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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刚看出了这一点,便赶紧解释实话实说。那人有意让他们留下,但见他们连工具也没有,又不知底细,便说:“明天带了家具再说吧!”白刚一听有门儿,便赶紧说:“还明天干啥?今天把行李搬来安顿好了,省了耽误明天的工夫,明天一早就干活咧!”他惟恐这难得的机会溜走,又不敢说那边让立马走人,只好为主家着想说省了耽误明天的活计。黑大汉犹犹豫豫地说:“把工具搬来也行,行不行还是明天再定。”因为内行一看工具便知道你是不是真正的木匠。白刚说:“行!”拉起小鹿扭头就走,恐怕那大汉反悔。
回到化肥厂,不少人围着管事的还在求情呢!白刚和小鹿进屋去取行李,老钱说:“你们这是上哪儿?”白刚知道他好挖苦人,为了不给他留下话把儿,没敢说找到了活,万一那里不行呢!只说:“有个地方让我们先住一宿。”老钱把嘴一撇冷冷地笑了笑,显然他不相信只是住一宿:“喂呀!有这么好的事?啥人有这么好心肠?”小鹿心眼直便把情况照实说了。老钱是个精明人,知道让搬工具住下,那就算成咧。
这时他好像不认识似的,故意把白刚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把撇开的大嘴抿上,嘴唇鼓起了一个尖尖,微微笑着:“喂呀!没想到老兄还有这两下子,不大的工夫,就找到了活干,还是这么好的地方,真不简单哪!”
“有啥不简单的。”白刚话中有话地说,“比起你老弟来差远了,你是独占鳌头稳坐钓鱼台,我们是让人看笑话被赶走的人,就是找个地方免得露宿街头。”白刚本想用这种话敲打敲打他这人不够意思,不要老看别人笑话。可是老钱这时正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他这个聪明人竟没有听出白刚的话中话,还被白刚那几句带有讽刺意味的高帽儿弄得陶醉起来,所以倒高兴地对白刚夸奖起来:“有啥不简单?没看见那一二十号人到现在还追在人家屁股后头求情,咋没一个人出去闯荡啊!不低三下四地求情,自己长志气出去找活儿的不就是咱哥儿们这一份吗!喂呀!老兄那么多年的干部真没白当啊!”
老钱知道白刚的历史,过去是省里的干部被打成右派,不过还不知道他劳教多年,要不然更看不起他了。屋里还有别人,白刚不愿意在外人面前提起他过去的历史,所以他对老钱似乎是恭维实际潜伏着危机的话没有答茬儿,并且显出了满脸的不高兴,只是默默地往车子上揽行李和工具箱。老钱觉得没趣儿,愣了一会儿,不无尴尬地说:“没活了,我也许找你们去,到时候帮着说几句好话,可别吃独食往外推呀!”
“我们办不出那事来。你神通广大到哪儿都是香饽饽,万事不用求人,还怕我们吃独食?”一说起吃独食,白刚当然会想起上午借划线板的事来,觉得得敲打他几句。
“哎?这是啥话,没活了我就找你们去呀!咱们不是说好有困难互相帮助吗?”白刚心里说上午你怎么不记得这句话?便说:“哟!奇怪啦!老弟还记得咱以前说的这个话?我觉得你早扔脖子后头去了!”
《从囚徒到省委书记》荒村34(3)
在路上小鹿说:“老钱是来这一套干啥?明知道化肥厂的活一冬也干不完,还说没活了找咱们来,你看他洋洋自得的劲儿,是讽刺我们吧!”白刚说:“他的话都不必当真。不过我说句话放着,他真可能干不长。”小鹿不解:“为什么?那几个人里就他手艺好了。”白刚说:“光凭手艺不行,还得有人缘儿。他太好鼓捣事儿,总想压别人一头。你看那几个人谁听他摆弄?人家又是一伙的,时间长了非一起挤对他不可。大家一起给他往上上眼药,还好的了?”
还真让白刚猜对了,只过了几天,老钱便找上门来:“坏了,让我立马走人。化肥厂那小子真不是东西,我给他那么卖力气,最后他还是把我踢了。上次裁人他还给我个信啦,这回却连个招呼也不打。他不定吃了那几个小子多少好处呢!”白刚惊奇地说:“上回裁人你预先知道?”老钱得意地说:“知道!考试还是我给他出主意要打方凳。”
“好哇!你知道这么清楚,为啥不给我们透个信?”小鹿轻易不搭话茬儿,这回也急得质问起来。老钱好像还很有理地说:“人家告诉了绝对不许走露风声,我让你们有了准备,不显而易见是我走露了风声,那是闹着玩的?”白刚知道老钱好鼓捣事儿,可是也没想到这坏点子是他出的,而且对自己却一点口风不露,十分气愤,虽不好发作,但也不能不讥讽他几句了:“唉呀!你对他那么忠心耿耿把兄弟都出卖了,他也没照顾照顾你?”
一提到化肥厂对他不照顾,老钱这气就不打一处来,所以一时没捉摸出白刚话里的讥讽味道,还顺着白刚的话说了下去:“是呢!要不说那小子不是东西呢!”可是很快就回过味来了,马上说,“你老哥可不能这么说,那怎么叫出卖呢?为了兄弟,我也不能砸自己的饭碗哪!”
“算了算了,过去的事不说了,你说现在想怎么办吧?”老钱说:“怎么办?现在大雪封道,天寒地冻我上哪儿去?只求你老哥和这管事的说说让兄弟也过来呀!”没等白刚说话,小鹿便抢先回绝了:“这儿就是饭厅的一些门窗,我们已做了不少,剩下的活十天八天就完了,人家还能再雇人?”
“兄弟别这么说呀!”老钱慢声慢语地说,“咱哥儿们谁和谁呀!就是有一碗干饭也得哥儿仨分着吃不是,还能你们俩吃让我看着?”他这个人有个特点,平时特别高傲,什么都得顺着他,惹着他一点都不行。可是用着你的时候,脸皮又变得特别厚,任你讥讽、冷淡,他也不会在乎。
白刚看他说一碗饭也得仨人分着吃,便说:“老弟刚才还说,为兄弟也不能砸自己的饭碗,现在这不是说为了你让我们砸自己饭碗吗?”老钱不好意思地说:“老兄怎么能这么说呢?咱们不是早就说过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嘛!”
白刚想了想,和这种人不能太计较,便说:“在化肥厂老弟早把这话忘了,现在又想起来了,想起了就好。好吧!搬来吧!明天我和老牛说说,多大责任我担着。”白刚到这里以后,自知技术不强,手头慢,总恨自己出活不多,所以只有笨鸟先飞,早上吃完饭就干,一天也不闲着。他相信慢工出巧匠,技术不行,在功夫上找。小鹿有时还歇会儿,出去转转,他却总也不离工作台。这里管事的那个黑脸汉子姓牛,通过这些天的劳动,他对白刚的印象很好。白刚相信他和老牛说说,他会把老钱留下的。
他们干活的地方在院中心,窗户外头过来过去的人很多,人们都觉得奇怪:经过的木匠也多了,就没见过这样的人,总也不见他歇着。这样慢慢名声便出去了。老牛原来是个木匠,因为是局长的亲戚便成了副业工。不干木匠活专管基建,成了工人们的监工。他技术不强对工人们却极挑剔。但就是这样一个人,看到白刚不藏奸耍滑不无事生非也很满意。有时甚至还主动说:“歇会儿吧!成天到晚也看不见你歇着。”
白刚诚恳地和老牛介绍了老钱,化肥厂没活了想到这儿来。他手艺很好,没等白刚说完,老钱便赶紧掏出了一盒恒大烟,撕开口弹出了一支向老牛递过去,打断了白刚的话头:“抽着吧!”见老牛接了过去,又赶紧掏出火柴来恭恭敬敬地凑前去点上说,“我们几个一直在一起干活,他们俩都是我带出来的。咱手艺咋样,你可以问问他俩。”他指了指白刚,“叫他说说。”
白刚虽觉得老钱这样不礼貌,而且也不能说我们俩就是你带出来的,但是在这种情况下,又不能不给他打个圆场,便说:“是,钱师傅的手艺比我们俩强。”俗话说同行是冤家,手艺人当着生人的面,尤其是在互相竞争的时候,没有人肯承认自己技术不行。白刚这一说可大大长了老钱的威风,这老牛也对他另眼看待了,觉得白师傅都说他好,必定错不了便收下了。
一回到木匠作活的屋里,小鹿急切地说:“咋样?行吗?”老钱骄傲地说:“行吗——?”他故意把这个“吗”字说得很重,拉得很长:“是死人我也得把他说活了啊!咱去了还有个不行的。”把功劳全说成是自己的了。白刚原来为贸然答应老钱搬来还担着一份心呢!今天顺利办成了他很高兴,倒不在乎办成了是谁的功劳。只是奇怪老钱今天怎么会有了香烟啦!便说:“也没见你抽过烟哪!今天怎么有了香烟啦!”
《从囚徒到省委书记》荒村34(4)
这时的老钱再不是昨天那个老钱了,对白刚也不是大哥不离嘴了,俨然又成了他的师傅他的总管,说话的语气也全然变了:“真哪!说你个啥好呢!真正是书呆子一个,这点勾当还不明白?我寻思这一盒烟都得给他呢!没承想一根烟就把事儿办咧!这盒烟还得好好留着,以后还会有用场。”老钱非常得意地掏出了这盒烟看了看,又十分珍惜地装到了口袋里。
事后小鹿非常不平,对白刚抱怨说:“他是个事儿篓子,你怎么让他来呢!”白刚说:“唉!他是事儿多点,可是亲不亲当乡人。一块来的他有难处咱就不管?以后有事也可多个照应。”小鹿说:“是多个麻烦,还是多个照应?还说不定呢!”别看小鹿人小心里有数。
老钱来了果然多事儿。他是个不甘寂寞的人,到哪儿都得自己占上风头说了算。可是在这里他来得晚,每天交待活计老牛总是找白刚,他便满心里地不自在。在他眼里,白刚那点技术往哪儿摆呀!学木匠才有几天,哪能和我比呢?可是老牛偏偏让白刚管事儿,他想我得想法儿治治他。于是他就使劲地和老牛套近乎,那盒好烟也真起了作用,老牛可能一辈子还没抽过这么好的烟,一见老钱递过去的烟,总是笑嘻嘻的。
老钱看准了这一点,便每天递给他一支烟(不多给,他舍不得)。这盒烟只下去了半盒便见了成效,每天变成了老钱主动去找老牛联系,干什么活便是老钱回来传达了。有一天老钱带回了一个新任务:“老白,好事儿来咧!老牛要和你赛一赛戳板子!”
这消息来得这么突然,不仅是白刚,连小鹿都觉得奇怪。两个人停下了手里的活计,都愣了起来,眼巴巴地望着老钱,等待进一步的下文。老钱却带着诡异的表情,笑眯眯地说:“老是这样瞅着我干啥?没听明白?老牛要和老白比赛戳板子。你们别愣着了,快准备准备,老牛一会儿就来了。这儿有两副没破开的大门框正适合戳板子,小鹿!咱给他们挂好线。”
他们两个忙活了起来,白刚却还是动也不动。老牛虽然是木匠,现在已经是局里的副业工,早就不干活了,他为啥要比赛呢?要说他要考考木匠,也该对三个人都考啊!为什么单独和一个人比赛呢?而且我整天在他眼皮子底下,什么事能瞒得了他行家的眼睛?还用得着比试?就是比试也用不着他来比试啊!让我们三个比试不就行了吗?他揣摸这一定是老钱捣的鬼。其实白刚平时还是挺尊重他的,他虽有爱显示自己的毛病,但是白刚不仅不和他争,反而事事都让他一筹。
他为什么出这个坏主意?白刚百思不得其解。是故意想给我一个难堪把我挤走?还是仅仅出于恶作剧?开开玩笑想看个热闹?因为从哪方面讲白刚都不是老牛的对手。从年龄上说白刚快五十的人了,老牛只有三十多岁。从身体上说老牛膀大腰圆,身大力不亏,白刚却干枯瘦弱,力量单薄。从技术上说老牛是个老木匠,白刚初学乍练,干的时间不长。从两人身份上说一个是领导,气势上就胜人一筹,一个是打工的,长期受压抑精神不振。还有老钱前几天就说过,老牛虽然手艺不强,戳板子却是他的拿手好戏。今天要比试,这不是明显是要他的好看吗?
“喂!你还愣着干啥?还不收拾收拾家伙?”老钱对白刚喊了一声。他和小鹿早把板子找好了,正在打墨线呢!多亏老钱的提醒,是啊!不管是什么圈套,人家领工的提出来了,他不比也不行啊!他把大锯拿过来,找出了三角小钢挫,坐得稳稳当当端端正正,专心致志地伐锯。他知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尤其是长时间戳厚板子,锯不锋利会累死人,锯齿排列不十分整齐便会跑偏,耽误时间还保不住质量。
他按照木工书介绍的要领,根据自己积累的经验,一丝不苟地从第一个锯齿伐起,并用自制的校正锯齿的工具,校正一些锯齿向左右倾斜的角度,使一般人看来平平常常的平板锯条,那锯齿硬是出现了整整齐齐不偏不倚不高不低的左中右三条线,而且每个锯齿都伐得像尖刀一样,手都不敢摸,不光齿端很尖,连锯齿的两侧也锋利无比。
老牛拿着锯来了,看得出来他的锯也是刚刚伐过。因为锯齿都见了新茬儿,但是两头的锯齿还是黑黢黢的,有的还锈迹斑斑,好像长期也没动过了。看来他伐锯总是急于求成,经常只伐中间的一些锯齿。而且每次伐得长短也不一样,最中间的锯齿伐得更多一些,所以长长的一个锯条已成了一个月牙形,两头没动,越往中间越窄,而且锯齿七扭八歪的也很不整齐。
刚说比赛时白刚觉得是必输无疑,但是看了老牛的锯,心里有点底了,起码有了三分把握。他这锯干一会儿行,时间长了准受不了。不过仍然不动声色,还是从头到尾地检查每个锯齿,左中右三行要各自成一条线,倾斜的角度不能差一星半点。中间这一行锯齿是管走直线的,更不能有半点倾斜,而且高低不差一丝一毫,他举起锯冲着亮处看了又看,照了又照,发现哪个差一点,就立刻再伐一伐,摆一摆。老牛等急了,不耐烦地说:“伐个锯,蹭几下就行了呗!又不是相媳妇,还用得着老照老瞧,干活哪能这么磨磨蹭蹭的。”
白刚听得出来老牛这话是一语双关的。很可能是老钱在他面前说白刚技术不行,干活磨磨蹭蹭。白刚想不管他,他着急正好,激激他的性子,让他等得不耐烦,一会儿戳起板子来便会不冷静,急躁,凭他那锯一急便会跑偏,越偏越急,越急越偏,挨累吧!白刚想到这里便有了五分的把握,心里更有数了,故意不慌不忙地说:“磨刀不误砍柴功,我这锯老不用了,得好好伐伐。”老牛有点生气了:“我这锯也老不用了,早伐完了,快点吧!”
《从囚徒到省委书记》荒村34(5)
屋子里四个人一个急躁,一个故意激火,小鹿知道这是老钱出的坏,又觉得白刚不是老牛的对手,所以一直为白刚捏着一把汗。几个人心里都不痛快,各怀心事,沉默不语。这时只有老钱最开心最活跃,平时老是闷在屋里干活,他早就腻了,今天坐山观虎斗,既可以不干活,又有好戏看。
白刚输了,他的计谋便成功了,老牛再不会信任他。如果活少了减人他就呆不长了,这正是他的目的。如果老牛输了,他也得对这几个人另眼相待,知道这几个人手艺不一般,他这当师傅的脸上更有光彩(他和老牛说这两人都是他的徒弟)。谁输谁赢,他都是胜利者,所以乐得合不上嘴。
他的嘴也不闲着,看老牛说伐锯蹭几下就行,他明知道这说法不对,却顺情说好话随葫芦打汤地说:“那可不!胜败不在家伙好赖,八路军小米加步枪,一样打败了小日本的飞机大炮。”看白刚凝神静气目不转睛全神贯注地仍在检查锯齿,对他们的议论就好像没听见一样,便讽刺说:“老白家伙收拾得倒挺地道,哪知道手艺咋样啊!”
老牛看白刚还在磨蹭,误认为他胆怯了,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