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帮他擦个澡。
肚子里有食儿,热水浇在身上,陈定睿才慢慢缓过来。浴室里设施齐全,章素节拧了热毛巾帮陈定睿擦背,这人身上的肉都僵了得舒舒血脉,否则落病。陈定睿扭过头想说什么,不期然看见章素节□上身交错许多青紫颜色,肉刑留下的淤痕还没完全散去,雪白灯光下特别显。忍不住伸手去摸,斑斓纵横、布满全身,可见当时伤口狰狞险恶。
章素节笑,并且躲避:“别摸,哎!定睿哥!你别摸!痒痒。”语调儿轻快,仿佛在与同伴嬉戏玩闹,他只不过被呵了痒。
陈定睿抿嘴角儿:听说素节被整治的挺惨,可没去看他。一面儿是因为驼峰上太缺人,一面儿是他知道素节短不了医药照顾,所以不想去锦上添花。深一层的话他跟谁都没说过:陈定睿觉得国难当头,章少爷为了个戏子要死要活挺不懂事儿的,也该有点儿教训。
今天看见他伤痕累累的肉身,陈定睿手指尖儿一哆嗦:这么好的一个飞行员,这么年轻的小伙子,不过喜欢上了一个漂亮姑娘!两情相悦,何罪之有?!为什么要被这样折磨虐待?
灯下青年有健康匀称的肌理皮肉和白杨树一样挺拔身姿,笑起来的时候好漂亮的黑眼睛。年轻可爱的生命,鲜活发亮到让人嫉妒,看着他就会想到生命里那些生气勃勃的事情。莫名地眼圈酸涩,陈定睿叫他一句:“素节……”
章素节慢慢地扭过头,直直地看着陈定睿。
他说:“让我跟你们飞驼峰吧!我不怕死!”
陈定睿闭上眼睛,很苦地摇头:“不,素节,你应该好好地活着。”他想:素节应该好好活着,他真的应该好好活着。娶亲生子,繁衍生息,把中国人的好种子一代代传下去。
那样聪明有为、那样英俊健康、那样纯真善良。
炎黄子孙、少年中国。
这八个字儿忒要命了,猛不丁从脑子里冒出来,陈定睿的心尖儿跟着哆嗦。烟熏火燎打了这么多年仗,跟头轱辘地一败再败。满目山河满目血,大伙儿愁地都是火烧眉毛且顾眼下。陈定睿觉得他小时候心心念念的那些三民主义、中华复兴的理想志气只怕已灰飞烟灭,渣滓都没剩下。今天冷不防回头才发
18、恍若手足 。。。
现,居然句句都印在脑子里。查查数目,一字不少。
他才知道,原来自己从来没有死过心!
国父手书“航空救国”、巨大的‘耻’字标、中队长的飞机冒着黑烟坠落、章素节身上狰狞的伤痕一一打眼前滑过,跟拉洋片似的。回头这几年,过的一塌糊涂。毫无征兆地,眼泪噼里啪啦砸下来。压不回忍不住。那就他妈的不忍啦!航空救国!实业救国!民主政治!新生活!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可怎么就变成这样了?怎么就变成这样了?这么好的飞行员,一个个排着队的去死!这么好,这么好,都是我的兄弟啊……
陈定睿抓住章素节的手,呜呜地哭了出来。
那么委屈,那么憋屈。
章素节从未见过这样儿陈定睿,有点儿发傻。张张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陈定睿哭地很含混,要凑近才能听见他哽咽的吐字:“死……死有用么……死了那么多……有用么……”
已经是夏末,昆明晚上刮徐徐的风。
素节忘记关浴室的窗,水湿身体,丝丝凉意。
他蹲□,抱住了哭脱了相的陈定睿,安慰地拍他肩膀,一下儿又一下儿。
有用么?不知道。
从浴室水银镜里,章素节清晰地看见他们的侧影:生长在天南地北的两个人,同样乌黑的发色眉目,同样象牙色的皮肤肌理,类似的骨骼和身架儿。拥抱的姿势让他可以感觉到陈定睿的心跳、脉搏和体温,扎实的生命存在感。
章素节有一丝恍惚:谁说他不是我的骨肉兄弟?
国家、种族、手足……
血统强大如同宿命,在出生之前就已牢牢注定,无可争议,不能更改。纵使远走天涯、纵使时光流逝也不能抵消它的悍然存在。各种肤色样貌的人群里,你一定会最快注意那个与自己最相似的面孔。身体代替头脑作出抉择,不自主地想和他们在一起,莫名踏实又安全。人是群居的兽,上古遗留的本能,没有任何道理,与逻辑利害无关。
离别十五年之后,再次踏上国土。章素节一次次地确认:我是一个中国人!对!我是一个中国人!这感觉一遍比一遍强烈深刻,并且越来越频繁地冒出来。比如吃一碗味道熟悉的粥,比如听一折魂牵梦萦的戏。来自血脉最深处的声音如同魔咒,让他忽视了这不公混乱的世道、惨苦零落的亲人和加诸肉身的种种疼痛。
纵飞蛾扑火,亦百死不悔。
他深深地搂住陈定睿,说:“定睿哥,我跟你去飞驼峰!他们死了,还有我啊!”
陈定睿哽咽到一声都出不来,只好紧紧地搂住章素节。
肉身相抱,如同手足。
那天邦德梦到一只美丽的鹭鸟翩然离去。那么真的一个梦,自己的鼻尖仿佛能感觉到它翅膀扇出的风。二十
18、恍若手足 。。。
岁的玛姬抱住自己,开心叫嚷:“看,一大群!它去找它们啦!”目送着它终于汇入群落、与鹭群一起展翅高飞。邦德忽然觉得:好伤心。
醒来的时候,初生的太阳温存地照入寝室。和暖光线下,邦德看见玛姬鬓边有了星星白发。深深呼吸之后,邦德温柔地亲吻妻子的眼睛,说:“早。”
他的妻慢慢醒来,向他微笑:“早。”
早上起来就打起来了!昆明中航办公室一片混乱。
有乘客投诉:“中航机长不顾航班安危、冒险行事。应当予以严惩!”
衣冠楚楚的先生女士歇了一宿惊魂普定,现在明白过来了正在怒火中烧。为首一个胖子,别航空委员会标识,仗着自己有三分明白更加不依不饶:“你们黄敬仪总经理呢?!这机长太不像话了!!!我要投诉!!!说!谁是机长??”
这个自然是不好说的。
章素节也不吭声儿地坐在那里听着,觉得这胖子眼熟。想一想,哦,那个在总经理病房念报纸的家伙。果然冤家路窄!
陈定睿帮着昆明中航办事员好言好语地在旁边儿劝,指望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华童早气的脸色发青,让黄智权死死拽着才没说话。
夏克刚打驼峰上飞下来,一进门就赶上这么热闹。打听一下儿是什么事,他吹口哨:“行啊,节,刚上班就惹祸!”哈哈笑:“我打赌你爹今晚把你捆到马棚去!”
那边儿的胖子显然知道中航根底,立刻踉跳:“那洋人养的杂种儿子么?连委员长都敢讽刺!我早就看出来他来路不正!说不定就是汉奸企图谋杀军政大员!”
华童三尸神暴跳:“去你妈的军政大员!你能军还是能政?满政府都算上,有志气的早吊死了!要不是老子拼死拼活拉航油回来给飞虎队保着昆明,你王八蛋现在还能在这里跳脚骂街?端起碗吃饭,放下筷子骂娘!有理你与日本战斗机讲!爷看你尿不尿裤子!”气地人家浑身哆嗦,华童呸一声:“一脸孱相!”
那胖子气到只有抖的份儿:“好好好,你等着我的!”
华童挑眉毛说:“爷等着!”瞥他一眼:“哦……这回来昆明是要给谁念报纸啊?看你也不会别的!”
夏克中文程度不错,捂着腮帮子嘎嘎笑。
中航办事一贯主张处息事宁人。一帮人连拉带扯地把华童拽走。
章素节揪住幸灾乐祸的夏克说:“我们一起去吃早饭。”
陈定睿怕夜长梦多,麻利快地带72号和他的机组返航汀江机场,打算远离这是非之地。
后来还是黄敬仪出头道歉,把这事情给压下去了。
为了这事,章素节在航务会里被当众批评。夏克私下赏了他许多暴栗,一个劲地数落素节的技术动作走形,原本不用这样惊险,偏偏
18、恍若手足 。。。
飞地如此难看!下次再遇到这样的事情应该注意如此这般的操作要领!!啰嗦再三,抓住这小子的脖子,恶形恶状:“你听明白了吗???”
章素节忙乱点头,心悦诚服:究竟夏克高明些。
邦德也不赞同素节这次的举动,说:“十分冒险。的确有拿乘客性命赌博的成分。”飞行员需的日常功课就是:培训加飞行。一周不飞,手感会生疏。何况素节在家躺了一个月,初上飞机不应做这样危险的动作。当初要他飞重庆昆明短途航班用意也在这里。
不过邦德是讲道理的:“当然,遇到紧急情况。也是没有办法。”拍拍养子的肩膀,竟然有几分溺爱的神色。
章素节受宠若惊,对着他爹光剩下傻笑。
保住了机组和飞机,黄敬仪只说一句:“我已经善后,没事了。”被那样多的人责怪,章素节都不以为意。看到总经理的眉头,他才明白过来,又给中航得罪了人。
结局相当古怪:惹祸的章素节没事,多嘴的华童被剥夺了飞行资格。
黄敬仪皱眉思考了半天,把华童派去了云南驿检查站担任电报员,为飞跃驼峰的飞机检测航向、提供气象信息。调令下来,大伙儿都傻眼了。周景林好心眼儿地趴在地图上找了半天,才看见这么个犄角旮旯的地方儿:深山老林、人迹罕至。他回头看看华童,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华童的脸儿也是惨白的。
章素节“噌”地站起来,问:“你们谁跟我去找总经理说情?”陈定睿说:“我!”
结果他们俩屁股后面跟了一伙儿人。找也没用,任凭他们说破了嘴,黄敬仪就是眉目不动。最后开口也是慢条斯理:“没人才好,华童也该改改那张嘴。”
于是华童走定了。明目张胆的充军发配,没有不替他冤的慌的。
倒是夏克对着华童深情拥抱,真诚道贺:“恭喜你,年轻人。”
一片哗然。
他们机航长转过脑袋,鄙视地看着他的所有下级:“这幸运的混蛋不用飞驼峰了你们明白么?他比我们每一个人都更有机会看见战争结束!”丫悻悻:“你们中国人的处罚方式真古怪!在我看来这简直是奖赏!”
包括章素节在内,每个中国人都有一瞬间的哭笑不得:机航长……说的在理啊……
那天晚上,好多人去找华童,嘱咐他:“你小子眼瞅着是活了。要是我们有个万一……回头小鬼子完了的时候,麻烦你念叨着我们的名字把准信儿烧过来。弟兄们在底下也念叨你的好处。”
有心细的,再多嘴一句:“要是咱完了……麻烦你啥也别烧,跟我家里人也打招呼啥也别烧。我宁当饿鬼也落个心里干净……”
华童就听着,然后点头:“兄弟们放心!指定办到!”挨个看大伙儿一遍,特别
18、恍若手足 。。。
认真:“你们都踏踏实实往死里飞吧!我保证烧纸的时候一个都漏不下!”
弄得大伙儿往死里抽他!一帮人滚着打成团儿,翻桌倒凳!中航宿舍里跟大学男生会一样叫骂吵闹,仿佛都是没心没肺的大小伙子。
最后走的是陈定睿和章素节,屋子里就剩下他们仨。满脸落魄像儿,好像还是那三个没了公司当后戳儿在飞机上饥寒交迫的倒霉蛋儿。想想也快,都一年了。
哎……这一年过的……
陈定睿说:“童啊,孤身在外,自己保重。”
华童吸吸鼻子:“哥你留神自己吧,在天上警醒点儿没坏处。”
章素节在一边儿拼命往华童背包里塞罐头。
华童说:“兄弟你别塞那个了。”章素节说:“没事儿。”华童说:“我是说别塞火腿的了,我爱吃牛肉的。”
这家伙!不过三个人都乐了。
当着兄弟们乐呵呵,回头偷偷擦眼角,都想: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活着见着?谁也没底。
一天之后,华童背着行李钻进了大山之间,头也没回。
同一天,陈定睿机组配了新报务员齐汉生。没功夫哭天抹泪儿,他们扭头又回印度拉东西去了。章素节例行从重庆飞昆明,唯一欣慰:副驾驶林宇中手下的活儿漂亮了许多。章素节觉得他自己飞或者也行了,松口气。
午夜梦回,他又见到了观音在哭泣。可是隔着那样高的雪山珠峰,他根本碰不到她,所以什么都帮不上。眨眨眼醒过来,章素节静静地看着天花板。居然没有了伤时的狂躁愤怒,他觉得心口只是闷闷地麻痛,但是会痛很久很久……
夏克那阵子特别忙,自己当主力飞行员不说,还得操心机组调配。这美国货其实心眼儿挺善,外加扛不住人两句好话。忙地团团转还应承下来帮印中运输联队上关于飞跃驼峰的基本常识。
印中飞行联队又叫美国空军第十飞行联队,专门负责太平洋战场的战略物资输送。因为太平洋战场的重要级别远远低于欧洲战场,第十飞行大队的飞行员基本上都是刚刚从航校毕业的年轻学生。还没什么飞行小时数呢,稀里糊涂地就给孩子们派到世界上最险恶的航线上来了。飞机性能不稳定、飞行员经验欠缺、气候复杂多变、地理条件险恶再加上日本飞机劫杀,那就剩下个‘摔’了。
第十联队大队那阵子基本上一天坠毁一架飞机。
中航眼睁睁地着他们的拥挤的停机坪迅速松快下来。
一架飞机就是一个机组,一个机组就是至少三条鲜活的生命。
印中联队的司令奈顿将军说:“我几乎每天晚上都能听到孩子们偷偷哭泣。惊惶和恐惧的气氛蔓延在整个联队,士气极其低落。”
中航比第十运输联队好很多,大概每十五
18、恍若手足 。。。
天摔一架飞机。因为他们的飞行员素质更好一点儿,虽然继续摔下去这条儿优势也眼瞅着不能保障,但是国民政府一般要求中航运输最急需的物资。
根据1942年7月的飞行记录:中航公司用十架次老旧的C…47完成1293吨运输任务。第十运输联队拥有三十五架飞机,总共才运了73吨。
史迪威不护短儿:把第十运输联队骂了个狗血淋头。动不动就那句话:“看看人家中航!”
中航公司终于被将军称赞。
他们苦涩地骄傲着。
19
19、决断速度 。。。
1942年是个不消停的年头儿。整个世界都在翻天覆地:1月1日,开门儿头一天,美、英、苏联、中国等26个国家在华盛顿签了个《联合国家宣言》,世界反法西斯同盟这就算成立了。值得一提的是人类用了个新名词儿—“联合国”。
整个春天日本人都挺威:一路占了吉隆坡、缅甸、仰光和吕宋岛。新加坡向日本投降。爪哇岛上的荷兰守军向日本投降。挤兑走了麦克阿瑟之后,马尼拉湾科雷希多岛上的美守军司令文莱特独木难支也降了日本。至此,日军在南线取得全面胜利。
4月间一个叫毛泽东的家伙在延安发表了《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不过当时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战火纷飞、朝不保夕的你说谁有闲心琢磨这个?
然后是5月,在华日军展开了五一大扫荡,三光政策第一次在中华大地上被执行。冒烟的房屋,流血的村落,随意处死的中国人。还有就是这个暮春月份,远征军没了戴安澜将军。
6月份日本人打输了中途岛。后来军事历史学家说这是太平洋战役的转折点。可惜了的,中国人也没觉着日子好过了点儿。
7月没大事儿,有个姓法兰克的小姑娘默默地跟着家大人躲进暗室,不久她和很多人一样无声地死去。孩子写了本儿遗书,挖出来之后惊了世界叫《安妮日记》。
8月份瓜岛开打。一个整编美国陆战菜鸟儿师学着拿东洋鬼畜练刀。他们没什么战斗经验,谁打仗也是从大姑娘上轿头一回过来的。不过打怂了日本人这帮菜鸟儿就有名了:美国第一陆战师!后来美国战史上他们基本是有仗就打,而且战无不胜!唯一的寒蠢是栽韩战上了,当然那是很久以后的话。
9月……9月负责经驼峰航线为抗战中运送屋子的美国印中飞行联队创了美国军方和世界飞行安全记录:一天坠毁六架飞机,机组无一生还。联队长官奈顿将军被撤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