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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哥双手握紧刑杖,心中叹着口气,抡起竹杖一杖杖的打了下来,每一落杖,便是“啪”的一声爆响,小傲便会狠狠的打个哆嗦,下狠的咬一下流血的下唇。
“啪!啪!啪!啪!啪!啪!”随着刑杖每一次的起落,小傲耸动着脊背在刑床上略略辗转着,汗水雨点般滴落,疼痛深彻的渗入到骨髓深处,他只能咬紧牙关死忍着尽量不发出一点声息。这一顿打是他自找的,他没有任何资格让别人来怜悯来疼惜,只能这样默默的隐忍和承受。疼吗?想想阿朗那绝望的眼神吧,痛吗?听听阿同和阿杰哭泣的哀告吧。他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一个丧心病狂的人,一个毫无义气的人,一个没有良知的人,一个该被天下人唾弃的人……
众兄弟一个个屏息静气,不敢开声,在道上多年,见过各色各样的人和事,傲哥不是第一个因为沉迷赌博而性情大变的人,不少曾经性格温顺的人在输的倾家荡产后仍执迷不悟,甚至杀父弑母、逼迫自己的妻子女儿卖淫的笔笔皆是,嗜赌一直是傲哥的一个死穴,竟然让他那样聪明的一个人如此的陷落不能自控。
“老大……老大……求求你了,别打了……”冯杰颤抖着伏在秦朗脚边,“傲哥不是有意的,他心里不是那样想的……他前天还在教我,要我和阿同凡事以老大为重……傲哥只是一时气话啊……别打了,老大……”
任冯杰如何摇撼,秦朗直如化石一般,僵硬的站在那看着杖下辗转的小傲眼珠都不动一下。
舒同心中酸苦,老大这一次是真正伤到了心了,傲哥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肌肤由瘀紫肿胀逐渐绽裂到鲜血淋漓,肉体上难捱的剧痛似乎将心中的揪疼稍稍减缓,让他竟产生出一种莫名的渴求,仿佛板子打得越重,他就会越觉轻松,随着杖数的增加,疼痛犹如无数只猛兽不停的在身上狠狠撕咬着,小傲俯首默默忍受,疼痛越加难以熬挺,便越是加深了心底深处的那一抹苍凉……
长期的身心煎熬,病体本已虚损良多,虽然极力挺着,数十杖后,终于渐渐的支持不住了。
“老大,”舒同扑通一声跪下,流着泪抱住了秦朗:“看见多年兄弟的情分上就饶了傲哥这一次吧……”“是啊,是啊,”冯杰跪爬至刑床之前“傲哥,求求你和老大认个错吧!”德哥见秦朗没出声,便停了杖等小傲认错。
小傲打着战慢慢的缓了口气,一点一点的积攒着力气,“兄弟?”他听见自己讽刺的一声轻笑,抬起头来直视着秦朗,“老大有……当我是兄弟?”
秦朗咬着牙看着小傲,他怎样?他哪里做得不够?哪里做得不好吗?
小傲狠起了心肠,微微撑起半个身子:“老大当我是…兄弟,会…当众辱我?老大…当我是兄弟,会…因为那一点点钱和…我计较?老大当…我是兄弟,旁人…辱我时老大又…做了些什么?这些年…来我在你身边,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你笑…的时候我决不能…哭,你说一的时…候我决不能说二,你骂的时候…我得听着,你打的时候我…得受着,只怕稍一不…慎就会惹怒了你,我是你的…兄弟?我不过是你…身边的一条忠狗而已!你…高兴的时候赏一根骨头给我,不高兴就踢上两脚!怎么?还要我说主人…踢得好,要你这样踢我…我才舒服不成?”
“你……”秦朗心中无限惊怒地看着小傲,“傲哥,求你别说了,我求求你!求求你……”冯杰哭出了声来。
舒同呆若木鸡的看着,觉得自己象要疯掉了一样,秦朗脑中一遍遍回响着小傲说的话,一时之间如冷水浇头、怀中抱冰,只觉得心窝中像被掏空了一般,张手要努力攥取点什么,却又抓不住。向后退了几步,无力的瘫坐在了椅上,紧紧闭起了眼睛。这是小傲吗,不是,绝对不是,小傲决不会这样对他说话,一定是别人在冒充他,要不然就是他在做梦……
正文 卷三 辞会
辞会
新一轮的杖击开始之后,小傲已经无力承受。
“往死里打!”听到秦朗用颤抖得令人心痛的声音咬牙切齿的吩咐,那抹悲凉从心底深处逐渐浸润至整个身体,令他心中酸楚无限。求仁得仁、求死得死,看着每步棋的按照预定的方向在行进,他不是该为此而高兴吗?可是,为什么想流泪的感觉却强烈到无法忍受?
疼……疼……疼……
锥心彻骨的疼痛不是来源于呼啸的刑杖,而是来自于上座传来的清脆的响声,那带着痛苦的呻吟呯然碎裂的可是阿朗的心吗?他抬起双眸努力的想向上再看上一眼,前方却只有一团模糊的白雾在逐渐变浓、变暗、变黑……
疼痛如重锤砸钉般深深敲打着脆弱的神经,小傲抽搐着艰难的睁开了眼睛,头上身上全都水湿一片,汗水、泪水、血水和用来泼醒他的冷水融在了一起。勉强看时,却是舒同已抱住了板子,耳边传来冯杰哭声暗哑的嘶喊:“不要!老大……不要啊!不要再打了……你饶了傲哥……你饶了傲哥吧……你饶了傲哥吧……”
阿杰啊……小傲心痛如绞,恨不能即刻将他揽入怀中……
不能再拖了,这样的场面对阿朗、阿同、和阿杰来说都太过折磨,长痛不如短痛,是到了该结束一切的时候了。
挣扎着一点一点的撑起瑟瑟而抖的身子,艰难的从满是血污的刑床上滚落,舒同顾不得秦朗怪责,忙过来扶住他,小傲忍着剧痛,努力的抬起头淡淡的向着秦朗的方向微微一笑,眼中带着深深的嘲弄:“打…够了?”
秦朗呆呆的看着他,小傲的讥讽的语气深深刺痛着他的心,“小傲…多谢老…大教导,如果…能蒙老大你开…恩允准,这…顿板子,就当…是替小傲…拔了四…海…的香头…吧,求老大…放了小傲去吧,也省得以…后老是看…看着碍眼。”
“傲哥!”舒同大惊失色,傲哥和老大赌气,拌两句嘴也就罢了,毕竟关起门来是自家兄弟,怎的提出这样的事来?
冯杰扑过来大哭:“傲哥你在说什么?快别说气话了,傲哥不能离开四海啊!老大只是一时生气,他打了你心里其实都疼死了,你千万别这样说,你要是走了,老大和我们这些兄弟怎么办啊?”
小傲对他二人所言充耳不闻,只咬牙看着秦朗,在舒同的帮扶下,哆嗦着跪起身子,慢慢提上了裤子,又整了整身上的衣服,舒同哽咽着扶住他,抵住眼前一阵阵的昏黑,小傲扯着唇角笑了一笑,“规矩…小傲知道,小傲自…幼无家,一人漂…泊,得蒙…老大…收留,彼此投…契、约为兄…弟,誓同生…死,今日…小傲弃盟…背信…”
“傲哥……”舒同扶着小傲忍不住哭出声来。
“其罪无…可原恕,小傲一身…孑然,无物…可纳赎,愿身…受五刑,自黜…出会…”听着小傲强忍伤痛,艰难的一句句念着辞会誓词,秦朗只觉这颗心像被什么东西来来回回的碾轧着,他们兄弟怎会弄成这样?他究竟是哪里做错了?
小傲低头喘息了一会,决然的抬起头来看着他淡淡的一笑;“小傲…所有皆老大…所赐,唯…存此身,老大…看哪里好,就…留下吧。”说着咬唇瞑目,静待秦朗处置。
众人都战栗的看着秦朗,看老大是否真的会让傲哥拔了这个香头,四海辞会虽不及洪帮那样繁复,但按既定的规矩,既是诚心入会,便不得无故反悔,如违誓背愿,除身受五刑之外,尚须留物纳赎,或手或脚的,要看当时的情形和老大的裁定。
厅上静默异常,只除了冯杰无法自抑的抽泣之声,小傲摇摇晃晃的地跪在地上,仿佛过了几个世纪之久,秦朗如冰般坚冷的声音才生硬的响了起来:“不必了,你…走吧。”话说出口,便觉这颗心像是突然给谁摘了去,忍不住大痛了起来,连带着五脏六腑都跟着翻腾。
冯杰号啕大哭:“老大……啊……傲哥……”怎么也弄不明白为什么只一个晚上事情就变成了这样。舒同一旁也是止不住的落泪,在场的兄弟都与小傲相处多年,对其无不感服敬佩,今日傲哥突然要离会而去,均是心中悲戚,一时之间,厅内泣声一片。
小傲咬着流血的唇,努力压抑着胸中凄楚,颤声道:“多谢老大…恩德,请问老…大,我可…可以走…了吗?”
秦朗心中空洞得只想用手去抓扯,恨不得撕开胸膛掏出心来看看还在不在,向内转过了身去,冷声说道:“傲爷现在不是四海的人了,四海怎敢强留大驾,阿同,开门送客!”
“老大!别让傲哥走啊……傲哥知道错了,你原谅他吧,别赶傲哥走啊……”冯杰爬到秦朗脚边抱着他的大腿拚命摇撼,虽明明听着傲哥是自己要走的,却仍是求着秦朗别赶走小傲,傲哥怎么可能离开他们?老大不说让傲哥走的话,傲哥就绝不会离开。
小傲手撑着舒同的肩,强忍剧痛,跌了几跌才站起了身来,舒同抓着小傲的手,仰头哭求:“傲哥!别走,别走……”他一向拙于言辞,现下心中急痛更是说不出什么,小傲抬手想要去抚一抚他憨厚的圆脸,终是狠下了心来,转身向外就走,身上伤重,步履艰难,撑着一股狠劲儿,咬着牙跌跌撞撞的扑奔向门前。
冯杰连滚带爬的扑了过来死命抱住了他不放,小傲咬了咬牙想要将他的手拉下,却是伤后无力,见了冯杰哭得死去活来的,心头痛不可当,胸中激荡,一口血急喷而出,身子瞬间摇摇欲坠,冯杰一惊之下手便一松,小傲暗吸了口气,狠命挣脱开他蹒跚着夺门而去……
正文 卷三 硬伤
硬伤
好冷……
时已近冬,入夜后气温已低至接近零下,周身湿淋淋的小傲又痛又冷的在路上踉跄的前行,冷风吹得他浑身打着哆嗦,牙齿不住的上下磕击着,湿漉漉的伤面被刀子般的冷风割着,拼命的抽着疼,只一公里的私家路,却走得艰难似二万五千里长征一样。
疼啊……
是心在痛吗?小傲苦笑,他还有心吗?他的心早已不在胸膛里了,它在他用他那恶毒的言语刺激阿朗的时候、在他狠下心从阿同身边走开的时候、在他残忍的不顾哭得死去活来的阿杰夺门而去的时候,他的心已经被魔鬼带走了,今生,他再也找不到原来的那颗心了,也再找不回原来的自己了。
冷风吸入喉咙,刺激得他一阵阵的呛咳,鲜血顺着紧闭的齿缝向外涌着,淋漓的流淌出唇外,他毫无意识的吞咽,费力的喘着,眼前越来越黑,是夜越来越深了吗?他努力抗争着身体发出的阵阵痉挛,丝毫未察觉到鲜血已自鼻中涌出,正如泉般流淌着……
“咝……”小傲轻轻抽了口冷气,缓缓睁开了眼睛,眼前一片素白,鼻中闻到医院熟悉的消毒水味。
身上难捱的疼痛阵阵袭来,令他不住的打着颤,尽管身上盖着被子,却仍是觉得冷得可怕,小傲缓缓抬了下头,向四下看了看,窗外天光已经放亮,这不是叶诚的诊所吗?怎么到这儿来了?
叶诚……想到叶诚怎可能不想到四海?小傲心中一阵抽紧,不行,他不能在这儿,他必须离开,挣扎着撑起身子,他试图用发着颤的手去拉扯手背上的吊针。
身后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传了过来:“你要是扯下它来,我就让人把你绑在床上。”
小傲停住手,吃力的向后转头,叶诚手拿着医用托盘,冷着脸缓缓走了进来。
“吃下去!”叶诚命令的说,小傲默默地低头吞下他手中的云南白药。
“我怎么…会在这儿?”小傲低声问道。
叶诚冷冷的看着他:“不然你想在哪儿?酒店的豪华套房?”
小傲叹了口气,叶诚有时是不可理喻的,仿佛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尤其是面对他的时候,总是一副看他不上眼的态度,在叶诚眼中他是个自甘堕落的人,所以现在他自食其果就是自作自受。多年来已熟知他的脾气,便闭上了眼不再理他。静下心来细细回想了一下,他记得昨天从四海出来后,一路跌跌爬爬的向外面走,走到一半就什么也不知道了,难道是阿朗?小傲的心突突直跳,睁开眼睛看着叶诚。
叶诚冷冰冰的表情看不出什么来,小傲再次叹息,他离开四海了,叶诚总该高兴的吧?他不是一向都觉得他不该混黑道的吗?
“你昨天支气管大出血,”叶诚好不容易开了口,“阿同送你过来的,刚看你没事了才离开。”
小傲吓了一跳,阿同?他竟然抗命出来找他吗?那他现在回去,阿朗在盛怒之下会不会重罚他?
“叶诚……”
听到小傲近乎哀求的语气,叶诚终于叹了口气,“放心吧,我打过电话去了,阿朗没罚他。”
小傲松了口气,还好阿同没事。随即却心中一痛,阿朗没罚阿同不是因为不生气,而是因为他已经没了力气生气了吧?哀莫大于心死,阿朗的心已经被他伤到碎、伤到死,此刻便再也无力去计较什么了。小傲埋头于枕上,默默地咬紧下唇,谁说人生除死无大碍?比起生的艰难,死又是何其的容易啊!
叶诚默然看了他一会,叹了口气,昨晚舒同哭着抱他来时,他已昏迷不醒,浑身冷得如冰一般,鲜血不断的从口鼻中涌出,身上除了棒伤之外,他自己的咬伤、抓伤和一路行来的撞伤、擦伤遍体如刻画,经过了一夜的抢救才算脱离了险况。想不到自己当时只是一时冲动去找了秦朗,结果竟会令秦朗几乎将他打死并导致了他与秦朗的决裂。现在,他离开了四海,不是正如他一直所期望的那样?可是眼见他如此痛苦他又怎能视之漠然?
“将!”三爷“啪!”的一声落子。
骆老爷子微微一笑将帅向左移了移:“人人都看帅好,有士陪,有炮打,有马骑,有车坐,有相辅佐,却不知帅亦难为啊,稍一不留神,就是一个小卒儿也能吃了他。”
三爷笑道:“都是老爷子统帅有方,才让义顺堂如此兴盛,若是换个人来哪能如老爷子一半?”
老爷子笑了:“说起恭维话来,老三你比起小傲的水平可差得远了,若是他在定是比你说得好听百倍,上次我让他评了个字儿,你是没听到他的那番话啊,语语奉承却又字字扣着题,任你再挑剔的人愣是找不出他一点毛病来,真能让你乐得从心里往外的开出花来。”
三爷叹了口气:“是啊,小傲那孩子真是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那,只是他那样聪明的一个人,竟会采用如此激烈的手段处理这件事,真是让我想象不到,其实他若是好好的和阿朗说,阿朗未必不会答应啊,何必自苦如是?”
老爷子轻轻“哼”了一声:“你当他是犯傻么?他其实聪明着呢!他是要给我知道,他绝无回头之想,自己把退路断了,折了阿朗的一条臂膀,洪帮就再也不用提防四海什么了,以此来保全四海,又全了我和阿朗师徒间的情谊,他这么做也是用心良苦啊。”
三爷默然半晌,摇了摇头:“老爷子与小傲都是精于谋划之人,但小傲终究还是输在了太过年轻啊。”
老爷子又是一笑:“同是操棋人,不过是落子不同罢了,小傲输在爱心太重,不肯弃子,他若不是投鼠忌器,这步棋我们未必能占这个先手,不过你别以为他便就此作罢,他可是处处布着子呢,我若不动,他必不动,我若稍有异动,他便会立刻盘活全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