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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仲笑了笑，答道：“我已经很久没动过手了，手生了，怕出差错，就找了块小木头，先热热手再说。”
“何老先生预付了你多少订金？”沈洁问。
“三千。”
“不错了，好好做吧！别让我失望。”
“沈洁，我想跟你说件事。”黄仲说着，停下手来，显得有点局促。
沈洁说：“说吧！我听着。”
“我以为你会恨我，没想到你还是在千方百计地帮我，真的是太谢谢你了。”
“恨你？我为什么要恨你？”沈洁说。
黄仲无言以对，只好笑了笑，继续工作。他想，是的，沈洁为什么要恨我呢？沈洁的确没有什么可恨我的，是我自己想得太多罢了。
沈洁坐在一边，点燃一根香烟，悠然地吸了起来。
黄仲问道：“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有一段时间了。怎么？有什么不妥吗？”沈洁问。
“没什么，我随便问问。”黄仲说，“沈洁，女人抽烟不好，以后别抽了。”
“可是我不想戒掉。我难过的时候，抽着烟，心里面舒服。”
黄仲听了，叹息一声，不再说下去了。他知道说下去也没有用，沈洁说不想戒就是不想戒了。
沈洁一边吸着烟一边看着黄仲工作。他是专心致志，一丝不苟的，沈洁心里很清楚，他越是专心致志，她的计划就越成功。这是她的第一步计划，她就是要她拿起雕刻刀，要他对未来事业抱一个大的希望。她成功了。
第一步成功了，那么下一步呢？下一步她要把他推向事业的高峰，让他尝试成功的果实。但这样的果实越甜，他将来的下场就会越惨。真的要把他整得那么惨吗？真的有必要吗？沈洁犹豫了。
夜里，她独坐在黑暗中，偌大的一个屋子里没有半点亮光，阴森森黑溱漆的。她倦缩在沙发上，看着窗外闪烁的霓虹灯，心在矛盾之中痛苦挣扎。
她不能否认即使在此时此刻，她仍是在乎黄仲的，仍是爱着他的，尽管她想把全世界都毁灭，当真的要伤害黄仲的时候，她却又于心不忍了。
第二十四章
钱惠拿了自己刚刚完成的一本小说稿来“沁园春”找沈洁，请沈洁帮她看看，有什么不足之处请多多指导。她告诉沈洁，那是她花掉所有的业余时间完成的，是倾注了她的全部心血的。她这样说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希望沈洁认真地对待她的书稿。
沈洁接过书稿，翻了翻，问道：“你想把它出版吗？”
“是的，当然是想出版才写它，要不然，写它干吗呀？”钱惠说。
沈洁笑了笑，说：“你向出版社投稿了吗？”
“还没，我想先拿给你看看，如果你认为写得好的话，能不能帮我找个出版社，我知道你认识的人多。”
“我得先看看你的稿子才行。”
“好，过几天我再来。”
钱惠离开之后，周小乔拿过那本书稿，掂量了一下，说：“嗬！她还是挺刻苦的，写了这么长。沈姐，你就帮帮她吧！”
“我只帮稿子不帮人。”沈洁说，“她若真写得好，不用求我，我也帮她，但若是不好，求我也没用。”
顿了顿又问周小乔：“你那个小说写完没有？”
“快了。”周小乔说。
几天之后，钱惠又来到了“沁园春”。这几天时间里，沈洁看了两本书稿，一本就是钱惠写的，一本是周小乔写的。周小乔的小说很受沈洁看好，沈洁二话没说就把它送到一个熟悉的编辑那里去了；而钱惠的却放在书吧里，等着她来取回去。
钱惠“沁园春”的时候是满怀希望而又忐忑不安的，她不知道沈洁是如何对待她的书稿的。她无法揣摸沈洁的心思，拿不准沈洁到底会不会帮她。
见到钱惠，沈洁眼也没抬一下，就把书稿递给她说：“稿子你拿回去吧！出版的事，我爱莫能助，你如果一定要出版，只好请你去找别的途径了。”
“为什么？”钱惠心里“腾”地升起一把火，却仍小心翼翼地问。
“还会有为什么？质量不行！”沈洁直言不讳。
钱惠接过书稿，低着头说：“沈姐，我知道我的功底也许还不行，但是你难道就不能帮帮我吗？你就当是提携一下后进，帮帮我不行吗？”
“你还是先放下你的功利心吧！”沈洁说，“你功利心太重，是写不出什么好作品的。”
“沈姐，谁没有一点功利心呢？没有功利心的艺术家，早就饿死了！你要我放下功利心，就是让我不求功利，可是若不是为了求功利，我又何苦来走这条路呢？你以为这条路是很容易走的吗？”钱惠终于忍不住瞪着沈洁大声说。
沈洁恼了，站起来，拂袖说：“我就是从这条路上走过来的！我有什么不知道的？文学需要作家用一颗赤诚的心来对待，你却用了功利的心，你看看你写出来的作品，多么肤浅，多么虚伪！”
钱惠冷笑道：“什么肤浅？什么虚伪？市面上卖的书，比我这更肤浅更虚伪的还少吗？那些书都能出，为什么我这本不能出？”
“那些我没见过没摸过，跟我没关系。”沈洁说，“可是，你这一本书稿到了我手上，我就必须认真对待它，是好便好，是不好便不好！这是对文学起码的的尊重！”
钱惠知道沈洁是铁了心不肯帮她了，她恨不得对沈洁破口大骂，把唾沫星子都溅到她脸上去，但是她忍住了。她心里明白得很，她现在还不能跟沈洁闹翻。于是她深深地呼吸了一下，把那口气压下去，然后对沈洁说：“好，既然你认为不行，我想只是因为你太苛刻了，我不求你，我另外想办法。”
沈洁别过脸去，不看她，也不吭声。
周小乔和小谢在一边看着，都不敢说话。待钱惠走了，周小乔才走过来问沈洁：“沈姐，你真的不帮她吗？”
沈洁看了看周小乔，尽管心里的气还未消，目光却是柔和了许多：“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是帮书不帮人，她的书稿你也看，过写得不好，我当然不能帮她。”
“但是她一个人要在这条路上走，没有人帮忙是很难取得成功的，你不帮她，她还会去求别人的。”周小乔说。
“别人爱帮她就帮吧！那样就跟我无关了，总之我自己必须对文学保持起码的尊重。”
听沈洁如此说，周小乔心里也表示赞同，便不好再说什么了。
且说那钱惠离开“沁园春”之后，心里是又气又急又恨，从此心里头便记了沈洁一笔新账，等着以后和旧账一起算。
钱惠离开没多久，沈洁也离开了“沁园春”，回到自己的住处写作去了。下午没有什么人到书吧来，小谢和周小乔呆在里面闲得发慌。小谢想起周小乔的小提琴，请求她提一曲来听听。周小乔想想自己也的确荒废了这么长时间，便答应了。
周小乔轻轻把小提琴放在肩上，在手指触摸到琴弦的时候，她的心突然颤抖了一下，一种亲切感油然而生。当一个个音符在空气中跳荡的时候，她自己也陶醉在其中。这时候她再一次确定，音乐才是自己的最爱。世界上最美妙的艺术非音乐莫属了，她是愿意为了这美妙艺术付出自己一生的心血的。
有人走进了书吧。
那是一个青年，刚走进书吧便被周小乔的琴声吸引了过去。他走到周小乔旁边，和小谢一起静静地聆听着。
周小乔拉完一曲的时候，听到了一阵掌声。她抬起头，只见在小谢的身后，站着一个清瘦的青年，他蓄着长发，扎在脑后，背上背着一把吉它。他目光炯炯地注视着她，使她情不自禁地脸上飞红。
那目光竟是那样的熟悉，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周小乔心里一阵茫然。
“你好，我叫林辉。”青年自我介绍，然后告诉周小乔，他是路过这里，看到“沁园春”这个特别的名字，便走进来看看。他还说周小乔琴拉得极好，简直是炉火纯青。
琴逢知音，周小乔自是欣喜万分，便与林辉聊了起来。周小乔得知，林辉是“满天星”乐队的吉它手，乐队在全国各地演出，现在到了成都，大概要在成都停留三个月。
周小乔是听说过这个乐队的，这是一群热爱音乐的青年自行组织的，已经在全国多个地方演出过了，收到的效果颇为可观。
周小乔突然觉得自己很羡慕林辉，羡慕他能依着自己的爱好去做事，羡慕他能靠音乐养活自己。
林辉问周小乔，既然有这种音乐造诣，为什么要呆在书吧里？
周小乔叹息着，把自己以前的遭遇原原本本地告诉林辉。末了又说：“这真是很无奈的事情。”
林辉说：“我们乐队正好缺一名小提琴手，你如果有兴趣的话，我回去跟大家商量商量，让你也成为我们乐队中的一员。你看怎么样？”
“真的？”周小乔惊喜地睁大了一双水汪汪的眼睛。
林辉点了点头，又说：“不过加入了乐队之后，就要跟着我们浪迹天涯，你愿意吗？”
“我愿意。”周小乔说。
“那我们就这样说定了。”林辉说。
“说定了！”周小乔用力点头。
看着林辉离开的背影，周小乔心里不禁激动起来。她默默祈祷，但愿林辉的队友们会同意让她加入乐队。她又想，林辉一定能说服他的队友的，她相信他能的。
小谢凑过来问道：“小乔，你真的要加入那个什么乐队？”
周小乔点了点头，说那当然是真的，但是先不要告诉沈洁。她不想这么早便让沈洁知道，她怕沈洁生气，失望，因为沈洁曾经抱着极大的希望让她走文学道路。
沈洁这天见的是另外一个著名的收藏家。他叫林良甫，也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了。沈洁为他准备了两万块钱，让他去订购黄仲的作品。
沈洁坐在酒店的包厢里悠然地吸着烟，等着林良甫。依然是上次约见何坚的那家酒店，这里有着令她恶心的回忆，但她还是来了这里。
她现在已经不恶心了，她心里只有恨。林良甫进来了。这是一个道道貌岸然的老人，看起来绝不似猥琐好色之辈。但是沈洁对他的外表不以为然，她认为在这样一张人皮下面，掩盖着的仍然是一颗禽兽不如的心。
林良甫并不知道这位美女作家请他来干什么。但是他来了，什么人他没见过，还怕区区一个沈洁么？所以他不管沈洁想要干什么，说来便来了。
在成都名流里面，林良甫是最不喜欢交际应酬的一个，所以沈洁与他从来就没有谋过面。包厢里的灯光并不十分明亮，但是当林良甫还是看清了传闻中的美女作家沈洁的脸。看到这张脸的时候他愣住了。
好熟悉的一张脸！他想，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二十多年前，他就见过这样的张脸。
“你……”他盯着沈洁的脸说不出话来，回忆是模糊的，只有这张脸是清晰的。
沈洁淡淡一笑，站起身，迎上去说：“林老先生，请坐。”
“你就是沈洁？”林良甫问。
沈洁点头。
林良甫坐在桌边，又问：“你跟沈英是什么关系？”
“我母亲叫沈英。”沈洁一脸狐疑地看着林良甫说，“你认识我母亲吗？不可能，我母亲从来没有来过成都，她也没有什么朋友。”
林良甫问：“你母亲，她，还好吗？”
沈洁冷冷地盯着林良甫，答道：“我母亲已经过世多年。”
林良甫突然觉得心口一阵刺痛，急忙把身子向前倾，抵住桌沿，痛苦地说：“沈英她真的过世了吗？”
“你跟我母亲是什么关系？”沈洁问。
林良甫轻轻揉搓着胸口，缓过气来之后，长叹一声：“一个故人，一个故人罢了！”
“我母亲怎么会认识你？”
“当年我是在广州工作时认识沈英的。”
林良甫说着，便沉醉在往事的回忆中。
“林老先生！”沈洁把林良甫从回忆中拉了回来，“我请你来不是来怀旧的，我是有事相求的。”
林良甫说：“什么事你尽管说吧，只要我能帮得上你的忙，我一定尽力而为。”
“林老先生真是爽快。”沈洁说着，便把自己的目的告诉了林良甫，并把那两万块钱推到了他的面前。
林良甫看了看那钱，又看了看沈洁，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出钱让我去订购他的作品，对你有什么好处？”
“这一层你就不用知道了。”沈洁说。
林良甫说：“不，我一定要知道，你不说，我是不会答应你的。”
沈洁盯着林良甫，脑子在飞快地转动。她说：“我并没有别的目的，我只是想让一些名家购买他的作品，给他造成一种受到赏识的假象而已。”
“为什么要制造这种假象？”林良甫依旧不依不饶，“你的动机是什么？”
“这一点你别管！”沈洁有点不耐烦了，她点燃一根香烟，吸了起来，极力使自己的语调平静下来。
林良甫说：“说不出口的动机，十有八九不是什么好动机，若非见不得人，又有什么说不得的？”
沈洁恼了：“好，我承认，我的动机是有点见不得人，但那跟你有什么关系呢？你只管拿了我的钱去，做我请你做的事就够了！”
“你以为我会帮你做吗？”林良甫说。
沈洁扬了扬眉毛：“你会跟钱过不去？”
“我并不缺钱花，我的钱已经够多了。”
“那你想要什么？”
沈洁豁出去了，不管林良甫要什么，她都做好了心理准备—；—；答应他。
可是林良甫居然说他什么也不要！林良甫看着沈洁，苦口婆心地劝说她：“你不是一个平庸的女子，你将来能够成为一名出色的作家，将来的文坛是你们的，千万不要做坏事，毁了自己也毁了别人的前途！”
“林老先生！”沈洁打断了林良甫的话，“请不要把事情说得过于严重，我还不至于会做出自毁前程的事情来！”
“但是有时候你千方百计算计别人，到头来，误的却是自己！”林良甫说。
“我的前程就不用林老先生你来操心了。”沈洁不耐烦地说，“我说的事情，你帮不帮，说一句就行了，何必罗嗦！”
林良甫愣了愣，苦口婆心地说：“我也是为了你好！”
沈洁不以为然：“老先生的好意我心领了，你的教诲我也会记住的，如果没什么事，就请你走吧！”
林良甫看着沈洁，无话可说。良久，才无奈地摇着头离开。沈洁冲着他的背影说：“别以为我只能求你一个人帮忙，外面可以帮我，也愿意帮我的人多的是！你不在乎钱，未必别人也不在乎！”
林良甫叹息一声，毅然离去。
沈洁愤愤地坐下来，看着桌上林良甫没正眼看过的那两万块钱，心里着实生气。但是，说实在的，沈洁倒是有点佩服林良甫的为人。他并非道貌岸然的禽兽，而是表里如一的君子。他所说的那一番话，也确实值得思量，但是沈洁这时候并没把他说的话放在心上，她的心里烧着一把火，把一切的苦口良言都烧化了。她想的只是她那个报复的计划。
那是她一定要做成的事—；—；她下了决心要做成的事，就一定要把它做成。
突然，她又想起林良甫说他与她的母亲沈英认识。他说是故人，那么又是什么关系的故人呢？
她又想，应该不会是什么熟悉的故人，要不然，为什么母亲在世时，从没听说过她与成都这边的人有什么来往呢？他们也许只是许多年以前曾经在广州见过面罢了，可是如果关系仅止于此，他又怎么会在过去这么多年之后，仍清清楚楚地记得母亲的容貌呢？也许—；—；也许只是因为我的母亲本来就是一个令人难忘的女人吧！她是的，一个令人难忘的女人，她不管活着还是死去，都叫人心碎，绝望。
想及母亲，沈洁的眼泪情不自禁悄然滑落
第二十五章
沈洁来到黄仲家里的时候，是叶贝给她开的门。叶贝告诉她，黄仲正在做雕塑，这段时间他总是这样，除了吃饭和睡觉，就是在摆弄他的那些木头。
叶贝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里有些埋怨的味儿，沈洁听出来了，却不动声色地微笑着。
见到黄仲时，他仍在一件作品前忙碌着。沈洁没有打扰他，仍像往常一样坐在旁边，点燃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