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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好的。你赶快休息,赶快好起来,这样你才有精力去照顾孩子。”桑温情而苦涩地说。在孩子生死未卜的关头,他终于长大了。
他去到了隔壁的房间。
我闭上眼睛,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我拼命忍住抽泣声,怕惊动隔壁的桑。隔了不太遥远的空间的距离,我能感觉到他的担忧和沉重。奇怪,结婚这么多年,天天在一张床上,只有在这一刻,我感觉与他心意相通,我们互相关怀,互相体谅。
我在黑夜中静静地流泪。我在想,是不是以失去孩子为代价,才能换来我们彼此的安宁和友爱,这未免太残酷!太残酷!
《在疼痛中奔跑》第四部分
《在疼痛中奔跑》十九:裴裴(1)
医院是最悲惨,最让人感觉凄凉和绝望的地方。只有一个地方除外,那就是新生儿科。新生命的降生总让人欣喜和振奋,连那娇嫩的啼哭也胜似乐音天籁。这里进进出出的每一个人都一脸荣升祖父祖母或外公外婆的骄傲与荣耀,更不要说那初为人父母者,虽然尿布奶瓶忙得团团转,可望着手中粉嫩的小肉团,一切的劳累均烟消云散。
但芊芊这里,却一片沉静与死寂。
来看她的人很多,但大都被她母亲挡在了门外。她母亲说,芊芊一见到人就滔滔不绝地说话,不肯吃饭不肯休息,嗓子都已经嘶哑了。就像患了神经病一样。
她母亲说:“裴裴,美瑜,你们是芊芊最好的朋友,劝劝她,月子里的人娇气,这样子是要落下病来的。”
我和美瑜走进屋里。芊芊正大大地睁着双眼,一动不动地瞪着天花板发呆。她面色看起来还算平静,只是脸色苍白得可怕。果然,一看到我们进来,芊芊立即两眼放光,急切地问道:“裴裴,你看到我的孩子了吗?她好不好?”
我恻然。
芊芊的孩子,昨天下午从手术室里抱出便直接送到了新生儿科急救。当时大家都站在走廊上,看见护士急匆匆地抱了一个孩子跑过来,我意识到也许就是芊芊的孩子,忙凑上前去,看见孩子的小脸憋得青紫,像墨染过一样,不觉吓了一跳。
“孩子怎么了?”桑焦急地问道。
“快让开!孩子深度窒息,再不输氧就没命了!”护士迅速地冲进了新生儿科病房。桑想跟进去,却被阻隔在了门外。他呆呆地望着紧闭的门扉,一脸的茫然失措,像个不明所以的孩子。半晌,他才慢慢地转过身,神情恍惚地走过来,像一个梦游者。
“裴裴,怎么会这样?”桑喃喃地问。从没有听他用这样低的语调说过话,他总是咋咋呼呼,声若洪钟的,此时,他却萎靡得像霜打过的茄子。
“怎么会这样?谁知道?谁可以回答?”裴裴的心里也有一个声音在问。
“裴裴,你告诉我,孩子……他怎样了?”芊芊继续发问。
我振作了一下,说:“芊芊,孩子还在新生儿科急救,不过,已经输上氧了,液体也输上了,你放心吧。”
“输……液?她那么小,输哪儿?多疼啊……”芊芊失神地喃喃自语,那份凄然和无助让人揪心。
芊芊的母亲端了一碗鸡汤走进来,祈求地说:“芊芊,喝点儿吧,你已经一天多没吃东西了。”
芊芊皱皱眉,苦恼地说:“可是,我真的吃不下,妈妈。”
“吃点儿吧,芊芊,要不然你身体会垮掉的!”芊芊母亲苦苦哀求,并用小匙盛了鸡汤送到芊芊嘴边。
芊芊苦着脸喝了几口,突然一阵地动山摇地呕吐,连拿痰盂都来不及。喂进去的那点儿鸡汤全吐了出来。
“唉,就是这样,连喝一口水都要吐的,怎么办嘛!”芊芊母亲担忧地抱怨道。
“妈,我这会儿实在不能吃。你先出去吧,我和裴裴、美瑜聊一会儿。”
芊芊母亲求助地望着我,我了解地点点头,她抹抹眼角,蹒跚着出去了。我发现,她动作很迟缓,仿佛衰老了好多。
芊芊开始细细“盘问”我们见到和听到的关于孩子的每一个细节,絮絮叨叨宛如祥林嫂在世。我相信相同的问题她已不知反复问过了多少遍,以至于嗓子已经嘶哑。可她仍旧一遍遍翻来覆去不厌其烦地问。
“好了,芊芊,你是产妇,不能说太多的话,会有后遗症的。”美瑜试图打断她。可芊芊仿佛上了发条的机器,怎么也停不下来。我这才发现她真的陷入了某种神经质的亢奋。
“芊芊,要不我们先走,你睡一下。”我实在不知该怎么办好,只得如此提议。
“别走!”芊芊一声大叫,把我和美瑜吓得险些一个趔趄。“别走,裴裴,别走,美瑜。”芊芊乞怜地说,伸出了胳膊,仿佛要阻拦着我们。“别走,看不到孩子,再听不到孩子的消息,我,我会发疯!”
我鼻子酸了,只得拽着美瑜重新坐下。继续听芊芊用她喑哑的嗓音絮絮叨叨。
突然,我看见桑一脸凝重地出现在门口,冲我招了招手。
我走出屋去,看见所有的亲属都来了。医生一脸凝重地说:“对不起,孩子……可能熬不过今晚了。我们做医生的实在已经无能为力,查不出病因。你们想看的人就去看孩子一眼,毕竟,她也在这世上存在过。”
我恍如被重锤一击,顿觉双腿发软,头昏目眩。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芊芊的母亲用手捂着嘴,剧烈地抽泣起来。桑的眼泪也大滴流了下来。
我见到了芊芊的孩子。她静静地躺在恒温箱里,小小的身子赤裸着,只围了一块纸尿布。她脸上罩着一个氧气面罩,头上扎着输液针头,看起来煞是凄惨可怜。最可怕的是,她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每吸一口气,胸口都会塌陷进去一大块,让看的人也替她憋屈得喘不过气来。
医生悲悯地说:“真的没有办法了。你们看她输着氧还呼吸困难成这样。能不能挺过今晚只能靠她自己了……”
啊!太残酷了!她才生下来一天多,就要靠自己去和死神抢生命。所有的人,包括医生竟都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弱小无助的生命一个人在生死线上苦苦挣扎。
《在疼痛中奔跑》十九:裴裴(2)
可怜的孩子,到现在为止,她还没有睁开眼看过这个世界,没有享受过母亲的怀抱和乳汁,甚至还没有啼哭过一声,难道就要这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那她为何要在母体里生长9个月?为何要以一个完整独立的生命形态到这世上走一遭?
“让芊芊来看孩子最后一眼吧。”芊芊的母亲泣不成声地说。
“不能告诉芊芊。”桑哑声说道,“既然孩子要走,何苦增加那么多的伤心?”
“不,我觉得芊芊有权利最后看一眼她的孩子。她怀了孩子那么久,又经历手术的伤痛与折磨,凭什么剥夺她看孩子的权利?虽然我不是母亲,但我是女人,我能够理解一个做母亲的心情,让她连孩子都没看到一眼就失去了她,这太残忍了。”我激动地说。
“让她看到孩子,又眼睁睁地失去她才是真的残忍!从你看到孩子的第一眼,你就不可以不爱她,不可以不关心她,不可以不牵挂她。你只要让芊芊看她一眼,这一辈子芊芊都不可能忘记她,不可能不想她,不可能不惦记她。你让芊芊如何面对她以后的人生路?”
我怔住了。天哪!怎么会这样?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无论如何都是痛,撕心裂肺肝肠寸断的痛!
我不敢再想下去,仓促地转过身逃离了急救室。跑到楼梯口才想起包还在芊芊那里。美瑜也在等着我。
芊芊,我如何面对芊芊?
我仓皇地跑进芊芊的病房,美瑜浑然不觉地说:“裴裴,我们再陪芊芊坐一会儿,你再送我回家好吗?”
“对……对不起,我要先走了,你叫你妈妈来接你吧。”
“哎,你怎么了?不是说好了你送我吗?”美瑜莫名其妙,而我已无暇给她解释什么,一把将包挎在肩上,逃一般冲了出去,一股热浪冲进眼帘。再在病房多停留一分钟,我就要崩溃了。
《在疼痛中奔跑》二十:芊芊(1)
裴裴慌张地进来,提了包便夺门而去,我看见她脸上的神情,似乎马上就要哭了出来。美瑜一头雾水,有些生气地说:“这个裴裴,怎么这样莫名其妙,说走就走了。”
我也不明所以,但,极度的虚弱和倦惫让我已无暇去揣摩她的心思。美瑜的母亲将她接走了,病房里突然一片空寂。我茫然地瞪着天花板,一时不知所措。我怕这死一样的清静,因为,我不愿脑子里有空闲,不敢去想……
桑进来了。他端了一碗甜酒鸡蛋要我吃,我摇摇头。他涩然地说:“你从手术台出来到现在什么东西也没吃,这样身体会垮掉的。你在坐月子。看看你自己,都瘦成什么样了!”
桑举起了我未输液的那只胳膊,果然是瘦骨伶徇。而我的身子虽然躺在床上,也能感觉到轻飘飘的。可我,真的没有任何胃口。
“孩子……怎么样了?”
“为了孩子,你就应该多吃东西,把自己养好。这样你才会有精力照顾孩子,有奶水喂孩子。”
我悚然一惊,真的,我怎么可以这样自私?这样任性?我是母亲,我没有资格躺在这里自伤自怜。我的孩子已经生出来一天多了,可“初乳”还没有任何要来的迹象。我可怜的孩子,虽然不在我的身边,可也正嗷嗷待哺啊。
我感激桑对我的提醒,惶急地问:“对,对不起,孩子,她这两天吃的什么?”
“别的产妇奶水多的,喂她一点儿。”
我心一痛,我的孩子,怎么可以生下来就吃别人的奶?不行,我必须亲自哺育她,我真是太不称职了。
我想坐起身来,可伤口一用劲儿,那撕心裂肺的痛楚差点儿让我晕厥过去。母亲进来了,见状赶快让我躺着不动,并端起碗准备喂我。
“我来吧。”桑一把将碗接了过去,母亲要争,他却一脸的坚决。
东西吃完后,桑又将垫在我身下的沾满秽物的布垫子拿开,细心地打来热水替我清洗,再换上干净的卫生纸。
这此后在医院的几天,桑一直这样事无巨细地照顾我,凡事亲历亲为,绝不肯让旁人,哪怕是我母亲插手。前来看望我的亲人朋友见之无不啧啧赞叹,称桑真是尽心尽责的好丈夫。母亲更是欣慰地对我说:“女儿,我看到了,桑平时虽然脾气不好,但在关键时刻,他是真疼你的。他那么粗疏的一个人,居然能这样细致地待你,妈妈真的好感动!”
而我,因为太久没有享受过他的温柔和关怀,一时间竟诚惶诚恐,不知所措,真正是“受宠若惊”。桑为什么突然变得如此细心体贴,温情脉脉?难道是初为人父的责任感让他突然长大?还是怜悯这个女人为他生育孩子所遭遇的痛楚?抑或,他根本就一直深爱我,只是不擅长于表达?
我真的不懂。在我咬牙切齿不离开他就不如自杀的关头,他竟然又作出如此令人感动的举动,实在令人费解。我甚至想自己以前是否真的误解了他,错怪了他,其实他只是有点儿不懂事,但关键时刻他还是疼爱我,呵护我的?
只是,他做所有事情脸上都有一种近乎悲壮的神情,仿佛在举行某种庄严的仪式似的。这更使得他的行为,有了某种凝重深沉的意味。
我不知道,就在这天晚上,医生已经对我的孩子下了最后通牒。所有人都对挽救她的生命束手无策,黔驴技穷,只得任凭这刚刚降临人世才一天多的稚弱生命自己去奋斗,去抗争,去和病魔、和死神作殊死搏斗,用她自己的力量去换取在这人世生存的权利。所有人都从心里放弃了抢救她的努力,她却仍在艰难而顽强地呼吸,一起一伏,绵软悠长,生生不息……
而我——她的母亲,在一种莫名的心悸里辗转反侧,不能入眠。护士给我注射了安眠的针,我终于在桑久违的温存和药物的作用下沉沉睡去。我不知道我素未谋面的可怜的孩子正独自在生死线上苦苦挣扎,我不知道我这一睡就有可能永远地失去了我唯一的亲爱的孩子。当我醒来,一切都已结束,就像一场最最甜蜜也最最可怕的噩梦,除了肚子上遗留的一道刀疤,不会留下任何痕迹,甚至都没能看上孩子一眼。这远比多年前我父亲的走更惨绝人寰。
如果我知道,我绝不会独自睡去。我要守在孩子的身边,握着她的小手,让她从母亲的掌心里获取勇气和力量。虽然她的眼睛还没有睁开,看不见母亲的容颜,但10月怀胎的母女连心,她一定可以感受得到。两人同心,其利断金,她一定不会这样的孤寂和害怕。
孩子,我的孩子,母亲对不起你,让你刚一出世就踏上人生的孤旅。在你如此危难,如此无助的关头,竟没有陪在你的身边。
孩子,母亲的心碎了!我好悔……
第二天一大早,护士匆匆地跑进病房,嚷嚷着说:“杨芊芊,你能起床吗?能去看你的孩子吗?她,她挺过来了!她的胸口平复了,她,她甚至还哭了几声!”
什么?我“腾”的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这之前我每次起身都需要人又拉又拽,又推又扶,还疼得满头大汗,可此时,我竟自己一下子坐了起来,还浑然不觉。
我看见年轻的小护士激动得满脸通红,眼睛里甚至有隐隐的泪花。我虽不知昨夜孩子所经历的凶险,但我知道护士带来了喜出望外的好消息。孩子哭了!孩子会哭了!每个生命降临人世之初,都是以嘹亮的啼哭来宣告他的到来,而初为人父母者,抱怨最多的也是孩子夜晚的啼哭惊扰了父母的睡眠。而我的孩子,来到人世时安安静静,悄无声息,哪怕往她头上输液扎针也一声不吭。当她独自挺过了人生中最漫长的黑夜,当她靠自己的力量终于击退了死神,她才用稚弱的啼哭骄傲地宣称:不要对我失去信心,我还活着!活着!这哭声是人间最美妙的仙乐,是对至高无上的生命最神圣的礼赞!
《在疼痛中奔跑》二十:芊芊(2)
生命,宛如悬崖缝里长出的小草,如此渺小又如此顽强!
“我当然要看!孩子呢,我的孩子?”我激动而焦急地对护士伸出了手。
“可是,孩子仍然不能脱离恒温箱,不能脱离药物的治疗,所以不可能给你抱过来。要不等你能下床了,自己去看。”
“我去!我现在就去!”
“你才动手术一天多,能下床吗?”小护士狐疑地问道。
“我,我能!我当然能!”我环顾四周,桑吃早餐去了,母亲也还没来。我咬咬牙,把两条腿慢慢探到床外,再将身体送出来。小护士扶着我,我终于站了起来。腹部剧烈的痛楚一瞬间袭击了我,让我险些跌倒。我赶快站直了身子,我不能倒,我要站直了,走着去看我的孩子,啊,我的亲爱的可怜的孩子,妈妈终于要看到你了。我激动地扶着墙,一步步朝急救室走去。
我看到了我的孩子。
有没有哪一个母亲像我这样不幸,孩子在身体内生长发育了10个月,母子二人相偎相依,可在孩子离开母体的一刹那就被迫骨肉分离,几十个小时苦苦相盼,望眼欲穿?而母子相见的第一面,竟然隔着坚硬的恒温箱,她甚至不能抱起自己的孩子,吻她亲她。
有没有哪个母亲像我这样幸运,当她经历了炼狱般的折磨,当她来到弥漫着呛人的药物味儿的新生儿科急救室,在那个小小的四四方方的玻璃恒温箱里,她竟然看到了一个天使?
当时,清晨的第一缕霞光正透过窗户射进来,照在孩子小小的面庞上。她的肤色是一种象牙般润泽的白,在霞光的照映下,隐隐透出一种粉嫩的红,看上去肌肤竟然是半透明状的,玲珑剔透,吹弹即破,宛如一块稀世的美玉。因为消瘦的原因,她的下巴颏尖尖的,轻灵纤巧,我见犹怜。她的眉毛已依稀可见清朗秀气的轮廓,嘴唇小巧精致,弧度优美。最让我眩惑的是她的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