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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随意查看。
宇宙觉得她应当离开书房。
但是她忽然想知得更多,真是好笑,到了今天,她才对宏子发生兴趣。
她想了解他。
她走进他的寝室。
仍然一张照片也无,大床、大茶几、深咖啡色皮沙发、雪白地毯,四五百平方尺大房间通向更大的露台。
他父亲千真万确把大部份遗产都留赠给他,长辈一早看到三兄妹之中只有他才有本事掌管产业。
量子诬毁他私自吞没财产一说又不成立。
宇宙吁出一口气。
他的衣帽间在浴室另一边。
看一的人的衣柜已可了解那个人,只见一式西服鞋子衬衫整齐排列,一点性格也无。
宇宙见过另一名男士的衣橱,比这个飘逸得多。
她伸手去拨动宏子的西服。
她坐在衣帽间里凝思。
这是一个温习功课的好地方,寂静无声,光线柔和,可惜张宇宙从来没有这样幸运,父亲辞世后,家里只余一张小小吃饭桌子可以写功课。
佣人进来看见她。
「太太,我不知你在这里,可是把你行李搬进来?」
宇宙摇摇头。
她走出衣帽间。
关宏子衣服鞋袜住的地方比许多一家四口还大。
她坐到床沿,看到雪白枕头底有一条金属链子露出一角。
她轻轻掀开枕头,看到一只椭圆型照片盒子,已掀开,里头嵌着一张极小照片,但是清晰看到一家五口。
他们三个孩子还小,宏子只有六七岁,丽子只是个手抱婴儿,量子双颊胖嘟嘟,父母正年轻。
宇宙微笑,那是任何人的流金岁月。
他把照片盒子留在家里,想必是怕在旅途中大意遗失。
盒盖打开,想必是天天看。
宇宙对宏子的了解已经多了一点。
床头还有几本书。
——孙子兵法、基督一生、如何胜任情绪,只得一本小说,是狄更斯的孤星血泪。
小说翻到西克斯击杀南施那页。
这是全书最残忍血腥一段,一向叫宇宙不忍细阅。
宇宙抬起头来。
她离开宏子私人地带。
回到楼下,她松口气。
闻到厨房有香味,厨子在做鸡肉馅饼。
厨子解释:「关先生吃得很简单。」
宇宙连忙说:「我也是。」
她做了咖啡,取过梅子果酱,搽面包吃,一吃好几片,吃相相当骇人。
胃口渐渐回来,继母辞世后接着一连串发生许多事,她一向食不下咽,已有很久不觉任何食物有任何味道。
厨子做一大杯咖啡给她,她喝得光光。
厨子想:这个年轻的太太不难服侍。
宇宙走到客房休息。
女佣敲门:「太太,可要把你行李搬来。」
宇宙摆摆手。
她蜷缩在床上,倦极入睡,醒来时已是傍晚。
宇宙换件衣服,找昔日旧友。
她们在一间普罗日本小馆子聚餐,宇宙去到,她们已经喝得三份醉,宇宙挤过去坐一角。
妙龄女子闲谈,题材自然围着异性转。
「妈妈,怎么说,有许多男人不能碰。」
「我们的爸大多数是好男人。」
「也不见得,老妈都擅于哑忍。」
「忍着忍着,也就一辈子,老来有伴,免得孤苦。」
「有钱男子不专一,不宜结交。」
「他有钱,至少要面子,子女不会吃苦,父母分手,孩子照样在欧美最佳大学毕业,回来到大机构工作。」
「太好看的男人呢?」
「我不管,我喜欢硕健高大的身形。」
「幼稚。」
「靠上去你才知道身形多重要,我们的灵魂寄居在肉体上,一双强壮手臂,会得接吻跳舞的一个他比什么都重要。」
「干杯,人生苦短,先吃甜品。」
大家嘻嘻哈哈闹成一片。
张宇宙这半年的遭遇逼使她长大,她与旧友已无共鸣,但是她忽然脱口问:「欠债该怎么办?」
大家静了下来。
「宇宙你欠谁钱?」
「那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无论是钱是情,一律速速加利息还清。」
呵,她们也不是不懂事的人。
「龙虾汤来了,快喝一口。」
「看我昨天买的名牌手袋,足足一个月薪水。」
「这么贵你都忍不住,该节蓄了。」
「可是你看这些七彩字母多么有趣可爱。」
「你老大会穷困。」
有人忽然念说:「个人头上一爿天,过头三尺有神明。」
大家又轰一声笑起来。
宇宙喝了点米酒,觉得舒服,靠在椅背上吁口气。
「老了没钱像丐妇,你不怕?过了五十岁还驾杂牌车我会难过。」
「喂,虚荣的你,别说老来事好不好?」
「年纪大了才是花钱的时候,不然子孙干吗亲近阁下,还有,更要穿最轻柔的皮裘,戴上大颗珠宝,让管家侍候。」
「对,年轻时白衬衫粗布衭足够。」
话题又扯到一出电影,宇宙说:「我先走一步。」
「宇宙,你当心一点,你回家要乘六号公路车,记住靠近司机坐安全点,最近车子楼上有男子侵犯学生。」
「是,小心。」
「谢谢各位好意,我都明白。」
「有空与我们出来玩。」
「一定。」
宇宙含笑与她们一一道别。
走到柜台,她说:「那桌女生,由我来付账。」
「房间里一共七人的那桌?」
宇宙点点头。
女侍递上账单,宇宙付了现款。
「小费不用那么多。」
「也许她们还要叫东西吃。」
「谢谢,谢谢。」
老朋友若果知道她此刻身份,说不定就不会对她那么好。
街上一辆六号公路车摇摇晃晃,驶近,宇宙忽然打了一个冷颤。
幸亏司机已经看到她,缓缓把车驶近。
「太太可是回丹桂路?」
那是她自己的家。
那日宇宙没等到宏子电话,在沙发上睡着,做了噩梦。
她深夜穿校服坐在公路车楼上,风呜呜地吹,车子不住颤动,像是驶过凹凸不平地面,楼上乘客陆续下车,渐渐只剩她一人。
忽然有人扑上车,按住她嘴,扯她衣衫。
宇宙拼命挣扎,滚下车子楼梯。
她不住尖叫,一声又一声,轰地一声,自沙发跌到地上。
宇宙浑身冷汗。
天亮了,她第一件事是找郭美贞律师。
郭律师上班之前先到丹桂路来看她。
「脸色那么差,什么是,又与宏子龃龉?」
「郭姐,我手上可是一点钱也没有?」
郭美贞诧异,「你要用钱?」
宇宙点点头。
「我写支票给你,多少?」
宇宙说了一个银码,足够普通女子三年生活费,至少每日可乘计程车。
郭美贞毫不犹豫取出支票,抬头写上张宇宙三字,「为安全起见,请立刻存进户口,」
宇宙收下支票。
郭美贞微笑,「收了什么刺激?」
「这是我的计划书,你请看看。」
「宏子说你没听电话。」
「他有找我?」宇宙略为心安。
一看电话插头,拔出了没接上。
「他说什么?」以前宇宙从不来不问。
郭美贞当然发觉这变化,「他说欧洲人心惶惶。恐怖份子连续破坏,游客大量减少。」
「他几时回来?」宇宙蹲下把电话插扑插回去。
「下星期三,他手下每个小时都有报告回公司。」
宇宙说:「忽然觉得寂寥。」
美贞微微笑:「想到宏子的好处了。」
宇宙取笑:「你才是他知音。」
美贞实话直说:「你揶揄我?我对宏子的感情,在你出现之前早已升华,不错,我仰慕他,我欣赏他,他年龄与我相仿,又朝夕相处,照说,不是没有机会,可是他只喜欢极美像小仙子那样叫歌诗慕的女孩。」
郭美贞深深叹息。
宇宙真佩服她处理事情的方式:坦白、诚恳、说出事实及感觉。
「他不识好歹。」
郭美贞笑出声来。
宇宙问:「此刻他在什么地方。」
美贞查一查手帐,「呵,他在飞亚车厂参观,不方便讲话。」
公司有人催她回去开会,她取了宇宙的计划书便走。
宇宙怪羡慕地看着她的背影。
郭美贞有才华有本事,喜欢谁都可以,又不喜欢谁更加可以。
宇宙所恃,不过是一点点青春美貌。
她走到银行,把支票存入户口,略微心安。
下午,电话响起,郭美贞叫她回公司开会商议计划书。
「这么快?」宇宙意外。
「打铁趁热。」
到了会议室,两个穿Z牌西装的英俊年轻财务经理迎出来。
他们逐项策略商议,轻松愉快,只余一些细节尚未解决。
「顾客对象是社会上零点一精英份子,一年大约做三宗生意,为求口碑,设计范围包括别墅、住宅、游艇、飞机,亦可随客人出发到欧美。」
宇宙点点头。
「公司叫什么名字好?已经有一间大宇宙公司,不如叫小宇宙。」
宇宙不喜欢这小字。
「再考虑一下,及早登记。」
宇宙说:「叫张宇宙公司吧。」
两人忙不迭点头。
郭美贞进来,「铺位地点决定没有?」
三人愕然。
美贞大笑,「当然先决定店址。」
大家摊开宇宙机构名下铺位地址商议。
有一家旧货仓改建的陈列室,宇宙一看就喜欢。
她决定髹白色。
据心理学家说,酷爱白色的人心里总有一个疙瘩,为求弥补,于是喜欢白色单纯美丽。
宇宙真的忙了起来,很累的时候她问郭美贞:「宏子怎么还未回来?」
「他行程延迟,同一大班人转到英国去了,整组人抱怨没带够干净衣物,得上街买内衣衭,又贵又不舒服,哈哈哈。」
「听你口气,你好象也曾经此苦。」
「我知道宏子脾气,同他出门,我永远带足一百套内衣。」她笑弯腰。
听郭美贞语气,仿佛那也是打工乐趣。
她转过头来问:「你想念宏子?」
「可能是。」
「是正式结婚的时候了,婚后,可以名正言顺的叫他回来,或是喝问:『你想到哪里去?』」
「他会听话吗,他会老实回答吗?」
「当然不,但是,只有合法妻子才有资格问。」
「他会说谎吗?」
「只有合法妻子才可选择相信谎言或否,甚至一辈子舒服平安地住在那谎言里。」
「哗,我没有像过结婚有那么大好处。」
郭美贞笑,「现在你知道了。」
新办公室地方宽大,装修成小型美术馆那般,客人进来坐下,一杯咖啡在手,可以消遣整个下午。
一看就知道大抵不是服侍普罗大众的地方。
关宏子还没回来,家庭另外一个成员却出现了。
那日宇宙回到丹桂路,只看到门外一阵扰攘,两个警员正设法抬走一个衣衫褴褛的流浪汉。
管理员忽然大声说:「张小姐,你回来了。」
那肮脏的乞丐挣扎转过头来喊:「宇宙,救我,宇宙,救我。」
「你认识他,张小姐?」
宇宙本能地吓得往后退,那人身上有强烈酒精及阿摩尼亚味。
警察把他扭进囚车。
他把脸逼近车子窗口,嘶声叫:「宇宙,我是关量子。」
电光石火间,宇宙把他认出来,「慢着。」
警车已经离去。
宇宙连忙开车追上去。
到了派出所,宇宙表明身份,并且联络郭美贞。
美贞同宇宙说:「宇宙,由我处理此事,你立刻回家。」
「你几时来?」
「这不关你事,我会另外请律师处理。」
宇宙说:「你速来与我会合。」她关上电话。
「你是关量子亲友?这边来办手续。」
宇宙看到量子伏在询问室桌子上。
警员说:「量子是好名字:量子力学,量子基金,不应是流浪汉名字。」他有点感喟。
宇宙赔笑,「我想保释他。」
「他是你什么人?」
这时,律师已气呼呼赶到,「关太太,这里由我说话。」
警员不置信地看着她,「你是他妻子?」
「我是他亲人。」
律师站在宇宙面前,「办手续吧。」
关量子叫:「宇宙。」
宇宙蹲到他面前,「你怎么了?」
他苦涩地答:「我回来了。」
「你怎么搞成这样?」
「我在街上流浪数天,就变成这样。」
「你为什么不回家?」
「我哪里还有家,她带着女儿金钱走得影踪全无,我被房东赶出,只得回来,这边又无住所,找不到宏子,只得找你,谁知被警察抓了来。」
宇宙发呆。
量子全身脏得起污垢,不知怎地,皮肤溃烂发炎,门牙撞脱,他不断搔痒,形状猥琐可怕。
警员说得对,说什么,他都不像一个叫关量子的人。
人性何等脆弱,三日流落街头,就变成这个样子。
这时量子忽然说:「宇宙,原来宏子全是对的,他这人真邪,现在我相信了,他料事如神,他是预言家,他一早看到那女人图谋不轨,可怜愚蠢的我一直与他对抗。」
郭美贞到了。
「宇宙,我们走吧。」她拉起宇宙手臂。
宇宙也知道留下无用,黯然跟郭律师离去。
郭美贞说:「我们去喝一杯。」
她们走进小小酒馆坐下,叫了冰冻啤酒。
宇宙茫然问:「发生什么事?」
「他不是同你说了:人财两失。」
「怎么会有那样厉害的女人?」
「那不是我能回答的问题。」
「为什么事事被宏子猜到?」
「宏子明敏过人,心思密实,又富生活经验,看出但凡这样的人,大抵会做那样的事,三下五除二,很快得到答案。」
「追那女人归案呀。」
「到什么地方去追?」郭美贞十分唏嘘,「当日,关量子心甘情愿,我这一生,也曾失去许多十分重要珍贵的东西,但是,当时纯属自愿,又有什么话可说。」
宇宙恻然。
「若不是硬与宏子作对,这种悲剧,全可避免。」
「你是说,他们实现了宏子的预言。」
郭美贞叹口气,「我觉得非常疲倦,刚才你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躺在沙发上已经睡着,醒来不知身在何处,直想回到黑甜乡去。」
宇宙问:「量子会怎样?」
「你放心,宏子自有安排。」
「譬如说——」
「找个人照顾他,给他一门小生意,搬往内地转变环境……宏子不会离弃他。」
宇宙略为放心。
「首先,当然要把他送进医院检查。」
「短短一段日子不见,他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