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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宝贝-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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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

这个人,与其称他商人,不如叫他是个艺术品的狂人。在他的店中,陈列著的
一些古董并不起眼,或说,他根本不把极品拿出来给人看。这位胖胖的中年朋友,
只听见欧洲哪儿要举行拍卖会,他就飞去。回来时,如果问收获,他总是笑笑,说
没收到什么。

可贵的是,这个朋友,对于我那么那么贫穷的收藏,也不存轻慢之心。只要得
了一个破烂货,拿去他店里分享,他总是戴起眼镜来,用手摸摸,拿到鼻尖的距离
去看看,然后告诉我━━又得了一样不错的东西。

我之喜欢他,也是这份分享秘密的喜悦。

终有一回,朋友关了店,将我带到他的家里去。家,在古老、古老区域的一幢
三层楼房里,那幢房子的本身,就是一件艺术品。一个房间的屋顶全是玻璃的,阳
光透过玻璃,照著一座座文艺复兴时代的石像、巨大如同拱门的象牙、满盘的紫水
晶、满架中古世纪的泥金书籍,满灾的中国大瓷花瓶、水晶吊灯、全套古老的银器
、几百串不同宝石的玫瑰念珠、几百幅手织的巨大挂毡、可以用手摇出一百多条曲
子的大型音乐箱、大理石的拼花桌、两百多座古老的钟、满墙的意大利浮雕……。
这些东西,被这位终生不结婚的怪人藏在这一幢宽阔的楼房里。忘了说,他还有文
艺复兴时代的伟大画家拉法尔的油画。

当我踮起脚尖在这座迷宫里当当心心的走过时,几乎要把双手也合在胸前,才
不会碰触到那堆得满坑满谷的精品。

也只有那一回,起过坏心眼,想拚命去引诱这个人,嫁给他,等他死了,这些
东西可以全是我的。后来想想,这个人精明厉害,做朋友最是和气,万一给他知道
我的企图,可能先被毒死。

总而言之,我们维持著一种良好的古董关系,每次进城去,只要这位印度朋友
又多了什么宝贝,两个人一定一起欣赏、谈论大半天。

去年夏天,我回到岛上去卖房子,卖好了房子,自然想念著这位朋友,去店里
看他时,彼此已有三年没见面了。

我们亲切的拥抱了好一会儿,也不等话家常,这位朋友拿出身上的钥匙去开柜
台后面一个锁住的保险箱,同时笑著说∶“有一样东西,等著你来,已经很久了。


当他,把这副血色的象牙手镯交在我的手里时,我的心剧烈的跳动起来,而面
上不动声色。摸触著它时,一种润滑又深厚的感觉传过手指,麻到心里去。

“银绊扣是新的,象牙是副老的,对不对?”我问。

那个店主笑著说∶“好眼力。你买下吧。”

我注视著那副对我手腕来说仍是太大了的手镯,将它套上去又滑出来,放在手
中把玩,舍不得离去。

“值多少?”其实问得很笨。这种东西,是无价的,说圻一文不值,它就一文
不值。如果要我转卖,又根本没有可能。

“象牙的血色怎么上去的?”我问。

“陪葬的嘛!印度死人不是完全烧掉的,早年也有土葬,那是尸体里的血,长
年积下来,被象牙吸进去了。”

“骗鬼!”我笑了起来。

“你们中国的玉手环不是也要带上那一抹红,才值钱,总说是陪葬的。”

那里管它陪不陪葬呢,只要心里喜欢,就好。

那天,我们没有讨价还价,写了一张支票给这位朋友,他看了往抽屉里一丢,
双方握了一次重重的手━━成交了。

最近在台湾给一个女友看这副精品,朋友说,那是象牙的根部,所以变成血色
了。

这倒使我想起另一桩事情来,当我拨牙的时候,牙根上,就不是血色的。这又
能证明了象牙的什么呢?

如果说,朋友的来去,全靠缘分,那么今生最没有一丝强求意味的朋友,就算
蔡志忠了。

当蔡志忠还在做大醉侠的时代,我们曾经因为一场机缘,在电话里讲过一次话
。那次是他打电话找人,我代接了,对方叫我也一同去吃晚饭,说,是他本人蔡志
忠请客。

是好几年前的往事了。那天没有时间吩,对于这位漫画作家,就此缘悭一面。
虽然彼此拥有一些共同的朋友,可是并没有刻意想过去认识。总认为∶该来的朋友
,时间到了自然而来,该去的朋友,勉强得如果吃力,不如算了。

抱著这种无为而治的心情吩对待人际关系,发觉,那是再好不过。不执著于任
何人事,反倒放心。

就这样过了好几年。每在国内时,翻到蔡志忠的漫画,就去看看,想━━某年
某月某一天,曾经跟这位作者通过话━━心里很快乐。

去年吧,蔡志忠的漫画书━━《自然的箫声━━  子说》悄悄的跑到我的书架
上来。在封面里,蔡志忠画了一张漫画,又写了∶“请三毛,多多多多多多……指
教。”

发现他用这种漫画形式表达我心挚爱的哲人,先是一喜。

再看见这么谦虚又极有趣的“多多多多多多……指教”,心里感动。

打了电话去谢蔡志忠,那是第二次跟他讲话,最后异口同声的说∶“我们绝对
不刻意约定时间灾点见面,一定不约,只看缘分。”

就此真的没有约过。

约的就是━━不约。

没过了几天,我回家,母亲奔出来迎接,像孩子一般喊著∶“快来看,蔡志忠
请人送来一个好古怪的坛子,还附带送来了一大把长长的树枝,妈妈是看不懂,不
过你一定喜欢的。”

我往餐厅跑去,桌上放的,正是一只深喜的老  ,不是普通的那种。我绕著它
看了个够,惊叹一声∶“哦━━窖变━━。”

妈妈说∶“这只坛子扭来扭去的,一定不是平凡的东西,你说呢?”

我对妈妈一笑,说∶“从此以后,当心小偷!”说完冲去打电话给蔡志忠,说
不出有多感谢。他那边,淡淡的,只说∶“喜欢就好。”

当我们全家人都欣赏过了这只带给我巨大快乐的  时,还是没有见过送  的主
人。

当插灸  里的那一丛银杏已经开始发芽了的时候,都没有再打电话去骚扰过这
位忙碌的画家。那时候,他的《列子说》也开始在《皇冠》连载了。

我当当心心的守住双方的约定━━随缘。

一天,有事跑到“皇冠艺文中心”去。由四楼下来时,想到画廊就在三楼,顺
路下去看看在做什么展出。当我跨进画廊时,那个能干的黄慈美经理背著入口坐著
,她正跟一个头发长长的青年很专心的说话。

当我看了一眼那个青年时,发觉,眼前的人正是不约而遇的蔡志忠,而他,也
突然看见我的出现,两个人哗一下同时跳了起来,我尖叫一声他的名字,用手向他
一指,好似正要出招,而人还跳在半空中。

就在同时,立即听见另一声惨叫,那个背著我而坐的黄慈美,意外受吓,人先
往后倒去,紧接著再扑向桌前,捂住胸口,眼看就要吓昏过去。

我无法向黄慈美解释这一切的来龙去脉,她并不知道蔡志忠和我,讲好了是只
碰,不约的。这一回,老天叫我们不约而遇,我那个尖叫,出于自然,而且非常漫
画。

蔡志忠和我的见面,加上黄慈美的居中大惊,使我笑痛了全身。漫画大师的出
场,笔墨无以形容,只有漫画能够画出那份效果。

前几天,为著蔡志忠的画和我的儿童诗配合展出,去了一次他的工作室。在那
品味和格调都跟我个人家居布置十分接近的房子里,悄悄的观察了一下━━发觉蔡
志忠将他最好的一只  ,送给了我。

这一来,对于他的慷慨,反而使我因之又感激又愧疚。

这位朋友,当是我的好榜样。

虽然这么说,这只美  ,还是当成性命一样宝爱著,无论怎么说,都不会学蔡
志忠,将它送给任何人。

蔡志忠,多谢多谢多谢。多谢、多谢。

当我小睡醒来的时候,发觉这辆小货车正行走在河床的乱石堆里。我坐起来看
窗坍,只见干干的河床前,绕著一条泥巴路。”

同去的朋友见我在后座撑起来,就说∶“对不起,路这么颠,把你颠醒了。”
我问说∶“我们在哪里?”他说灸苗栗。

那一路,是由嘉义上来的,当天回台北。

我问这位朋友∶“你的车子如果发不动了怎么办?”那时天色近晚,微雨,微
寒,而我们的车,正在涉过一片水塘又一片水塘。

“那个窑场,真的值得去看吗?”说时我已累了。朋友很有把握的说∶“去了
就晓得。”

我们终于爬出了低地河床,进入一片如诗如画的乡间里去,那雨水,把一切给
蒙上了轻纱。我完全醒了,贪心鬼似的把这景色给看到心里去,并不必举照相机。
这儿是苗栗的乡间,只不过距离台北那么一点点路,就连大地和空气,都是不同。
沿途中,朋友下车,去搬一只向农家买下的风鼓━━用来打稻米的老农具。车子怎
么样也挤不下。我们淋著雨,一试再试,都没有可能,在这种情形下,我的累,又
发散了出来,对于那个要去的窑,也失去了盼望。

等到车子往山坡上开去,远远的乡间被我们丢在背后,一条平滑的柏油路转著
山腰把我们往上升,那时,一片片朴素的灰瓦房这才落入眼前。大门处,写著一个
好大的牌子。

入山的时候,一边的路肩,交给了花坛和红砖,一路上去,只见那人工的朴质
,一种可喜的野趣,又带著一丝人文背景,自成一个山  。窑,就到了。

窑,造在山坡上,厂户宽敞极了,四周全是架子。两面大木窗,将乡间景色,
居高临下的给占了下来,那些人,生活灸画里━━做陶。

高高的厂房里,那份清静,好似不在人间。一个老师傅坐著,正用泥巴做好大
的花瓶,一个女孩子,在另一边站著,她做小件的,在一个大台面上。

见到我们的去,年轻女孩把泥巴一推,含笑迎上来。她,画里的女子,长长头
发,朴素的一条恤杉,一条长裤,脂粉不施,眉目间,清纯得有如一片春天里寂静
的风景。

那个雨中的黄昏,就是闲静两字可得。

我们看了一下四周,好似苗栗一带的民俗品都被这一家人收了来。大大的花坛
,成排的石臼,看似漫不经心的散放在空地上,细心人轻轻观察,也可知道主人的
那份典雅之心。

大窗下,可以坐人,那个叫做美华的女子,安详的提来一壶水,开始泡老人茶


是什么样的人,躲在这儿做神仙呢?

美华说,这个地方是她姐姐和姐夫的,说著说著,我们又去看了山区里的三合
院。一个陈列室,全是木箱、木板地、木桌,这些东西的上面,放著一组一组的陶


当美华关上陈列室时,看见了红红的两副对联∶“也堪斩马谈方略,还是作陶
看野花。”

我呆望著雨中的屋子和这两句话,心里升出一丝感伤那种,对自己的无力感
。那种,放不下一切的红尘之恋。那种,觉得自己不清爽的俗气,全部涌上心头。
美华打开左厢的门给我看,里面是一间空房,她说∶“你可以来,住在这里写作。


我想反问美华∶人,一旦住到这种仙境里来时,难道还把写作也带上来吗?

那时,微雨打著池塘,池塘里,是莲花。

没敢停留太久,只想快快离去,生怕多留下去,那份常常存在的退隐之心又起
。而我的父母,唯一舍不下的人,拿他们怎么办?

这种地方,如果躲在千里之外,也算了,如果确实知道,就在苗栗,有这么几
个人,住在一个他们自造的仙境里━━而我却不能,这份怅,才叫一种真怅。

窑,静得可以听见风过林梢,静得一片茶叶都不浮起,静得人和泥巴结合成一
体,静得不想说束何话。

美华戴上手套,拿了一个槌子,说要开窑给我们看,那是个烧木柴的窑,不是
电窑。我说不必了,生怕火候不够,早开了不好。美华一面打去封口处的砖,一面
说∶“烧了七天七夜了,正是打开的时候。”

看见她站得高高的,熟练的一槌一槌把红砖打散。看著、看著,我第一次对自
己说∶“我羡慕她,我羡慕她,但愿这一刻,就变成她。世界上,再没有一个人比
她更美了。”

一生承担自己的命运,绝不随便羡慕任何人,也不想做任何人,只有这一次,
梦,落在一个做陶的女子身上去。那份对于泥土的爱啊,将人亲得那么干干净净。
天色暗了,我的归程向北。

美华问我要什么,没有挑那些烧过的陶,走到架上,捧下一个待烧的白坛子━
━就要这份纯白了。

“那你当心捧住哦!这不过还是泥巴,没烧过,一碰就破了。”美华说。

我将这一个线条雅美极了的泥巴坛子用双手轻轻捧住,放在膝盖上。

回程时,出了小车祸。当!后面的车撞上来的时候,我整个身子往后仰去,而
手的恣势不变━━抱著我的泥巴。

照片上这一个看上去好似素烧的坛子,是在那片桃源仙境里得来的。

那座窑,叫做“华陶窑”。

什么时候,才能够丢开一切的一切,去做一个做陶看野花的人呢?如果真有那
么一天,大概才算快乐和自由的开始吧。

我不知道。

在这小小的台湾,一千八百万人口挤著过日子。看起来吓人━━那么多。可是
在这一千八百万人中,只找到两个人,能够跟我长谈《红楼梦》这本书━━又那么
少。那种谈法,是没日没夜痴谈下去的。

其中的一个知音,住在台中。这一个,一年可能见面两、三次。另一个是位方
才二十多岁的好小子━━空军,驻防在花莲。我们从来没有见过面,只靠电话和通
信。

其实对于“知音”两字,定义上给它下得太严格了。谈得来,而不谈《红楼梦
》的,就不算。

总认为,社会上民间团体那么多,集合在一起的人,总有一个宗旨,而为什么
我们这些爱红楼的人,却彼此碰也碰不到,也没有什么会呢?我的理想是∶把“皇
冠艺文中心”给租借下来,每星期五,只要有空,就去晃一下。而那批红楼迷,也
知道每星期五晚上,只要有空,在“艺文中心”就可以碰到其他的红楼迷,大家见
面,开讲、争论、分析、研究,甚而打架,那会有多么好玩。

这只是个想法而已,不会实现的。

话说刮在台中的那个朋友,他的人缘好极了,看书也多,做人非常平实,处事
自有一套,而且是个中文系毕业的人。

以上几点,并不构成知音的条件━━如果没有发现他是个红迷的话。

我们这场友谊,开始在一个饭局上,直到数年之后,发觉只要单独面对他,那
十数小时的谈话可以就钉住《红楼梦》讲下去,这才恍然大悟,来者是个这方好汉
,不能错过。

本来,对于《红楼梦》这一场缠了我终生的梦,在心灵上是相当寂寞的,因为
无人可谈。后来,得了个知音,我的红楼,讲著讲著,理出了很多新发现,越讲越
扎实,越说越明白,好似等待了多年的曹氚之灵,化做己身,长江大河也似的涌现
出来。

我那可怜的朋友━━知音,有时候饭都不给他吃,茶水也是凉的,他也不抱怨
,总算很仁慈,给我昏天黑地的讲个够,还笑著点头。

对于《红楼梦》有关的书籍,我的不够,知音的收藏就多了很多。我个人的看
法还是盯住原本《红楼梦》,不敢翻阅太多其他人写的心得,怕自己受影响。不过
有时候忍不住,还是拿来看。

许多次,我去外地旅行,看见有关红楼的书籍,总会买回来,交给知音收藏。
有一次,得了一副扑克牌,那个图画,居然是“金陵十二金钗”。这一喜,非同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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