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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坐在驾驶楼子里,很沉闷。马大民几次张口欲询问点什么,可见佩玉紧抿着嘴巴眼睛一眨不眨不知在想些什么,只好又把话咽回去,用吸烟苦捱时光。又见佩玉被烟气呛得把车窗摇下来,便忙把大半截烟头丢在脚下,踩灭了。
“谷佩玉,进来—;—;”办公室的一扇窗打开,有人大声喊,就似在传叫犯人。
谷佩玉急急进了屋子,只见负责人的办公桌上放着两片干豆腐,上面还压着一纸检验报告。负责人讥嘲而鄙夷地将报告单一推,说:“自己看吧,看你还嘴硬!”
谷佩玉扑到桌前,拿起报告单,上面这个数据那个符号的也看不明白,目光落到最下一格检验结论栏内:“部分豆制品中含微量opium成分。”她便指着这行文字问:“这是什么意思?”
“没看出你岁数不大,倒挺能装憨啊!到这种时候,你还装什么糊涂?”负责人说。
“我真的不懂!”谷佩玉使劲摇摇头,“就是我犯了挨枪崩的死罪,你也总得叫我死个明白吧?”
“明白?自己做的什么事自己不明白?”负责人冷冷一笑,手一挥,“你们先回去吧,等候处理!干豆腐不许再做,更不许再卖。再卖再做也没有用,也没人会再买。报纸很快将对你们谷家干豆腐的事曝光。你们这叫放着阳光大道不走,故意往狗屎堆里踩,这个该懂吧!”
“那我这一车干豆腐你们总得让我先批发出去吧。”慌乱怔懵一时的谷佩玉竟还惦记着眼皮底下的这颗小芝麻粒儿。
“卸下来,全部就地销毁。”
“全部?两千多斤啊!”
“两万多斤也得销毁!”
“可这两千多斤都有问题吗?”
“有一片有问题也不行!我们要向全市消费者的健康负责!”
“那你们……就、就把有问题的挑出来……”谷佩玉有些吓呆了,头上冒出一层汗珠子,心里觉得委屈,眼泪也跟着流下来,“这一车干豆腐,也是好几千块钱呢,我们庄稼人也不容易……”“你们坑蒙拐骗也不容易,是不是?你们以为这食品卫生检验所是为你一家开的,是不是?实话告诉你,要不是考虑这一车干豆腐有毒的毕竟还是少数,情况也还需进一步调查,我们今天就连人带车,全部把你们扣下来,送到拘留所去!”
一车干豆腐便只得都卸弃在检验所的院子里,连那些包布都没有带出一片来。汽车开出检验所,佩玉让找了个僻静、宽敞些的路边停下来,怔怔地坐在马大民身边发呆。马大民又抽烟,佩玉伸出一只手,幽幽地说:“给我一支。”马大民惊骇,问:“啥?”“烟。”说着,泪珠便又噼里啪啦滚下来。马大民给佩玉点上烟,见她哽咽着一边抽一边咳,那泪水簌簌,颜面如洗,好不凄然。他知佩玉从不吸烟,此番遭受的损失和打击太大了,便心疼地劝慰说:“佩玉,财物事小,身子要紧,你别哭了,烟也扔了吧……”佩玉便哭得更厉害,好一阵,才说:“大民子,今儿这事,回去跟谁也别说,跟咱爸咱妈更别说,别再让他们跟着上火,岁数大了。”
自从上次闹了河心那场事,佩玉还从来没这样款声细语地跟他说过心里话,“咱爸咱妈”的称谓也是头一次重新启用,马大民心里感动,便点点头:“我知道。”又问:“那明儿咱们还做不做干豆腐?”
佩玉想了想,擦擦泪水,说:
“做。不做怎么跟乡亲们解释?”
“不是不让卖了吗?”
“锦州不让卖,咱再想别的法儿。活人不能叫尿憋死。”说着,佩玉就翻自己的小挎包,问,“你身上带了多少钱?”
马大民急翻腰包,佩玉将几张百元大票挑出来,连同自己翻出的几张,凑了一小叠,数了数,揣进衣兜。又翻腕看看表,说去办点事,就跳下了车。马大民说,还是我开车送你去吧。佩玉说不用不用,你别动,就在这儿等我,啥时回来啥时算,饿了就自己买点什么先垫补垫补。说着,她就快步走进熙攘的人流中去了。
十
谷佩王将马大民和汽车留在城市一隅,独自一人又返回食品卫生检验所。她一是怕汽车同去大招摇太惹所里人注意,二也是想将马大民从这件事中摆脱出来。谷老诚常常教诲女儿的一条处世原则便是:害人之心不叮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事出必有因,要想了解来龙去脉,看来非得暗中下些功夫了。对马大民,她还没有彻底结束“以观后效的考察”阶段,有些事还是不让他知道的好。
谷佩玉隐在检验所大门外不远处,看看将近中午12点,便招手拦住一辆出租汽车,坐进去,牢牢盯住检验所所有出入之人。过了一会儿,果然就见那位负责人骑着自行车,后座还驮着一大包东西,出了大门,直向北去。她让出租车尾随,过大街,穿小巷,左盘右绕,直见那位负责人提着东西走进一个楼门里。
负责人攀梯,开锁,进家门,将东西放在门厅的一张小桌上,刚解开包布,就听门铃叮咚响,以为是爱人接孩子放学回来,嘴里埋怨:“有钥匙自己开嘛。”就去开了门,陡见门口站着笑盈盈的谷佩玉,不由一怔一窘,问:“哦,你?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谷佩玉也不客气,迈步就走进来,一边自找拖鞋换,一边说:“打了半天交道,我还不知道大叔贵姓呢。”
其实负责人也不过四十来岁的样子。求人办事,先低一辈,也是常理。
“我姓张。你有什么事吗?”
“有些事,我实在弄不明白,想当面再向大叔请教请教。”
“有话下午到所里去说,到家里来干什么?”
“我看所里人太多,您也忙,说话不方便。再说下午我们汽车还有事,我就挤这工夫打扰您了。”
老张只好将谷佩玉引至房间,口气仍是很冷漠,说:“你找到家里也是没用,事情就是那样,一堆一块都说给你了,我们执行国家食品卫生法,你到哪儿说也没用。”
说话间,一个十多岁的小女孩随妈妈进了屋,进门就嚷:“爸,买这么多干豆腐啊!”哪女人却埋怨:“拣便宜也拣点值当的,这么多破玩艺儿,什么时候吃得完,不怕放臭啊!”老张便急忙大声提醒:“家里有客人!”又很窘促地对谷佩玉讪然一笑,说:“哦这人,往家买东西总受埋怨。我见干豆腐,就多买了点。”
谷佩玉心里恨骂,买什么买?哪有居家过日子的一家伙就买二三十斤的?卖干豆腐的还连包布都卖给了你?她坐在汽车上,就猜知是怎么回事了,可她仍作浑然不觉地笑道:“只怪我以前不认识大叔,往后我常送过来一些嘛。家里出的东西,何必花钱买?我们家做的干豆腐在虹螺岘也算拢头子呢。”
“不用,不用。有事你就快说。”老张不愿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转身对外间妻子说,“快弄饭,午后我还有会呢。”口气里已明显带了逐客的味道。
老张再回过脸时,正见谷佩玉从衣兜里摸出那叠百元票子,轻轻放在茶几上。他故作惊讶地问:“你这是干什么?拿回去,拿回去。”
谷佩玉笑道:
“初次登门,就算给小妹妹买两支铅笔买几个本吧,拿不出手的。”
就好比家里的老辘轳,一叫了点油,就不那么吱嘎嘎的叫得尖利难听了。老张的口气立竿见影地有了转变,很同情地叹了一口气,说:“唉,你们这些农民,这些个体户啊!要说发家致富,谁不想呢。
可君子爱财,总得取之有道嘛。你们胆子也太大了点,招法也太毒了点。现在事情败露了,叫我……也很为难嘛,你说是不是?”
谷佩玉点点头,说:
“大叔说的是。我知道所里没将我们连人带车立马扣押往局子里送,就全仰仗大叔照顾了。可那些干豆腐确实不都是我们谷家豆腐坊做的呀!多一半是从屯里收来的。究竟出了啥问题,还请大叔明明白白告诉我。我肚里没多少文化水,那个检验报告我确是看不懂。”
老张作恍然顿悟状,说:
“噢—;—;怪不得呢。干豆腐既不是你们一家所做,也就难免了。
林子大了,什么鸟没有呢,是不是?那一车干豆腐,真有问题的其实也就一两包,那里面有鸦片成分,虽说量还不大,但人吃了会慢慢染上毒瘾的……”这一惊可是非同小可。谷佩玉差点跳起来:“鸦片!什么鸦片?”
“就是大烟啊,大烟你也不懂?大烟才是要害呢。我们正准备向上级打报告,配合公安部门去你们那里搞侦破,这毒源不追可是了不得的。”
谷佩玉怎会不知鸦片,那是在小学课本里就涉及到的知识,她早知道那是魔鬼,是野兽,是比野鸡脖子(北方的一种毒蛇)的牙液还毒千倍万倍的东西。可她万万没想到,鸦片今天怎么会和自己联系在一起?她真急了,泪水又在眼圈里打起了漩漩儿,说:“大叔,这事我真的一丁点也不知道。我敢以脑袋保证我家做的干豆腐决没有这东西。求求大叔帮我想想办法吧。”
老张说:
“还有什么办法。不过,问题既没出在你们谷家,你也用不着害怕。过几天我们去人把问题弄清楚了,谁的罪过也就由谁承担了。
还是那句话,从明天起,你们家先不要做干豆腐了,做了也不好上市,这事可能明天报纸就要登出来了。”
谷佩玉此行,其实主要也就是为这报纸的事而来。她知道那可干系重大,白纸黑字一登出来,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沸沸扬扬地在辽西城乡一闹腾,谷家豆腐坊往后的买卖就算彻底绝路了,再想重新打开局面也难了。她故作不解,试试探探地问:“那报纸咋还管这事呢?”
老张说:
“报社什么不管?舆论监督嘛。听他们来电话,说有群众来信举报,举报信中还列举了一些你们谷家干豆腐的主要销售点。报社让我们协助搞一搞食品检验,若能证明举报属实,他们就要公开见报了。这些工作我们已经做了,检验报告也送了去。听说报纸发时还要带评论呢。”
谷佩玉问:
“报社没说举报人是谁?”
“小谷啊,这话你可以关上门在我家里这样问,在外面可就要注意喽。国家机关有保护举报者的责任和义务嘛。”老张淡淡一笑,颇有些卖弄地说,“当然喽,我在家里跟你打官腔也没什么意思,是不是?为了调查方便,这事我们也问过,可报社说信上只署了‘一位革命群众’,没落名。我分析,也是你们身边的乡下人干的,很知情嘛。你们谷家是不是跟什么人积了仇怨呢?”
谷佩玉似有所思,急切中,陡然生智,再次求告道:“大叔,那事报纸一登出来,我们有嘴也辩不清了,往后报上还能更正说那事与我们谷家无关,谷家只是代收代卖吗?再说,过两天你们只要兴师动众地派人一调查,心里有鬼的人也就把尾巴尖儿藏起来了,还能查出个啥?您说可是?”
老张点点头,心里不得不承认这个农村姑娘的睿智精明,分析得有道理,这也正是让他犯难的症结所在,便问:“那依你的意思呢?”
谷佩玉说;
“大叔的路子宽,面子大,能不能劳驾跟报社再说说,就宽限我们三天。三天之内,由我负责把情况给您搞清楚。三天后,如果我不回话,登报也好,派人去乡下治我个什么罪也好,我都甘认倒霉了。”
老张瞟了一眼茶几上的票子,略作沉吟,说:“好,那咱们就这样说定了。报社那边由我去做工作,三天之内,可暂不见报,我们也暂不往你们那里派人。过了三天,你也别找我了,找了也没用,我只能公事公办喽!”
谷佩玉咬咬嘴唇,重重地点了点头。
十一
这一晚,谷佩玉随车回到家里,声色不动。豆子照样泡,辘轳照样叫杨天成摇得吱嘎欢响,自己的算盘照样打得噼叭脆响,半夜时豆腐坊也照样你忙我碌热气腾腾。到了第二天清晨,屯内各户送上干豆腐的时候,她又抱出几十只崭新雪白的包布,交给老父,言称市里正搞食品卫生大检查,旧包布伯过不了关的。她又将几十只小纸条暗中交给老父,每只纸条上都写了各家户主的名字,暗嘱每家的干豆腐检斤后,不论多少,都单独打包,包内依姓名暗附纸条。谷老城纳罕,几次张嘴欲问,佩玉只说各家豆腐质量不一,城里主顾有挑剔,这是为以后按质论价做准备。谷老城便也不再多疑,依言行事去了。
谷佩玉心里自有小九九。那在干豆腐中用毒之人既是三五十斤的小打小闹,做出成品又需卖给爸家,此番用心就绝非是为了自己的货色长久地“瘾”住主顾,用毒者与举报者极有可能就是同一人,目的就是为了扳倒谷家这杆旗,推翻谷家这辆车,目的达不到,他就还要继续做手脚。可此人是谁呢?谁家跟谷家有深仇大恨才蓄意设下如此歹毒险恶的陷阱呢?谷佩玉彻夜不眠,将每日送来干豆腐的老户挨家过筛子。虽说祖祖辈辈数十年间住在一个屯子,难免有些不睦和隔阂,但终难认定谁是布此圈套的恶人。万般无奈,她才有了如此计谋……天还只是麻麻亮,佩玉在前面挑灯过秤记账,谷老诚在身后打包,乱哄哄的,倒也没让人觉察出今晨与往日有哪些两样。
汽车拉着一车干豆腐,依旧准时开出屯去,直奔锦州城。佩玉这次让马大民径将汽车开进食品卫生检验所的院子。她走进办公室,先将一大扎钞票拍在办公桌上,说今天她自家出资,烦请检验所挨包检验,挨包作出检验报告。那老张端坐桌前,见来者有备在先,信心十足,且又有检验金预付,便也鼎力相助,调兵遣将,一路绿灯,还赞许地说:“看你们今天态度不错,主动积极,检验费今天就象征性地只收一点吧。”
检验的结果实在令谷佩玉大出意外,查出问题的那一包里藏的纸条上明明白白地写着—;—;杨天成。
天成哥?怎么可能!
满屯人谁都可怀疑,也绝不应该是天成哥呀!
可毕竟是白纸黑字!毕竟是经过现代科学手段检验出来的结果呀!一切无可辩驳。
这一次,只有那一包干豆腐被扣留没收了,余者都让汽车拉出了院子。谷佩玉情知还不到再送到老主顾手上的时候,便只好再拉到锦西,低价批发给市场上的小贩子,但求少赔些吧。
谷佩玉实在不能相信此事会是杨天成所为。几十年的老邻居,她太了解天成哥的人品了。别的事不说,只论这做干豆腐,杨天成就没少和王吉琴发生口角。杨天成的干豆腐泼得薄而匀,最大的优点还在个“干”字。压干豆腐时,绞绳若多加一扣,因所含的水分必要减少,就直接影响了成品率。王吉琴常骂杨天成傻,说城里人哪懂这些,谷家收货时也是一律打家伙,你在绞棍上稍松两扣又有谁知道?杨天成便说凡事得讲个信誉良心,我才不为那三两块钱的事让人指脊梁,坏咱红螺岘的名声呢。动嘴无效,王吉琴就半夜爬起身,亲自动手松绞棍。杨天成急眼了,就给了王吉琴一巴掌。那个院子撕扯哭闹,一壁之隔不会毫无知觉。可为这种事,又不好出面劝解,谷佩玉心底只是暗存对天成哥的敬意罢了。
谷佩玉只得将事情的前后经过和自己的下一步打算都告诉给老父了。谷老诚把一双粗糙的大手搓得沙啦沙啦直响,惊愕得半晌说不出一句话,只是一声接一声地长叹:“人啊,人蔼—;”这一夜,谷老诚依然带领众雇工在作坊里忙碌。谷佩玉则几乎又彻夜不眠,待鸡一叫头遍,就裹着棉大衣躲在隐墙的暗影里,观察杨家的动静。杨天成半夜起身,磨豆,过浆,浇汁,直至后来点卤,泼片,起包,佩王都看得一清二楚。杨家灶间明晃晃地悬着大灯泡子,为了放烟汽,又大敞着窗门,本无什么可遮掩的。待疲惫的杨天成回屋脱衣上炕酣酣睡去时,谷佩玉的失望中便又生出些许欣慰,天成哥到底是厚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