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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敏呀,我那几个孙子怎么样啊?”阿玛在我背后问。
“都好。”我一边倒水一边转过头对阿玛说,“本来要带过来让您看看的,可是岳乐说怕孩子搅着您休息,就没让我带。呀!”光顾着说话,水倒在了手上。
“怎么了,烫着了?”阿玛很着急的问我。
“没事儿,水不烫。”我端起水,转过身,走到床前,冲着阿玛笑了一下,把手指头伸出来,让他看,证明我所说非虚。
“咳咳,”阿玛咳了两声,我连忙把水放下,在他的背上轻轻的捶着。
“小时候就这样毛手毛脚的,都当娘的人了还这样。”阿玛平息了一下气息,伸过手把我放在他胸前的手握住,拉我坐在他旁边。
“小时候我也和现在一样,烫着手指头就把手指头伸到您面前让您看,让您帮我擦药。”
“哎,一转眼,你都这么大了,腿还疼吗?”阿玛想要把手抬起来,可是抬了抬,没抬起来。
“疼?阿玛您说什么呢?”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是你的腿,那年,跪雪地。”
“早就不疼了,一点儿都不疼。”我笑着用空出来的右手在阿玛的手上顺着筋脉轻轻的按着。
“没骗我?”阿玛的眼睛寻上我的眼睛,我笑了,摇了一下头,“真的,所以我刚才才没反应过来您说的腿和疼是什么意思。”
“那就好,”阿玛把身子往后靠了靠,把眼睛闭上了,“这几年一到下雪天我就害怕你腿疼,你额娘给你做的护膝送去之后你也没个话,我又不好问她,问她她就说我是老虎。”
我扑哧的笑出了声,“她说您是老虎?”
“是啊,朝廷上有人叫我老狐狸,可是叫老虎还是第一次,知道为什么吗?”阿玛把眼睛睁开,笑着看着我。
“不知道。”其实我知道,额娘跟我说过,可是我不忍打断阿玛的话。
“她说虎毒都不食子,我让你把腿跪的几个月下不了床,我是老虎,不,是比老虎还坏的东西。呵呵呵……”阿玛自己笑了起来。
我陪着笑了几声。
“安王现在对你好了,我也就放心了。”阿玛突然把话题转向了我的婚姻生活。
“您怎么知道他现在对我好了?”
“阿玛有眼线,你信不信?”他把脸往前凑了凑,脸上的褶子随着笑全出来了。
“我信。”
“呵呵呵,信就好。”他重新靠到被子上。
“阿玛,所以您要好好养身子,有您在,女儿不也有靠山吗?有您这个老泰山压着他,他不敢欺负我。”
阿玛笑着笑着又咳了起来,我要给他捶背,他不让。
“没事儿,不用捶,是啊,我以前害怕,害怕你被他欺负,现在我不怕了,我的眼线告诉我,我女儿现在把安王爷管着严实着呢。”阿玛把我的手使劲捏了一下,咧着嘴笑。
所以阿玛在我的最后的印象里就是笑,他满脸的笑,微笑,大笑,咳嗽着笑,一如当初我对他第一次有印象的时候一样,那时候他抱着我转圈,抱着我笑,可那时候的阿玛是年轻的,是可以抱的动我的,而现在,阿玛只能像个孩子一样围着口围等我喂他吃饭。
笑完了,阿玛把手从我的手中抽了出来,眼睛又闭上了。
“阿玛,您累了,女儿就先下去了。”我帮他把口围卸下来,把被子往上拉了拉,起身准备离开。
“别走,阿玛有话和你说。坐,坐我旁边。”
我依言坐下,把手上拿着的口围放到旁边的几上。
“您说。”
“当今皇上是个聪明人,越聪明的皇上臣下还是不聪明的好。”阿玛的声音放的很低,我只能往他嘴跟前凑,才能听清楚他说什么。
“这和我有关系吗?”我尽量想把这种突然而至的紧张气氛赶走。
“有关,你是索家的姑娘,虽说是嫁出去的人,可是你的根在这儿。哎~”阿玛叹了口气,“你三哥在皇上跟前当侍卫,皇上对他不错,可是你三哥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生而富贵,性子倔肆,他不喜欢的人他就把不喜欢摆在脸上,可是他自己的本事又有限,这样的性子,做做贵族还可以,做官,危险呀,盛极必衰,我还不懂这个吗?”
“阿玛,您多虑了,三哥,三哥挺好的。”
“他以为他阿玛是首辅,他侄女是皇后,他妹妹是安王妃,他就能眼中无人吗?呵呵,你知道当初选芳儿做皇后的时候,鳌拜他们说什么吗?”
“说什么?”
“那话我一辈子都忘不了,他们三个跑到太皇太后跟前说,若将噶布喇之女立为皇后,必动刀枪。满洲下人之女,岂有立皇后之理?呵呵,我们赫舍里家在他们眼里那就是暴发,是战败投降的下人,他们才是贵族,才是随太祖打天下的人。你三哥还不知道收揽人心,哎,傲呀。”阿玛摇了摇头。
没错,比起他们三家的显赫,赫舍里家确实不如他们,后天可以努力,但是先天出身的缺陷却没办法弥补。我在心里也叹了口气,但是不能让这件事影响了阿玛的身体,所以我就想要把话题岔开。
“阿玛,那是鳌拜他们的女儿没被选上,随口乱说的。您还当真了,哎,明天您想吃什么我亲自给您做。”我把阿玛晾在外面的手塞回被窝。
“打岔?呵呵,岔就岔了,记住一句话就行,索家是你的根。”
索家是我的根,就因为这个根我在后来跟三哥吵了一架,两家几乎断了来往。
康熙六年,夏(五)
阿玛走的在我看来很突然,昨天还和我说说笑笑的他,第二天也就是六月二十三说不行就不行了。
“三哥,你让我进去看看阿玛,他昨天还和我说话来着,你让我进去!”我试图把挡在我前面的三哥推开,可是我推不开。
三哥把我抓在他胸前的手抓住,“你能不能静会儿,太医正在里面看,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老爷子昨天和你说话那是回光返照,你还真以为他精神好呢。”
我使劲摇着头,我知道,我全知道,可是我不愿意相信那是阿玛的回光返照,阿玛的精神就是好,他昨天就是好,我使劲告诉着自己,阿玛不会有事儿的,不会的。可是理智又告诉我,如果不是阿玛真的病重,我能撇下安王府一大堆儿的事照顾阿玛吗?不能,就算我愿意,阿玛也不会同意,与礼制不合的事情除非到了最后,要不然他不会做。
灵丫儿紧紧的扶着我。几个姨娘还有小一点的孩子已经开始抽泣,可是我没哭,我认为,哭不吉利,哭了就会真的把阿玛哭走。
现下这种气氛,让我想起了以前的很多事,和阿玛的很多事。
可能在外人看来,阿玛是四朝元老,是老狐狸,是首辅重臣,可是在我的心中,他就是我的山,我的依靠,是从小疼我爱我见不得我受委屈的阿玛。
阿玛有五个女儿,可是他最疼的是我,我问过原因,阿玛说,一个是因为我是额娘嫡出的,一个是因为我喜欢看书,在他眼里,喜欢看书的孩子就是好孩子。
还有那个花瓶,那是刚进关没多久的事,我和额娘刚搬过来,额娘的东西摆的乱七八糟的没个章法,我跑来跑去的就把额娘的陪嫁瓶子给打破了,那是额娘最喜欢的,我吓坏了,光顾着哭,是阿玛帮我把那个瓶子用糨糊小心的粘好,说不让额娘知道,他说,那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
还有阿玛身上的伤,我见过一次阿玛身上的伤口,当时额娘正给他敷药,我好奇的用手碰了一下,额娘骂我,阿玛则是在吸了一口冷气之后,把我的手握住,让我摸他的伤,他说,我索尼的女儿就应该知道这天下是打出来的,就应该知道这里面还有我们赫舍里家的血。
阿玛最闲的时候大概就是顺治五年到顺治七年,近三年的时间里,阿玛亲自教我读书,教我写字,还请师傅教我画画,他说,别人家的女儿可以不懂这些,可是我们赫舍里家的女儿不能不懂,我们是以文起家的。
我出嫁的时候,阿玛很严肃的告诉我,婚姻是一张白纸,要自己去画,他送了我那个匣子。
我为了岳乐惹怒了阿玛,他让我跪在雪地上,可是我跪的是一早上的雪地,他却心疼了整整七年。
还有阿玛昨天晚上的笑,还有最后他提到我们赫舍里家被人瞧不起时的愤怒。
从小到大,所有的一切都在脑海里过了一遍。
所以在我听见屋里传来额娘的第一声哭声的时候,我崩溃了,我忘了自己的身份,我在众人面前没了仪态。
我知道,阿玛去了,我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人去了,眼泪再也止不住的流了出来,我往里冲,我要看一眼阿玛,可是我被三哥拉住了胳膊。周围的人全涌进了房间,唯独我和三哥立在外面。
“你干什么?放开,我要见阿玛。”我回过头狠狠的瞪着他,可是他没理会我的反应,而是向灵丫儿说:“把你们家主子带回安王府。”
“你疯了!”我转过身,想要把他的手掰开,可是没用,一如我刚才想要把他推开一样,“我要去见阿玛!”
“我没疯,是你疯了,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三哥的口气和以往没什么两样。
“我是阿玛的女儿,我的身份就是这个。”
“你不是,你现在是安王福晋,是宗室,你在这儿呆着,一会儿阿玛怎么停灵?”三哥的声音也大了,我们两个听上去就像是在争吵,其实不是,我只是求他,求他让我见见阿玛。
“是,我是安王福晋,我的儿子也姓爱新觉罗,可是我还是阿玛的女儿,阿玛说了,索家是我的根!”
“索家不是你的根,你对于索家来说,是客。”
三哥的这句话让我一时间忘了哭,我的身份,在他那里,从同一个根衍生出来的枝叶变成了客,我苦笑了一下,我是客,我是客……
这就是阿玛和兄长的区别,在阿玛看来我是他的女儿,他则永远是我的依靠,他的家永远是我的根,可是没了父亲,没了母亲,在兄长的眼里,我就是客,充其量是一个比普通客人稍微熟一点儿的客,可是再熟也不是家人。
我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我拉着三哥的衣襟,为了阿玛我给自己的兄长跪下了。
“三哥,就算我是客,就算我是,你让我见见阿玛好不好,就一面,我不给家里添麻烦,看完之后我就走,好不好,我求你,我求你行不行?”我的眼泪已经不是流而是淌了。
“你起来,起来呀,你这个样子让奴才们看见成什么样子!”三哥想要把我拉起来,可是我跪在地上不愿也不能起来。
“阿玛是辅臣,他一殁,宫里肯定一会儿就来人,你在这合适吗?起来!”
“我不起来,我不多呆,我真的不多呆,我就看一眼,就看一眼。”我就差没给三哥磕头了。
“一眼都不行,现在是送终,只有亲人才能在跟前,你要看,等到过两天奠祭的时候你再看。”三哥见拉不起来我,朝跪在我身后的灵丫儿说:“把你们家主子拉起来,送回去。”
我一把把灵丫儿甩到一边,“三哥,有你在外面挡我的这时间我已经看过阿玛了,你让我进去,你是不是想让我给你磕头,我给你磕,我现在就给你磕。”说着,我就把头碰到了地上。
三哥把我的脸抬了起来,指头捏的我的脸生疼,他强迫我对上他的眼神,眼睛里全是火,“你磕,你信不信,你再磕一个,这索府上上下下百来口人全都得跪下来给你磕头,阿玛的事还办不办了,这就是你的孝道?你以为就你一个人见不着阿玛,就你委屈,就你难过?皇后连照顾阿玛都做不到,你已经比她强多了,知足吧。”
“三哥!”我试图拉住三哥往后退的腿,可是没拉住,三哥退到一边,冷冷地说:“起来吧,别让人看了笑话。灵丫儿,找人把你们家主子掺回去,出了这府,她爱干什么干什么!”
我跪着,几乎是半趴在地上,看着三哥转身进了房间,把门哐当一声关上。
额娘自始至终没有出来,我不怨她,现在她怎么可能还顾及的上自己儿女的争吵?
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我没有办法求动三哥,我只能在门外给阿玛磕了头,就像当年我出嫁一样,阿玛,女儿谢您和额娘三十年的养育之恩。
康熙六年,夏(六)
我是哭着回到安王府的,从车上下来的时候,我紧紧的盯着大门上挂的安王府的牌匾,在这一瞬间,我恨透了这个名字,我恨透了这个家,就是这个所谓的安王府的名头,我连见阿玛最后一眼的机会都没有了。
所以当我走上台阶,看见坐在挨着大门的廊亭里的岳乐的时候,我把眼泪收了回来,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就像是在看仇人,此刻在我的心里他就是我的仇人。
我知道自己这样做是钻牛角尖,可是我不能把火发在三哥头上,我只能在这个时候把火撒到了岳乐的身上。
他见我进来,站起身,想要张口说话,可是被我止住了。
“安亲王,您是不是料定我阿玛殁了我就得回来?劳您在这儿候着了。”
他脸上的表情变了一下,伸出手把我拽住,我的胳膊被他抓的很紧。
“你干什么,疼!”手掰不开,我就用嘴咬,他没躲闪,任我咬着。
他一句话都不说,拉着我就往我的房子走,结果那天全府上上下下都看着我像疯子一样和他们的王爷撕扯着。灵丫儿后来告诉我,那天不光是她惊呆了,人们都被我吓住了。
兰儿甘在我的房里,看样子像是在取书。从她被岳乐养在安王府的那天我就告诉过她,我的房间她可以随便进,想要什么就取什么。这么多年,她没取过别的,来我房间也只是取书,静静的和我说两句话,她总是和我保持着距离,我知道她的想法,虽然岳乐是她的四叔,可是她还是有一种寄人篱下的感觉。
见我和岳乐撕扯着进来,她吓了一跳,手上拿着的书啪的掉到了地上。我把自己的嘴从岳乐的胳膊上收回来,喘着气。
“兰儿甘,”听得出,岳乐尽量把声音往低压,“先出去吧,四叔有话和四婶说。”
兰儿甘点点头,从地上小心的捡起书,出去了。
岳乐等了一会儿,估摸着兰儿甘走远了,哐的把门关上了。
屋子里就只剩下我和拉着我胳膊的他。
我们两个就那么瞪着彼此,两个人都喘着粗气。
“咬烂了,满意了,还疼吗?”岳乐先开了口。
“我不满意,咬你一口你就这样,你知不知道我阿玛的伤口比你的深,比你的多!”看着他伸到我眼前的胳膊,我就想到阿玛身上的伤口,我失了控,我头一次在岳乐面前大喊大叫。
“你知不知道,我阿玛说,那伤口是让我记住,是让我记住他的女儿就应该知道这天下是打出来的,那里面还有我们赫舍里家的血……还有,还有花瓶,”我走到书桌旁边,把放在桌子上的花瓶拿了起来,“你知不知道,阿玛帮我用糨糊粘过一个花瓶,他害怕我被额娘打……,他是我的阿玛,是我最亲的人,可是我就是因为嫁给你,所以不能去见他,不能去送他,我恨你,恨你这个安王府!”我把手上的瓶子朝岳乐的脚底下砸过去,啪,碎瓷片四处乱溅,有几片溅到了岳乐的脚上。
我说不下去了,从府门口收起来的眼泪又一次的淌了出来。
“想哭就哭出来吧。”岳乐把帕子递了过来,我没接,用手把帕子打到了地上。
“我当然哭,我在别人家哭不成,我在自己家也哭不成了吗?”我蹲下来,用手抱着自己的头,嚎啕大哭,这个时候的我,已经说不出完整的话了。
岳乐蹲下来,把我拉起来,抱着我,“哭吧,我们都没办法。”
他的声音很低,可能在那个时候他也想到了他的父母。我们都没有办法选择,生在天家,很多事由不得我们。
那天,我哭了很长时间,岳乐一直陪着我。
我再去索府的时候,已经见不到阿玛了,见到的只是阿玛的棺木。
岳乐送了挽联,我没见到,我也没想着去见。
阿玛的丧仪很隆重,朝廷给了文臣中最高的谥号,命以一等公的规模葬祭抚恤,来来往往的人也多,热闹,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