看不惯她未婚便有了两个孩子,还依靠福利过日子,这使洛伊斯痛苦地发现几年来她的生活方向已经背离了父母的教诲。于是,她将在埃弗莱斯的工作视为获得独立及尊重的最佳途径。尽管那时她的父母都没对她说什么,但洛伊斯却怀疑他们认为在矿上洛伊斯可能遇到什么人。洛伊斯说:“他们总是试图给我找一个丈夫。”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正是洛伊斯和其他三位女雇工的家庭状况才使她们能在埃弗莱斯矿找到工作:普里西拉是一位要抚养四个孩子的寡妇;康尼是一位带着一个孩子的离婚妇女;而马塞勒则和洛伊斯一样,是一位单身母亲。劳力士告诉他们:“你们都担负着一个家,这会使你们对男人们少一些吸引力。”他还很不高兴地说,矿厂是迫于压力才雇佣她们四位女矿工。
在洛伊斯上班的第二天,便感受到了那些男人对于她的存在的真实想法。她被分派到狭长且低矮的细矿石调控室——也就是研磨机和中央处理室之间的中转站——为中央处理室大楼底部的所谓的“墨西哥给料区”作报告工作。重力给料机之所以得此名称,是因为这些大箱子宛如上下翻动的墨西哥宽边帽,一个安置在上方的传输带将地面的矿泥倒在它上面。
洛伊斯工作的地方是一个长十二英尺宽十英尺、四周的墙壁都是水泥块的地下坑室。她的任务是清理干净从上面一层的传输带上掉下来的矿泥。她很快发现矿泥非常厚,如果踩到上面,靴子都会被粘掉。正当她准备铲这些矿石时,富兰克林·盖伊,一个又高又壮,肩上扛着一个小型便携式起重机的男人从一个斜坡走进这间屋子。他既不看她,也不减慢步速,说:“你们这些臭娘们不属于这里。如果你们知道好歹,就应该回家,那里才是你们应该呆的地方。”
洛伊斯早就猜到埃弗莱斯矿的男人们会诋毁她。事实上,她在明尼苏达州工作时,那里办公室的男人也这样。但她以往的经历还不足以使她能接受刚刚从富兰克林·盖伊嘴里说出来的这样尖刻的话。她忍着泪水,但同时她也给自己鼓劲说:“我就是要在这里工作。”
接下来的一天,她和普里西拉一起被分派到“墨西哥”,她感到放松多了。她们的工作不仅要清理从巨大的传输带上掉下来的黑色矿石,还要打扫地面,擦拭机器。在这间地下坑室,她们必须用铁铲将掉到地下的湿矿泥用力铲到位于她们头顶的洞里去。刚开始的那些晚上,洛伊斯的背、肩以及胳膊的肌肉都非常酸疼,每天她给格雷格做好晚饭后,总是不到七点就睡觉了。
以前她从没做过这样的体力活,但几个星期后,她的肌肉便开始变得有力量,也开始能在回家后,打扫房间,去百货商店采购,并照料她七岁的儿子。洛伊斯在信用社和别人的钱打交道时,总会有许多压力。她通常大汗淋漓,非常紧张。如果哪天她把钱数错了,就必须自己掏钱弥补损失。而现在,一天的体力劳动结束之后,她却感到非常满足。她和普里西拉共患难同甘苦,一天,当她们铲矿泥时,普里西拉没有看清楚她们头顶上的洞,满满一铲矿泥掉到她脸上,两个人笑成一团。
她们在“墨西哥”工作的那几个星期,经常有矿厂的高层管理人员来看望她们。矿厂的主管和一些来自奥格勒比·诺顿,也就是总部设在克利弗的经营矿厂的公司的人会穿着黑色西服打着领带,钻到这间狭小的地下坑室,厚颜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