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齐晋素来交好,王叔自然欣然而允。出发前王叔来疏月殿找爰姑,本是给些临行的嘱托的,却被我磨缠得没办法,只得瞪着眼睛、吹着胡子,不情不愿地带着女扮男装的我一同北上,去往帝丘。
我不过是好奇沿途的风景和闻言强悍勇猛的晋人是什么模样,所以一路行走还算规矩,守在王叔的龙撵上给他捏肩捶背,甜言巧笑,讨好不已。他心情一舒坦,自是全然忘记了被我逼得无奈带我北上的不快。
到了帝丘,夏齐晋三王谈正事,诸公子骏马雕鞍,弯弓长箭,身后跟随着乌泱泱几千禁卫保护,漫山遍野地追捕猎物。闲着无事,王叔许我在同样扮作男装的爰姑保护下也骑马上山,随着那些趾高气扬的公子们一同狩猎。
说狩猎,其实我才没兴趣莫名其妙的一人一马追着一个可怜兮兮的小动物到处疯跑,我悠悠然骑了马,慢吞吞地跟在他们身后,一下没一下地随意抽着马鞭四处闲逛。因狩猎,诸人纵马横行,保护公子们的军队很快分散开来。马蹄重踏,烟尘漫天,从未到过战场、不知在千军万马中如何与自己人维持联络的我很快就和爰姑被冲散分开,等到一队接一队的铁甲士兵晃离我眼前后,我茫然四顾,这才发现自己一个人已不知走到了哪里。
抬头看看天色,见秋阳当空,想来时候还早,我思索片刻,放下心来,暗道:这山左右不过就这么大,山上来去不过也就几千人,我总能找到爰姑的。
于是我定了眸,重重挥下马鞭,疾驰寻人。
不知不觉行至一处高山,山有悬崖,悬崖边秋日的娟花开得正火红灼血,我看了会儿,见山上无人正待离开时,一只美丽的小鹿陡然闯入我的视线。它匆匆跑来,匆匆刹停在悬崖边,警惕地望了我一眼后,回眸看着身后滚滚袭来的飞扬黄土。
我正奇怪时,“嗖”一声明箭离弦的声音传来,小鹿吓得目光中晶莹一闪,腿退后一步踏空悬崖。我心中一急,忙飞身过去抱住了它,跃开,那只箭镞射空。刚要回头看来人,却听又一声箭离弦的声音响起,我惊了一跳,推开小鹿赶紧飞身退后。
谁知飞身去后脚步落空,锦靴擦了擦悬崖边缘,踢落数不清的石子后,我的身子重重垂落。
“救命!”绝望下我只能高声喊救,再提气,却也无力可借,轻功不能运反而身体跌落更似脱弦之箭的迅猛。
我闭了眼,又悔又恨,心道:完了!我命休矣!
心思刚落,腰上却忽地被一双胳膊用力勒紧,有人自上方飘下,死死抱住了我。我欣喜地睁眼,入目刚触及一片雪色的衣裳时,脚下一软,寒气自脚底迅速浸至腰际。
“我不会水!”刚说完几个字,嘴巴就被冰凉的潭水堵住,我用力抱紧了那个人,似救命浮木般不敢松开半分。
那人抽离一只手划着水,一边在我耳畔轻声道:“别怕。有我。”
声音柔和轻软,却带着说不出的安稳和镇定,仿佛天崩地裂在他眼中也是不堪一提的云烟过往,语中苍穹,胸有沉浮,见风浪,却独不见慌张和害怕。彼时水已迷眼,潭幽至寒,我瑟瑟抖了抖,鼻间窒息,蓦然间意识渐渐散失,晕了过去。
迷糊中仿佛他已带着我上岸,迷糊中仿佛他抱着我、燃了火堆在取暖,迷糊中似乎他曾低头吻过我,自唇间慢慢给我度着气,缓缓消散我胸间的抑懑,让我重新呼吸通畅……
迷糊中,我靠在他怀中,安稳睡去。耳畔有人在吹笛,笛声听不清晰,但我总觉得那是我今生听过的最美妙的乐声。
醒来,我已躺在行宫软塌上,爰姑守在我身边,塌侧站着一个白衣少年,玉般的面庞微显苍白,温和的眸眼柔色隐藏。见我看他,他笑了:“公主醒了就好。”
我怔了怔,想起闭眼之前见过的白衣和那人的笛声,不由得脸一红,瞧着眼前这个我曾骄傲得甚至并没有认真看过一眼的少年,低声道:“夷光大难不死,还要多谢
君公子的救命之恩。”
君笑意稍敛,眸光微微一动,默了许久,方道:“不用谢。都是
君该做的。”
那个吻,也是你该做的麽?我垂下眸,腼腆笑了,心中轻轻一颤,似喜似羞,似甜似怯,似忐忑似难安,似有丝弦滑过,流出一曲叮咚泉音。
后来爰姑告诉我,说,公主啊,那叫心动,只有对你喜欢的人才会如此。
那个时候我喜欢
君,是因为他救了我,那个在我最危险最无助的时候跳下悬崖将我自冰潭救出的人,那个宛若天神一般让人能依赖有依靠的人,让我动心,真的很动心……
回头看看,原来往事并没有远离,纵使烟雾重重,它还是清晰得似昨日的影子,淡淡的倦黄,透着历久弥新的甘甜和辛酸,如今,再多一味,是令人哭笑不得的苦涩……
重重年年,八年之后突然有人来唤醒我,说:夷光,你爱的那个人,你爱了整整五年的人原来是找错了,看错了,爱错了,也怨错了,恨错了。那我该如何,大笑一场?大哭一场?
不,不能。
前尘皆非,我心里的人早不再是那个有“救命之恩”的他,而是陪着我一路甘苦的另一人。虽远离,虽白发,虽无奈诸多,但他不放手,我亦不放手,天下倾歌,也不若他与我携手的暖。
我抿了唇,眸光倏地一定,抬起头来,仰望碧天。
夜览在一旁一直陪着我,只静静地看着我的一举一动,一笑一叹,并不说话。
回忆不过是光念一闪的事,待我回神时,原在山脚的那群人已靠近了山坡,正在驰马上山。
夜览弯腰拾起一粒石子,指尖掂量一下,忽地弹出射向晋穆的方向。
黑衣飞动,晋穆旋身逃开后,猛地掉头朝山坡这边望过来。
夜览笑着向他招手。
我一把拉下他的胳膊,怒道:“你干什么?”
“打个招呼!”夜览弯唇,满面无辜。
山下晋穆回头嘱咐了身后众人几句,众人飞马驰过,他却停在了原地,抬头望着我和夜览的方向。
夜览笑了笑,拍拍我的肩膀,道:“我先走了。想来你必定有话和他说,我帮你拦下了他,你们好好聊聊!”言罢不待我回应,他已飘身离开,墨青长袍如风掠过,刹那不见其影。
我呆了呆,转过头来,看着山下的人。
————————————————————————————————————————————————
碧天高阔,煦日暖暖,远处峰峦迭起,岩岩千仞,壁壁孤峭。偶有冷风吹过周围萧瑟枯竭的山林,落叶飘飞,卷带衣袍。山上的我,还有山下的他,许久对望,凝目无语。
银色的貂裘折射着金灿的阳光刺入眼底,一阵火辣辣的疼。那人一身黑绫裹身,鬼面张扬,目光坚定。不知觉中我似微微恍神,眸中一迷茫,恍惚中竟宛若看到了昔日那一任绡寒、雪色衣裳下的陌生少年。
晋穆跃身下马,身影一动,瞬间便停在了我面前。人未说话,但眸子里的笑意却早已隐隐沉沉,仿佛诉尽千语,又仿佛什么都不必说。
这样的感觉让我莫名其妙地害怕,心陡然一落,我本能地垂下眸,退后一步。
他伸出手臂拉住我,指尖自裘衣滑落轻轻握住我的手,笑问:“在帐中呆闷了麽?”
我抿了抿唇,缄默,不答他。
若是以往,因为他命侍卫对我禁足固步、拘束我的自由,我心中一定会恼,也一定会想方设法让他也同样恼火不快,只是如今……我眸间突地酸涩,手指在他温暖的掌中颤了颤,后一下猛地抽离,吸口气,抬眸瞅着他,绷紧了脸,故作若无其事的镇定:“事情都办完了?你不是说午后才回来?”
鬼面下的亮眸笑意浮现,深湛的眸底划过浅浅的黠色,似玩味,又似探究。他沉吟一下,看着我,奇怪:“你好像不太愿意见到我?”
有什么好见的?左右不过是张极丑的鬼面!我腹诽,心虚地上前扯住他的衣袖便往山上走,口中唠叨:“昨夜累了一宿,今日又出去办事,听闻意说你明晚还要攻楚丘……现在早点回行辕歇息,可好?”
“好,”他轻声笑,反手拉紧我攒住他衣袖的手指,转身拖着我往回走,道,“我的马还在山下。咱们骑马回去。”
“你骑马,我走回去。” 我瞥眸望了望停在坡下他的坐骑,动动手腕,想挣脱他的手。
他拉紧了,摇头:“不行。一起。”
我转眸一想,扬了眉,失笑:“那我骑马,你走路!”
他回过头瞧我一眼,叹口气,索性勾了手臂抱住我朝山下飞扑而下,坐上马背后,方附在我耳畔低声道:“这是我的坐骑,凭什么让你一人骑?等到营中,再将它送你如何?”
“不要!”我忙张口否决,心道决不能再欠你更多了。两字出口后又觉语气不对,身后那人愣了愣,环在我腰上的胳膊倏地一僵。我无奈回眸,笑着对他解释:“我已有了一匹……你送我的白马。”
他垂眸看着我,突然不说话了。面具罩着他的脸,我瞧不清他脸上的神情,只知阳光点点轻盈地跳跃上那墨黑浓密的睫毛,几丝光亮悄悄钻入了幽静冷锐的眸间,一瞳光华,颜色流转,忽暗忽明间,仿若闪烁不停的潋澈之波,让人看不明朗的深邃中暗藏几道骤然犀利的锋芒。
我正蹙了眉费思他突地沉默的缘由时,风吹发动,耳边隐约听到了自某个角落传来的细锐箭镞鸣响。眸光动了动,我顿时了悟。于是低了眼帘,神色惴惴,脸上装做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手指却暗暗扣上了腰间的软剑。
“坐在马上别动。若有危险,骑马先走!”晋穆沉声嘱咐着,语音甚促,说话时身子几乎同时飞起来,修长的手指拔出悬在马侧的佩剑,冷锋横扫,旋转成银色的圈环,顷刻挡下了那自暗处偷袭而来的数十箭镞。
“出来!”晋穆仗剑马旁,凌厉的目光瞥向山坡拐弯处。
一阵好听的娇笑声回响山间,刹那后有十几个黑衣人同时自山后纵跃而出。我细细瞟了他们几眼,只见这些黑衣人身着的装束极为奇怪,窄袖剪袍,紧袄短襦,并非是中原五国所见的褒衣博带、修衣广裳。
胡人。心思一动,我明了。
走在众黑衣人之前的是个身着黑裙、面蒙黑巾的女子,容貌虽不能见全,但依那头闪着漂亮光泽的及腰长发,和那双露在黑巾外明亮动人的大眼睛来说,她该是个不寻常的美人。说不寻常,是因为那女子行动处浑身皆散发着飒爽英气。
“鬼面人,我可等到你了!”女子挥动了手中的长鞭指向晋穆,娇妩聪慧的眼眸忽闪有如秋水轻漾,目中有恨意、有快意、更有盈盈不绝的笑意。
晋穆似呆了一下,后眸光一动,他垂落了手中的长剑,笑道:“你倒大胆!居然敢来帝丘找我的麻烦!不怕我将你活捉了向你大哥讨片草原来?”
女子笑声似玲铛悦耳,白皙的手指拉扯着手中的长鞭,眸色得意:“辛好不怕!大哥说你是英雄,不会为难草原的妇孺!”
女子言中的自信和目中的仰慕看得我忍不住微微一笑,垂下了眸。
晋穆叹气,似是对她毫无办法:“你来中原做什么?上次战场上放过你可是侥幸,若是被我手下的玄甲军知道了你的行踪,他们如要抓你泄恨的话,我可阻止不了。”
辛好抬头,不答晋穆的话,反而朝我甩了一个响亮的空鞭,眸光高扬,很是不屑:“他是谁?你怎么和他在一起?难道晋人口中备受敬仰的穆侯原来喜欢的是男人?”
我目色一冷,心中原本对她的十足好感瞬时减去一半。我侧眸望了望她,弯唇浅笑,却不说话。
晋穆扭过头看我一眼,淡然:“她麽?她不是男人。她是我的夫人。”
“夫人?”辛好怔了怔,仔细看了我几眼后,忙回眸盯着晋穆,紧张,也疑惑,“你已有了夫人?”
晋穆转身握住我紧紧攥着马缰已攥得指骨隐露的手,笑了笑,眼中神采骄傲,目色柔和坚定。我看了,心中不自觉地一软,悄悄松下手指,缓缓吐出口气,扬了眉,轻轻咬住唇。
岂知刚压下心中的火,眼前便陡然有似烟云密布的鞭影向我笼罩袭来,我拧了眉,手指一动刚要抽出腰间的软剑时,晋穆却似根本就没有想地迅速抬手挡住了那迅猛而下的重鞭。
“嘶”一声,长鞭划破了晋穆的衣袖,白色里衣自撕裂的黑绫间露了出来,隐带一抹殷红的血痕。鞭影余劲掠过晋穆的面庞,忽闻一声清脆的碎裂响,鬼面一分为二,掉落。
我抿紧了唇,目光骤寒。
而抽鞭的人也显然是没想到会将鞭子抽上晋穆的身,辛好忙收回了长鞭,美丽的大眼睛瞪着晋穆,眸中流露的尽是心痛和悔恨。她迟疑一下,方喃喃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晋穆扬了一下袖子,负手身后,俊面微冷,漠然道:“我与你大哥休战的盟约尚未谈妥,辛好公主此行若是想要告诉穆你们匈奴无意休战的话,那穆心知肚明。你可回去告诉你大哥,漠北战场,塞外苍原,穆随时候教!当然,也或者是他在讷河边的阴山龙城呆得不耐烦了,需要我去替他端了龙城,拔了你们的帐篷,穆也愿效劳。”
“鬼面人……”
辛好目光一黯,她横了眸扫过我,再定睛看了看晋穆,而后眼圈陡然一红。她垂头,眼睛痴然瞅着一会手中的长鞭,忽地转过身,一言不发地挥了挥手,带了那群黑衣人又飞快消失在山坡后。
人影消无后,晋穆跳上马背,插剑入鞘。他正待拉住缰绳要走时,我伸手自怀里掏出一方丝帕,稍稍侧过身,默然将丝帕裹往他臂上的伤口。
“这鞭力道有些重,回营后我再为你好好治。”我一边缠着丝帕,一边轻声道。
晋穆低声笑,默了会儿,忽道:“她是胡人的公主,匈奴王的妹妹,辛好。”
“嗯。”
“我曾在战场上放过她一马。”
“嗯。”
“楚丘之议后,晋与匈奴的战争和楚齐战争几乎同时开始,我为了尽快挥师南下,所以此战并没有打彻底,胡人军队虽退出了晋国北方的城池,但仍屯兵边界。辛好是匈奴的公主,暂时得罪不得。而且她还小,你……”
“小?她已经不小了,会去喜欢人,也懂得喜欢人了,”我笑了,回眸看晋穆,奇怪,“再说我又没要你把她怎样,解释这么多作甚么?”
晋穆勾唇,面色一暖,眸光瞥向天空,看似漫不经心:“我还以为你不说话是在吃醋。”
吃醋?
他说话时我正在将丝帕打结,闻言我狠狠用力,扎痛他的伤口,听他倒吸一口凉气后,我轻快笑了,斜眸打量他:“怎么样?是不是狠疼?”
他眨眼,笑,硬撑着:“不疼。”
他嘴里说不疼,我却莫名地心中一痛。低下头,松开那个结,重新扎好后,我叹了口气,苦笑:“其实你刚刚不必为我挡的,她那鞭伤不了我。”
晋穆笑了笑,道:“因为你穿着金丝玉衣?”
我点头。
“她若将鞭子挥上你的脸,怎么办?”
我会拔剑断了她的手。我垂眸,不说话。
晋穆拉好马缰,笑道:“别多想了。咱们回营?”话一落他却又马上丢开缰绳,伸手摸上自己的脸,眸光一转,看了看掉在地上的破面具,哑声不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