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沪妮站在门前,把左手的花放在窗台上,然后一只手在包里掏着钥匙。包里的东西太多了,面巾纸,粉盒,书本,笔,手机,钱包,小瓶的香水,口红。手指触及手提包里面的各个角落,终于把一串钥匙拎了出来。听着钥匙在孔里转动的声音,沪妮紧张的情绪放松下来,每一天最轻松的时间,是在自己屋里度过的。而最惬意的,是洗了澡以后,躺在床上,想着还有这样的几个小时可以休息,可以舒适地躲在被窝里,不用去管别的,心里就有一种放松的满足。
打开门,把灯打开,然后拿了花进去。
房间是简单的,一张床,一个简易衣柜,一个简易书架,一张写字台,一把椅子,一台电脑。简单,但很干净整齐。
沪妮把写字台上已经有些干枯的白合花扔进了外面的垃圾铜里,然后把玻璃花瓶擦洗干净,盛上水,把天堂鸟插了进去,放在桌上,房间里顿时的有了一些热烈的温馨。
简单地收拾一下房间,每天收拾房间的时间都是在晚上回来以后。然后冲凉。沪妮慢慢地做着这些,安定而满足。
不大的卫生间里,泸妮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有了一些淡淡的怅然,洗干净的脸上,已经有了些许的憔悴,依旧是以前的模样和五官,却没有了以前的稚嫩,因为烟和常常熬夜的原因,皮肤已经开始粗燥起来,有点没有血色的青白,毛孔也已经粗大。沪妮有些伤感地把眼睛移开镜子,擦干净身上的水珠,穿上睡衣,把小小的不快很快地抛开,舒适地躺在了温暖的床上。翻开一本杂志,不能抗拒地点燃一只烟,痒痒的喉咙,已经一天没有吸到烟的滋味了。
床头柜上,有几个小小的镜框,里面放着妈妈黑白的照片,照片里有很好的阳光,投射在妈妈微笑的脸上,明媚安详。
看杂志不过十来分钟,睡意渐渐袭来。这是沪妮的催眠方法。兴奋了一天的大脑很难短时间的安静下来,慢慢地冲凉,看书,能够很好地让自己的神经安定下来,进入睡眠状态。
这时电话却突然地响起,不看来电显示,沪妮都知道是谁,在这样的深夜给她电话的,只有一个人,夏小言。
南方的相遇(二)
金子
小言在结婚两年以后,因为张勇的不忠把张勇告上法庭,一个很好的借口。天知道,拥有了财产的小言,再也不会因为仰视张勇而迷恋他,她要自由,要想要的幸福生活,要她喜欢的男人,漂亮的年轻的富有的可以刺激她荷尔蒙分泌的男人。成功地离异,然后得到了三条至理名言,第一:结婚,绝对能保护女人的合法权益。第二:男人永远喜欢新鲜的性伴侣。第三:一定要和你的男人结婚,而且一定要找有钱的男人。因为不管贫穷还是富有的男人,本性都是好色的,还不如找有钱的,而且一定要结婚,那样在离婚之后,才会有合理的赔偿。“男人,都是不想负责任的。”小言这样说。
小言就是这样带着张勇给她的两百万离婚赔偿来的深圳,然后在不短的一段时间里,抱怨法院的不公平,她没有能够和张勇平分家产。
在这间不大的房间里,两个女子一起生活了不到两个月,小言就搬走了。她拥有了属于自己的房,三室一厅的,房产证上写着自己的名字和身份证号。而且她自己的酒吧很快地就开张了。外加一个英俊而且荷包殷实的男子,顾鹏。小言如果决定要一个人,那么这个人一定得有足够的动作来表现他的诚意,就像那套三室一厅的房子。
从此她可以从容地生活,挑选自己喜欢的有钱或没钱的男人,只要她愿意。
“喂?”
“沪妮,你在干嘛!”背景是嘈杂的各种声音。
“看书啊,你还在酒吧里啊?”
“是啊,今天酒吧来了个新人,品质不错呢!”小言快乐地咯咯咯地笑起来,“怎么样?要不要过来看看?”
“算了,明天我还要上班呢。”
“你那个破班,有什么好上的?改天我给你介绍一个算了,女人,不要做得那么辛苦。”
“那你不也是在做吗?”
“你怎么不明白,我这做和你那样做是不一样的,我是自己做老板,你那样辛辛苦苦的,还不是让那些资本家剥削。”
“顾鹏不在吗?”
“他管我!……他啊,又出差去了!”
沪妮嬉笑着和小言瞎扯,在以前的许多个夜晚,沪妮就是这样来治疗自己强烈的诉说欲的。想说话,不管是和谁,只要说话。然后沪妮发现自己只有一个倾诉的对象,就是小言。
放下电话,让兴奋的情绪稍稍平复,看着天花板,让自己不要去想太多。对一个上班族来说,足够的睡眠是怎样的重要。
在自己的耳朵里放了两个耳塞,防止被半夜加班回来的上下左右的邻居吵醒,但要防止听不到第二天早晨的闹铃声。拉灭台灯,沪妮很舒适地躺在了干燥温暖的被窝里。现在的沪妮已经学会了满足,过去的伤痕该淡的已经淡化,不能释怀的,也已经放进了心底。就象妈妈,最后看到的妈妈,这些都小心地藏着。有些东西,永远都是残缺的,永远是生活的断层,没有办法衔接。但不管怎样人都还得活着,活着,有时候是人努力的最基本理由。然后,就是要活得更好。
黑暗中,沪妮慢慢地睡着了,没有梦。已经很久没有梦了。
南方的相遇(三)
金子
开放式办公室里,沪妮抓紧时间整理着手里的资料,她和旁边座位上的两个女孩一样,做的是销售助理,经常面临的是一大堆的资料和材料,还有电话。
外面的天空已经越来越黑暗,不到下午五点,天都已经快黑了。这在深圳这样一个阳光明媚的城市里,是很罕见的。不停地有同事走到落地玻璃前,担忧地说:“不会是台风要来了吧,才六月呢,我的衣服还晾在外面的呢!”“那算什么,我的窗户还没有关呢!”
“梅沪妮!你今天加班吗?”坐在沪妮旁边的张影扭着头问,化着亮妆的脸忧愁地皱着。
“应该不会加吧。”沪妮看了看自己手里的东西,说:“最多在办公室多待十几分钟。”
“啊——!”张影用着台湾电视连续剧的腔调说:“齐丽也不加班,你们都不加班,就剩我一个人!”
齐丽扬了头说:“我昨天加到九点多还不是我一个人!”
张影就拿了电话定餐,边拨号码边说,“我的衣服全晒在阳台上的,不知道回去还有没有一件挂在那里。怎么六月台风就来了,也太早了吧。”
“这个季节,你还敢把衣服挂在阳台上晒。”齐丽不以为然地说。
“我那件五百多的白色套装第一次水洗呢,也挂在外面的。”张影嘟哝着,突然地大声起来:“喂,你家家乐吗,我要一份鱼香茄子饭!你在六点钟准时送上来啊!我是XX公司的,姓张。”
窗外开始有很亮的闪电,然后是轰鸣的雷声。办公室里因为这样的天气而躁动起来。
下班的时间到了,公司门前打卡的声音清晰地传到了办公室里,沪妮看了时间,匆忙地收拾东西,拿了每天必带的晴雨两用伞,向外走去。
公司的楼下,有不少的人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伞,却不敢贸然地冲进倾注的雨幕里。沪妮和有的人一样,撑好伞,从容地离开了大厦。既然结局都是浑身湿透,就用不着去慌张地奔跑了。
雨大,风也大,沪妮牢牢的抓紧了伞秉,走到车站,那里挤满了打着伞却依旧湿漉漉的人。沪妮的下半身也已经湿了,银白色高跟皮凉鞋被水一泡,滑唧唧的不舒服。及膝的白底兰色斜纹的半身裙也已经湿漉漉凉冰冰地贴在了腿上,沪妮上身穿的是一件合身的白色一字领短袖丝质衬衣。本来很妥帖的一身装束,被雨水弄得有些狼狈了。
有一辆去蛇口的大巴停了下来,沪妮随了人流慢慢地向前走者。下班高峰期,能够上车就不错的了。
深圳人是积极的,每一个人都安静地向车上挤着,很安静地发现空位,保持了一定风度的快速地抢坐自己发现的空位,这里的人是矜持的,是内敛的,是克制的,但绝对是积极的。也许因为大家都是移民,没有太多有根的感觉的缘故。
沪妮上车,里面已经很拥挤了,而且到处都是水,车顶有一处在漏水,所有的人手里的伞都在滴水,湿漉漉地挤了一车本来衣着还算讲究的人。沪妮站着,调整到自己最舒服的姿态,她要站上四、五十分钟呢。
雨倾泻地下着,街上的积水越来越深。满满的一车人,和平时一样保持着沉默。不断有湿漉漉的人上车,下车。在经过四十几分钟拥挤的行程以后,沪妮在桂庙新村那个站下车,这里是深大的后门,离她的教室比较近。
雨大得惊人,雨点打在身上生生地疼,风也十分的狂暴。
走上天桥,路上的行人很少,天桥上也没有了平时的热闹,不多的两个行人撑着伞匆匆地经过。沪妮用力地掌握伞秉,但伞还是被滑稽地吹翻了,就这样沪妮被完全地暴露在了狂风暴雨之中。
旁边有人跑过,看着她善意地笑笑,顷刻之间沪妮浑身都湿透了,然后浑身上下都开始滴水,头发,睫毛,衣服,没有一个地方不在滴滴答答地滴水。沪妮因为自己的狼狈而懊恼,但又忍不住地想笑,有些尴尬,但不得不站在那里修理形状可笑的伞。她把伞骨用力地向下弯着,稍不留神,伞却被风给吹了出去,结结实实地撞在一个男子身上。那个男子和两个同伴一起,一人撑了一把大伞,却是胸部以下,全都湿了。
沪妮赶紧走上去,努力睁着被雨水迷糊住的眼睛,说,对不起。男子看着手里已经变形的伞,再看看沪妮,就把自己的伞递了过来。沪妮摆手说:“不了,谢谢你!”
男子不由分地说:“拿着吧。”就把伞塞了过来,细长的眼睛里有一种随意的亲切,沪妮的心不由得抖了抖,这双眼睛似乎是熟悉的。
“孟秋平!快点!”男子的同伴在叫他。
沪妮惊讶地看了这个面前挺拔英俊的三十来岁的男子,孟秋平。沪妮瞪圆了自己的眼睛。接过伞,看着男子飞快地躲进了同伴的伞下。
沪妮突然大声地问:“我怎么还你?”
男子回头笑着说:“不用了,不值钱的。”
沪妮站在那里看着他们下了天桥,朝着愉康那个方向走去。沪妮转回头,慢慢地走着,她看看手里的这把伞,很大,有一个手杖一样的伞秉,伞是暗蓝色的方格图样,很大方很男性。沪妮的心还在剧烈地跳着,她后悔刚才没有把他叫住。秋平,不会真的是他吧?
沪妮今天的课上得很心不在焉。秋平也生活在这座城市,一想到这点,沪妮就莫名地兴奋起来。偷眼看了一下放在课桌旁边的暗蓝色的方格大伞,一股温暖又辛酸的信息传遍了全身。秋平,那个山顶上奔跑的少年。
南方的相遇(四)
金子
台风已经过去了,深圳又恢复了她晴空万里,阳光明媚的模样。
沪妮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美丽的深南大道,这里高楼林立,隔离带繁花似锦。一切,都是别样的美丽。
依旧在桂庙新村下车,车还没有停稳,心却先兀自地跳了起来,很幼稚的感觉,但自己是真的不能控制。沪妮低了头,随了几个要下车的人向门口挪去。
走上天桥,慢慢的。天桥上已经恢复了热闹,小贩在路的两边摆了各种小摊,沪妮逐一地看着,很认真,却不问价钱,也不理小贩们的招呼。只是不时地用眼角斜着台风那天那个男子来的方向,和前些天一样,什么也没有发现。沪妮已经慢慢地移到了天桥的另一端,今天没有课,沪妮又慢慢地往回挪着,买了几个香蕉,买了两个芒果,买了一袋水煮花生,再买了一束白合花,眼睛依旧不时地向那个方向瞥一下,怀着一些失望的怅然,沪妮慢慢地走下了天桥。
一路上,从来没有像这段时间这样的注意过街道的行人。沪妮依旧的走得慢,那双罩着一层冰一样的眼睛注意着能看到的每一个人。其实她没有问过自己遇到秋平以后怎么办,她只是想遇到他,也许不敢相认,也许脱口就会叫出秋平的名字,那都是后话,她现在最想的是遇到他。
街边有一家桂林米粉店,不大,倒也还干净,沪妮走进去,问那个黑瘦的女孩要了一碗三鲜粉,慢慢地吃着,眼睛不自觉地留意着街道上来往的人群。
沪妮这一桌还坐了两个年轻的女子,也是一身很规矩的装束,大概是哪家不大的公司的小白领吧。其中的一个女子化了有些浓重的妆容,小小的嘴唇抹得很是红艳,却苦了她要把一撮一撮的米粉送到嘴里,还不要弄花了嘴唇。于是吃就变得辛苦起来,尖了嘴,很细心地把一小撮米粉仔细地送进嘴里,再仔细地尖了嘴把米粉吸进去,然后如释重负地咀嚼两口,咽下去,再开始新一轮的辛苦。沪妮把目光移回街道,却看见一个穿着灰色西裤和灰色衬衣的男子,背着一个便携电脑匆匆地走过。沪妮的头突然“轰”地涌上了许多的血液,心也不由得跳得更快了。慌忙地交付钱,慌忙地拎上自己的一包东西,跑出去,那个人却已经不见了。沪妮紧走几步,依旧没有发现那个人的踪迹。
悻悻地站在路边,悻悻地往回走去。
南方的相遇(五)
金子
卫生间里,沪妮仔细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沪妮开始珍惜自己。以往,沪妮没有想到自己容颜真的也会变老,不管怎样的熬夜,喝酒,抽烟,她都一样的光鲜靓丽,但现在越来越发现不是那么回事了,以前稚嫩的脸现在已经成熟了,皮肤没有了以前的细腻和嫩滑,甚至嘴角两边的肌肉开始有些下垂。看着这些旁人注意不到的细节,沪妮感到了时间的可怕,心里生出一些人控制不了的恐惧。
一个人生活在这个世界,感觉是孤独的。但沪妮也相信,在暝暝之中,一定会有一个人像自己找他一样地在寻找自己,沪妮相信,不管他是谁,他一定会是自己的安全和温暖所在。但是二十七岁的青春已经开始脆弱,镜子里的自己和两年前比起来,已经不是那么生动和娇嫩了,于是不免地生出一些惆怅。沪妮看着镜子幽幽地想,如果真的能让她再遇到一个动心的对象,那就让他早点来吧,青春已经不多了,让他看看她青春的容颜吧,不要等到一切骄傲都不在了的时候,他才出现,也不知道她曾经怎样地惊心动魄过。女人的虚荣,沪妮也是有的。
沪妮擦干净身上和脸上的水珠,仔细地给自己的脸上抹着护肤水,眼霜,保湿液。这些东西也不知道有没有用,但在心理上绝对是有慰籍的。
穿好睡衣出去,把电灭蚊器插上,一股让人有些窒息的味道散发开来。
沪妮躺上床,用耳塞塞住耳朵,翻了几页书,就拉灭了台灯,手机在床头柜上一闪一闪地发着绿光,沪妮不想关掉它,沪妮知道那不可能,但她依旧等待有一天的深夜,手机亲切地响起,那是个来自远方的呼唤,亲切甜蜜……
南方的相遇(六)
金子
沪妮没有想到,她能再遇见秋平,明白无误的。
那是在十来天以后,一九九七年,六月三十日。
这段时间的深圳笼罩在一种气氛之中,那种气氛是在激烈的欢腾前蠢蠢欲动的喜悦。在国泰民安的社会,人们关心的是赚钱享受和恋爱,没有心思来想别的。但是香港回归,人们的爱国热情和民族自豪感被尽情地激发并释放了出来,许多的人都兴奋起来,很自然的兴奋起来。人们都真心实意地表现出激动和快乐,不觉得一点矫情和做作,发自内心的骄傲和激动。有许多的人在开始准备,要见证那天的到来。内地也有不少的人涌来,在深圳等着那一天。然而深圳也有很少的人回内地“避难”,大多“避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