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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理查德 克莱德曼。
理查德 克莱德曼?
我抬起头。
就在我的身后,同样的旋律在办公室里回响……
你在哪里?你是谁?
我感到了巨大的恐惧,抓住话筒,喉头哽咽着,试图说话。
就在此时,我失去了声音。
经济观察报一样的月亮(1)
遇见她已经是一年前的事情了,只是最近才有时间把这件事情源源本本地记录下来。
一年前,也就是去年5月下旬,我去青岛参加一个大大小小穿西服打领带的企业家云集的会议。当时我供职于一家销售大型企业管理软件的跨国公司,在那个会上有一个主题发言。说是发言,实际上就是花钱买下一段时间,在会上给自己公司的产品做做广告。
这个会照例开得大家兵荒马乱人仰马翻,就在我和同事准备收拾行装回北京的时候,接到一个电话,说是亚太区老板下来巡视,想到青岛来拜访几个大客户。“这几个客户你都很熟,总部这边就不另派人去了。”我的上司在电话里说:“赶紧把事情办妥,然后陪老板一起回来。”
于是我取消机票,独自留在了青岛。
等几通电话打完,事情安排妥当之后,已经是晚上9点半。大老板第二天下午2点到,刨除掉睡觉的时间,还有将近7个小时左右没有事情做。自从做了这份职业以后,这几年自己的时间几乎都是按分秒来计算的,一个月倒有一半以上的时间是在全国各地飞来飞去。难得这次居然有了点空闲,一时间我竟然感到百般不适应起来。
我自嘲地想,照这样下去,大概终有一天我会除去工作外一无所有,一无所知。现成的例子就是我的上司,他每天工作至少12个小时,整天和我们这些下属混在一起,吃饭、娱乐、工作……“比和你们结婚还惨。”说这话时,他本人的婚姻早在3年前就已经宣告结束。
“和你在一起,觉得你根本不属于任何人,甚至包括你自己。”男友说:“问题不在于你工作忙,问题在于你没有目标。”他说。人生的任何阶段都应该有其归属,这是男友的意见,哪怕现阶段是结婚,下个阶段是离婚也无不可,只是不能像我这样无目的地晃悠。他就是这样携带着全部衣物和所有NBA联赛中有关乔丹的纪念品离开的,剩下我和我的不确定性在一起。
对于他的指责,我耸耸肩。
或者说,我也只剩下了耸耸肩的时间,何况,我又能说什么呢?
结婚也罢,离婚也罢,问题在于临睡前这3个小时我不知道该如何打发。
电视统共就7个台,翻来覆去看腻了,游泳也游过了,我有点莫名烦躁,于是随手拿起外套,往酒店外走。
路上遇见两个其他公司的熟人。这个行当的圈子其实说大也不大,他们所在的公司和我们是竞争对手,大家都在一线干活,几乎总是能够遇见,久而久之就混熟了。两人冲我挥手,问这么晚了去哪里?我说出去走走。他们回答说好极了,你总算不用整天参观酒店和会场了,出去转转找点艳遇吧,这对软件销售也有好处。
我摇头叹息,是是,去找个艳遇。
一
我们住的酒店和海只隔一条马路,玻璃门刚一打开,五月夜晚那特有的温煦味道夹杂着一股湿润的海洋气息便扑面而来。我陶醉地呼吸了几分钟,这当口,酒店的侍应生好心问我是不是要车。我摇头:“就是想走走。”
“走走的话,要小心点。”
“知道了。”
“是不是要找个什么地方坐坐呢?”
“附近有么?”我来了兴趣。
“沿着海滩往那边走有个酒吧,去的人不少。”侍应生说:“这条路有路灯,很好走。走不到10分钟,就能看见酒吧的灯笼。”
我点点头。
如侍应生所言,通往酒吧的路一马平川,异常平坦好走。但是路灯雪亮,让人多少有点兴致索然。我顺着堤岸下到海滩,好在潮水退下去后的沙滩硬邦邦的,踩上去丝毫不下陷,只是留下一个个浅浅的脚印,于是便兴致勃勃大走特走起来——估计从海滩上走过去也能顺利到达目的地,如果不行,回转也罢,反正也没有什么事情可干。
更何况,如人所言,我本来就是无目的的人么。
如前所述,酒店和海只隔一条马路。白天在阳台上匆匆一瞥,大海似乎只是个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大池塘,然而夜间走在海滩上,感觉完全不同。整个海岸线在酒店所处之地凹陷一块,实际上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小小海湾。低沉而柔和的波浪声令整个春夜的空气带上了某种奇妙的纵深感,岸边各种建筑的灯影在波浪中荡漾开来,再加上路边梧桐等不知名的花儿怒放,感觉上只要呼吸一下,全身便浸透在妙不可言的暮春里。
酒吧确实离酒店很近,走了不到8分钟,它的灯笼便已在望。海滩上有条石子路,直通门口。酒吧建在路边,周围树影婆娑,阴影里也看不清楚是什么树,大约多是梧桐,暗香袭人。
在这当口,我偶然抬头仰望月亮,发现它竟然惊人地巨大而且近切——准确地说,月亮摇摇欲坠地挂在天空,似乎一不小心就会滚落到我面前小小的海湾中去,“扑通”一声,溅起无数的水花。
我屏住呼吸,眯起眼睛——从未见过这样的月亮,它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橙黄色,而非一般的青白。这个巨大的球体上的一切都近在咫尺纤毫必现,我甚至能够用肉眼分辨出上面的环型山和阴影,它已经不再是我们所司空见惯的那个耐心围绕地球旋转的温和天体,恰恰相反,那晚的月亮是一个久经岁月侵蚀和磨损的古老星球,冷酷而神秘,其粗糙的表面一览无遗。让注视者如同中魔,无法移开自己的目光。
经济观察报一样的月亮(2)
注视这样颜色的月亮一会儿,空虚和孤独的感觉油然而生。很难解释那是种什么样的感觉,只是觉得自己不再成为自己,觉得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月光把四下照得一片皎然,岸边的树木也罢,沙滩也罢,包括我自己都已经被涂上了一层不可思议的银灰色。我伸出手,在月光下原本便显得苍白的手掌似乎在逐渐变得透明,手微微颤抖,血液仿佛在被慢慢从肌体中抽离,空虚感一点点由手指上升到手臂,到肩膀,进而侵蚀到内心。
怎么办呢,再这样看下去,要不了多久,酒店也罢、春夜和海滩也罢,甚至包括千百年来永恒不变的潮汐和我自身,都将被一股脑吸入月亮的阴影中去,一去不复返。
我闭目半晌,慢慢调匀呼吸,随即如逃离般走上通往酒吧的石子路。
在酒吧门口伸手推门之前,我叹息一声,叹息声亦奇迹般无影无踪,大约已经被月亮吸走,不复存在。
得,得,最终我们都将一无所有。
推开门,酒吧面积不大,但是人挺多,大约都是附近酒店的客人。我刚刚挑了个角落坐下,一个机灵的小酒保便递上来酒单。
我心情多少有点平复,打开酒单一看,不禁失笑。在他们酒单的特饮栏里,所有的饮料都冠以目前国内各种大小报纸的名称。其中一种饮料叫做经济观察报,这是一种从推介图片上看来是橙黄色的饮品,大概是取其色彩和该报纸印刷纸张颜色的一致。另外一种饮料的名字是和它竞争颇为激烈的一家南方报纸,淡绿色,为何如此呢?仔细想想,大概是因为该报纸的报头是绿色的吧。此外,还有“财经”、“南方周末”、“新民晚报”等等不一而足。
我忍不住问:“真是你们自己发明吗?”
小酒保大概对此种问题已经见怪不怪,颇为自豪地回答说那是,全是我们自己调配出来的。
都是鸡尾酒么?
大都是含酒精的饮料,不过不一样。他指着那绿色的饮品说,这个报纸够火暴,取这个名字,不含酒精不刺激点哪行。不过类似这种,他指点“经济观察报”说,就是爽口清淡的饮品,女孩子喝比较合适。
听上去还真有点道理,我来了兴致:那来杯“经济观察报”好了。
环顾四周,我发现这个地方充斥着大量的报纸杂志,在一个书架上放着从1985年开始的全套国家地理杂志。联想到他们的饮料,看来这里的老板大约和媒体有些渊源。我拿了本最近一期的财经,又随手拿了本时尚——奇怪的组合,确实如此,谁说不是呢。
回到座位上,饮品已经送过来了。不过不是酒保,端饮料过来的是一位女子。我早已口干舌燥,于是喝了一大口。女子问我觉得如何,我闭目半晌后回答,清淡而有余味,感觉像云雾一样。
女子微笑,这倒是我听过的最有趣的评论。
我抬头看了看她,也就是10秒钟的工夫,我忽然意识到自己曾经在什么地方见过她。女子显然也被这种熟识感所击中,她眨了眨眼睛,我们都笑了。
我上次见到女子时应该是两年前,那时她大概是某家报纸的记者。我当时被市场部的一个同事拉来陪同客户接受几家媒体记者的采访,她是其中之一。
很难具体说明她身上的那种东西,总之,此人并非美人,但是气度从容娴雅,衣着十分得体。而且最为重要的是,她身上有种让人亲近并且感到信任的气质,这种气质和她的年龄、衣着一样极为熨贴地罩在身上,就连第一次见面的人都能立刻感觉到。尽管当时包括她在内的人问的问题有的在我看来愚不可及,有的则火药味道十足,但她的微笑却自始至终奇妙地给人一种放松的感觉,仿佛在说好啦,你知道这不过是工作而已。这样一来,在那场极为乏味的采访中,她是唯一一个让人心生好感并且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人。
你是在这里出差吗?女子问。
是。
还在那家公司?
是,我回答,有些怅然,因为一个字就总结了我的两年。
你呢?也是出差?
我么,她微笑一下,我现在在这里生活。
看来,还是有人的经历并不能用一个字来概括。
二
女子走过去招呼了一下柜台里的人,随后走过来坐下。
我又喝了口面前的饮料:“确实不错,清凉而且柔和,适合女孩子。”
她点点头。
“颜色像我今天晚上看到的月亮。”
我脱口而出。
话音未落,女子的表情发生了极为细微的变化,仍旧在微笑,但是眼神瞬间变得相当微妙,仿佛在重新打量我,又仿佛在注视我身后10厘米左右的地方。
当然,在这个变化发生的过程中,整个谈话还在围绕着这个酒吧的饮料继续进行。我这人虽然不甚细心,但是工作几年,对人周遭所散发出来的某种“气味”也开始敏感起来。刚开始时遇见女子时,无非是熟人见面而已,或者与其说是熟人,还不如说成是有好感的陌生人来得恰当。我们之间的谈话纯属无目的的闲聊。但是渐渐地,谈话开始被一种奇特的气氛所笼罩,简单地形容,如果说谈话本身是一个旋律的话,那么,有某种来自哪里的乐句正渐渐插入到这个调子里来,形成了一种干扰。
经济观察报一样的月亮(3)
女子有些若有所思,但是并非心不在焉的敷衍,看得出来,有些什么东西,或许是记忆或许是想法在困扰她。这些东西,和我或者我周遭的什么有着微妙的关系。而且这个外来的旋律越来越响亮,我们的谈话先是断续,然后不得不慢慢停下来。
我和女子都沉默了半晌,最后,她猛然回过神来似的,冲我露出歉然的笑容。
“出去走走好么?”她问我。
我点头,顺手拿起外套准备付帐。
女子伸手拿过我的帐单,冲柜台里的人打了声招呼,一面转头对我解释:“就算我请客好了。”
我说谢谢,女子回答说别客气,今天特别想出去走走,过一会儿说不定还要劳烦你听我絮叨呢。
我没有答话。
我们走出酒吧,来到沙滩上。大海在月光下呈现出神秘的银灰色,我用力呼吸湿润的空气,捡起一个小石子扔进海中。
女子眯起眼睛望向月亮:“你刚才说月亮是橙色的?”
恩,和你的“经济观察报”一个颜色。
可你看现在。
我闻言抬起头,发现所见过的橙黄色月亮已经不复存在。刚才那个近在咫尺纤毫必现的巨大的球体已经变成了我们所司空见惯的温情脉脉的银白色星球,遥远而矜持地高挂空中。
我抬起手腕看看表,10点30分,仅仅半个多小时之内,我所看到的一切都已经发生了不可逆转的变化。
“这是什么天体现象么?”我有点张口结舌地问女子:“我刚才看到的可不是这样的。”
“你看到什么了?”
“刚才月亮好大,而且,是一种我从来没有见过的橙黄色。”我回答:“看着那样的月亮,感觉像有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将要发生或者正在发生。”
或许是有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在发生。
不可思议的事情?
是啊,关于这个,我有个故事,你想听么。
……
想,想。
“你刚才说的那句话,让我想起了些事情……”女子低头注视着自己的手指说。那手指纤长,在月光下也显得十分苍白。她只说了这一句,便没头没脑停了下来。
我耐心地等着,波浪在我们周围轻轻地鸣响。
“是‘像经济观察报一样的月亮’么?”
“恩,‘经济观察报一样的月亮’。”
“你有焦虑感么?”女子先问了我一个问题。
“焦虑感……”我哑然失笑:“焦虑感谁能没有,尤其是生活在这个世界上。”
“是啊,焦虑感大家都有。”她说:“但是一般来说,焦虑感分成两种,一种是可以被缓解的,也就是说,是针对具体事情的,比如稿子没有写完啦,遇到挫折啦,被拒绝啦……凭经验来看,这类型的焦虑感是可以消除的,你说是吧?。”
我点头:“那倒是,像是按照地图上的标志走出雷区一样。但是即便是这样,有时候也会中招,踩上地雷。不过正像你所说,这类型的伤害凭经验是可以捱过去的。”
“看起来你倒像是对焦虑感非常熟悉。”
“那是。”我笑起来:“在这方面,我怎么也算得上半个专家了。”
“但是还有一种焦虑感基本上和人现实所遇到的事情无关,在外人眼里,或许你顺顺利利,甚至走在上升的道路上,但是你自己心里知道自己即将遇上无法突破的障碍,这种焦虑感你有么?”
我沉思片刻,焦虑感,障碍和虚无,大概这是如同孪生兄弟般生长在一起的两种东西,如同得到与失去,痛苦与快乐,终点和过程,结婚与离婚……
“或许是吧。”我回答:“在我身上,这种焦虑感更多地体现为对自己人生的不确定性,而且不清楚焦虑感从何而来,也不知道该如何缓解。正如不知道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地球是如何诞生的一样。”
女子好看地一笑:“那就给你讲讲我经历的一个故事。”
“我今年35岁,现在住在青岛,和几个朋友合伙开酒吧。不过在两年前,我还是个记者,这你是知道的。在换工作之前,我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大概是两三年左右,总是感觉到自己处于一种莫名其妙地被卡在生活中间的状态,不上不下,动弹不得。具体描述来说,就是做什么都觉得没有意义。这在外人看来是非常古怪的事情。按理来说,工作不坏,人也和同事相处的好,丈夫虽然和自己不是疯狂地相爱,也是有商有量。
但是还是不行,感觉上就像是走到半途中的机械手表突然停顿了一样。总体来说就是动力没有了。因为首先从工作上来讲,我对升职并不是那么感兴趣,通往天堂的楼梯那么窄,上面挤满了人,搞不好大家还会磕碰推搡骂骂咧咧。我从心底里讨厌这种事情。但是如果在一个庞大的机构中,你对于从行政管理序列上向上爬没有野心的话,那么做记者这种工作,如果说要有乐趣,基本上是属于操作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