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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做梦呢。」
关宏子听着他们议论纷纷,并没有参加意见。
那女孩子叫宇宙,同关家的公司同名。
回到都会,已是晚上十点多,他轻轻说:「明早见。」
人家还需要上发条,关宏子是电子钟,每一年时分只相差十分之一秒。
第二天他一早回到公司。
工作到十时,秘书进来说:「关先生,关量子找你。」
关宏子抬起头来。
他看到兄弟关量子。
量子与他长得有七分相像,只是较他大哥松弛,容颜与衣着都随和。
他说:「我没有约时间。」
「请坐。」
「轮到丽子了。」
关宏子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先是我,对付完我,轮到丽子。」
关宏子淡淡说:「我不明白你指什么。」
「丽子结婚,需要用钱。」
「嗯,一个廿一岁女子结婚,需要用钱。」
「她用的是她应得那份。」
「量子,男方把她当作摇钱树,整件事是个骗局,你看不出来?」
「我们眼光没有你厉害。」
「量子,你的女伴,也不过是看中关家财富。」
关量子动气,「我不是来说我的事。」
「一年过去了,你还看不出来?她带着两个孩子到你家,那两个小女孩一个姓周,另一个姓李,由你负责她俩在外国寄宿费用,在任何人眼中,你都是鱼肉,任人宰割。」
关量子看着大哥,忽然笑了,他说:「丽子想你把丽景的公寓转到她名下。」
「绝无可能,男方如果认为不够吃的话,大可离开。」
「丽子呢?她也可以走?」
「宇宙机构里有许多女职员年龄与她相仿,每天朝九晚六工作自食其力。」
「她想学做生意。」
「开设一家花店还是理发店?最终会影响宇宙声誉。」
「宏子,你像镶了铅的铁桶,滴水不漏。」
「量子,他们要的只是钱。」他的声音有一丝悲哀。
量子叹口气,「我会据实对丽子说。」
「我听说你在外边欠债。」
「与你无关。」
「几时回宇宙工作?」
「这种一天十六小时的工作不适合我。」
关宏子点点头,「各适其适。」
他站起来送客。
关量子无功而回。
那天下午,丽子亲自找上来,声音很大,引起同事注意。
关宏子叫助手:「请郭律师立刻来一趟。」
丽子固执地说:「把钱给我,我立刻走。」
关宏子看着窗外。
郭律师到了,她像是完全知道应该怎么做。
「小丽,你在这份文件上签名,便可领取该笔现金,不过,请细阅文件条款,从此,你自动放弃与关家任何关系。」
关丽子迟疑。
「丽子,如你有任何犹疑,请即时向你大哥道歉。」
丽子忽然说:「我答应买一栋房子安置他父母兄弟……」
「很好,你已廿一岁,你有自己的主张。」
「我还答应替他家开一家小小日本馆子。」
郭律师语气平和,「那么,请在该页及该页签名。」
「这是什么文件?我也找律师来看过。」
「欢迎你那样做。」
丽子看着大哥,「宏子,你要撵走我了?」
关宏子原本看着窗外,此刻转过头来,他向是非常疲倦,「丽子,你怎么没有长脑袋?」
丽子看着大哥,流下泪来。
「他要的只是你的钱。」
「不,他很关心我。」
「丽子,与这个人断绝来往,我送你到欧洲游学。」
丽子站起来,一手抢过文件,冲出大哥办公室。
郭律师说:「宏子,容我说一句话。」
关宏子扬扬手,「钱花光了她自然会来,家永远是她的家。」
「宏子,她要面子。」
「关家不可让人知道这个纰漏,我家永远不会随意付出大量现钞,心怀不轨的人大可死心。」
郭律师看着他,宏子摊开双手。
「换了是你,你会怎么做?」
没想到郭律师认真地考虑这个问题,终于她颓然,「我会与你一般决绝。」
关宏子吁出一口气。
郭律师说:「事情临到自己头上,完全是两回事。」
「帮我劝小丽回家。」
这是助手捧入大量文件准备开会,郭律师告辞离去。
关宏子到傍晚才披上外套。
秘书叫住他,「别走,我们与日本人有约。」
「汤默斯与东洋人相处和睦,我不去了。」
「还有什么事?」
明敏的秘书觉得老板像还有吩咐。
果然,关宏子说:「替我联络庄家欣。」
「是上次结婚那一位吗?」
「她应该在伊利莎伯二号邮轮上。」
「明白。」
「我们明早再见。」
关宏子一个人回家去。
助手看着他的背影,「他是一个寂寞的人。」
秘书笑:「世上没有寂寞的男人。」她加一句:「也没有真正快乐的女人。」
「你太悲观。」
「以此类推,更没有听话的孩子,体贴的丈夫,幸福的家庭。」
「完了,被你这样一说,世界完了。」
她俩笑作一团,可见没有那些,日子也一样照过,她们还有学业、工作、娱乐、以及物质享受。
今日年轻女子的想法大不一样。
关宏子回到家,一个人吃晚饭。
然后,他翻开一本管理科理论,津津有味读起来。
关宏子从来不看小说,他认为那是少女们的无聊玩意。
书本搁在胸前,他睡着了。
第二天他回到公司,助手比他更早。
物以类聚,关宏子不会用无精打采的人。
助手说:「庄家欣在伊轮上,邮轮刚刚驶入直布罗陀,约下午七时。」
「打电话找她。」
电话很快接通。
庄家欣活泼的声音传过来:「宏子,是你,有何贵干?」
「假期愉快吗?世上最大的邮轮是否名不虚传?」
家欣嘻嘻笑,「你找我有什么事?」
「我想要张宇宙的电话地址。」
家欣「啊」了一声。
「可在你手头上?」
「宏子,张宇宙不适合你。」
「你怎么比我还先知道?」
「宏子,我说的是实话,她的住址电话,我自然会传真给你秘书,但是张宇宙她性格倔强家境复杂,并且欠债累累,统共不是你会喜欢的人。」
「是吗。」
「不过,关宏子一向知道他要的是什么。」
「这句话是褒是贬?」
「不与你说了,我与船长有约。」
家欣挂上电话。
片刻秘书进来,「这是张宇宙的电话地址。」
关宏子一看,意外说:「她住在本市。」
秘书说:「是一个旧住宅区,老房子,不失幽静,可是要请保安主任查一查这个张宇宙?」
关宏子想一想,「暂时不用。」
秘书退出去。
关宏子看着那个地址很久,并无行动。
在银行区的另一头,半山,破旧欠维修的老房子,外墙与内墙同样剥落,业主不愿出售,专等发展商收购重建,偏偏市道不景气,不知要守到何年何月,那些后人不耐烦,搬住外国,把三层老房子分组给三份人家。
两家是洋人,张家母女住一层。
说是说母女,一个张太太,一个张小姐,但却一点血缘也无。
感情出奇融洽,两母女像一对落难好友。
张太太四十余岁,微胖,在家也穿戴整齐,张宇宙却总是一套运动衫。
两人都不擅长家务,只得与洋人合雇一个女佣。
那日下雨,屋顶失修漏水,她们用一只塑胶水桶接着雨水,叮叮叮,听着叫人心烦。
继母叹口气,「那次做伴娘,你一无所获?」
张宇宙回答:「免费游一次英伦。」
「碰到谁没有?」
「碰到许多人,都在长辈处挂名工作做个投资顾问之类,全不能当家作主。」
「他们的长辈呢?」
宇宙不出声,她看见老男人一向害怕。
「你挑人,人挑你,一下子就过了季节,女人最好不过十七到二十七这段光景,你又做不成大学医学院院长,或是司法部部长。」
宇宙仍然不出声。
「这算什么,沉默抗议。你爸不过留下这些公积金,以及一点保险金,用了三年,已经差不多,你自小由我带大,你得听我话。」
宇宙忽然说:「是,我欠你良多。」
张太太笑:「那倒没有,不过,你我总得有个打算。」
「我去找工作。」
「那真是下策,一万几千,早九晚五那般摆着,一下子变残花败柳。」
张宇宙笑出来,继母年纪不大,思想古老,那套陈腔滥调十分反智,但是她知道的就是那么一点点。
「一家装修公司愿意请我做营业代表。」
「这时节,有人花钱做装修?」
「市道向上了。」
「哎呀,这么说来,业主很快会把这幢房子脱手,届时,我们住到什么地方去?」
宇宙握紧继母双手笑答:「天桥底。」
张太太拍打宇宙。
下午,宇宙换上深色套装去做最后面试
她气质样貌都比人高一点,外语流利,又有一张加国大学文凭,终于获得录取。
生活还不算太坏,宇宙想,但是她悲苦地思念父亲。
张教授在生时,环境完全不同。
有人曾问:「是什么人替女儿取名宇宙?」
宇宙答:「当然是天文物理教授。」
教授三年前病逝,与癌症勇敢搏斗,生前一共做了三次大手术。
那时,他们住在鸟语花香的大学宿舍,往来的都是学科顶尖学生,千方百计侍奉着小师妹。
宇宙已不大回忆过去日子。
这点,她比继母幸福。
过两日,宇宙到设计公司上班。
公司二楼有一个门市部,出售一些稀奇古怪的小摆设,有些还算是古董,老板自全世界搜刮而来,市道向上,银根轻松,人客很感兴趣,在张小姐循循善诱下,迅速出货。
老板很快发现这一点,尽量让宇宙接触客人,做推介工作。
发了薪水,才那么一点,带回家中。
过紧日子是可以的,像都会中数十万名白领女小心翼翼,量出为入。
宇宙发现继母在流泪。
宇宙安慰她:「日子会好转的,不要难过。」
继母却说:「从前我不懂欢场女子怎么可能带着女儿在同一场子卖笑,现在我明白了,生活逼人。」
继母年轻之际曾经伴舞。
她饮泣,「跳不出火坑。」
雨还没有停,接漏水的塑胶桶已经满泄。
宇宙倒清水桶,仍然放在滴水处,又发出叮叮声。
继母忽然说:「你欠我,宇宙,我那样用心把你带大,你欠我。」
宇宙走到窗前,轻轻揶揄地说:「可怜寸草心,难报三春晖。」
街上有人撑着一把大红伞奔过马路去接女朋友,不顾一切,遭汽车响号警告。
宇宙转过头来问:「我们需要什么?」
「一间一千两百平方尺以上的公寓,及每月三数万开销。」
真是说难不难,说易不易。
「我到街上找找看」,宇宙语气越来越讽刺。
「有人打电话来找你。」
「谁?」
「一个叫关宏子的男人。」
「我不认识此君,我朋友中没人姓关。」
「他说他与你在康华尔庄家婚礼上见过面。」
宇宙想一想,「我没有印象。」
「他请你有时间回他电话。」
「哦。」
「他说他是宇宙机构的主持人。」
宇宙微微笑,「这名字真熟。」
继母说:「宇宙机构近年专做地产,你没听说过?」
宇宙脱去鞋子,揉着足趾。
「恰巧与你同名,你说奇不奇。」
宇宙笑答:「早知取名汇丰,随意出入宝库,岂不妙哉。」
电话下压着的字条上有一个名字与一个号码。
张宇宙不知道那是关宏子的私人电话,只有三数人知道。
那个电话一直没有响。
庄家欣倒是度完蜜月回来了。
她在宇宙公司出现。
「你找我宏子?我只留三日,你有话快说。」
「结了婚,珍珠变成鱼眼睛,讲话有股辛辣之意,多么可惜。」
谁知道庄家欣却不生气,反而惆怅地说:「我自己都发觉了,怎会这样。」
关宏子笑说:「可是丈夫与佣人均不听话,酒店房间狭窄,搬到我家来住。」
「为什么不早说。」
关宏子立刻吩咐人到酒店提取行李。
「宏子你有什么要求?」
关宏子很坦白:「约张宇宙出来喝杯茶。」
庄家欣大表意外,「你还没有找到她?」
关宏子摊摊手。
「你办别的事倒是快,听说直通大桥合约都已经拍板,约一个女生,为何踌躇?」
关宏子答:「她没有覆电。」
「你需不停地找她呀,一天十次八次,打破电话拍烂门,找到为止,这类情况下,不能算自尊心。」
关宏子骇笑。
他问:「婚姻生活好吗?」
「反高潮,不外如此,对方不想我工作,我只得回康华尔打毛衣。」
「你想做事?敝公司有缺位。」
「咦,宇宙恶名照彰,做死伙计不偿命。」
「家欣,请替我约张宇宙出来。」
「宏子,我记得我说过她不适合你,她生父已逝,生母失踪,继母曾经伴舞。」
「她怎样与你这个大小姐扯在一起?」
「她是我中学同学,长得美,他们都说新娘全怕挑战,最喜找貌丑伴娘,我于是挑了四个美女示威。」
关宏子微笑。
「她家境欠佳,正等钱用,你送上门去……」
「……正是时候。」
「宏子,你这是什么口气。」
「交给你了。」
「你一向吝啬。」
「是吗?看我的。」
庄家欣看着他,「宏子,小丽好吗?」
「很好,谢谢你问候,她如愿结婚,与丈夫搬入宇宙名下员工宿舍,生活悠闲舒适。」
「没有举行婚礼?」
关宏子答:「没有白孔雀,也没有两百磅重的大蛋糕,面对非洲饥民,我们良心比较好过。」
庄家欣扑过去拍打他。
「我听人说小丽时时坐在宇宙的会计室。」
「哪些人多嘴。」
家欣这时取出手袋中手提电话,按一个号码,很快接通。
「宇宙,我是家欣,是,回来了,你听我说,是,我就在本市,出来喝茶可好?」
会者不难,家欣立刻约了张宇宙第二天下午,就在关宅见面,答应派车子去接。
关宏子向老朋友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