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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下一节不是有课吗？”
“恩。”
“那你去吧，余下的稿件我帮你整理吧。”
“行。那就麻烦你了。”四目对视的时候，李家丽低下了头。
“不用客气！”
“那我先走了？”
“好。”声音很温柔。
杨志明看了她一眼，甜甜地笑了一声，转身便走了。
课上的是哲学，一位年过五旬的老学者在讲台上侃侃而谈，不胖不瘦的身上套了件中山服，从他深邃的眼神里可以看出他是位久经哲学界的高手了。杨志明一直很敬佩老学者渊博的知识和独到的见解，也曾迷恋书中苏格拉底、黑格尔的经典思想。然而今天他再也提不起精神，两眼不时地朝窗外瞧去，好像透过窗子他已经看到了诗社里那个默默地写字的那个女生的身影：躬着身子爬在桌子哂纳感，目光跟着文字微微移动，头上的小辫子不再动弹。偶尔垂下的长发挡住了双眼，绵绵的细手会将它轻轻地撩过，然后接着写。他想起秋游时的嬉戏，想起社长在批评他的时候她会在一旁悄悄地辱骂，想起那一夜他们坐在看台上的畅胸阔谈，想起……他觉得他并不那样的娇里娇气，倒像农村的孩子一样朴实，敢骂敢恨。而且常常拉着自己给她讲农村的故事。她说，在家的是特别喜欢听父亲讲下乡的事儿 。她热爱农民，更加同情农民……
杨志明糊里糊涂地上完了课。刚一下课就一个箭步地冲向诗社的办公室。
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突然推开门，屋子很静像是一口冰窖。风偶尔还会从破窗的地方窜进来。里面空无一人，让他有点失望。轻轻地把门虚掩上，慢慢地朝桌子走去。突然，一张留言条出现在桌子上：
志明，我已经写好了。外面很冷，手套留给你，不过记得还给我哟！
——李家丽
杨志明的心突然乱了谱，嘭嘭嘭！直跳个不停。脸上却慢慢地升起了一种笑容。拿着纸条偷偷地又读了一遍，赶紧折起来装进口袋，用手捂了捂，确认真的放好了，抓起手套，跑掉了……
几天里杨志明一直心神不定，每天天不亮就醒来，翻来覆去再也睡不着，屡屡都会在眼前闪现出李家丽的身影。他想见她又怕看到她和别的男生在一起。杨志明从来没有这种感觉，他发觉自己喜欢上了李家丽：圆圆的小脸蛋，皮肤析白，两双媚亮的眼睛炯炯有神，小辫子在脑袋后面一甩一甩……他再也不敢往下想去，他觉得这是一种违背祖训的事，不知是该兴奋还是该躲避，模棱两可的意识让他见了李家丽就有点紧张。很长时间都是这样。
大学里的恋爱像云像雾又像雨，对于一个来自闭塞农村的杨志明来说，他一点都看不懂，但处于青春期的他们总会对异性有一种好奇的感觉，不论祖宗允不允许，这都是实实在在存在于这些孩子们心中的东西。
百无聊赖的人会把这里的恋爱分为七八式、七九式和八零式。理由很通俗：以七九年改革开放为界，七八年属于封闭式，发展缓慢；八零年属于开放式，发展迅速。我们可以毫无遗留地评价一下杨志明，他要是真的恋爱的话也只能属于‘七八式’。
那天傍晚，杨志明胆大地邀请李家丽吃饭。他自己也说不出是一种什么力量驱使他走到她面前的，也许是对爱情的无知而急于知道些什么的缘故吧。只记得当时他的声音有点发颤。女孩子竟然没有刁难他而是一口答应了。
他们在一家不大不小的饭店里，坐在一个靠窗的位置上。灯光微暗，柔和的音乐熏陶着安静的空气。这里显然是个晚上很少有顾客的店，静的只剩下呼吸。但对于刚刚恋爱的人来说，算是一种罗曼蒂克。李家丽突然少有腼腆地问道：
“为什么要请我吃饭？”
“恩……没什么？”
“不是吧？你看起来很紧张。”
“第一次请女孩子吃饭有点不太习惯。”
“我可不一样，我会把男生当做女生看的。”说着便自豪地笑了。
接下来很长时间都没有吭声了。杨志明跃跃欲试但却怎么也开不了口，越是想说就越是紧张，他有些脸红。
“你相信一见钟情吗？”李家丽突然震裂了杨志明冰封了多年的心灵。这种突如其来的‘八零式’问法，让原本相信一见钟情的杨志明突然回答的语无伦次，好像这些话就应该是他说的，只是……
“我……我不信。 不是，信，相信。”
“我不信，我觉得感情是慢慢培养的。”
杨志明对于不一致的回答有点失望，低着头玩弄着手里的杯子。李家丽见他没有吭声又若无其事地笑着说：“今天的晚餐该不会是鸿门宴吧？说吧，有什么事？最后一次机会哦！”
“恩，没……”笑着说话的他表情有点赧然，“你知不知道有一个人一直在追求你？”他的突然改口似乎属于人的正常行为。话匣子里像是溜出一只老鼠似的，“嗖”地一下说完了。杨志明傻了，脑子里一片空白，所以的人好像一时间全都消失了。他的两眼直打晕，偷偷地瞧了女孩子一眼：脸上出现的两团红晕，在微微的灯光下显得更加楚楚动人。
“你吧？我应该很早就知道一点。”
“不是吧！我还以为你没发现。看你经常和别的男孩子在一起，我还以为你有男朋友了。”
“怎么？现在就吃醋了？”
“不，不是。那你愿意接受我么？”
“不知道。看你的表现吧！”说着就是一阵甜蜜的笑声。
……
那夜无眠。杨志明躺在床上，两眼直直地盯着宿舍的房顶，半夜的时候还在一个人偷偷地笑。
话憋在心里，像是吃了糠一样的难受，说出来了又像是刚下蛋的母鸡，高兴地“咯哒，咯哒，咯咯哒哒”乱叫。
家丽：
从第一次看到你，我就觉得我和你之间注定要发生些什么事，也许是
一种缘分，天南地北地将无眠放进同一所学校、同一个诗社。我彼此
都热爱生活、热爱文学……
第八章
杨志明是个自卑的孩子，他总觉得自己的家境、背景、文化底蕴都太不配李家丽了，和李家丽的交往有太多的虚伪包存在里面，他怕有一天被她看穿，最终会离他而去。
夜色昏暗，月亮被天狗咬了一大半，人们不再愚昧地敲锣打鼓吓唬天狗，反倒觉得这勾弯月是如此的细腻。星星稀松，恋人们手挽手在柳树下悠悠地散步。杨志明和李家丽没有牵手，不过走得很近，偶尔肩膀碰在了一起，却又迅速离开。走累了，便在树下的一个长凳上坐下了。
“你觉得我们能走多远？”杨志明突然表现出忧虑的样子。
“恩……没太想过。只要我们每一步都脚踏实地地走下去了，我想到时候一切都会顺其自然成的。”李家丽看着天空，像是在回答老天提出的问题。两眼一闪一闪地。
“说的也是。”他的声音很没底气，“我也没想过那么多，只是偶尔想起。好歹我有个哥哥，我爸妈也不怕后继无人。”
“呵呵。想得美。我可没想过要嫁给你啊！”说着便翘起小嘴。
杨志明接过话茬，半开玩笑地说：“是啊。我父母是农民，条件差着哩。到时候嫁到我家也没人太娇你的。”
李家丽听了这话，脸一下子沉了下去，像是谁羞辱了她一样，头马上转了过去，“哼！以后不理你了！我喜欢的是你，这中间又不参杂任何东西。如果你真的注重那些东西的话，我们以后就是陌生人！”
杨志明听得出这话是认真的，而且脾气很大。他突然高兴起来，觉得以前的顾虑多余了，傻傻地露出一副怪笑。他发现他更爱坐在他目前的女孩子了。两手不受控制的顺着她的背悄悄地握住那双软绵绵的小手，修长的手指在杨志明的手中一动一动。杨志明抱住了她，把头偷偷地靠在她的头上，轻轻地说：“我错了，我知道你会嫁给我”
“臭美吧，你！”李家丽说完这话转身便跑。
其实李家丽早就喜欢上了杨志明，只不过女孩子不好意思开口罢了。她越是跟别的男孩子聊天就越是在暗示杨志明，可杨志明什么也看不出来，只把这些当作是无趣的烦恼。
现在一切都明白了，两个人都在享受着彼此被思念的快乐，经常一块吃吃饭、聊聊天。他们都因为对方的存在而充实着。
生活不是一成不变的，倘若是此也就不会有什么酸甜苦辣……
很长时间后的一天，天空很是阴森，预示着一场大雨即将来临。杨志明觉得很可怕，脑袋沉沉地，总想耷拉下去。上课也是无精打采，两眼不住地望外瞟去，好像天要压下来似的。下课的时候，班里的收发员突然递给他一张电报。
杨志明心里“嘣”地一惊。慌慌张张地接过来，忙打开看：哥出事速归
“轰——”
一阵巨大的雷声。手上的纸条缓缓地飘了下去，目光突然呆滞，直勾勾地盯着桌子，面部可怜地颤抖着，拳头攒得不留一点缝隙。若不是存在一点理智，他非要大叫着把桌子给扔得老远。看看这、看看那，找不到什么可以去发火。突然长嘘一声爬在桌子上默念着：没事、没事，他一定会没事的。
搭了辆火车走了。
只给女孩子留了一句话：家里有点事需要我回家一趟……
村里很僻静，雾气在村庄上面绕了一圈又一圈。杨志明从小就是这样过来的，可现在害怕起来，站在村头一动不动。突然，一阵驴的嘶叫吓得他慌忙朝村里走去。
远远便看到自己家的房前站满了人。他撒腿就跑了过去，推开人群，接着就听到一阵哭声：“儿啊……”天上像是突然打了雷一样，吓得他脸色发白，他没有一点力气，语无伦次地叫着“哥、哥、哥”慌忙中他被门槛拌倒在地上，他抬起头，满屋子都是稻草，再往上看是哥的遗像……
稻草上父母已经哭的不成样子了，两眼水肿着，泪水在脸上划过一道一道。他无力支撑自己的身体站起来，热泪一下子滑到地上。
醒来的时候已是半夜了，屋子里烧着几柱蜡烛，火焰一摇一摆。母亲低着头，身子抽动着。杨志明坐在母亲旁边，用手揽着她。
他抬起头望着父亲：“到底怎么回事？！”
父亲一脸沧桑，好像鬓角的白发是刚刚长出来的，白发与黑发参杂着、蓬松着。杨志明忍不住眼前的颓废和萧条，再次落下了一连串的泪水。
“你哥在上山巡逻的路上遇到了泥石流。”
“呜呜呜……”昏迷了一天的嫂子，刚一醒来听到父亲说起这个有哭了起来。
杨志明紧紧地咬着嘴唇，两眼上的泪水抖动着，抬起头望着遗像。遗像上带着微笑，穿着军装，依旧显得那样英俊。杨志明忍不住又失声痛哭，嘴里胡乱地喊着……
父亲递给他两张纸：“这是你哥最后一次给家里写的信。”
杨志明接过信，哆嗦着打开，上面字迹很熟悉，写道：
爹娘你们好：
近来身体怎么样？家里一切都好吧？我娘呢？她的手心脚心发热的
情况还有没有？爹，你的胃病怎么样了？爹，我最担心的就是这了。现
在是阴虚火旺，气急攻心，时日久了必生病变。你们都要多加调理。你
们身体好才是儿女的夫妻，你们平安幸福才会使我们开心。现在咱家欠
外面的钱我会慢慢还，有我呢！看到你们一天比一天的苍老，我做儿子
的很不是滋味。放心吧，如果我还能在部队里呆两年就一定能把那些帐
还清的。如果今年复员的话，安家费也足以打发债了。您就放宽心，多
注意身体，不要硬撑。儿子都还年轻，这些事就交给儿子吧！
当你们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去山上执行任务了，联系会很不
方便的，不过一有机会我就到山下给你们打电话的。还有一点我不放心
的就是利萍，产期已经快到了我却不能回家，利萍的一切都交给你们操
心了。利萍是个懂事的孩子，在这种情况下换了别人或许早就受不了
了。但她理解我、支持我，我很高兴能有她这样的老婆。我不在她身
边，你和我娘多照顾她些。营养品该买时就买，别省着。钱，我会有办
法的。我心里真的很内疚，对不起她。我下个月把钱寄给你们，被让利
萍和你们都受罪了。我会保持和你们联系的。志明的生活费我也寄去
了，你们请放心。
就此止笔。有时间我再写给你们。
儿子愿你们健康长寿！
儿子：光明
杨志明看完后早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把两张纸握得直响。恨不得将它撕掉，觉得这不是事实。
哥入土那天，杨志明在坟头一直坐到天黑。家里面到处是一片狼藉，没有人吭声，寂静得像是死穴。这时突然传来嫂子病了，而且很严重。父母又慌了，折腾了大半夜。医生说：嫂子动了胎气，需要精心调养。若不是及早发现可能大人的命也保不住。老父亲赶紧去抓了几付补药，母亲却在一旁哭着说着：这孩子的命真苦，没出生他爹就去了……
杨志明一直都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地打扫着院子。他很害怕，哥的突然离去让他一下子长大了许多，他知道家里的一切都该由自己承担了，他要照顾好自己的父母，撑起这个家……
第九章
“你回去了，怎么不告诉我一声呢？”李家丽带着责备的语气望着面前一脸沉闷的杨志明。
“你不要问了好不好？”语气无力地回答着。
看着杨志明很认真的样子，李家丽猜想一定出什么事了，要不他是不会对我这样冷漠的，“出什么事了吗？”
“哥出事了，在部队里出事了。”他从来没骗过李家丽，只是微带着哭丧的声音。
李家丽目瞪口呆，突然脸色煞白，无形之中伤害了自己心爱的男人。呆呆地愣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对，对不起。”
“不管你的事。我要回去了。”
……
返校后，杨志明经常傻傻地愣在一个地方，一愣就是半天。李家丽来找他，他也不见。
后来他收到父亲的信：
……
由于条件艰苦，每次执行巡逻认为，部队都会补贴二百块。你哥为了争取到那二百块，每次都要主动去巡逻。那次巡逻就是……
……
杨志明看完信后，眼里噙着泪，紧紧地咬着嘴唇，抬起头望着天空，满脑子空白，觉得早已塌了下来。他为了这个贫穷的家在奔命，但终究没能看到家里的富裕。他走得太快，还没来得及让人看他一眼……只留下一个可怜巴巴的妻子和一个还没出生的孩子……
杨志明觉得世界是如此的不公平，每个人都在注视着他，祈求他来拯救这个家庭。他觉得他必须成功，为此他每天都承受着来自思想的折磨。很长时间，他都觉得哥还活着：他会回来割麦子、他会回来砌墙、他会回来给年迈的母亲捶背的……直到看到嫂子、想到皱巴巴的母亲、想到沧桑的父亲时，他才觉得哥真的不在了，也再没人那么经常给他写信了……他哭了，哭的毫无遮掩……
打从家里回来，他就患上了严重的自闭症。走字校园的路上总会觉得一种别人在议论他的感觉，他不行了，要崩溃了，激动得两脚发抖，过个人群两推都要颇几下，像是连走路都不会了。那件事情对他的打击是从来没有过的，他曾经是那么的崇拜哥哥……
他在痛苦中艰难地生活着，一切都是黯淡无光，好像他的日子永远都没有拨开云雾见晴日的一天。他辱骂老天竟如此地折磨着他，让他一个人承受所以的不幸，而没人分担。。为此他愤世嫉俗，常常一个人躲在宿舍里发疯地想些东西，直到绞尽脑汁，累得不能动弹。李家丽来找他，他都拒之门外，有时候他们连着一个月都见不上一面。家丽很想把他从痛苦中解救出来，只要杨志明能高兴一点点，哪怕是让她承受多大的煎熬她都愿意。这是女孩子唯一能为男孩子所着想的。
谁都记不清家丽在杨志明的宿舍楼下等了他多久、喊了多少声、送了几次饭几次药，但这似乎没能改变杨志明一点，他依旧堕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