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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请问您有何需要?”青衣小厮迎上来,态度恭谨有礼。
勉强压下心头的不快,我浅浅一笑,道:“我来买皮裘。”
“那这边请。”小厮伸臂弯下了腰。
“小店有狐皮、紫貂皮、银鼠皮、绝好的赖兔皮与猞猁皮,都是北方的大商客精挑细选运过来的,不知公子想要哪种?”小厮伸手指着琳琅陈列的各色毛皮裘衣,一一介绍着,脸上笑容很是诚恳。
我细细看了看,但见那些皮革绒毛细密,颜色漂亮,一眼看上去便是不同于外间店铺的上等货色。于是也没多想,张口便道:“紫貂柔软,银狐细致。帮我各拿一件。”
“好咧!”小厮显是没想到我如此爽快,忙眉开眼笑地转身取衣。
我斜眸瞅了瞅一旁沉默无言的聂荆,忍了再忍,还是忍不住问他:“你喜欢哪件?我一起买下。”
“不必了。我这身蓝衫穿得挺好。”他淡淡开口,拒绝得倒干脆。
我眉心一拧,回头问小厮:“你们店有没有蓝狐皮?”
小厮吓了一跳,望着我,诧舌不已:“公子看来真是识货之人,居然知道毛皮中极珍贵的蓝狐皮。可惜本店店小利薄,奴在这做了五年有余,却只有幸见过一次。那还是奴刚来店里的时候……有一日来了一个北胡的行人他将蓝狐皮卖给我们掌柜的,我们掌柜的珍之若宝,说是镇店的货色。可惜后来不知怎地,掌柜的却将它献给了临淄城的官员,递贡给我们齐国王上了。唉,当今世上,许是只有金城宫廷的贵人们才能见到吧……”
我蹙了眉,脸色一变。
蓝狐皮倒真是我在宫里见到的,印象中只记得王叔穿过两次便搁置在了一边,却想不到它是如此稀有。
幸亏二楼人不多,要不然,肯定会招人耳目。
我扭头看向聂荆,脸还是拉得很长,语气也生硬:“别的颜色行不行?”
他低声笑了,缓缓道:“我说了,我不需要。”
我此刻正是和他闹别扭的时候,他越说不要,我就偏想让他要。
正待再开口问那小厮时,一旁传来的清朗谈笑声却听得我思绪一滞。
“这便是传闻天下的宋玉笛?”有人在问。
“正是,小店的名号可作证,绝不为假。”声音真诚,话却是谎话。
因为真正的宋玉笛在我身上。
我转过身,寻着声音瞧过去。
原来问话的,是二楼除我以外、那个唯一的客人。
那人背对着我,我只瞧见他身穿一袭白衣锦袍,如缎的发丝随意地披在肩上,衬着那纤尘不染的颜色,显得既不羁又飘逸。
这样的人,只怕很容易对这“宋玉笛”心动。
我弯唇一笑,手指扶着柜台,不急不慢地挪脚过去。
“久闻宋玉笛名倾天下,今日有缘一见,不知可否借在下一赏?”我朗声笑道,打断了他二人的谈话。
那人缓缓转身,抬眸看着我,眸光潋澈,笑容谦和,问道:“公子对此笛也有兴趣?”
我扬扬眉,眼睛盯着他手中握着的那支通身绽出翠色光华的玉笛,轻笑道:“在下不懂声乐,只是听闻大名而已,心中有些好奇。不知兄台介不介意让在下赏识一下?”
“有何不可?”他应得倒是豪气。
大概是见我行动不便,他快走几步迎过来,双手托起笛递到我面前。
“谢谢。”
我拈指接过,指尖摩撮在长笛上,心中微讶。
若非见过那真正的宋玉笛,我或许真的会被眼前的玉笛给蒙住。
绝好的美玉,绝佳的手感,绝妙的音孔。甚至连那笛身两端的镶口,也是和
君给我的那支宋玉笛一般无二,皆是由精美的白玉镶成。唯一不同的,是那笛身末端的飘穗。手上的玉笛垂下的飘穗是由细纹的缨络坠成,而真正的宋玉笛,坠以的是旧得已然隐隐发黄的冰丝绡。
丝绡虽旧,却是上古的珍品,举世无双。
君的笛声之所以名绝天下,正是因为那冰丝绡逢音幽化的妙用。
我抬手在掌心轻敲着那支玉笛,眼神瞥向站在那白衣客人身后的小厮,问道:“听闻在三年前齐国公主及笄的礼宴上这宋玉笛就已毁了,却不知贵店如何能神通广大得再拥有一个此等的绝世珍品?”
那小厮神色一怔,眸中亮光一闪后,随即笑起:“奴出身卑寒,如何能知道公主宴上发生的事?”
“那这笛……”我蹙了眉,扬手举起玉笛,脸带惑色。
“奴虽不知缘由。但我家掌柜说了这是宋玉笛,奴想这便是宋玉笛。”他低了头,一字一句,说得中气十足。
他既是这样说,我也只能语塞。
因为就这笛本身的价值来说,也勉强可算得上是倾城之宝。
“这并不是宋玉笛!”身后突地传来一个似曾听闻的声音,坚定的语气,稳稳地否定了小厮的话,“宋玉笛被毁那日,在下刚好在齐国宫廷,可以作证。”
我回头瞥了一眼,墨绿长袍闯入视线时,惊得我双手一哆嗦,指尖差点握不住手中的玉笛。
趁他眼睛还没有移向我这边时迅速将头扯回,我把玉笛递还给了白衣客人,头垂得低低地,也顾不上脚痛,忙朝着聂荆身旁急急走去。
哪知越逃越乱,骨踝疼痛的那条腿一无力,我竟踉跄摔倒在地上。
这样,想不让他注意我都不行了。
眼光触及身上的长袍,我心中一动,暗自祈告:只是见过一面而已……如今我换了男装,但愿他认不出我才好。
聂荆连忙走来搀我起身,淡声道:“是不是很疼?”
“不疼不疼。”我忙小声回他,身子顺势一靠,将脸藏在了他的怀中。
他的身子一下子变得很僵硬,手脚顿时无措起来。
“你……你……没事吧?”他结结巴巴地问。
我摇摇头,低声:“带我走!”
“那衣服呢?”平日里不说话,此刻废话多得让人厌烦。
“不要了!”我伸指在他身上狠狠一掐,“快点!”
他果真很快。
这样的快,却只能气得我血气上涌。
耳中刚闻得窗扇猛然被打开的声音,身子就立刻翩飞起来。
他竟抱着我越窗而逃!
这般地撼天动地,非得惹人注目。
我懊恼地捶着他的胸膛,无语。
一处不知名地某宅屋檐上。
聂荆和我相峙而立。
瞪眼看了许久,却也只能对着那永看不透的黑纱。他暗,我明,如此不公平。我冷了脸,手指一扬,抓着他的斗笠就欲往下扯。
他忙伸指握住我的手,急道:“作甚么?”
“本公主要瞧瞧这斗笠底下那笨人的模样!”我气道。
他怔了怔,突地冷冷笑起,握在我手上的力道不断加大,痛得我五指颤抖,不得不松开他的斗笠。
他狠狠抛下我的手,声音冰凉:“我只是奉公子之命保护你,并不是来受你羞辱的。”
言罢,他竟转过身,身形一晃,如烟缈踪。
“聂荆!你给我回来!”
我对着他的背影高声喊,喊到最后一个字时,他的身影已出了我的视线之外。
“可恶!”
我脚下重重一踢,瓦片“哐
”破碎声入耳时,我脸上也吓得变了颜色。
低头望了地面一眼,我踟躇着,还是选择了小心翼翼地坐下来,从长计议。
该死的聂荆!
安静地抱膝思索了会,我开始认真打量周围的形势。
聂荆也不知带我来的是什么地方,屋檐下冷冷清清的,一个人影也瞧不见,许是今日集市热闹,家家户户都去了城中的那条街。
无人帮忙,我只能靠自己。
我苦笑着揉揉又痛又酸的脚踝,心想若是平日无伤无痛,我倒是可以冒险从檐上跳下去,反正之前在军队里无颜也训练我训练过很多次。
只是可惜,如今却是命运多舛,祸不单行。
身旁飘来一缕清风,有人挨着我坐下,笑声清亮:“夷光公主,好久不见。夜览荣幸,还真是没想到会在这遇见你。”
我皱了眉,侧目瞧着他,心中追悔莫及。若知道今日定会被他认出来,那还不如刚才就大大方方地与他面对面得了,那倒还省得和聂荆闹心!
我笑得勉强:“本宫也很荣幸。”
“臣下离开金城时,听闻公主搬出了宫,于是不曾去拜访道别,还望恕罪。”他敛下眉,收起那素来总是放肆的目光,微微笑起。
“无碍。”我淡了声。
夜览却似毫不介意我的漠然,他抬眸看着我,目光时而纯澈似水,时而又暗沉如墨,不知他脑中在转什么念头。
他无言,我一时也不想说话,空气骤凝。
良久,他轻声一咳嗽,道:“庄公说公主已答应了我们公子的求婚。”
我抿抿唇,轻笑:“是又如何?”
“那,刚才陪在公主身边的那位公子是?”他望着我,声音低沉,眼眸里流转着细碎的锋芒,清俊的脸上平白地湛出几分寒气。
我也不答,只回眸瞧着他,笑得动人:“夜大人不觉得这个问题很无礼?”
他定定地瞅着我的眼睛,半响不动。
渐渐地,我笑意发凉,眸光微冷。
他怔了片刻,终于避开了我的眼神,头深深低下。
“臣下无礼。还请公主恕罪。”剑眉斜飞,唇角弯起,满脸的柔和谦逊,与适才的模样判若两人。
我垂眸望着与自己相距实在是够远的地面,侧首想了想,脸上不自觉地淡淡笑开:“眼前有一事,夜大人若能帮本宫做到,本宫便可既往不咎。”
夜览徐徐抬头,看了我一会,也不多问,只笑道:“臣下明白。”
未过片刻,他再出现时,手中牵了一匹马
他起身揖手,随即跳下了屋檐。
亲疏有别
静寂的小巷中,来回飘掷着碎碎踏踏的马蹄清响。
夜览牵着缰绳走在前面,步子踱得慢悠悠。而轻松坐在华锦马鞍上的我看似惬意,心里却十分着急。
“那个……”我小声开了口。
夜览回过头,眸间清朗:“什么?”
“你这是要送我回去?”我笑了笑,眉尖却一蹙,毫不掩饰自己此刻的不豫。
然而马的主人却对我的不快视而不见,夜览只管点头,清冷的笑容似冰霜下淡淡绽开的菊,虽觉凉意纵横,却也赏心悦目。
“臣下要把公主平安送到住的地方,才能安心。否则,将来若让公子知道了臣下的懈怠,怕会有责罚。”
我扬了眉,撇撇唇,有点不屑:“想不到公子穆竟是个对下僚如此严苛的人。”
夜览摇了摇头,他抬眸看着我,脸上笑意略略收起,目光幽深得宛如一池秋泓。
“公子是赏罚分明。”口气很是郑重,神色非常较真。
我也不在意,忍不住扬唇笑起,道:“你倒是很敬重他。”
夜览不答,只半敛了眼眸,神色淡淡,叫人瞧不出是喜是怒。等了良久,他才轻声念道:“公子穆是晋国的神。”
闻言,我不禁一怔,随即弯了唇,心头绕上一股莫名的得意。
出了小巷,夜览拉着马一路向南。
他从不曾问我住哪,但一步一行倒是坚定得没有任何犹疑。
我皱了眉,心中暗觉不妥:“你知道我的住处?”
“洛仙客栈清兰园。”他头也不回,语气肯定。
而事实也是如此。
我诧异不已,转眸想了想,脑中念光一闪,恍然大悟道:“莫非你就是那个住在北院的客人?”
他扭头一笑,不置可否。
虽未答,但笑容下的含义已不言而喻。我叹口气,尽管心里还在担心着聂荆不知去了哪,此刻却也只能勉强按下不定的心绪任由他慢悠悠地牵着马向前走。
因为,我们的终点是一样的。
我心不在焉,他也没再说话,两人就这样一路沉默着到了洛仙客栈的门口。
下了马,脚依然痛得厉害,我拼命咬住牙、一拖一滞地朝客栈里慢慢挪去。
“我扶你。”夜览上前欲挽住我的胳膊。
我忙闪身避开,瞥眼瞧着他尴尬顿在半空中、上下不得的双手,不由得面色一红,笑得讪然:“不必劳烦你了。我自己可以。”
他先是一怔,后又漠然一笑,缓缓垂下了手臂,眸光微动:“果然,还是亲疏有别。”
我知道他是指聂荆抱着我越窗而逃的事,心中虽恼,一时间却竟然找不到合适的言词来为自己开脱。思索片刻后,我猛然发觉自己根本没有和他解释的必要,于是也不再废话,声音渐渐凉下去,道:“刚才多谢夜公子相助。夷光告辞。”
言罢,不待他回答,我便转过身,手指扶着一旁的墙壁,艰难地朝清兰园走去。
身后没再响起他跟来的脚步声。
我拍拍胸口,松了一口气。
清兰园。
我推门而入时,原本正躺在软椅上的爰姑忙起了身,迎上来扶住我,神色担忧地盯着我行动不便的腿,着急问道:“怎么了?是不是伤着了?怎么会伤着的?”
“左脚骨踝裂了。没有大碍,休养几日就好了。”我无所谓地笑笑,软声安慰她。
爰姑叹息一声,柳眉紧紧蹙起,面容间满是无奈和怜惜。她小心地扶着我在桌旁坐下,旋即半跪在地仔细帮我揉着脚。
我转眸看了看室内,虽然心中并不存什么期翼,但入眼处的空荡还是瞧得我心中一紧。
“聂荆他还没回来麽?”我抬手倒了一杯茶,轻抿一口后,看似问得随意。
爰姑抬眸看我一眼,好笑道:“你们不是一起出去的,怎地会来问我?……”言至此,她温华的眸子突地一亮,醒悟道:“哦,对了,半个时辰前他倒是回来过一次,似乎拿了什么后又匆匆出了门?”
我闻言跳起身,慌道:“他拿走什么了?”
“我没怎么注意,似乎,是个不大的包裹。”爰姑回想着,一脸皆是迷糊。
“包裹?”我脑中“嗡”地一响,心神骤然紊乱:难不成那个石头一般的家伙真的生气了,收拾包裹离开了?
我又急又气,也再顾不得脚上的痛,忙一步一拐地出了大厅,奔向聂荆的房间。
因为是今日刚住进来的,他房里很整洁,整洁到除了客栈的东西外,什么也不存在。
我失了神,徨然坐上身后的长塌。
“公子,究竟发生什么事了?”爰姑忧心忡忡地望着我,素来贞静的容颜也微微变了色。
我苦笑着摇摇头,心里惴惴的。
“还能有什么事……那个不讲信义的可恶家伙,他走了。”
爰姑缄默半响,突地开口道:“可是聂侠士的刀还在厅里,他是不是忘记了?”
我眸光一亮,忙抓住了爰姑的手,开心道:“他的刀果真还在?”
爰姑茫然点头,似是不知我缘何喜忧转变得如此强烈突兀。
我咬了唇,眉尖上挑,笑容得意,心道:既然思桓刀在,他人走得再远,必然也会回来。转念一想,却又觉得不对:那思桓刀对他是何等重要,他既要离开,为何不带走?
除非,他并不是舍下我与爰姑走了。
我自嘲笑了笑,这才知自己是被自己吓了一跳。
出了房门,我正要转身时,眼睛却无意地瞥见了阶下桂子树旁的蓝衣人影,身子一僵,瞬时整个人都动弹不得了。
也不知他是何时回来的,只见他安静地站在那里,身子笔直如松柏,风微微撩起了他罩在脸上的面纱,隐隐露出了那很是耐看的完美下颚。
我张了张口,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本该骂他怨他恼他,可是经刚才那么一吓后,我心中已开始有了后怕。
虽然由金城到这里一路都没有遇到过凶险,也不曾见他抖现出怎样上乘高妙的武功,自然更不曾见他如何地尽心尽力地保护我,但,有他在身旁时,只要我见到那冷静如石般的身影,心中就会觉得莫名地平稳安全。
爰姑见我们二人动也不动,她轻轻笑出声,踏下台阶走向聂荆,语音柔软:“聂侠士回来了。公子见你不在正着急呢……聂侠士,你这手里拎的是什么包裹,这么大?”
听了爰姑的话,我的视线才从那黑色绫纱转移到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