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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光来了以后,两边的人几乎都坐满了。他慢慢站到了两群人中间,点头朝大家笑笑,然后把锨往地下一拄,面向男社员们打招呼说:“老少爷儿们,都来得挺早啊!”有几个人乱戗戗说:“这还算早?前些日子这会儿早到地里了。”“反正吃完饭在家多呆会儿也干不了啥,还不如到这儿晒晒太阳。”“你看这地方背风向阳,晒晒多舒坦。”
正说着,妇女堆里不甘寂寞,突然有人喊了一句:“姥爷!今天太阳怎么从西边出来了?”洪光听到那边有人叫他,便把身子转向了女社员。这村小字辈的都该叫他大爷、太爷,谁会叫他姥爷呢?他往姑娘群里一看,便断言说这话的是王玉芹。
她妈是这村的闺女,她爹早年去世后,她们一家便搬回娘家单立门户。洪光一回来,她妈便带玉芹去看他,论辈数玉芹该叫他姥爷。洪光觉得这孩子很可爱,便故意开了个玩笑,装作没听懂,瞪起大眼睛,十分认真地把手朝着东南一指:“这不太阳在东边吗?怎么说从西边出来了?”
“我是说你,今天怎么想起出工来了?”玉芹咯咯一笑大声喊着说。洪光说:“这丫头!还讽刺起姥爷来了。”然后解释说,“姥爷还能劳动,也应该劳动嘛!再说一个人呆在家里怪闷得慌,在队里和大家在一起多热闹啊!”玉芹说:“我姥姥不是在家吗?”
“走啦,人家有工作,能老呆在家里吗?来的时候我就不让她来,她不放心怕姥爷受屈。”洪光说着说着提高了嗓门,“我告诉她:你放心。咱白家庄净好人,能让我受屈?她来了一看,担什么心?大家都来看我。也不只老白家来看我,姥爷不是早就认识了你们一家人吗?干部们也都到家去了。”他这话不只是说给王玉芹听的,也是说给男女社员们听的。告诉他们:你们不能把我当五类分子看待,干部们都去看望我,把我当成阶级敌人?没门儿。
洪光说完以后,又像领导巡视一样,在女社员前面慢慢地走着,对不认识的闺女们挨个问:“你是谁家的?叫什么?”对方回答以后,他马上把身子往后一仰,手往上一挥,“这是孙女,你得跟我叫大爷!知道吗?”当对方回答说:“知道,我妈说过。”他马上哈哈大笑说:“你看我说什么来着,咱老白家净好人,不管说什么,礼数不能丢。”当对方说不知道时,他便告诉她:“你该叫大爷”或者说“该叫太爷”,然后总得嘱咐一句:“记住!”
巡视完了女的,便来到了男社员这边,先对挤在边上的一伙年轻人说:“你们几个我也不用问,净是孙子辈的吧?”他看看人们没有回答,只是笑,觉得自己猜对了,便说,“你们也不用笑,得叫大爷,知道吗?”
洪光走了一圈儿,最后才到年岁大的男社员这里,很有礼貌地对白敬威说:“二叔!咱今天干什么活?我听说是平整地?”白敬威指了指一个中年人:“这不是队长在这儿,问队长,咱说了不算。”
洪光看了一眼队长,似乎是说他不在话下:“殿军我知道,我兄弟他是副队长,好人哪!可是这所有的人就属您老辈分大,我能不问问我二叔吗?树勤大哥,得平表兄,白刚兄弟都在这儿,你们说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洪光这一番话,说到要得平心眼里去了。他觉得自己在村里辈分也不算小,可是现在的人们也没大没小了,就连小年轻的也没人拿他当个长辈看待,动不动就呲打他,还经常叫他老家伙。平时他在众人面前向来不多说话,今天却破了例:“倒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哪!不光会打仗,还知书达礼。可是表弟,礼数不礼数,现在不讲这一套了。”洪光又瞪大了眼睛认真地说:“尊老爱幼,可不是封建,是我们民族的光荣传统,怎能不讲呢?要讲,要讲,要讲的。”
正说得热闹从办公室里出来一个满脸核桃纹的瘦老头,单穿着一件棉袄也没系扣儿,用一只手掩着怀儿说:“都说我嘴碎,我这人就是爱说,都啥会咧,爷儿几个也该溜达着了吧!人还是怕厉害的,要是队长在家你们敢这样吗?”洪光一愣:“这位是……”白敬威看到洪光有点难堪便赶紧把话接了过去:“这是我们家你大叔白敬理,队里的饲养员。”洪光爽朗地笑了笑说:“啊!敬理大叔啊!知道,知道。你看我这眼拙的竟没有认出来。”然后朝白敬理伸出了大拇指,“好多人都说大叔是队里的好管家,好啊!好啊!名不虚传,今天大叔就提了一个很好的意见。”
“啥好管家,我就是不管不顾好讨人嫌,不管是社员队长都敢说。队里哪个敢说队长,就是我有时顶他几句。你看队里账没结红没分,又抬腿就走了。过几天就要米面要牲口草料,去一冬能挣回几个钱来?……”别看白敬理说别人,他叨叨起来也是没完没了。白敬威看他哥又叨叨队长便赶紧说:“别说这个,队里的事儿少管,就喂好你的牲口就行了。”洪光也觉得他耽误时间太长了,便转身对队长说:“殿军哪!咱也该动弹动弹了吧?”
《从囚徒到省委书记》荒村7(3)
“我见你说得挺热闹让你多说了会儿,要不早该走了。”老实巴交的白殿军憨声憨气地说完又对大家说:“还是平整土地,你们几个年轻的,拿上筐、扁担。你们女的也带上两副筐轮着抬,别光拿锨等着装筐老在哪儿戳着。”王玉芹不干了:“谁戳着了,谁戳着了,你看清了没有?”别看队长老实心里有数:“谁戳着了到地里看,你们就是嚷嚷得欢顶啥!”
队长一说女的们就会嚷嚷,这下可炸锅了。白刚的侄孙女、白纪青的女儿白秀芳,平时规规矩矩不爱说个话,这时也说:“男的们就没戳着的?你就不管了。”王玉芹追上队长,就着白秀芳的话头喊着说:“你就是老太太吃柿子专捡软的捏。”有人带头,不敢说话的也说开了,人们围着队长,七嘴八舌地反驳他,就像大公鸡鹐架一样,你一嘴我一嘴地冲着队长斗开了。本来就是三个妇女一台戏,尤其是姑娘们到一块儿更是热闹。民谣里《几大欢》的最后几句就是“……顺风的旗,十七八的闺女,顶水的鱼,”十七八的闺女们闹腾开了可是没完没了。队长任凭她们嚷嚷也不理她们了,他知道他这张嘴说不过她们。
白刚看到这群年轻人生龙活虎的样子,心里很高兴。觉得这是夏雷队长不在了,他要在人们可没有这么活跃,整天死气沉沉的。他太厉害整天训人发脾气,不用说妇女们害怕,一般社员也是不敢说话。只要他带着出工,一个个都是老老实实,谁也不敢咋呼。不过殿军也太老实了,看来当队长也不能太老实了。
夏雷队长倒是有个厉害劲儿,可是他只对别人严,自己便为所欲为了。正像刚才饲养员提到的,每年冬春他都出去几个月拉脚,钱赚得不少,交给队里的不多,问起来就说送礼搭人情了。除去给他们送的米面和牲口的草料钱,队里得不了几个钱。还有那天纪青说的,每年花生种的不少,只在场里堆着就少了一半了,社员根本分不着多少。粮食和其他东西,少了多少,没人知道,也没人敢于过问。这样队里还能搞好?
社员就是指望这人均一亩多地,好年头一亩地打四百多斤粮食,人吃马喂一大堆花销都从这每人四五百斤粮食里出,不用说什么奔共产主义,吃饱肚子都难啊!年轻时宣传的集体化道路竟然是这种结果,这样下去将来可怎么办呢?白刚整天闷声不响,但脑子没闲着。他为自己发愁,也为老百姓的生活和国家的前途发愁。难道我们奋斗了多半辈子,就为过这种穷日子吗?有人说中国人太多只能如此。他不同意这种说法,人口会越来越多,那样我们中国不是越来越没希望吗?可是出路在哪里?他不知道,也看不到希望。
洪光见白刚老是低着头,闷声不响,便过来找他说话:“兄弟!想什么呢?整天也不说个话。”白刚啊了一声,好像刚从梦中醒来,茫然无措地笑了笑,随便说了声:“没想什么。”洪光说:“别逗了,你还能瞒过哥哥的眼睛?你的心事都挂在脸上,看你那愁眉苦脸的样子能说没想事儿!”
白刚知道刚才自己确实是走神儿了,不过自己的想法没法往外端,现在还想这些,人家不说你精神病啊!再说要传出去有人一上纲就是散布不满,攻击社会主义,遇到运动就会大火烧身。见人只讲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这是时势所迫,即便是对亲友,也只能如此。可是他又不善于说瞎话,所以一时张口结舌没有马上回答。
洪光看他为难,不等回答自己先说了:“愁什么?这年头不愁吃穿就是好生活。不用管他们说咱们是这个分子那个分子,咱生活还比他们强。我兄弟媳妇虽说工资不多吧,供一家子吃饭总还不成问题。国家的事儿,更不用咱操心了,让别人发愁去吧。这一代解决不了还有下一代,总会有办法。咱哥儿们过去为国家操心够多了,尽了自己的责任,咱无愧于人,这就行了。”
白刚非常惊讶,我什么都没说,他怎么就知道我一路上想的什么?便说:“大哥!你简直看到我心里去了。农村这么穷,国家这么乱,将来怎么办呢?”
“别想那个,现在就是好好活着。”没容他说完,洪光便迫不及待地发表自己的观点,“这半年多来经常开我的斗争大会,游街示众,早上一通知我开会,我就告诉你嫂子:赶紧给我烙油饼,要不经不住兔崽子们折腾。我不发愁,早早愁死,兔崽子们准得说:死一个少一个。不能让他们高兴,与其让他们高兴,还不如咱们尽量活个舒服自在,气气他们。”洪光说被斗游街的事儿,也是一边说一边笑,而且大嗓高声,也不避讳旁边有人没人。
《从囚徒到省委书记》荒村8(1)
白家庄都是旱地,苦海盐边,地下水是苦的咸的,上级年年让打井,打一个废一个不能浇地,只能作为政绩供县里向上级报个数字完事。这种面子工程不仅耗尽了队里的积蓄,而且使农民负债累累。这二年人们都看清了这种劳民伤财的事,队里也实在拿不出钱来搞这种形式主义的工程,所以连上级拨的那点可怜的补助款也不要了,让报就报打了几眼井的空数字完事。没有水浇地平整土地也就成了形式,因为这里是一马平川,高低差不了多少,起高垫低没有实际意义。但上级要求“车如海人如潮满地红旗飘”轰轰烈烈地学大寨,谁敢不干呢!
况且夏雷队长带着几个人到市郊搞运输,队里工分照记,还有比工分多许多倍的外快,队干部们每天干不干也是照记十分工,社员们要是不出工,工分就全让干部们挣去了,所以有活没活,社员们也乐意到地里冻着去,好混一天的工分。冬天虽说冷点,但混上五六个小时,就是十分工,夏秋累得汗珠子摔八瓣儿,干十几个小时也是十分工,所以冬天不出工社员就太亏了。
出工就是混工分儿,平整地又是费力不讨好的事儿,所以经常是干一会儿就歇了,一歇老半天,再干不大一会儿就收工。今天队长却是老也不说歇着,白刚、洪光、白树勤、白敬威、要得平这几个老头儿装筐,女的除了王玉芹、白秀芳等四五个人轮流抬筐外,也都装筐,其他小伙子们自然是抬大筐。队长白殿军一个人在一边收尾,把人们挖得乱七八糟的地方,再重新平整一下。他本来还可以叫上两个人一起干,可是看着别人干活磨磨蹭蹭的长气。装筐抬筐,你干得再慢也得干,这收尾平地,可没个准儿,要细致平就得狠下功夫,要糊弄随便拿锨划拉划拉就行。让人在他眼前连干带玩地瞎闹,还不如自己累点舒心。
虽然活不紧张,筐装得也不满,但抬大筐终究是累活。况且粮食不够吃,冬天家家都改吃两顿饭,许多人家早晚全靠白薯度命,哪会有劲儿?干着干着抬筐的人们就腻味了,不少人都嘟囔说:“今天这是怎么啦?队长把二一歇忘了?”
“二一歇?什么二一歇?”洪光很奇怪。白刚刚要解释,快嘴的王玉芹笑得前仰后合:“姥爷真是当大官的人,连二一歇都不知道。就是歇着。”洪光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叫二一歇?”王玉芹又笑了:“你忘了?刚到地里你没歇着?那是地头歇。这回再歇着,这不是二一歇?这是老规矩,干啥活都是这样。”洪光见这闺女又说又笑,很高兴,便说:“既然是老规矩,那咱就按老规矩歇呗!”王玉芹又笑了:“那也得队长放话呀!你说了可不算。”
王玉芹说的是实话,并非有意将他的军,可是洪光这人向来不信邪,尽管他现在身份变了,成了五类分子,他却不听这一套,到哪里都得以他为中心。他想这么点事有什么说了算不算的?该歇就歇嘛!便向队长喊道:“殿军哪!你怎么一个人闷着头干起来没完了?歇会儿。”
白殿军干得正欢,听见洪光喊他便立了起来,觉得这人真怪,怎么头天出工就指挥开了?不觉一愣。还没容他说话,洪光却喊道:“歇吧!歇会儿。”首先是王玉芹等一伙闺女们乐得“啊——”了一声,欢呼起来把扁担一扔筐也没倒,便跑到洪光跟前来。小伙子们也都跑了过来围了个圈儿,朝地上一坐,队长僵在那里立了一会儿,也无可奈何只好慢慢地也朝人堆走来。为了掩盖他的尴尬,凑到王玉芹哥哥王光华的身旁坐下,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小块皱皱巴巴的纸,在大腿上用手摩挲了摩挲:“带烟了没有,来点!”
“我说你这当官的,怎么总是抠唆我们老百姓呢?”王光华把身子一斜,佯装生气地瞪了他一眼,不高兴地大声喊叫说。白殿军说:“我算个屁官啦!哪如当个社员自在。快点吧,磨蹭啥!”他一边拿起那张可怜巴巴的纸接着,等待王光华掏烟,一边还不住地往公路上张望。王光华说:“哟!大伙儿听听,要饭吃还嫌我们磨蹭,还是当官的厉害吧!”
“别打岔甭想转移目标,快掏烟吧!”白殿军等着接烟的工夫,还是不住地往公路上看。王光华见白殿军一个劲地看公路,便说:“我说你今天是咋的咧?老看公路干啥?那儿有大闺女等着你咧?”白殿军说:“哪个大闺女会找我,我是怕公路上来汽车。”王光华笑笑说:“这可奇怪啦?你神经咧?公路上就是跑汽车的,你是怕汽车干啥!”
白殿军很为难的样子,任王光华说他,他也不吭气,直到白敬威和洪光也都注意到这一点,问他是老看公路干啥,他才不得不解释了,慢慢腾腾地说:“人家不让往外说,公社有通知,这五六天县委书记往咱们东片视察农田基本建设,不定哪天来,让小心点。这几天我一直留心,今天已经是第六天,最后一天了,我估摸他该来了。”
一提县委书记要来视察,人们都有点发怵,那小子狗性,翻脸不认人,谁都敢咬。对于他的厉害,县里没有人不知道。他原来是县里花几年工夫培养的典型,尽管只是个识字不多的农民,竟成了省模范支部书记,在不少省领导脑子里都挂了号。为培养宣传他,老县委书记和县里领导花费了许多心血。可是“文革”时得到了省里权威人物的支持,他成了县里“红色造反司令部”的一号服务员,人称“红司令”,斗县里这些领导就属他斗得欢、斗得狠。
《从囚徒到省委书记》荒村8(2)
他们占据了县化肥厂,在大烟筒上架起了机枪。他本人腰挎两把盒子枪,出入还有一帮全副武装的小兄弟不离左右,威风凛凛十分得意。他以前当过兵,枪法很准,不说百步穿杨,几米之内打个麻雀是十拿九准的。现在有的是子弹,经常在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