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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神情呆滞、木讷,原来就说话不多,现在更加沉默了。过去只知道守在家里,现在却经常外出,长时间不归家。妈妈和我不放心,怕出事,每当他一天不回来,我们就满村子挨家挨户地找,生怕他惹出什么事来。有一天晚上醒来,或许是刚做了梦,他突然问妈妈妹妹哪儿去了,妈妈如实地告诉了他,他使劲地捶打着自己的脑袋,说什么也不相信。我知道,父亲其实是非常善良的人,他的文化水平不高,但也是有抱负的人。他一直有一个心愿,就是希望村里也像城里那样通上柏油马路,家家能过上好日子。为了实现这一夙愿,他起早贪黑地干活。但尽管如此,日子依然如故,没有什么变化。这些都郁积在他的心里,牢牢地形成了一个症结缠绕着他。他的性格比较内向,不善于与人沟通,久而久之,便形成了这样的病。实际上他对妹妹也是非常疼爱的。要不是患病,他是绝对不会做出如此残忍的事来的。
他的心里,永远都不相信这是事实。
家里失去了一个可爱的女儿,小女儿“可可”再也不会回来了。想起这些事来妈妈就会抱头痛哭。我知道她太怀念妹妹了,每到这个时候,我就会走到妈妈身边,拉着妈妈的衣角说:“妈,别哭了,哭坏了身子,咱家里怎么办啊……”每次听到我的劝说,妈妈就会把我一把搂进怀里,然后哭得更厉害了。
患有间歇性精神病的父亲经常发作,一发作就拿着棍子在村子里跑来跑去,还经常在村里村外惹是生非,不是弄坏了人家的庄稼,就是打了人。村里人都了解我家的情况,也没有办法,却很是同情。
由于家里没有了劳力,田地开始荒芜起来。为了让一家人吃饭,还要读书的我不得不边照顾父亲、尚未完全康复的妈妈、年幼的弟弟,还有家里的那五亩贫瘠的田地。
转眼到了冬天,眼看就要过新年了,街上也开始有了喜庆的气氛,父亲摔死小妹妹的事被所有人放在了心底,不再有人提起。渐渐地,我们这个家庭又回归了往日的平静。
我的生活是从没有希望中走出希望的。
—;—;洪战辉
从天而降的妹妹
经过这场变故后,家里人开始注意父亲的病情了,生怕父亲发疯后再惹出什么乱子来。
不幸的事情从来都是接踵而至,我们家也不例外,三个月艰辛换来的这段平静也是暂时的。没有多久,变故再次降临了。
1994年农历十二月二十三日,也就是中国传统的小年。这一天,村里人都忙着置办年货
,可我们一家却什么也没有准备,因为家里再也拿不出多余的钱了。村里人家的孩子都穿上了花花绿绿的新衣服,唯有我们兄弟俩还穿着磨破了领口和袖口的旧衣裳。
那天,妈妈对我说:“儿啊,今年咱家买不起新衣服了,以后再买吧。”
我对妈说:“我们不要新衣服,有妈在就行了。”
妈妈的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
北方人过小年都会早早地起来忙着洗刷餐具和炊具,蒸花糕、蒸包子来迎接大年的到来。年年如此,家家如此。这天早晨,我早早地起来帮助妈妈做些家务,期望着一家人过一个欢欢喜喜的春节。
可是一大早起来,我都没有看到父亲的身影,突然心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我急忙告诉了妈妈。妈妈、弟弟也非常着急,来不及吃饭,我们便出去寻找。
北方的冬天特别寒冷,走在村子里,尽管穿着棉衣,我还是觉得凉飕飕的。我们边走边呼喊着父亲,边走边询问,却没有人知道父亲的下落,妈妈急得直掉眼泪。我们在村内挨家挨户地询问,村内没有;又去邻村打听、到村外田地里去找,却始终没有见到人,得到的都是令人失望的消息。
伴随着担心和害怕,我们从早上开始一直寻找到下午。临近傍晚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曾经看见过父亲在村西口的大杨树下,这次是不是又在那里呢?当我把想法告诉妈妈后,妈妈来不及细想,就带着我们飞快地向村西口奔去。到了村口,果然看到了父亲。
村口的大杨树已经很有些年头了,树干挺得很直,很大,树脖子有碗口那么粗,树上已没有了叶子,只剩下些枝枝丫丫的树杈。
当我见到父亲的时候,我惊呆了:父亲的怀里抱着一个包裹,包裹里传出婴儿的哭声!父亲的眼光里满是慈祥,是那种久违的蕴涵着父爱的慈祥。可能是饥寒交迫的缘故,包裹中婴儿的哭喊已经变成了一种微弱的声音。
父亲的外衣脱掉了,可能是害怕婴儿寒冷,他用自己的外衣把婴儿包得严严实实。妈妈以为是父亲故意抱了别人家的孩子,心里非常担心、害怕,就想把孩子要过来。可父亲不给。他口里念念有词地说道:
“这是我家的可可,她没有死,没有死,我的孩子不是我摔死的,你看,我又把她捡回来了!”
见父亲不肯把孩子交出来,妈妈便哄着他说:“是的,我们家的可可又捡到了,你看她有多饿,你快把她给我吧!”听妈妈这么一说,父亲才同意把孩子交给妈妈。
我上前掀开父亲的棉衣,包裹里露出了一个婴儿瘦小的脸,婴儿头上戴着一顶粉红色的圆帽,帽檐稍稍遮住了眼睛。我把帽檐往上挪了一下,露出了一双大大的眼睛,看到这双眼睛,我又想到了死去的妹妹。婴儿身上用粗线缝制的棉衣上面摞满了补丁。婴儿的脸白得可怕,两只小手紧握,不停地哆嗦。在那张苍白的脸上,我看见了一种信任的眼神,一种饱含天真的眼神。她是那样的乖巧,我一下子喜欢上了这个小家伙。
这是谁家的孩子?怎么会跑到父亲的怀中?难道父亲的病又犯了,把人家的孩子偷抱了出来?一连串的问号让我和妈妈担心极了。如果是偷抱了人家的孩子,人家找到后,肯定不会愿意的。担心归担心,那个时候的父亲却似乎是清醒的。
当我急切地问父亲婴儿是从哪里来的时候,父亲的回答让我很吃惊:孩子是父亲捡来的,是在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大树下捡来的。
按照豫东农村的风俗,腊月二十三是家家户户蒸馒头的日子,从这天开始,年算是真正临近了。冬天的太阳短暂且无力,太阳似乎是一下子从半空中落下去的,夜色降临了,随之而来的是寒风和远处村庄的狗叫。
一家人把孩子抱回了家。在家里,从婴儿的贴身衣服里找到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
无名女,一九九四年农历八月十三日生,哪位好心人如拾着,请收为养女。
遭受一天饥饿和寒冷折磨的孩子呜呜地哭着,看着可怜的孩子,妈妈便抱着她到刚刚生过孩子的邻居家讨奶吃。孩子吃过奶后,果然不哭了,瘦窄的脸蛋开始红润起来,并绽开了
满足的微笑。我们明白了,这是一个被人遗弃的婴儿。
谁遗弃的这个婴儿?谁愿意收养这个婴儿?我们这个家徒四壁的家,已经无力再养活这样一个孩子。
等孩子不哭的时候,妈妈让我把孩子抱着,看村子里有没有愿意收养她的人家。看到这个小孩,我和弟弟都非常高兴。想到又有一个妹妹可以玩耍,又可以给她喂吃的,可以逗她乐,又可以带她去贾鲁河边捉鸟、堆雪人了,非常不情愿把她送走。父亲也认定孩子就是过去的可可,坚持要把她留下来。
但是妈妈考虑到家里的情况,特别是父亲的病情,担心把孩子留下来,会勾起父亲的联想,再发生曾发生在妹妹身上的悲剧,坚决要把孩子送出去,让别的好心人抚养。
我和弟弟向妈妈哀求,希望把孩子留下。那时的我们毕竟还是小孩,根本没有考虑过把一个婴儿抚育成人有多难,自己因此要承受多大的困难,只是简单地想,我们有什么吃就给她什么吃,没有吃的我和弟弟就去掏鸟窝、捉蚂蚱得了,一定不会让她饿着。
尽管我们提出了各种理由,妈妈还是没有答应。她当时想的就是怎样尽快把小孩送走,不要因此惹出任何麻烦。因为我是老大,她就让我把小孩送到村外的十字路口。
暮色沉沉,遥远的天幕上挂着几点星星,微微地闪着光亮,使人朦胧地还能分辨出路径。我抱着小孩,走得很慢、很慢,满脑子转来转去的都是被摔死的妹妹。也不知用了多久我才走到并不远的村口。这时,小孩似乎已经睡了,我看她那红润的小脸蛋,真是舍不得这个孩子,但又不能违背妈妈的意愿。抱着她,我在村口走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定把小孩放下来。我看了看四周的环境,最后捡了一个满是树叶的地方,把小孩轻轻地摆放在厚厚的树叶上。“哇”,孩子又哭了起来,声音在空旷的原野里显得格外清脆。哭声让我想起了自己那个不幸的妹妹。如果把小孩一个人扔在村口,无人看护,她会不会被狼叼走?会不会冻死?
“不,我不能这样做!”我不忍心听到孩子近乎凄惨的哭叫,也不忍心看着孩子在冬天的夜里遭受寒风的折磨。在内心几经挣扎之后,我转回头,抱着孩子急忙往家走。这次,我走得特别快,简直是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奔跑!我又把婴儿抱回到了自己贫穷的家。
妈妈见我把小孩又抱回来了,很是诧异。我和弟弟再次向妈妈请求,希望把孩子留下来。看着已经哭不出声的孩子,妈妈似乎也感觉到这样寒冷的天气把小孩子送出去不大近人情、不太妥当,又看到我与弟弟这样喜欢她,就没再坚持,让她留下了,不过她心里却还寻思着等天亮了看谁家愿意收留,就送给谁。
这也难怪妈妈,毕竟我们这个家太穷了,连买奶粉的钱都没有。眼前的婴儿勾起了妈妈对自己女儿的回忆,善良的妈妈不愿再看到一个类似自己女儿的悲剧发生。当初,妹妹可可曾经给这个家庭带来了很多的欢笑,当那块伤疤在时间的冲刷下即将愈合的时候,眼前的情景又不得不让她揭起这块伤疤,勾起她内心深处最为痛苦的回忆,她已没有抱起女孩的勇气。
半年前发生的事情早已让这个家一贫如洗,父亲治病和全家人的生活已成了问题,又怎能承担起养育女婴的负担?妈妈思前想后,最终还是下定决心:把捡来的婴儿再找户人家送去。
也许我和小女孩之间注定有着做兄妹的缘分。在把婴儿抱回家后,因为妈妈要做饭,照看婴儿的任务就落在了我的身上。
在当初看到婴儿的那一瞬间,我就想到了不幸夭折的妹妹。现在又抱起她,仿佛是妹妹回到了我的身边,怜爱之情不由得从心头涌起。而婴儿好像和我也特别亲,直往我怀里钻。这是不是上天赐予的缘分,我不敢判定,可眼前的这幕却是真实的,容不得我有怀疑的想法……
第二天,没有人来找这个婴儿,也没有人愿意收养这个婴儿。
天要黑的时候,院子前面的水坑已经结了厚厚的冰,刺骨的寒风如锥子一样钻透了人的每一个毛孔,天气特别寒冷。
妈妈似乎已经下定了决心,不能给贫困的家再添一张嘴。晚饭的时候,妈妈再次吩咐我,趁着夜色把婴儿放到原来的地方去。尽管很不愿意,可是妈妈的话我又不敢不听。无奈地走出家门后,我抱着孩子走了一段夜路,但脑子里始终想着如果把孩子扔在路边,被冻死怎么办,渴了谁来喂,饿了谁来管,万一被狗吃了……我不敢想后面的结果,说什么也不忍心把孩子孤零零地再次丢弃在黑暗中。
我就这样在黑暗中徘徊了足足半个小时,最后终于下定决心,抱着孩子回到家中,坚决地对妈妈说:“不管怎样,我不送走这个小妹妹了……你们不养,我来养着!”见我的态度如此坚决,妈妈也只好答应把孩子留了下来。
在失去“可可”以后,我们又有了一个新妹妹。
小女孩在这个家里,从此受到了很好的照顾。也许是心中充满着对死去女儿的思念和忏悔,父亲对于这个捡来的孩子特别疼爱,哄起来也特别有耐心,他给小女孩取名“洪趁趁”。而我却很少叫妹妹“趁趁”这个名字,想起父亲刚捡来她时,她是如此的瘦小,一种觉得妹妹既可怜又可爱的情感就会涌上心头,于是,我又给她取了个小名叫“小不点”。
妹妹被留下以后,我和弟弟特别高兴,给她掏鸟蛋吃、捉蚂蚱玩,一天没看见她,心里就感到不是味儿。奇怪的是,那一段时间,父亲的病居然也奇迹般地好了起来,干活特别卖力,脸上总是挂着慈祥的笑容,出去的次数也明显减少了。只要在家里,就蹲在妹妹面前给她喂东西吃,逗她玩。妹妹也很喜欢他,每当父亲逗她玩的时候,她就咧着嘴,微微地笑,很可爱!
看到家里人,特别是父亲这样喜欢妹妹,妈妈感到很是欣慰,但她还是不放心,害怕父亲突然发病。每当父亲接近妹妹的时候,她不是自己陪在旁边,就是叫我和弟弟或别的人看着。
普通人就应该做普通的事,尽自己应该尽的责任,这有什么奇怪的。要奇怪的应该可能是现在一些普通人不去做或者不愿去做或是不敢去做普通的事情,要么是不去尽、不愿尽、不敢去尽作为一个人应该尽的一点责任和义务。
—;—;洪战辉
离家出走的母亲
“小不点”的到来,给家里增添了快乐。但这样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很长的时间,妈妈时时担心的事情很快又发生了。
父亲毕竟是病人,因为家庭经济条件不许可,没钱让父亲长时间吃药,一旦没有药物维持,他就不可抑制地狂躁。病复发的时候,他除了不打我和“小不点”,家里任何东西都有可能成为他发泄的对象,家里的碗筷、桌椅、家具都不止一次地遭遇过被打砸的劫难。
如果没有东西可砸时,身材瘦小的妈妈就遭了殃,经常受到父亲的拳打脚踢。为了不刺激病中的父亲,妈妈从不敢反抗,可怜的妈妈身单力薄,哪里承受得起他的拳脚?她身上经常是青一块紫一块的,旧伤没好,又添新伤。脸上和头上挂彩更成了家常便饭。到后来,父亲的病情越来越重,发病的次数也越来越多了。犯病的时候,砸东西,打弟弟,打妈妈,还到外面讲一些不吉利的话,说谁家的羊要死了、谁家要起火了、谁家的人要得病了等等,弄得村里的人很不高兴。
特别麻烦的是,父亲发病的时候,他还很喜欢到店铺去赊账。店老板看他是个精神病患者,怕闹出什么事来,又不敢不赊给他。赊出东西后,他不是往家里拿,而是沿路散发给村里的人,甚至路过的陌生人也有一份。第二天,店主就上我们家,向妈妈索要所欠的账款。父亲患病,家里已经非常穷困了,过去有五亩地,吃饭是没有问题的。现在家里劳力少了,妈妈一个人拖着一家人,收成明显比以前差多了,吃饭也成了问题。我们经常吃的是杂粮,如玉米、高粱之类,偶尔有一点白面,也给妹妹补充营养了。家里根本谈不上吃菜,经常是用盐水调生萝卜当菜吃。店主经常上门讨债,家里哪能还得上。每来一次,妈妈就得给别人低三下四地说好话,求情。店主没能讨到钱,就纠缠不休,骂骂咧咧,妈妈只能赔着笑脸。
对于为家庭作出重大牺牲的妈妈来说,一个家庭的重担全部压在了目不识丁的她身上,这本身就已经让她无法承受,还经常遭受父亲无缘无故的毒打,对她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看到病中的父亲毒打妈妈,我和弟弟尽管非常心疼,但是也不敢吭声。人的忍受是有限度的,我担心,如果妈妈受不了这种痛苦怎么办?
对于这个不幸的家庭来说,我的担心并不多余。终于有一天,这种担心变成了现实。
1995年的8月20日,是我至今无法忘记的日子,那天,父亲又犯病了,在家里心神不宁、烦躁不安。
这天一大早,妈妈就不停地在厨房里蒸馒头,馒头不知蒸了多少锅,直到足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