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敏了，她过得还好么？她叫了一声“徐敏”。
徐敏听到叫声，愕然地站住了，抬起头来，也认出了沈洁。
沈洁还是清楚地记得大半年前她和徐敏的事情，对于她来说，那些往事情景都还历历在目。她们在书城相遇，因为志同道合而成为朋友，她们在一起谈论文学，一起给杂志社投稿，她还带徐敏去参加颁奖活动。这些往事总是使人感到激动，但沈洁尽量使自己的表情显得平静自然。她向徐敏问好，语气仍像半年前一样平淡。
“你还是一点没变。”徐敏笑着，笑容里显出几分沧桑与憔悴。
于是沈洁也微微一笑地说：“你却变了很多。”
“是啊！”徐敏感慨地说，“我结婚了，还能不变吗？”
“你结婚了？”沈洁怔住了。她没想到徐敏会这么快就结婚，大半年前，她不是还和自己一样，在文学路上上下求索吗？
徐敏说：“你觉得很吃惊是吧？我是个很现实的女人，我已经不写作了，太累太艰难了，我坚持不下去，也没有什么把握。女人嘛，不一定要做出什么大事业，有个家，有个爱自己的人，就已经很幸福了。”
沈洁无语。
“你还是那么美，还是那么骄傲。”徐敏说，“骄傲的女人是不容易找到自己的幸福的。”然后她笑了笑，补充说：“我是开玩笑的，你别当真，我想你一定会幸福的。”
沈洁嘴角挂着笑，却仍沉默无语。她不想跟徐敏讨论幸福这个问题，因为她认为自己是不幸福的，从小到大都是不幸福的。她自己也不知道幸福到底是什么样的，因为从来就没有人给过她幸福。现在，连她想要的想追求的幸福也失掉了，她还能去讨论什么幸福呢？
徐敏见沈洁不说话，便问：“你回广州有事吗？什么时候再去成都？”
“回来办些事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办完。”沈洁说。
“你还要继续写下去吗？”
“是的。”沈洁说，“我已经把文学看成了自己生命的寄托，怎么可以放弃呢？”
徐敏由衷地说：“希望你能早日功成名就。”
“谢谢。”沈洁笑道。
她又问徐敏：“结了婚之后，觉得生活怎么样？”
“每日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这一辈子，也许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过去了。”徐敏感慨地说，“我倒是挺羡慕你，毕竟能坚持下来的人是一定能成功的。”
沈洁不禁一笑，这笑是什么笑她自己又分不清楚了。她只知道，尽管她不屑于过那种琐碎的生活，她既对徐敏放弃了文学而感到悲哀和惋惜，却又羡慕她那种平平凡凡，脚踏实地的幸福。平平淡淡又怎么样呢？平平淡淡才能给人一种生命的真实，脚踩着实地，心里才踏实。
在一个十字路口，沈洁和徐敏分道扬镳了，看着徐敏匆匆离去的背影，沈洁心里百感交集。她不知道自己作为一个女人，最重要的到底是功名事业，还是安乐幸福。
她茫然地回到住处，当她的手指触到电脑的键盘，在屏幕上敲出一行行文字的时候，她便知道，她不止要文学，她还要幸福，对于她来说，只有两者兼得，这才是完美的人生。
可是，没有了黄仲我还能幸福吗？她又在问自己。她不知道，她没有把握。她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没有那么一个人能够取代黄仲在她心里的位置。她想也许当她也像徐敏一样甘心于平淡的幸福时，才能够忘怀过去吧！
沈洁想起刚才送稿子到出版社去的情形，她想起编辑冷冷的脸，他甚至一直都在埋头阅稿，任凭她说着客气的话，有一句没一句地应着，最后才抬起头对她说：“行了，书稿留在这里，把你的联系方式留下，有消息我会通知你的。”于是她什么也不再说了，小心翼翼地退出编辑室。
想到这些沈洁不禁苦笑，心想这消息，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啊！一个无名小辈，要想在文学的道路上迈出第一步，原来竟是这般艰难！由此她又想到徐敏的放弃，她开始理解要想在艺术之路上走下去，必须饮自己的血；要想握住缪斯女神的手，必须付出巨大的代价。然而，不是人人都有这种勇气的。徐敏没有，因此她从一开始就不应该选择文学，免得半途而废浪费许多光阴。
但是徐敏能够及时放弃，对于她来说也未曾不是一种解脱。人的一生，有些事情太过执着了会活得很累，能够放下，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她又想到了郭东，她认为郭东是明智的，他知道自己不愿为艺术付出代价，所以即使他热爱艺术，却还是从一开始便选择了和它划清界线。
几天后，郭东把沈洁带到他的广告公司参观。说是顺路带她进去，实则是炫耀，他要让沈洁看看他今天的成就。
沈洁看着公司时的一切，面含笑意地说：“你终于得到了你最需要的最想得到的东西，站在人各有志的角度来看，你的选择是对的。”
“我不知道什么对错，我只想要点实际的东西。”郭东坦白地说，“艺术对于我们来说太过于遥远，它就是天上的月亮，可望而不可即，我又何必站在现实的地面上哭着要月亮呢？”
沈洁笑而不语。
“怎么？”郭东看着她说，“你难道不死心么？”
沈洁说：“我已经打算不惜一切代价在文学路上走下去了，哪怕饮干自己的血，我也不会回头的。”
“算了算了，早知道你会这么说了。”
顿了顿郭东又说：“听说你想出书，是不是真的？”
“稿子送到出版社去了，让我等消息，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啊！”
“有没有什么捷径？”
“捷径？”
“你真不懂还是假不懂？有钱就有捷径呀！”郭东说，“不如我帮你自费找个出版社，书出来之后，再找人帮你做广告，到时书畅销起来了，你也就出名了。”
沈洁被他说得心动，然而转念一想，以郭东的为人，他不会白白帮她，哪怕是好朋友，他也不会无条件帮她。于是她问道：“你会无条件帮我？我没有听错吧？”
郭东笑了笑，说：“当然不会无条件，你知道我是最实际的。”
“那你说说你的条件。”
郭东凝视着沈洁的脸，低下头，掸了掸烟灰，然后才“嘿嘿”一笑说：“沈洁你想想，我虽然喜欢和你争论，但却一直都是很关心你的，对不对？”
沈洁怔怔，往事浮上心头。她想起每次熬夜时郭东对她的责备，想起郭东的叮咛嘱咐及其它的一些事情，这些事情都证明郭东是关心她的。于是她疑惑地看着郭东，等着他把话挑明。
郭东说：“我是不会无缘无故关心别人的，我关心你是因为我喜欢你。之前你喜欢黄仲，你要去找他，我无话可说，我知道你是头死牛，拉不动。可是现在你和黄仲没有可能了，你可以考虑一下我的。你相信我，我会给你幸福，会帮你办到你想要办的事。”
“你是要我用感情作为交换条件？”沈洁看着郭东，问道。
“是的。”郭东毫不否认，爽快地点了点头。
沈洁笑了：“你认为可能吗？”
“为什么不可能？”
“郭东，你真的是太实际了，你以为感情也可以用钱来换取？你错了，感情怎么能够和钱划上等号呢？”
“是，我承认我是太实际，但我对你的感情却是真的。”
“我相信你的感情。但是你想过我的感情吗？”沈洁说，“你以为我可以忘记黄仲而跟你在一起吗？不可能的—；—；最起码我现在还不能忘记他。我更不可能为了用你的钱出书而欺骗自己的感情。”
见郭东不说话，她又说：“你伤害了我的感情。”
“我想你应该记得，我说过要用思想和灵魂来写作，现在我的作品写出来了，我希望它能通过正常的途径得到认可。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沈洁说完，转身离去。
郭东隔着玻璃窗看着她的背影，愤愤地踢开脚边的一把椅子。
第十六章
夜幕已经降临，沈洁坐在室内，没有开灯。她在幽暗中望着窗外闪烁的霓虹灯和街上络绎不绝的移动着的车灯，寂寞的感觉悄悄爬上心头，并逐渐遍及全身，混入她的血液之中，渗入她的骨髓之内，如一个恶毒的无法摆脱的魔鬼。
黄仲！此刻她的脑海里被黄仲的名字和容貌填满了，当她想到黄仲此刻正在另一个女人的身边时，心里焦躁得把拳头都握紧了。
她躺在床上，又开始了幻想，她只能用幻想来化解这种相思之苦，自我安慰。然而当她清醒过来发现了世界的空虚之后，一种更深的孤独感又像毒蛇一样盘踞在她的心底。不行，必须把它赶走！
她以为自己回到广州之后或许能渐渐忘记黄仲，然而她办不到。她对自己无能为力了，她已经喝下了自己亲手调制的毒药，黄仲是唯一的解药，可是她得不到。
她听一个熟悉的网友说，要摆脱思念，可以找别人来代替自己所思念的人。于是她想到了郭东，她知道只要给郭东打个电话，他就会来陪她。然而她犹豫了，她想起自己才刚刚拒绝过他，想到他是知道她的事的。她不能让郭东知道她为了黄仲会如此痛苦，因为她在他面前一直都装作很不在乎的。
她看到了李雨的号码，于是把电话打给了李雨。
李雨接到沈洁的电话时欣喜若狂，不敢相信地问道：“你，真的是沈小姐？”
沈洁反问：“怎么？你不相信？”
“不不不！”李雨急忙说，“我不是不相信，只是感到十分突然而已。你怎么会想起要给我打电话？”
“我们不是朋友吗？”
“对，对，我们是朋友。”
“我想请你过来陪陪我，可以吗？”
“当然可以，那是我求之不得的呀！”李雨说，“只是你什么时候回广州的呢？你不是一直在成都吗？”
“刚回来一段时间，你过来再说吧！”
沈洁把自己的住址告诉李雨，李雨便以最快的速度赶过来了。沈洁把他请进屋里，什么也没说，却把早已斟好的酒递给他一杯，自己亦一小口一小口不停地喝起来。她还在犹豫着是不是真的要那样做。
李雨问道：“你怎么了，不开心吗？”
“没什么，一个人觉得无聊，找你来聊聊，不会耽误你的时间吧？”沈洁说。
“当然不会。”李雨说，“能说说你在成都的事情吗？”
“一眨眼就过去大半年了，没什么好说的。”沈洁说着，放下了酒杯，她的脸已经显出一片酡红。李雨看着她娇艳如花的脸，不禁怦然心动。
她站起来说：“你先坐一会儿，我去洗个澡。”然后径直走进了浴室。片刻，浴室里传来了“哗哗”水声。
李雨听着那水声，身体躁动不安起来。他隐隐地感觉到，今天晚上他和沈洁之间也许会发生点什么。那正是他所期待的，因为他是那么希望能够得到她；然而他又不希望会发生什么，不希望沈洁亲自毁掉她在他心目中像女神一样圣洁的形象。
如果真的会发生点什么，那么沈洁为什么要这么做？有求于他么？可是他曾经主动提出无条件帮她，她把他的好意拒绝了，难道真的像刘治说的那样，欲擒故纵么？他靠在沙发上，抽着烟，闭着眼睛在思考着这个问题。
沈洁在浴室抚摸着自己光滑的胴体，想到将要发生的事情，眼泪悄悄滑落。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洁身自好，是为了用纯洁的身体去迎接一份美丽的爱情，把一切美好的东西留给自己的至爱。然而，她不再相信世界上会有完美的事情了；她认为没有了黄仲她的爱情已经不再完美，既然如此，又何必要维持肉体的纯洁呢？
于是她围上浴巾，披散着头发走了出去。
李雨睁开眼睛看到沈洁的样子，愕然问道：“你这是……”
沈洁款款走到他身边坐下，把手搭在他的胸口，说：“你不是一直都想要我吗？”
李雨看着她迷离的眼神，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气，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欲望，紧紧地抱住了她，亲吻着她的脸和脖子。沈洁机械地回应着他，她闭着眼睛，把他想象成黄仲的模样，于是动作慢慢变得温柔，喉咙里迸发出幸福的呻吟。
“你真的要这样做？”李雨喘息着问道。
“嗯，我要。”沈洁呓语般地回答着。然而当李雨解开她的浴巾抚摸她的身体的时候，她全身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猛然睁开眼睛，黄仲的脸变成了李雨的脸。她下意识地把他从身边推开，缩到沙发的角落里，抬脚用力狠狠地踹了他一下，把他踹到地上。
“你滚开！”她说。
李雨怔住了，他不明白沈洁为何如此反复无常，从一开始不是她叫他来的吗？不是她自己要这样的吗？现在为什么又要他滚？她到底在做什么？她到底想把他怎么办？
“为什么？”他爬起来问。
“没有为什么！你走吧！”沈洁别过脸去，看也不看他一眼。
“我不明白。”
“有些事情，你不需要明白。你还是走吧！今天的事情很对不起。”
李雨怔怔地看着沈洁，见她没有理会他的意思，只好离开了。他不断地摇头，怎么也想不明白沈洁为何要这样做。不明白她为何要叫他来，不明白她为何要引诱他，更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又赶他走。他觉得沈洁简直就是一个谜，一个难解的谜。
李雨离开之后，沈洁坐在沙发上，把头埋进双臂之间，无法控制地抽泣了起来。她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她为自己感到了莫大的悲哀，而偏偏她已经陷进了这种悲哀之中，像陷进沼泽一样，无法自拔，越陷越深。
沈洁等了两个月，这两个月对于她来说是漫长的。她为了写作没有正式的工作，只能靠一点微薄的稿酬维持生活。在广州，房租贵得要命，消费也高，如果那部作品不能出版，她就得另谋出路了。
终于，沈洁接到了出版社的通知，来到了编辑部。当日那位冷冰冰的编辑看到她的时候，脸上堆起了笑容，告诉她说，她的那本《谎言》已经通过审核，正式签约之后，就可出版了。
沈洁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向那位编辑求证，再次得到证实之后，她终于忍不住喜出望外了。因为那位编辑当日的冷漠，使她对这部小说本来是抱着十分渺茫的希望的，没想到现在得到了极好的评价，并且能够在三个月内付印，她能不欢喜么？
从出版社回来，沈洁好好地奖励了一下自己，去商店买下了她一直舍不得买的那条连衣裙。
她想应该把这个消息告诉郭东，让他知道一本书想要出版，并不完全只能靠钱，靠的是这本书的质量能否得到别人的认可。
听到这个消息之后，郭东果然像沈洁所预料的那样，沉默无语了。好一会儿他才说：“不管怎么样还是要恭喜你的。”
“谢谢！”沈洁说。
“但是我还是想请你考虑一下，我知道你现在很寂寞，为什么就是冥顽不化呢？我说过我能给你幸福，你为什么就是要死守着回忆郁郁不乐？”郭东说。他的语气有点恼怒。
沈洁没说话。
郭东又说：“你倒是说说，黄仲有什么好？我哪比不上他了？”
“好男人满大街都是，你要我怎么选择呢？”沈洁说，“你以为爱情是可是信手拈来，挥之即去的东西吗？不，你错了。”
“说来说去你还不是放不下黄仲！”郭东说，“沈洁，我求求你了，向前看吧！你就当没认识过他没爱过他，不就雨过天晴了吗？”
“说的容易，换了你是我，你能做到吗？”
“换了我是你，我他妈的就马上找个人结婚，生活得好好的，气死黄仲！”郭东说完，就气呼呼地挂机了。
沈洁握住电话，愣住了。
不到两个月，沈洁的书就出版了，市场前景出乎意料地好，人们对这本书表现出极大的兴趣，于是沈洁的名字也跟着书籍飞进了千家万户。这更激起了她创作的热情，整天把自己窝在家中，手指不停地在键盘上飞舞。她努力不让自己停下来，因为停下来，便会感觉到空虚，只有当手指触到键盘的时候，心里才感到了生命的真实。
李雨打来电话祝贺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