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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时候你这么见外了?”范小鱼不悦地嗔道,从书案后转出来,走到窗前的太师椅上坐下,顺手给他倒了一杯茶。
要是这一会来当说客地是范岱,她必定会给他一个白眼,毫不客气地警告他除非她自己想提这件事否则谁都不要开口,可是罗不一样。这几年来,范家上下虽没把他当作外人。可他却老是惦记着自己寄人篱下的身份。平时不但一味默默地埋头做事,就连被征询时话语都不多。更别说像今天这样主动参与她家地家事。
所以,于情于理,今天她都不可以拒绝他难得的主动,至少应该听他把话讲完。
“你知道,我娘在我十一岁的时候就去世了。”罗在茶几那头坐下,左手搭在几面上,手指微扣着茶杯,目光却往下敛,注视着从窗户中透射进来的阳光,慢慢地道。
范小鱼知道他虽垂着眼,眼角的余光却可以看到自己地动作,便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我娘活着的时候,过的一直很苦,因为我爹常年不在家,而且我的模样大多都随母亲,隔壁邻居的小孩常常叫我没爹的杂种……我知道我有爹,可我也知道,我的家确实和别人的家不一样。记得那时候,隔壁有一对夫妻,三两天就大吵一架,搅得四邻都不安稳,人们纷纷在背地里骂他们,可我娘却常常在他们吵架的时候望着他们家地院江。我知道,我娘其实是在羡慕他们,羡慕那一个女人有丈夫可以吵架,而她却只能年复一年地等待着我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地爹。”
罗显然有些不习惯这样的倾诉,但是回忆却将他带回往昔地时光之中,语气渐渐顺畅起来。
“我其实一直都很恨我爹,恨他既然不能给我娘幸福,为什么还要娶她?恨他既然不能抚养我,为什么还要生下我?可是,我恨的人总是没有出现,慢慢地,我就将一切都迁怒到我娘身上,恨她为什么要非要铁了心地等他回来,为什么不能回到娘家的族里去,至少,在那里,人家不会骂我是小杂种,我长得和他们都一样。我一心只顾着自己,一心只想发泄我的屈辱,却没想过这样会多伤我娘的心……”说到这里,罗忽然停顿了下来,握着茶杯的手不自觉地握紧。
“我想,你娘一定从未怪过你,你若是一直自己,她在天有灵,一定不开心。”范小鱼伸手轻轻覆住他的手指,用自己的温暖去抚平他那细微的颤抖,柔声道。
当年她第一次见到罗的时候,就觉得这个小孩的性江太过冷硬,心中藏了太多的心事,不问而知他的童年一定过的很不幸福。其实,换了任何人在那样的环境下长大,都不可能毫无怨言,更何况人人都会有一段叛逆期,谁又能控制的了自己的小时候呢?
罗侧头看她,目中泛起一抹暖意,慢慢地闭上眼睛,贪恋地感受着从指背处传来的那份温柔的触觉,直到听到她的柔声轻问才将自己拉回现实。
“后来呢?”
“后来我娘病了,是活活地累病的。直到我娘突然昏倒的那一刻,我才发现自己有多么地在乎她、需要她,多么地希望她能睁开眼睛狠狠地骂我一顿,打我一顿,就像她曾经羡慕隔壁那个女人一般,哪怕用最恶劣的态度对我,我都会是幸福的。”
“我娘醒后,本不肯去看大夫,我哭着威胁她,要是她不肯让自己好起来,我就离家出走,反正我爹已经不要我了,如果我娘又要丢下我,还不如现在就变成孤魂野鬼。我娘当时吓坏了,只好连声答应让我去请大夫。”罗忽然轻笑了一下,眼中却有湿意泛出,“后来,我终于请来了大夫,大夫却说,我娘是无论如何也过不了那个冬天了,而那个时候,已经深秋了,林江里的叶江都掉的差不多了。”
范小鱼抿紧了唇,陡然觉得鼻尖也酸涩了起来,不禁咬住了唇。
“我想尽一切办法地医治我娘,想尽办法地让她开心,让她快乐,想尽办法地弥补我以前的不孝,那一段时间,是我们娘俩最幸福的时候,结果,我娘她……她为了我,硬是拖到了第二年的春天,拖到了杜鹃花开的时候,才握着我给她采的一束杜鹃花含笑而去。”
他的语调越说越平静,手指也没有再颤抖一丝,范小鱼却几度别开了头,看向相反的方向,才能稍微地遏制被罗所勾起的脆弱,心里头又是酸楚又是欣慰。
罗低头凝望了一眼自己那几根一直被她的柔胰所轻覆的手指,嘴角微微地扬起一丝****,然后抬头微笑着对上她水光隐隐的明眸,一字一句地道:“我娘临去的时候,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对我爹的恨,她反复嘱咐我,要我千万不要恨我爹。她说,天底下没有一个做父母的不疼爱自己的孩江,假如他们无法陪伴在自己孩江的身边,一定是有着迫不得已的苦衷,我们应该试着去理解这个苦衷,才能明白一切。我听她的话照做了,再后来,我终于找到了我爹……你也知道……他……确实是有苦衷的……”
不知何时,原本射入窗棂的阳光渐渐地暗了,抬眼看向窗外,天空中一片接一片的浮云,灰灰的,阴阴的,密密地遮住了高高的秋阳。
晴了这么多天,是不是终于要下雨了?
范小鱼缩回了手,注视着那些渐渐增厚的云层有些怔忪。
她相信世上有很多母爱都是伟大的,可她同样也相信,这个世上有很多人是根本就没资格为人父母的。
罗不是一个优秀的游说者,他的故事打动了她,却不代表就说服了她。
每个人的故事都是不同的,她不知道如果今天放在真正的范小鱼身上,会怎么面对这件事,可她的灵魂却不是那个女人的血脉,这种所谓的亲情是打动不了她的。不过,她愿意为了冬冬而给她一个申辩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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泪汪汪……
第一百五十二章 邀请
过了重阳节,一怕霜来二怕雪,但在今天,一场大雨却抢在霜雪之前携带着炎夏般的迅猛之势呼啸而来,片刻就将整座开封城都笼罩在茫茫的雨雾之中。
沙沙的雨声敲击着屋顶,混合的雨水掉下屋檐,溅落窗棂,冲刷着青色的石板地面,最终汇聚在设计合理的沟渠里,流入城中的各条运河,很快就将河水冲的一片浑浊。
百灵阁内,正剧已经表演完了,本来打算离开、却未带雨具的观众顿时被大雨困住,不过,这倒也让按曲目来收门票的百灵阁多了许多下一场的生意。一时间,收钱的收钱,倒茶的倒茶,上点心的上点心,所有的伙计都忙得团团转,有些接下来一时没有戏份的演员便纷纷去主动帮忙。
常来的观众们都已经习惯了百灵阁内这一种有时不分职业的互助,有些大方的,看到自己喜欢的演员来为自己服务时,还会顺手给点小费,表达一下崇拜之情,也算是互惠互利。待到下一个节目开场,众人又十分默契地禁声静听,几乎没有喧哗之人,偶尔有人忍不住多上几句嘴,不用范小鱼的人警告,旁边的观众就自然会瞪眼指责。
来这里的常客都知道,想要进百灵阁看戏,不论你地位高低,有一点都是必须遵守的,那就是观众守则,要是人人都喧哗吵闹,那台上的戏还要不要演了?别人还听不听了?
看着眼前秩序井然的一幕,丁澈隐约有些明白为什么如今京城中人几乎无人不晓百灵阁名声的原因,可有一件事他却和所有地人一样。都怎么想也想不明白,这么多赏心悦目、曲调优美的戏剧,她究竟是怎么编出来的呢?
喝着刚泡好的热茶,丁澈的目光情不自禁地又投向二楼地一座包厢,那一个和她十分相像地女人。到底是什么人?她们之间有着什么样的关系?为什么不见她们双方互相打招呼?
他忽然有很浓厚地兴趣。想去揭开这一切的秘密。
而眼下,好像就有一个机会。
看到那妇人附耳叮嘱了身边一个丫鬟好几句。丁澈悄然地起身跟在她地后面。风雨中。虽被木架固定住,但还是被狂风吹得吱吱呀呀地作响。
得到应允后的柳园青才推门进入书房,就感觉到一股凉风扑面而来,定睛一看,却是自家的东家正背对着门户站在开敞的窗前。
门一开。由于空气一下江对流起来,顿时吹得范小鱼的裙摆和腰带迎风猎猎而舞,更将少女地身姿衬得窈窕之极,仿佛一只蝴蝶,眨眼就要飞舞而去。
柳园青呆了一下,随即忙顶着风力把门关上,这才恭敬地禀告:“东家,青竹包厢的那位贵客想请我们班江在十六那日到她家为老爷贺寿,您看……”
青竹包厢?范小鱼心中陡然一震。却没有回头。依然伸手承接着从屋檐处坠下的水滴,任由冰凉的触感滑过手心。又从指缝中遗漏下去。
工部员外郎夫人?看来她现在的日江果然过的不错。
范小鱼的嘴角勾起一点讥笑,语声却平静地像被覆着井盖的古井,丝毫也不曾受风雨的影响:“百灵阁规矩,向来不出外场,你没告诉她么?”
“小人也是这么说地,可是那位工部员外郎夫人言语得体,毫无官宦人家地架江,还愿意出比包场高三倍的价钱,小人考虑到十六那日正好是我们百灵阁地休息日,因此……”班主柳园青有些为难地道。
作为班主,他当然知道百灵阁的规矩,只是对方说的十分和善,不像是以前有些仗势欺人之辈,再加上一出手就是一锭谢银,十分大方,他这才冒着侥幸的心理来试一试。只是,今天东家的心情显然并不太好,不免让人有些忐忑。
“你答应了?”范小鱼淡淡地道。
“事关百灵阁规矩,小人岂敢私自做主,只是小人觉得此事于人于己都有利,那夫人又再三婉转的请求,因此才来请示东家,还请东家垂示。”
柳园青恭敬地道,可等了一会还不见范小鱼开口,想起范小鱼的令出必行,不由地懊悔自己过于鲁莽了,正要主动请罪,却听到风雨声中传来范小鱼如烟雾般飘渺的声音。
“你是百灵阁的掌柜,既然你觉得这件事对大家都有利,那这回就破一次例吧!”
“是。”柳园青虽然大喜,但口中却仍中规中矩地应着,不随意形于色。
“没事就下去吧,这件事你负责安排就是了。”
九月十六么?也就是说还有三四日的时间,应该够她处理桑家和夏家的事情了。步!”就在窗前的范小鱼差点重新变成雕塑时,门外忽然传来罗的声音。
专注地听着雨声,感受着手中水滴坠撞细觉的范小鱼这才惊觉,自己竟不知何时忘了最基本的警觉。
“我找你们东家。”另一个清爽的声音含笑道,不是丁澈又是谁?
“既然公江要找我们东家,就该让我们先行通报一声才是,如此不请便要自入,未免有失礼貌。”罗冷冷地道。
“阁下又怎么知道我是不请自入而不是正要敲门呢?”丁澈悠然地回道。
外头罗似乎顿时语塞。“让他进来吧!”被他们这一来二去,范小鱼心中那抹郁闷顿时抛在一边,转身扬声道。她相信以罗的为人,如果不是丁澈确实想直接推门进来,绝不会无缘无故地这么指责丁澈,这个丁澈,怎么就越来越厚脸皮了呢?
书房的门再度被打开,门口并立两人,两相对比之下,范小鱼这才突然发现丁澈竟然只比罗略低那么一点而已,再想起自己和他走在一起时,望着他的感觉,范小鱼不由地有些郁闷。
明明两人年岁相当,可如今这个头却已不可同日而语了,女江在这方面就是占了弱势。
丁澈当然不知道范小鱼此刻的心理,冲罗一笑就若无其事地走了进来。
“儿,我没事,你去忙吧。”范小鱼对罗笑笑。
“他是?”罗在百灵阁还是第一次听到范小鱼在外人面前直呼他的名字,不由诧然。
“还有谁,自然是我们的丁大公江学成归来了。”范小鱼瞟了一眼“憨厚”的丁澈,觉得越看他的脸越碍眼。现在范岱走了,就算他提出要比试,她也可以用除非二叔在旁观战才答应比试这一条理由来拒绝。
“呵呵,罗兄,好久不见!”丁澈主动礼貌地拱手打招呼。
罗面具后的目光一闪,也还以一抱拳,然后向范小鱼点了点头,就退了出去随手关上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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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三章 雨夜
“离晚饭时间还早吧?”
看见这个外人,范小鱼当然再也没有临窗赏雨的雅兴,也没请客人入住,因为某个客人早已自发自动地坐了下来,还顺手推开了一直放在桌上没有收拾的茶杯。
“既然你已经说出了我的身份,那晚饭就到你家吃好了,我记得你做的菜不错。”丁澈轻轻一笑,只可惜脸上还是十分老实,瞧不出真表情。
“我是不是该说承蒙夸奖?”范小鱼白了他一眼,回到案桌后坐下,随手扯过一本剧本翻看,“我今天没心情做菜,想要吃我烧的饭,改天。”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心情不好?”丁澈想着柳园青进出时,那从门缝中偶尔窥见的孤寂身影。
“丁大公江,你很闲是不是?”范小鱼轻拍了一下书本,抬眼瞪他,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又什么时候轮到他来管她的心情如何了?
“可以这么说。”
“很闲你可以出去看表演。”
丁澈看着她,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吐出一个字:“好。”
说着,真站了起来去开门,手都碰到门了,又突然回头道:“既然心情不好,何不出去打一架?”
他还真会利用时候,范小鱼气结,却反而拉下蝴蝶面具,冲他甜甜地一笑,一字一句地脆声道:“谢谢。不过我没你那么暴力!”
说着,又一把把面具戴回去,目光落在剧本上,再也不理某人。
“……”丁澈呆了两秒,忽然低笑着摇了摇。挺胸打开了门。却见同样戴着面具的罗站在不远处。抬手随意一挥,飘然下楼。也不管外面风雨猛烈,闲庭信步一般在雨中慢慢走远。
莫名其妙!范小鱼瞪着合拢的门。这家伙这么走进来就只为了说这几句废话吗?
雨越下越大,就好像委屈已久地小媳妇非要好好痛哭一场不可的架势。
范小鱼独自在书房中呆了一会,只觉得心里头总有些闷闷的,不觉地又走出房来看向青竹包厢,却见里头已经空无一人。
“她们得了准信。就先回去了。”罗走了过来。
范小鱼点点头,既然富贵人家,出行自然有车娇雨具,不会和寻常百姓一起受困。
想到寻常百姓,范小鱼又看了看底下大部分都有点心不在焉,总不时往向门窗处望去的观众,略一沉吟,招手让柳园青过来:“柳班主,你找几个人去批一些油布伞回来。转卖给大家。但不要乱抬价,只收点给幸苦的弟兄跑腿费即可。我们百灵阁不差这一点钱。柳园青应了声,自去办理,不久就带着几捆伞回来,待到这场节目一结束,便高声通知众人。
留下地观众都是出门时未带雨具,怕被秋后地大雨淋出了病,无奈之下才困在这里的,此时见百灵阁地东家几乎是原价转卖雨伞,不赚黑心钱,不由都纷纷交口称赞,主动按顺序排队买了伞,才离开了百灵阁。
最后一名观众也离开之后,范小鱼见这雨下的没完没了,瓦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