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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晚十点，一条黑影悄悄溜进康威公司董事长室。“叭！”灯大放光明，人影坐在董事长秘书办公桌前，打开电脑，不会儿空旷寂静的办公室响起了噼啪噼啪敲打键盘的声音。
在洒巴里小酌了一杯，高骏骐却无法融人狂欢放纵的气氛。时常处在纵情豪放、笑语喧哗的人群中，他也可以随和地与人说笑，高谈阔论，但实际上他总是以冷眼旁观，观察、分析，或是纯粹欣赏一幕幕人间喜剧，他的心，总是比处在旷野中还孤寂。
放下酒杯，穿过人群，他走出洒吧。
清凉的风吹拂在脸上，夹杂着丝丝水意，下雨了，高骏骐像个小男孩似的伸出手，想接住霓虹灯映照下细密斜织的雨丝。终于下雨了，已入十二月，商家已经提前布置出节日的气氛，但这座城市的白天依然有温暖的艳阳，丝毫没有早已入冬的自觉。总算下雨了，只要一场雨就会使气温下降七八度，淫甫霏霏、潮湿、阴冷的冬天就真正来了。
沿着街道向前走，除了少数灯红酒绿的场所，绝大多数商店已经打烊。街上行人稀少，像整条街只属于他一个人。
一对情侣与他擦身而过。
“……你敢？我扯脱你耳朵……”女孩子娇嗔的声音。
高骏骐莞尔一笑，这座城市以出美女闻名，大街小巷都不时有打扮时髦的美眉骄傲地迈着她们因长年爬坡上坎而练出的笔直修长的美腿飘然而过；这个城市的美女也以泼辣闻名，虽然有着南方女子纤细的身材、精致的五官、白嫩的肌肤，但喝酒、划拳、骂人，甚至打架，一点都不让须眉，把男人们治得服服帖帖。
谁叫这个城市的男人先天不足。高骏骐迈着他在北方人中常见的长腿，幸灾乐祸地想。
现在流行野蛮女友，所以辣妹大受欢迎，高骏骐猛地想起这句话，忘了是谁说的，脑中却闪过一身率性男装、嘴叼凉烟的俏女郎，现在流不流行中性美女吗？
街上偶尔闲晃的人都是成双成对的，看见孤家寡人的他投来诧异的一瞥。这一刻，从未有过的孤独从心底涌上。停住脚步，掏出手机，想给远方的家人打个电话，问候一声。怕了老爸老妈逼婚的叨唠，好久没有打电话回家问候父母了，他真是个不孝子。手机屏上显示的数字告诉他——现在已经接近午夜，爸妈早已人睡了吧？
“先生，要不要？”一个独行的女郎凑近他，刺鼻的香水味熏得他差点背气。
“不要！”还是狐小莉身上的香味清爽好闻。高骏骐回过头，给了死缠不休的女人一个锐利如刀的眼神。
女郎停住了脚。
继续往前走着，好一会儿，听到身后女人的咒骂声。懒得理她，只是皱了皱眉，脑海里又不经意浮现狐小莉那乜斜着眼，微挑着眉，慵懒性感的万种风情。
那样一个千面女郎，千变万化的形象总是让人眼睛一亮，移不开视线，任何地方有了她，都不会寂寞。
她不是最美、不是最艳、不是最妖媚，但她身上自有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奇特诱惑力，相信没有男人能够面对她无动于衷，而他也不可避免地被她的千变万化迷惑，产生了要一探她多变面貌下的真性真情的欲望。
可是，那只是一个正常男人对一个富有魅力的女人产生的好奇，再正常不过，他相信过不了多久就会淡化、消失，对，就是这样，相信随着对她的了解的加深，自己一定会走出这短暂的迷惑。她，并没有特别到能走进他的心里！
远远望见了自己居住的那幢楼，高骏骐却停住了脚步，他从没有此刻这样厌恶自己那被钟点工打扫得一尘不染、空旷而冰冷的公寓和只有一只枕头的大床，他现在不想回到那儿，一个人面对冷冰冰的墙壁。算了，还是回公司加班吧。掉转身，招手拦住一辆出租车。
董事长办公室亮着灯。
从半敞的房门，高骏骐看到的情形使他一怔。是她，那个刚才还在他脑子里兴风作浪的百变妖姬。此刻她正端坐在电脑前，纤纤十指在键盘上飞舞，跳着优美的孤单芭蕾，寂静的办公室只有轻微的噼啪声。
又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风貌，脂粉末施的小脸依然白皙得近乎透明，挺直的鼻梁上架着轻巧的无框眼镜，总是弯弯的、闪着魅感光芒的风眼专注地注视着电脑屏幕。黑得发亮的长发随意地挽在脑后，几缕发丝不听话地垂在腮边，挡住她的视线。而她的手舍不得离开键盘，只是不时嘟起只涂了一层无色润唇油，泛着婴儿般迷人的粉红光彩的唇，向上吹口气，吹开飘拂到眼前的发丝。
眼里没有勾魂的眼波，嘴角没有妩媚的微笑，玲珑的身段裹在宽松的牛仔衣里。但凝望着她认真而专注的侧脸，高骏骐觉得此时的她有种撼动人心灵的美丽。
她的手停下了，视线往左飘，高骏骐以为她就要看到自己了，她却拿起左侧的一叠厚厚的纸，快速地翻阅，嘴角慢慢上翘，眼角也弯呀弯，慢慢浮上一个笑容，狡黠而得意的笑容，像一只狐狸。对！这笑容像极了一只捕获到猎物的狐狸，有一点坏坏的、嘲笑的、自鸣得意、狡猾，不同于平时的妩媚、魅惑、天真、无辜的笑容。这才是标准的狐小莉笑容吧？小狐狸的笑。
轻轻一弹手上的纸张，视线又回到显示屏上，“高骏骐啁高骏骐，明天一定让你大吃一惊！”她的笑容扩大了，带着天真的得意。
真可爱！高骏骐听到自己的名字，无声地笑了，这个女人丰富的表情真是可爱极了。
“啦啦啦……我爱麻烦……”狐小莉含混不清地哼着歌，十指又快乐地飞舞起来。可是很快她轻松自得的表情渐渐变得凝重，双手也停止了动作，皱着眉对着显示屏发呆。
糟糕，怎么忽略了这个细节？这一处她竟采用了康凯找的那一群企划精英相同的构想。她不得不承认，康凯找来帮忙的的确是企划好手，把三个方案的长处揉和在一起，在短短的时间内完成了一个不错的构想，如果不是料到这个方案一定也放在竞争对手的案头，还真是值得采用的。所以，她决定自己搞一个截然不同的方案，不但要优于对方，还不能有丝毫雷同之处，这一点也难不住她这个自己开工作室的自由设计师。
但是，细节上却出了问题，虽然只是一个小局部，却是很关键的部分，如果与对方相同，后果实在不堪设想。但如果此时改动，整个方案都必须重新修改，看了看电脑上的时钟显示，十二点了。叹口气，本来以为十二点前能搞定，回家睡她的美容觉，看样子今晚要在办公室度过了。
“叩叩”，高骏骐觉得她沉思发呆得够久，该是自己出现的时机了。
“谁？总经理？”三更半夜他在这儿做什么？来看她为了明天的说明会熬更守夜的笑话吗？狐小莉有一丝被逮住的警惕。
“这么晚了还不回家？”高骏骐的神态一改平时的沉稳持重，显得轻松随性。
“总经理不也是吗？”狐小莉戒慎地盯着他。
“睡不着，就回公司来看看。”随意地踱到办公桌前，拿起桌上的材料翻看着，“在忙胜凯的案子？”
“是。”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高骏骐没有说话，专心翻阅，好一会儿，才抬起头“很不错，把三个有缺失的方案融合在一起，避免了漏洞。以这样的企划，明天的说明会你可以顺利通过了。”
没想到他会说出一番肯定的话，狐小莉怀疑地打量他，好像在猜测他的话有几分真心。
高骏骐禁不住莞尔。她那是什么眼神，好像他头上长角一样，他真的有那么严肃古板不近人情吗？唉，看来他的形象不怎么样哦。
“谢谢夸奖，不过那不是我做的。”
“哦，是谁？”她盯着他的眼神，就像一只小狐狸对上猎人，可爱透了。
“几个别有用心的大野狼。”不屑地撇撇嘴，大野狼遇见她这只小狐狸，嘿嘿，注定只有笨笨地被戏耍的分。
高骏骐询问地扬起了眉。
“不提那几个蠢蛋了，来，看看我做的东西。”冲他招招手，狐小莉的目光又回到显示屏上，天真得意的表情，像小女孩向伙伴炫耀自己的新洋娃娃。
绕到办公桌后，在她身边俯下身，看着显示器上的文字。
她淡淡的馨香在他鼻端萦绕，若有若无，不似她平时身上常变化的香水味，而是一种属于女性的天然的体香，几根细细的发丝轻搔着他的脸颊，轻搔着他的心……
“这一页看完了吗？”他在这一页停留的时间也太久了吧。
高骏骐心一惊，神志从纷乱中抽出，专心地阅读起屏幕上的文字。“我要翻页了哟。”“我来。”大手越过她的肩，握住鼠标。
飞快地缩回手，指尖上被他的手碰触的温热感竟久久不散，狐小莉的脸颊没来由地有些发热，全身的神经都竖了起来，敏锐地对他强烈的存在作出反应。
他们有数的几次相处，不是剑拔弩张，就是气氛诡异得能听见噼啪的电流声，从未有过今天这样的平和又温馨，这一刻，她突然希望今天永远不要结束，明天永远不要来临。
高骏骐的眼神由平静、专注慢慢变成了惊讶、喜悦，如果说那个综合三个方案优点的企划案算不错、可以采纳的话，这个就该说是优秀、杰出了。不但独特，匪夷所思，而且构想缜密周全，切实可行，想出这个点子的人绝对有一个金头脑！如果知道对方是谁，他一定不惜重金，把他挖到康威来！
一行行文字、一个个图示，表格在屏幕上闪过，狐小莉却视而不见，全部的注意力在身后散发的热力和吹拂她头顶发丝的呼吸上，她这是怎么了，这件薄薄的牛仔外套好像有点厚，有点热……
“好极了！”高骏骐的声音压抑不住惊喜，“这个方案在竞标中一定会脱颖而出，胜凯的案子非我们莫属’了。你是在哪找到这个高手的？”
“在哪找到？”狐小莉猛回身，鼻尖差点撞上他的胸膛，“这是我想出来的。”
“你？”高骏骐睁大眼。“怎么，我不能想出来吗？总经理是刁；是认为女人没头脑？”狐小莉危险地眯起眼。
“当然不。”
“那是认为我是个蠢才？”如果他敢说是，她绝对要他好看。
“你一点也不蠢。”相反，还相当聪明。只不过她的聪明好像都用来施展魅力、算计男人了吧。高骏骐微微一笑。
“那么你认为我的企划案怎么样？”特别加重了“我的”两个字，狐眼虎视眈眈地瞪着他。
“很棒。”
“有什么缺陷？”想了几秒，“应该没有。”至少他没发现。
“有！”狐小莉得意洋洋，仿佛自己的构想有缺陷是多么值得骄傲的事。
“是吗？哪一点？”高骏骐莞尔，她大概没发现自己的样子有多可爱吧。
“这里……”手指指点着为他解说，“……与一号方案雷同。”
“这应该不算缺陷，不影响整个方案发挥作用。”
“不行，我不能和他们一样。”狐小莉固执地否定，“这里必须修改，当然，整个方案也要随之改动。”
“没有必要……”
“不管，反正必须改。我怎么能借用那几个蠢蛋的构想呢？局部也不行！”
*****
真正让她放不下的，不是那根本不影响整体效果的细节，而是她求完美的个性和骄傲吧。高骏骐发觉自己对她的了解又多了一点，沉吟一下，“那么，你有什么新想法？”
“就是还没有啊！”狐小莉蹙起柳眉，虽然有什么闪过脑际，但快得让她来不及抓住。
拉过一张椅子，在她身边坐下，高骏骐凝视着显示屏，也开始认真思考。
寂静的办公室没有挂钟的嘀哒声，只有两个人轻浅的呼吸和悄悄流走的时间。
狐小莉的头靠在椅背上，不知不觉睡着了。
“狐……”高骏骐止住了唤醒她的冲动，仔细端详着她的睡脸。小扇子似的睫毛在雪白的肌肤上投下淡淡的暗影，玉白的脸颊泛着可爱的红晕，平时总是涂得嫣红的小嘴微启，轻浅地吐息。她不是那个风情万种、千变万化的女郎，而是个无梦的纯真婴儿。
她的身子瑟缩了一下。高骏骐脱下身上的西装，轻轻地盖在她身上，又起身打开空调暖风，把大开的窗子合上。这个女人，冬夜在办公室加班，居然大开着窗子，不开空调，而且还只穿一件薄外套，连他这一向不怕冷的北方人也佩服。
高骏骐的心思全在眼前的女人身上，凝视着她纯真的睡脸，眼中不知不觉溢满了温柔。时间在悄悄地溜走，直到——
“啊！”尖叫声吓了高骏骐一跳，狐小莉兴奋地跳到电脑前，双手又开始在键盘在舞动，连把高骏骐的外套踩在脚下也没发觉。
“哦，怎么改？”不在意被踩在脚下的衣服，高骏骐凑了过来。
“这样！”狐小莉边敲打键盘边解说。
“的确不错，可是……”沉吟一下，高骏骐指出其中的不足。
飞舞的手停了下来，歪着头认真思考他指出的问题，“如果做这样的修正……”
“还必须考虑到……”
一来一往地讨论着方案的细节，敲打键盘的声音时响时停，他们忘了时间、忘了彼此的针锋相对、忘了他们之间那莫名的张力、忘了考试、忘了挑战，全心沉浸在企划案中，沉浸在讨论、思考、改进的激发脑力的过程中。
“好了！”点下存盘，，打印，听到打印机的嗡嗡声，狐小莉欢呼一声跳起来，给了高骏骐一个大大的拥抱，“大功告成，万岁！”
感染了她的欣喜，高骏骐也呵呵笑了，大手接掌了她柔软的腰身。
“这下那个臭家伙再不能挑我的毛病了！”狐小莉似乎忘了她口中的臭家伙就在眼前，掩着嘴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明天一定要他好看！啊，困死了……”．
“狐小……”高骏骐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头一歪、靠着自己的肩睡着了，桌上的打印机，纸张还在雪片似的飞出。
“真羡慕你这说睡就能睡的好习惯。”高骏骐低语着，轻轻地抱起她，“你这样睡明天准会腰酸背痛，到沙发上睡吧。”把她放在沙发上，再为她盖上外套。动手把列印出的材料一份份装订好，关了电脑。收拾好一切，再回头，她依然睡得香甜。瞥一眼腕上的手表，凌晨五点刚过。刺破人耳膜的尖叫。
*****
“怎么了？怎么了？”办公室门口凑上来好几个脑袋。“我……是不是……看错了？”汪亚琪呆立着回不过神。那具用来招待客人的墨绿色沙发上，睡着一对相依相偎的男女。男的仰卧着，头枕着一侧的扶手，身子睡在沙发上，一双长腿掉在沙发外，女的侧着身子，头倚着男人的胸口，身上搭着一件男式西装，西装下伸出的小手环着男人的腰，连脚也巴在男人身上，好像一只八爪章鱼。任谁看了，也会认为这是一对奸夫淫妇，呃，不！是相恋的情侣。
“总……总经理？”
“狐小姐？”
耳边此起彼伏的抽气声、惊呼声证明了汪亚琪没有看花眼。
被嘈杂声吵醒，狐小莉揉揉泛困的娇眼，翻身坐了起来，“怎么了？”这是哪里？电脑，办公桌……还有—双双圆睁的眼睛。不是她的小狐窝，而是办公室。
“嗨，大家早呀！”昨晚加班的回忆迅速回到脑子里，狐小莉向目瞪口呆的人们展露个灿烂的笑容。
“呃……早……”除了板着脸不说话的女职员外，一两个回答的男职员也一脸尴尬。
“怎么都站在这儿？”无辜地问了个天真的问题，一只手悄悄在高骏骐腿上掐了一把，猪！睡得真沉。
“这个……”呆立的人表情更僵硬了。
“在看总经理睡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