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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说胡说!几天前丫鬟还告诉我他是出门应酬去了,我只是跟醒冬哥哥错开罢了……”宁昭阳看着宁夫人,后面的话消失了,她的脸色苍白了,白得面无血色,
“你们都在骗我,是不是?都在骗我的,是不是?是不是?说醒冬哥哥回来过,都是在骗我,其实醒冬哥哥已经……已经……”
宁夫人哭着点头,“孩子,你忘了醒冬吧,你们不可以的啊,不可以在一起的,醒冬他听我劝,所以走了,你不要再想着他了,醒冬他是不可以跟你在一起,也不可能跟你在一起的,你知不知道?他对你好,只是因为你是他的弟弟,你听见娘的话了吗?醒冬他回去就会成亲,跟晴雨成亲,他这次就是专程来向爹娘察明这件事情,晴雨你还记得吗?就是二夫人的侄女,醒冬是要和那个女孩成亲,你是男孩,醒冬他不可能爱你的……昭阳!啊——昭阳,你不要吓娘,昭阳!昭阳!来人啊,快来人啊!”
宁昭阳栽倒在宁夫人的怀里,艳红的鲜血沾满苍白的嘴唇和苍白的脸庞,染红了她的衣裳和宁夫人的手,宁夫人歇斯底里地惨叫着,这惨叫声传遍了宁府的每个角落,直上天庭。
“大少爷回来了!大少爷回来了!”丫鬟一路嚷了进来。
正在刺绣的黄衣女子抬起头,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
旁边的粉衣女子掩唇笑道:“总算回来了,说好只去一个月,结果惊蛰都快到了才回来,再不回来,只怕某人就要千里寻夫去了呢!
“菊菊,你在胡说什么?”黄衣女子娇嗔道。
“难道不是吗?只要长眼睛的都能看得出来,还需要我来胡说吗?晴雨姐姐敢说自己没有日思夜想盼着大堂哥回来?
晴雨被她羞得脸红不已,“不跟你说了,我去看看他。
“我跟你一起去。”菊菊笑嘻嘻地尾随而上,一路取笑爱羞的晴雨。
“大少爷在路上得了伤寒,为了治病所以才耽误了回来的时间,所幸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大夫说只要多加休息细心调养就会没事了。”和醒冬一同回来的王掌柜解释道。
“多谢你一路费心了。
“哪里的话,应该的。我还要去趟账房,先告辞了。
晴雨走进内室,醒冬躺在床上,见她进来,唤了声“晴雨”便坐起身来,晴雨听他声音暗哑无神,几十天未见,竟然如此憔悴,可见那场病病得不轻,心下不由得一阵疼痛,顾不得礼数上前扶住醒冬,“起来做什么?大夫不是让你好生歇息吗?还不快躺好!”声音竟有些硬咽。
“让你担心了。”醒冬低声道。
晴雨心折于他的温柔,冲动地握住他的手,深情地道:“你我之间还需如此客气吗?”她原是含蓄害羞的女子,能够说出这番话来实属不易。
醒冬望着她,眼底神情却十分复杂,他就这么凝视着晴雨,任由她握着他的手,过了片刻,他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来时,眼底的复杂已经藏了起来,他对着晴雨露出淡淡的笑容,一如往常他对她和对其他人无异的笑容,那么温柔,却有些疏分,开口道:“我们成亲之事已经禀明爹娘,待我身子好些,会亲自去拜访二夫人,婚礼之事还要劳烦二夫人多费心了。”
晴雨的脸庞因为他的这番话而迅速亮了起来。
“你去二夫人那儿告诉她这件事,我有些倦了想要睡一会儿。”
晴雨在喜悦中丝毫没有注意到醒冬的反常,她叮咛了几句,便兴高采烈前往二夫人处告诉她这个喜讯。
房间里只剩醒冬一人时,他脸上伪装的笑容与温柔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深刻的痛苦,他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许久许久都不曾眨动一下。
真是过了许久许久,久到时间都要忘记自己存在的意义了。
“昭阳……”
一声幽幽的叹息轻轻从醒冬口中溢出,那是一声从胸腔肺腑里掏出来的呼唤,饱含了无限的痛苦和渴望、那种呼唤,只有深爱着某个人才会这样喊出来的啊!
醒冬闭上眼睛,泪水缓缓从眼角滑落。
昭阳啊昭阳,我们两个此生怕是不会再有见面的一日了。
第9章
“小少爷,小少爷?
随从小心地观察宁昭阳的脸色,只见他绝美的脸庞上没有丝毫表情,双目痴痴地凝望着湖面。这湖到了夏天便会长满荷花,现在雨水刚过惊蛰未到,,湖面上空荡荡的,有什么好看的?小少爷却坐在这绿波亭内一坐就是一个时辰,不动也不说话,真是有些怕人呢!
小少爷自从大病一场后,就变得不爱说话,当初那么活泼的一个人,现在变得整日没有一句话,是不是病坏脑子了呢?
说起来,小少爷还真是差点儿就死了呢!莫名其妙吐了那么多血,昏迷不醒,连宫里兰雪娘娘派来的御医都束手无策,私下告诉老爷夫人要有心理准备,夫人哭得死去活来,寸步不离病榻,简直都要疯了,嘴里胡言乱语说着“都是我的措,都是我的错”,还动不动就拿脑袋去撞床柱,把老爷吓得要死。
眼见不行了,到了第五日他却突然流下一行泪,叫了声“醒冬哥哥”,便睁开了眼睛。夫人欢喜过头,竟然晕了过去。
宁昭阳醒来后便要东西吃,给什么吃什么,给什么喝什么,乖得让人心疼,只是他甚少说话,又常常发呆,像个美丽的玩偶一般,生气似乎从他的身体里被抽走了。
等病痊愈了,他向老爷夫人提出要出外散心,夫人先是不肯,后来又同意了,眼泪汪汪地问他要去哪里,他回答:“不知道,只觉得心里堵得慌,随处去走走。”
夫人送他出门,欲言又止。
宁昭阳只带随从一人,挥挥衣袖头也不回而去,夫人倚在门上目送他远去,哭肿了双眼。
一路走过许多地方,随从只觉得自己跟一个行尸走肉在一起游山玩水。小少爷的魂魄常常一不小心便丢失了,随从总是有种害怕,害怕第二天一醒来,小少爷就已经仙逝了。大家都说小少爷是仙人转世,来尘世间受一趟轮回之苦便会回归天庭;又说小少爷那场大病后,捡回了一条命,是心愿未了,若是了了心愿,弄不好便走了。什么传说都有,随从先是嗤之以鼻,到后来竟然越来越信。他这一路上一直试图跟小少爷说话,都不得回应。二十几日相处下来,说的话不超过三句。所以随从一见宁昭阳发呆,便会忍不住叫唤他,只怕他真的突然就魂飞而去。
小少爷这个样子,还真的越来越像仙人了,这么削瘦,风一吹就倒了,唉。
随从见宁昭阳不理睬,便自说自话下去:“小少爷到了老家,可要回家一趟?这么多年没回来了,家里老爷夫人小姐少爷都想念得紧吧?大少爷也已经到家了吧?少爷难道不想去见见大少爷?”
听说小少爷跟大少爷感情最好,随从想若是能够骗得宁昭阳回一趟宁府,让大少爷想想办法治治小少爷这痴病,或许就好了呢!私心底下,从老家跟随老爷上京这么多年,都没有机会回来的随从,好不容易回来了,总不能过家门而不人吧?家中虽然已经没有人了.但爹娘的坟也该去扫一下才是。
宁昭阳突然起身走下绿波堤径直离去,随从已经习惯他这样,连忙牵了马跟随上去。
一路走进城里,随从的嘴唇就越咧越大。有希望了,朝这个方向再走下去,可就是要回家了呢!
前方宁昭阳忽然停了下来。随从连忙靠上去,却见他停在一个买瓷器的摊子面前,正专注地看着某样东西。那摊子上的东西都是便宜货,做工粗糙,随从不明白有什么东西可以吸引少爷挑剔的目光。
宁昭阳从摊上拿起一对瓷娃娃,那瓷娃娃一个身子微偏,倚在另一个身上,满是娇憨神态。宁昭阳看着那磁娃娃,脸上泛出淡淡的笑容,好像想起了什么幸福往事。他也不问价,丢了二十文钱在摊子上,拿着那娃娃径直离去。
被宁昭阳许久未曾展露的笑容惊呆了的随从连忙大呼小叫地追卜去,要死了,还以为会保持那天字一号表情到人土的小少爷居然笑了呢,夫人知道的话不开心得哭起来才一怪!发生什么事情了?
傍晚时分,随从和宁昭阳站在宁府门前,随从热泪盈眶,终于,终于还是回来了。
一个下午,他跟随小少爷走遍了全城,小少爷那种架势,好像要将这城绕一遍重温某些回忆便离去的样子,让随从越走越心凉,几乎都要哭出来了。当小少爷踏上前往宁府的那条石板路时,随从还不敢相信自己可以回家给爹娘扫墓了。小少爷走得那么缓慢那么犹豫,好似随时都会转身离去一般,走得随从心惊肉跳,嘴里喃喃祈祷:别回头,一直走,别回头,一直走……都快以为自己也疯了呢!所以当两人好不容易站在宁府门前,随从还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小少爷终于要回家了!
小少爷在门口站立了已经有一刻钟了吧,就那么一会儿仰头一会儿垂头,徘徊两步叹口气,天老爷啊,真是急死人了。到底进不进去呀?随从虽然着急,但也不敢吱声,只怕一开口坏了少爷的挣扎,转头走了岂不功亏一溃。
只是,进个家门有这么难吗?
大门推开,有个人手拎大红灯笼走出来,看见台阶下站立的人,突然愣住了.双眼瞪得硕大无比,几乎快要夺眶而出。
“小、小、小、小少爷?是您吗?”齐老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五年未见的小少爷居然一声不响地回来了,他揉了揉眼睛,再使劲眨眨眼皮看过去,可不是小少爷吗?“我的天哪,大少爷若是知道不乐疯了才怪!还不快通报进去,小少爷回家了,去告诉大少爷啊!傻了啊你?”齐老灯骂着别人,自己却垂下泪来,“小少爷,怎么不进来啊,快进来快进来,你来得可真巧啊……”
“那是什么?”宁昭阳瞪着他手中的大红灯笼,瞪着上头大大的喜字,原本就苍自的脸色更加白得几乎透明起来。
“这个啊,”不明就里的齐老灯咧开了大大的笑容,
“是大少爷要成亲了啊!小少爷回来得正好,正赶上大少爷的好日子啊!
宁昭阳回家了。宁府最最得宠的小少爷回家了。
“大少爷,今晚在聚欢堂给小少爷摆洗尘宴,您也该准备准备,时间差不多了。”
服侍醒冬多年的蓝儿走进来,看见醒冬还在窗前发呆,忍不住皱眉。大少爷这是怎么了?打从京城回来后就变得怪怪的,常常见他发呆,简直是魂不守舍,蓝儿真想问问看他,去了趟京城,是被哪个狐狸精给把魂勾走了?
害得晴雨小姐不安地来问他,大少爷究竟是怎么了?她哪知道?只知道大少爷那样,谁见了都担心。
真是奇怪,大少爷和小少爷以前好得跟一个人似的,怎么这趟小少爷回来,却不先来看大少爷?而大少爷也一点儿都不急着去见小少爷?难道五年的时间让大少爷和小少爷都变了不成?看情形,大少爷这趟京城之行,和小少爷也没有臆想中的那么开心吧?
“大少爷!”蓝儿提高声音喊。
“嗯?”醒冬回过头,一脸茫然,“什么事?”
蓝儿忍不住叹气。大少爷最近常常叹气,没人的时候就一声接一声叹气,怕是传染给她蓝儿了吧?
“我说,今晚在聚欢堂给小少爷摆洗尘宴,大少爷也该准备准备,时间差不多了。”
“我知道了。”
蓝儿出去做事,片刻后回来,醒冬还是站在原地,还是在发呆。
“大少爷您这是怎么了?怎么还在发呆,该换衣裳了。”蓝儿忍不住将他拉离窗户,外头有什么好看的?看得这么痴迷?蓝儿探头张望了一下,不就是些树吗?蓝儿翻出衣裳一边替醒冬更换,一边唠叨,“我说大少爷,您也收敛一下行不行?您要发呆蓝儿是管不着,但是待会儿您若是见了小少爷还这副样子,不是叫小少爷担心么?”
醒冬身子震动了一下,没做声。
“看看您,瘦成这样,前几月做的衣服都快大得不能穿了,小少爷见了还以为蓝儿没有照顾好您呢!”
“我没事。”醒冬低声道。
“还没事?您这是没事的样子吗?”蓝儿气起来,还要唠叨,抬眼看见醒冬的神情,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转而又担优地道:“我是不知道大少爷您在烦恼什么,但是请大少爷为宁府这上下几百号人着想,保重自己身子,您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们可怎么办?”说着眼眶一红,话语便呜咽了。
“我没事。”醒冬再道,他站起身,对着蓝儿笑了笑,“真的。我走了。
蓝儿目送他离去,心里不知为何总是踏实不下来。
大少爷的神情,为何那么悲伤呢?虽然在笑,却让人看了心酸。
醒冬缓步朝聚欢堂走去,他走得很慢,在路过心执院时停了下来,心执院的门开着,里头空荡荡没有一棵树和草。
他怔怔地立在门口痴痴地朝里望着,有盏灯亮着,不知是不是昭阳在里头?
这个人原本应该是死掉的,他之所以会复活,是专程要来害我的……现如今只有一个法子,只要他起毒誓在我有难时救我……
我宁醒冬发誓,宁昭阳若是有难,我定会相救,若是食言,五雷轰顶粉身碎骨。
你给我听好了,日后在人前,我称你为醒冬哥哥,那是叫给我爹听的,但是在人后,你要称我为小少爷,明白吗?我说什么你都要乖乖听着,我叫你做什么事你要乖乖给我去做,若是惹得我不高兴,我有的是法子整治你。
是,小少爷!
他想起宁昭阳趾高气昂说话的样子,想起自己第一次称呼他为小少爷,昭阳得意洋洋的样子,唇边不禁露出淡淡的笑意。
“大少爷?”有个丫鬟走出来看见他,惊讶地道,
“您找小少爷吗?小少爷已经去聚欢堂了。”
醒冬转身离去。
他走过绿廊,空荡荡的走廊里回响着宁昭阳得意的声音:你知道我儿岁就能将《千字文》倒背如流的?是倒背哦!要不要我教你诀窍,保证你一晚就能把整本书背下来。
结果呢?结果他把他骗到梅园挨了一夜的冻,结果两个人都冻病了,结果昭阳跑来跟他抢药喝,冰凉凉的脚丫子贴在他的肚子上,还骗他一碗药两人喝,结果他先喝了半碗,昭阳那半碗经由昭阳的嘴又全灌进了他的肚子里。
那是昭阳第一次吻他,也是他和昭阳之间惟一的一次。
醒冬走过勺香院,想起那年二老爷从洛阳定制的烟花,在那满天烟花下,昭阳一字字地教他说吉利话去讨红包,又把自己的红包送给他,结果却让他不开心不理睬昭阳,他那个时候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呢!
醒冬路过曲桥,仿佛看见昭阳趴在曲桥上,因为将晴雨的诗稿丢进水里而被他责骂的样子。
哼,说到底你就是喜欢她!你再说那女人一句好话看
看!看我下次再整她是不是会这么客气?
昭阳气呼呼的样子浮现在眼前,那个时候的他哪知道
昭阳竟是在吃醋,只当昭阳调皮。满宁府没人敢骂的宝贝小少爷,只肯被他骂。为了他,原来她一直都在忍耐。
醒冬哥哥醒冬哥哥!他仿佛看见十岁的昭阳飞奔过庭院,冲出大门,一下扑到他的身上,紧紧抱住他。你又要偷偷溜走!坏蛋!坏蛋!坏蛋!又不跟我说一声就偷偷走掉,我讨厌你讨厌你讨厌你!
那个时候的他.因为意识到自己不能再住在宁家无所事事而决心跟二老爷学做生意,每次出远门昭阳都会拼命哭闹不让他走,而他每次都狠心地离她而去,结果等他回来后,昭阳已经走了,这一走就是五年,音信全无。
音信全无的五年呐!再见面时,五年的距离在昭阳心里他的心里,似乎从未存在过。
宁夫人将他写给昭阳的信全都截走了,却截不断他和昭阳之间的孽缘。他想起宁夫人跪在他面前给他磕头,哭着求他离开昭阳,想起他连一声再见都没有说就那么离开了昭阳,就心如刀绞。
他在归途中病倒,是不堪折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