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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海有些凌乱,无可奈何地问:“你能不能告诉我们,为何你丈夫要结束自己的生命呢?”
她耸耸瘦削的肩膀:“有力量在驱使着他,你们是不会懂的。”
照海很不礼貌地咳了一下:“你知道你丈夫会怎么处理他的财产吗?”
“财产?”她等着他:“我从不考虑钱的问题。”她的语气十分不屑。
照海不得不转移另外一个话题:“今晚您下楼进餐厅是在什么时间?”
“时间,我不记得,时间是无限的。”
“您到客厅的时候谁在那儿?”
“好像每个人都在,不过你问这些有什么意思?”
“目前还不清楚,也许无关紧要,还有个问题,您丈夫告诉过您,他怀疑自己受到敲诈吗?”
她似乎对这个问题不感兴趣:“敲诈,我从没听说过。谁敢对张瑞做这种事呢?”
“他什么也没跟您提起过?”
“不,没有。”她摇摇头,仍然没太大兴趣:“不然我会记着~~~”
“您最后一次见到您丈夫是什么时候?”
“跟平常一样,他在吃晚餐的时候顺便去看看我,他对我说他要下去了。”
“最近几星期他谈论最多的是什么?”
“哦,家族史。他进展顺利,发现了很多有趣的往事。吴冰太优秀了,他们一起查资料。她很老练,绝对不会去碰那些不合适的东西。每个家族都会有一些后代子孙不愿启齿的东西,他对此很敏感。”
她不耐烦地在椅子上动了动。照海适时地说:“非常感谢,我想就这些了。”
她继续飘然而去。
第五十案第十七章 同一支血脉
事实证明,张瑞的自杀可能性越来越小。想想吧,他是如何看待自己的?视自己为一个巨人,绝顶重要的人物,是世界的忠心!这样一个人会毁灭自己吗?绝对不会。他更像是毁灭他人、那些像蝼蚁一般竟敢惹怒他的人。
但现场呢?门锁着,钥匙在他自己口袋里;窗户关死了,谁能进去杀死他呢?
照海进入书房,自顾自坐在那把椅子上,暗忖:假设我是张瑞,我坐在我的桌前,我发现了一桩有辱家族名誉的可怕事件。我在一张纸上写了“对不起”几个字。然后我打开抽屉,取出我放在那里的手枪,,然后,我要向自己开枪吗?,不,我还要先把我的椅子转过去,我还得朝右侧倾斜一点儿,然后才把手枪对准我的太阳穴,扣动扳机!
这合理吗?他为什么要把椅子转过去?假设墙上那个地方有幅画,或许能得到解释,一个快死的人也许希望在世上看到的最后一样东西是一幅画像,但是墙上什么都没有,不,这不合情理。
在与海利进行过一场面对面的艰难交谈之后,照海发觉与梅捷这样的律师交谈非常轻松。他的回答有逻辑多了。但有一点,他具备律师的一般特征:他言辞谨慎,滴水不漏,但他的回答总是切中要害。
他承认张瑞的自杀令他极度震惊。他从未想过张瑞这种人会结束自己的生命,他对其原因一无所知。
“张瑞不但是我的主顾,而且还是老朋友。我从孩提时代就认识他了,应该说,他总是在享受生活。”
“在这种情况下,梅律师,我必须请您非常坦白地讲,您不知道张瑞生活中有任何焦虑或伤心的秘密吗?”
“不,他很少焦虑。像大多数时候那样,但他仍然有严肃认真的品性。”
“没有病痛?他和妻子之间没什么问题?”
“不,他和海利感情很深。”
“现在,也许你会告诉我们张瑞如何安排他的遗产?”
“当然可以。这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毕竟人已经死了,遗嘱算什么。对他妻子,他留给她两千万,还可以在上海或深圳的别墅中任选一栋。当然还有些其他的东西,但数目很小,不是什么特别的东西。剩下的财产全都归他的养女张焉如,条件是,如果她结婚的话,他们的孩子要改姓张。也就是说。男人要入赘到张家。”
“什么也没留给他外甥刘洪松?”
“有的,一笔50万元的遗赠。”
“这份遗嘱是什么时候立下的?”
“两年之前。”
照海自言自语说:“奇怪了,这个安排,似乎对刘洪松,张瑞亲妹妹的儿子。不太公平啊?不管怎样,他也算是张瑞最近的亲属。毕竟,海利只是他的养女,又没有血缘关系?”
或者梅律师猜到了他的纠结之处,解释说:“像张瑞这样的人总是认真地把自己放在家族首脑的位置上。他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妹妹。哥哥,张端,年轻的时候死于抗美援朝战争。妹妹。张玫结了婚,但他不赞成这件婚事。换句话说,他认为妹夫的家族不够显赫,不足以和他们家攀亲。所以,他一直不喜欢这个外甥。我想,这才促使他决定收养一个孩子。”
“他自己不能有亲生骨肉吗?”
“不。他们婚后曾生出一个死婴,医生说海利再也无法生育了。两年后他们收养了焉如。”
“那么焉如是谁呢?她是谁家的孩子?”
“我想,她是一位远亲的孩子。”
“我正是这么猜的。”照海说,抬头望着挂在墙壁上的家族画像:“看得出她属于同一支血脉,看她的鼻子、下巴和张瑞都很像。”
“她也继承了这个家族的明显特征。”
“可以看出来。她和养父相处得如何?”
“摩擦多得不得了。他们之间不止一次发生过激烈的冲突。不过尽管这些争吵,我认为他们之间还是有种潜在的和谐。”
“这么说,他死后,焉如依旧会继承他的一切了?”
“哦!这个嘛。”律师咳了一下以掩饰他的些许不安,“事实上,我是得到张瑞的电话到这里来的,也就是说两天前,他立了一份新遗嘱。”
“什么?”照海把椅子拉近了一些,一脸惊讶:“你没有告诉我们这个。”
律师很快地说:“你们只是问我有没有遗嘱,我也告诉了你们。事实上,这份新遗嘱还没有拟好,也还没有签字呢。”
“它有什么条款?这也许能帮助我们了解张瑞的想法。”
“大致和以前一样,但焉如只有跟刘洪松结婚才有继承权。”
“啊,这和以前的遗嘱有相当大的区别。”
“我也不赞成这一条。毕竟我们的法律支持婚姻自主,这条可能会被驳斥掉,但他主意已定。”
“那如果他们拒绝服从呢?”
“如果刘洪松不愿和焉如结婚,那财产就无条件地归于她;但如果他愿意而她拒绝的话,财产都归他。”
“这可是我听过最匪夷所思的遗嘱。我说,藏在遗嘱背后的是什么呢?当他制定这一条款时,一定计划了什么,他脑子里在想些什么?我敢说这一定涉及了某个人,一个令他不满的人。梅律师,你对这家人很了解,你知道这个人是谁吗?”
“不,我一无所知。”
“但你可以猜测一下。”
“我从来不妄加猜测。”梅律师说,语气中很是反感。他摘下眼镜,用一块丝质手帕擦着,问道:“你还想知道些什么吗?”
“现在没有,至少目前没有。不过,我想我是不是该和焉如谈谈呢?”
“当然可以,我想她在楼上和海利在一起。我可以把她叫下来。”
焉如像女王一样走进房间。她容貌焕发,头扬得老高。但她的眼睛是警觉的。
“什么事?”她不客气地问。
“对你父亲的事我很抱歉。”
她打断了他的话头:“得了,没什么好抱歉的。我建议你有话直说。我不清楚老头子为什么会自寻死路。我能告诉你的就是,这种做法一点也不像他。”
“你注意到今天他的举止有任何不对劲吗?他沮丧还是兴奋,有什么不正常吗?”
“我认为没有。事实上我没有注意~~~”
“你最后一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
“大概吃过午饭以后。”
“后来你没去书房吗?”
“没有。我最后看见他是在客厅,坐在那儿,你坐的那把椅子上。”
“那么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多少有点唐突的问题?”
“当然。随便你。”
“你为你父亲的死悲伤吗?”
她瞪着他:“当然我很难过。不过我不会沉溺于伤感之中,我会很想念他。我爱老头子,即使他是个前所未有顽固不化的老傻瓜!老头子长了个狮子脑袋,他无法胜任任何脑力工作。说真的,他是个人物,勇猛无比,敢去冒险,但他不聪明。他身上披着一层很好的伪装。我母亲呢,尽力为他遮掩。他得意而昂首阔步地假装他是全能的,但实际上不是。我为他的死感到高兴。那是他最好的归宿。”
虽然他的女儿带来了一幅全新的张瑞自画像。但照海还是不敢苟同她的观点。
照海决定让问题更接近案子中心一些:“你是否知道,他正打算立一份新遗嘱,据此你只有和刘洪松结婚才能继承他的遗产?”
她叫道:“这太荒唐了!不过,我认为法律不会认可这种事情,我是说这都什么年代了。我们崇尚婚姻自由!谁也不能决定某人该和谁结婚。”
“或者吧,不过如果他真的签署了这样一份遗嘱,你会服从这一条件吗?”
她瞪大了眼睛:“我~~~我~~~”
她说不下去了。她坐在那儿犹豫了两三分钟,盯着摇晃不定的脚尖。一小块黏在鞋底的泥土落在地毯上。突然她说:“等一下!”
她站起来跑出房间。几乎立刻就回来,身边跟着张瑞公司的私人会计师徐强。
她喘着气说道:“是说明真相的时候了。你现在最好明白,我和徐强三周前就结婚了。”
其他人还没什么,最尴尬的人却是徐强。他站立不安。不知道说什么好。
还是照海第一时间清醒过来,他轻松地说:“很令人震惊,这么说没人知道你们俩结婚了吧?”
“没有,我们非常保密。但徐强不喜欢那样。”
徐强结结巴巴地说:“我,我知道用这种方式太过意气化。我本该直接去找她父亲~~~”
焉如打断了他:“告诉他你想娶他的女儿,然后你的脑袋会被揍开花。而我讲被取消继承权,他会把这所房子变成地狱的,我们也可以安慰自己说我们做得有多漂亮了。相信我,我的方法更好。事情做了也就做了。本来还会有争吵,你看。现在什么都没了。”
照海问:“你们原来打算什么时候向他公开这件事?”
“我打算瞒到底。他已经对我和徐强有所怀疑。所以我假装把注意力转向洪松。他为此很恼火,因为他自己也有女友了。这样一来,在他知道我和徐强结婚的时候,他一定松了一口气。”
“哦,刘洪松有女友了?”
“是啊,你们不知道吗?”她反问照海。
“好吧,先不说那个,你最后一次见到你父亲是在什么时候?”
“我刚才已经说过了啊。”
“今晚八点多一点你在哪儿?”
“我在哪儿?当然在我家里,房子后面的院子。”
“你当时听到枪声了吗?”
“对,但我没特别留意。我以为是外面有人打野兔。这地方时常有人闯进来。”
“你是从哪条路回到房间里的?”
“我是从落地窗进来的。”她指了指身后的那扇落地窗。
“当时这儿有人吗?”
“没有,不过洪松、吴姨、还有小宁立刻就从大厅进来了。他们在谈论枪声和谋杀之类的事情。”
照海更加疑惑了:“好吧,谢谢,暂时就到这里吧。我要再想一想,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第五十案第十八章 关闭的窗户
娇小的吴冰脚步轻快地走进房间。她戴着几条项链,坐下时还叮当作响,然后她就用探寻的目光打量着眼前的人。照海公事公办地对这件事感到遗憾,然后问她是什么时候到这里来,接任这份工作的。
她说她大约两个月以前,一个朋友知道张瑞正在撰写家族史,他需要精通这方面历史的人来帮忙。这位朋友推荐了她。
接着,照海又问:“您觉得张瑞这个人难相处吗?”
“哦,不很难,只要对他迁就一些,他就不是很难相处。之后你就会发现,所有的男人都需要女人迁就。”
照海微微一笑,带着那种可能被她迁就的态度问:“您在这儿的工作是帮助张瑞写书?”
她点头回答是。
“都包括哪些工作?”
这时,吴冰看上去非常富有人情味。她回答的时候双眸闪着喜悦的光芒:“是这样,就是写本书。我查找所有的资料做好笔记,然后组织材料。之后,我再整理修改稿子,最后拿给张瑞看。”
“好吧,我们进入实质性的问题。我想知道您对这一悲剧事件有什么高见?”
她摇摇头:“我恐怕无能为力。你知道,他自然不会完全信赖我,我算是个陌生人。而且我认为他太傲气了,绝不会和任何人提到家中的麻烦。”
“您认为是家庭问题导致他结束生命的?”
她看起来非常惊讶:“那当然了,难道还有其他的解释?”
“您敢确定是家庭问题困扰着他?他和您提过吗?”
“我知道他有极大的烦恼,他说的并不太详细,很笼统。那天,他很难集中注意力。他说过有几桩麻烦事纠缠在他脑子里,而且他说;‘太可怕了,我认为最骄傲的一个家族,竟然会蒙上耻辱。’我不知道他在指什么,只能说一些宽慰他的话。所以我说上天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每一代人都会出现一个低能儿,那是对伟大的一种惩罚。后来,我在一份当时的手稿中发现一条极有价值的材料。但他好像又分心了。后来他说下午他不想再工作了,他说他受到了一次打击。”
“一次打击。什么样的打击?”
“他就那么说的。当然,我没问任何问题,他不喜欢我们随便发问,除非他自己想说。”
“之后他还讲过什么于此有关的话吗?”
她想了想说:“不,我认为没有了。他很激动,我记得离开他房间的时候,他说,‘现在做什么都无济于事了,太迟了。’”
“那您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吗?”
“不知道。”
她的回答很犹豫,这让照海皱皱眉头。重复说:“太迟了,什么太迟了呢?”
接着,照海又问:“那么站在您的角度看,您认为困扰张瑞的是什么事情呢?”
她慢慢地回答说:“我想这事多少和刘洪松有关。”她可能觉得自己回答太唐突了,很快解释说:“当然。我没有任何确证。但他曾多次表示,他很不喜欢刘洪松的父亲。”
“对此,他没有说得更清楚些吗?”
“没有,我说过他不喜欢说家里的事情。即使有什么他也不会对我讲。他实际上是在自言自语,而不是真的在跟我讲话。”
照海点头表示理解,对一个陌生人来讲,刚来这儿才两个月。如果张瑞真能对她直言相告那才奇怪呢。
吴冰摘下眼睛。眨着眼睛思索了一会儿又说:“坦白讲,刚来这儿的时候,我以为自己进了一家疯人院。海利总看见一些压根就不存在的东西,而张瑞呢,举止都像是一个皇帝,以君临天下的态度表演自己的角色。我说他们是我见过最奇怪的人。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