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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猜测,他还不知道自己贪在何处。不过,这次“双规”对他触动太大了,他很好地反思了自己,他知道今后该怎么做人了。
回到家里,他第一件事就是给韩慧打电话,反正妻子知道了,也没什么好隐瞒的。电话拨到单位,单位的人说韩慧没来上班;拨韩慧的手机,手机没人接听,白佐一连拨了五次,都没人接听。白佐百思不得其解,韩慧那么急,从北京赶来江城,不会不接他电话,到底出了什么事呢?叶淑珍提醒他,用家里电话打,韩慧以为是她打的,可能不接。白佐这才幡然醒悟,立即给自己的手机充电,充了一会儿,用手机拨打韩慧的手机,果然通了。没说上一句,韩慧就破口大骂:“你这个骗子,你这条色狼,你这个卑鄙无耻的人,我再也不理你了,我再也不接你的电话了,呜,呜,呜……”韩慧在电话里放声大哭。
这是韩慧吗?这是那个发誓一辈子疼他爱他跟他的韩慧吗?白佐一头雾水,他知道人一倒霉,喝凉水也塞牙,他只好挂机,脑海里一片空白。
白佐在家休息了三天,这三天好像是他另一人生的开始,他现在开始体会到什么是度日如年了。他把家里的电话线拔了,把手机关了,他害怕那些千篇一律的“慰问电”。几个知心朋友登门拜访,他让妻子挡驾,推说心脏不好,不宜讲话,敬请原谅。他也不敢下到小区花园去散步,怕碰到熟人,要问个不停,他怎么解释呢?他现在还是有问题的人,他的问题还没搞清楚,还不能下结论。
叶淑珍日夜陪伴他,连她最钟情最倾心的教堂也不去了,人间的温情还是比上帝的神圣力量大。她每日三餐给白佐做他最喜欢吃的菜和小吃。据说人的口味是四岁时就基本定型了,白佐爱吃的都是母亲给他做过的,他一吃这些菜和小吃就想起母亲,矮矮胖胖的叶淑珍真有点母亲的影子。他最爱喝二锅头,那是做学生时养成的嗜好。当时穷学生没钱,要喝只能喝北京的二锅头,这个习惯一直保留下来。当然病后不能喝酒,所幸得的不是心脏病,而是过度刺激引发的心律不正常。叶淑珍给他在小酒盅里倒一小口,只允许他闻,不许他喝,她想得多周到啊!三天吃了九餐饭,这是自有这个家庭以来,白佐日均在家吃饭的最高记录。
第四天,老厅长请他到厅里谈话。老厅长让他十一点半到,他准时到达。老厅长办公室里早已坐着两个人,一个是林时祥。白佐想,这个鬼,怎么现在才出现?另一个是省政府副秘书长。
老厅长请副秘书长先说。
“白佐同志,我就开门见山了,你的问题是由于研究所公司员工揭发引起的,经查明,你确实没有叫人往北京一个私人户头汇款五十万元,而且北京的韩慧同志也确实不知道自己的账户上多了五十万元钱,现在这钱也退回来了。经调查,这封告状信是初雪同志办公室的打印机打出来的,上面有初雪的指纹,估计是初雪同志写的。你可能在什么地方得罪了初雪?现在初雪去了澳大利亚,我们一时难以取证,就只好把这事搁下来了。问题在于你在住院期间给初雪同志写了一封信,这封信把你们之间的关系暴露无遗。还有,根据韩慧同志交代,你与她也有不正当的关系。鉴于你婚外恋情的错误,组织考虑让你停职检查,以后怎么处理再研究决定。你看你有什么意见?”
能说什么呢?人证物证俱在,事实也确实如此。只是他万万没想到初雪会这样陷害他,会这样反目成仇。但是又有什么好抱怨呢?他不是也陷害过她,也诬告过她,还凌辱过她?她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一切咎由自取!还有那个廖凡星,说是他老师的儿子,假惺惺地关心照顾他,在最关键的时候、最关键的证据上出卖了他,他太轻信了!人真不可捉摸,人的另面有时真是太可怕了!
“没什么说的,我服从组织的决定。”白佐咬着牙说。
“组织上对你是了解的,理解的,这样决定是很宽容的。白佐,你应感谢组织,感谢上级领导。”老厅长说。
“是,谢谢!”
“不客气了。你白佐为人我们是深知的,现在崴了一脚,没什么,吸取教训就是了。喂,老白,你是不是在北京什么部门有同学,你的事北京有人过问的。”副秘书长问。
“没有,没有呀……”
“别藏着掖着了,上面有人,今后也好办,哈哈哈……”副秘书长说。
“不管有人没人,我相信白佐不会从此趴下,更不会沉沦下去。来,中午我们一起吃个饭。”老厅长说。
“不了……”白佐说。
“一起吃,我作陪,也当给白佐接风,嘿嘿,一醉解千愁。”副秘书长说。
“叫黄汉也来。”老厅长吩咐林时祥。林时祥点了点头,出去通知。
老厅长的宴请安排在单位隔壁小巷里一处民居内,叫味名坊,是一家私房菜小酒店,装修成明清民居风格,古朴典雅,给人一个好心情。点的菜都是江城失传的私房菜,盘盘精细,道道可口。酒过三巡,大家都热络起来,一杯一盏地对敬着,气氛十分融洽。副秘书长满脸通红,他可能酒量不大,他仗着酒劲把白佐往一边拉,用力捺着白佐让他坐在沙发上,附耳对白佐说:“我知道你在北京关系很硬,你们荷塘大学出了那么多领导,帮我引见引见。实话对你说,我现在处在非常关键的时刻,有人帮就能上,没人帮就上不了。办成了我不会忘记你,你的事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怎么样?”副秘书长重重地拍了白佐大腿一下。
白佐心想,原来他今日如此兴致勃勃地留下来陪他就是为了这件事。如果真有关系,也可以交易一次,问题是没有关系,何来交易?荷塘大学是出了不少领导,但白佐不认识,也从没有联系。至于这次为什么北京有人为他打招呼,他至今也不明白。推辞不好,万一以后有什么需要这位副秘书长帮助呢?接受,明明是欺骗。看着副秘书长醉醺醺的脸和渴望期待的眼光,白佐想来个虚与委蛇,顺水推舟,便江湖义气地说:“老弟,既然这么重要,我也不卖关子了,再为难也得帮忙,我的关系就是你的关系!”
副秘书长端起酒杯说:“哥们,真是哥们,有你这句话就够了!白董,这杯我敬你,一切尽在酒中。”说着一啜而干,“下午我还有个会,我先走。老哥,一言为定,一言为定。”副秘书长转向老厅长他们告辞后走了。
重新落座后,老厅长问白佐:“什么老哥老弟的?”
“还不是跑官要官。”
“他还要跑官要官?近水楼台先得月呗!”
“各家有各家难念的经。你以为在省政府就能随便要官。要官就得跑。”
“他看上你北京有关系了?”
“他推测。”
“到底有没有?”
“如果有,我第一个给你跑,你先当上了副省长,然后你再提拔我们这些哥们,我到那里当个厅长,时祥去当个什么书记,黄汉吗,去当个什么总公司经理,我们这些人吃喝嫖赌都有了。哈哈哈……”白佐装作醉态浓重的样子说,“有关系,我那南海大学校长还会落选?我要当校长,就不会出这档事,命、命运安排啊!”
白佐高喊着。三人低头悲恻。老厅长看气氛不对,轻咳了几声,环顾左右而言他地说:
“是的,真有那层关系,你我都不会差。不过话说回来,这次传得神乎其神,真是奇了怪了。”
“那个韩慧见了我和时祥后就消失了,说不定是她找到什么门路。”黄汉附和说。
“很有可能,我在北京向她核实问题后曾问起这事,她不屑一顾冷漠地看我。她认为我们这些人是无用之辈。这孩子很义气,我很感动。”林时祥说。
“老哥有福气!”黄汉给白佐斟了一杯,“来,一切都怪我,干一杯,对不起了!”
黄汉眼冒泪花,两人一啜而干,气氛一下就和缓起来。
“我现在气数已尽,官场仕途已与我无缘了。黄汉同志,下面就看你的了。”白佐说。
“我无所谓。”黄汉说。
“不能无所谓,要有所谓。”白佐说,“黄汉是属于不会跑官的,至少老厅长家不常跑,而李贤仁肯定把你老人家门槛踩烂了,所以主持工作就落在他肩上。”
“的确。”老厅长啜下一杯酒说,“但是,推荐集团董事长我不会推荐他。老蓝主任说了,李贤仁不宜当第一把手,只能当副手。”
“如果他做好方方面面的工作呢?”白佐问。
老厅长示意黄汉把门关紧,说道:
“今天在场都是自己人,既然白佐提出这个问题,我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我的态度很明确,今后南海建设咨询集团当家人非黄汉莫属,理由我不讲了,这不是私情,而是公利。李贤仁按蓝主任的话说是‘浮薄立品,市井为习’,当时蓝主任就不同意他接省宏观调控委的班,最后省宏观委撤销,没有一个厅局接受他,你老厅长耳根软,就收留了。”白佐说。
“那是看蓝主任面子的。不过他交代过我,此人只能当副职,不能当正职,这话我至今记得清清楚楚。”
“我同意。”林时祥说。
“所以,我们现在要来个未雨绸缪,推荐黄汉上去。老厅长,厅党组你和时祥把关,省组、蓝主任那边我做工作。黄汉你要不露声色,在我离职的这段时间里把工作做好。各位,我很惭愧,难以言表,我自酿的苦酒,只得自己喝下去了!”
白佐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干。
等他放下杯子,四个人都满眼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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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佐虽然被停职检查,心里还是很高兴,因为黄汉提拔的事终于形成了共识,有了着落,这是今天吃饭的意外收获。当时他还想不吃这餐饭,幸好去吃了,不然坐失良机。回到家,他口气轻松地对妻子说:
“我被停职检查了。”
“那好呀,晚上我给你炒盘鸡蛋,批准你喝二两二锅头,只能喝二两!”
他最喜欢喝二锅头就炒鸡蛋,这是当时在北京当穷学生时奢侈的享受,现在成了习惯。知根知底的下属用二锅头炒鸡蛋接待他,总能从他那里得个什么具体的支持。
晚餐他喝酒时,妻子坐在他对面吃饭。过去他总觉得妻子坐在他对面是多余、是累赘,现在觉得妻子是亲人、是挚友;过去看见妻子总觉得烦,现在感觉她不可缺少,她现在是他唯一的支持和安慰。也许是景况不同了,从下午起,他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他想趁停职检查,离开单位,离开江城,离开那一团情感旋涡,到一个僻静、幽深、清新的地方,去隐居,去劳动,去休憩。不见繁文缛节的机关,不见匆忙谋食的人群,不见靓女俊男。那里有高山,有森林,有草地,有湖泊,有牛羊,有木屋,有种田人。这个地方存在着,那是他到新罗县挂职时经常去的一个村落,一个畲汉民族混居的村落,在海拔九百多米的高山上。那里出过许多故事,那个村庄叫天堂湖。
二两二锅头喝完了,他不再喝了,他现在觉得节制也是一种快乐,也是一种境界。人对自己的欲望应当有所节制,不能太过放纵。节制是讲究度,放纵则是过度,过度之后就会丧失理智,带来的是惩罚。现在惩罚降临在他头上,虽然不是肉体的折磨,却是灵魂的战栗,良心的鞭笞,只能隐遁出世才能得到解脱和慰藉。他犹豫再三后问妻子:
“如果我离开城市去乡下,你看怎么样?”
“我跟你去!”妻子毫不犹豫地回答。
“真的!”白佐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不怕乡下寂寞?”
“你不怕我就不怕。”
“那儿要是没有教堂呢?”
“上帝时时刻刻都在我们身旁。”
“你真的信上帝?”
“难道你不信?”
“我是既信又不信。”
“怎么说?”
白佐小时候接受过洗礼,圣名叫约瑟,小学又在教会学校上的,应该说从小就是一个信徒。上了中学、大学,他接受了马克思主义理论,是一个唯物主义者,他不相信有一个客观实在的上帝。客观实在是列宁的物质定义,但他心中怎么也抹不去幼小心灵中存在的上帝的影子。有一次在一个宴会上;有一个十分年轻的老板说,对他来讲世界上只需要两种东西,一是物质生活必需品,一是宗教。这么年轻的人,而且是老板,讲出这样肯定的结论,白佐感到惊诧,于是他开始思索宗教。妻子是失业下岗后信的教,当时他不让也不给妻子找工作,他认为儿女成才,他也有一定地位,完全可以养活妻子,没有必要再找工作,增加国家的就业压力。妻子觉得没事干,于是随社区里一些老人去了教堂,听了传道就皈依了天主教。妻子信了教,就成为一个虔诚的信徒,每日早祷、晚祷从不错过,礼拜日课望弥撒从没漏过,儿女给她的零花钱全部捐献给教堂,打扫卫生、维持秩序、讲经布道,项项活动都有她。从此,她的生活变得充实稳定,她的言行举止也变得优雅洒脱,白佐暗自惊叹宗教的力量。
“上帝其实是自我。”白佐说,“上帝是人脆弱不幸时的朋友,人快乐幸福时常把上帝给忘了。宗教是什么?上帝是什么?神佛是什么?应该说是人的需要,人的异化。上帝不在宇宙中,而在人心中、精神中,在最最广大的精神宇宙中,所以上帝才会永存、不朽,你说对不对?”
妻子笑着摇头说:“我听不懂你讲的,但是我相信上帝确实在我心中。”
“既然上帝在人心中,在你我心中,宗教就应当是一个自我教育,自我学习,自我修养,自我调节,自我安排。如果人能做到这五个‘自我’,就能解决许多精神层面上的问题。”
“你是不是也想当传教士了?”
“要我创立宗教,我就创个自我教。不过,我现在的任务是自我反省。”
“过去的事别想它,因为你太优秀了,所以才有女人爱。我总是想,等年纪大了,你一定会幡然醒悟,就当是一场梦,对不对?”
“真对……”白佐无比惊讶、无比感慨地看着妻子,他真不相信妻子的思想境界是这么高,他的心和她的心一下子接近了,“这样,明天我去找一找蓝文德主任,你就开始收拾行李物品,选个吉利日子,我们就下去。”
“去什么地方呢?”
“去我挂职的新罗县天堂湖村。”
“天堂湖,啊,是主待的地方!”叶淑珍眼睛发亮。
“离那儿不远有个板莎村,那里有座小教堂,是解放前一个西班牙神父坐堂的地方,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
“还有教堂?那太好了!”叶淑珍像小孩似的拍手叫好,跳着转了一圈。
白佐从未见过叶淑珍如此童稚天真的笑颜姿态。他一阵燥热,有一种冲动想揽住她,但很快又释然了。
白佐是在当新罗县县长的时候接待省领导时认识蓝文德的,当时蓝文德任省宏观调控委主任。他俩对如何发展新罗县港湾工业经济有许多相同的看法,大有相见恨晚、相处恨短的感觉。后来白佐一回江城,有空一定会去看蓝文德,一是讨教,二是交流心思。几年下来,他们已成了无话不谈、无苦不诉的莫逆之交。蓝文德擅长书法,他写了一幅“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的条幅送给白佐,白佐一直挂在自己的书房中,随时览读琢磨。
蓝文德毕业于中央民族学院,是学财经的,他对南海省的经济发展有自己独到的见解,省委、省政府领导经常听取他的意见。当然,他的意见有的被接受,有的不被接受,但每个领导,特别是新任的书记、省长一赴任,如果要了解经济问题,必定先找蓝文德。蓝文德在省高层领导中很有人脉,跑官要官的人都懂得,踏蓝文德家的门槛是必不可少的一关。但蓝文德的直言敢谏在全省,乃至在中央有关部委都很出名。正由于过分地直言敢谏,蓝文德本来可以当上部级大官的仕途在正厅这一级也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