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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瑞这时想,这几个挣不上钱的饿狼再来捣乱,他仍然毫无办法。她们疯了,见什么都想咬一口,自己不是她们的对手。她们在酿皮摊前多说一句话,他就得滚蛋。他愿意喂她们,直到她们吃腻为止。只是她们那饥饿的肚子,怎么会有腻的可能。
后来,某一天,他请她们去饭馆吃饭,上了好几个炒菜,还有红烧肉,还有带鱼,还有啤酒。她们吃好了,也喝好了,从此就成了他的朋友。她们后悔,曾经对他那样。从此,他不时给她们带去一两份酿皮。只是,他也了解到,秦桔真的陷入困境。她身上有病,很虚弱,动不动就流血,不能再接客,她也没有任何亲人。或许有,不肯说。于是,他每天给她送去一份酿皮、三个饼子,够吃一天的。他还借给她钱,主动把钱塞给她。她被感动得哭了。她蹲在那里,给他擦皮鞋。有一天,他离开后,她趴在床上,哭了很长时间。她不知道,怎么才能报答他。
有一天,她病了,浑身无力,脸色苍白。他用自行车把她推到医院。在医院门口,她突然跑了。他追上她,苦苦劝说。她昏了过去。他把她抱进医院,让她住了院,钱都是他垫的。她醒来后,很吃惊。多漂亮的房子,多明亮的窗户,她从来没有住过这样的屋子。这就是城里人说的住院。她也住上医院了。她上天堂了,所以又哭了。见侯保瑞端着吃的进来,她十分不安。他也是个穷光蛋,怎么能老让他这样。而且,她到底得的是什么病?是脏病吗?她感到羞耻,感到无颜见他,感到不配让他这样。后来得知,得的是另一种病,才安心了一点。
她在这里住了七天,做了全身检查,得知了病情,有了对症的药,眼前仿佛一下就有了阳光。
秦桔出院的那天,保瑞借来一辆三轮车,把她接回去。
一路上,她始终带着笑,这是从心底里溢上来的笑。
“让别人捎着,快活吧?”他回过头来问。
“当然啊。”她朝他点点头,脸上是灿烂的笑容。可是,她的表情又阴郁起来。她默默叹息一声。她的未来,在哪里呢?
保瑞在屋子里放了很多吃的,让她一星期不要出门,他每天都会来送吃的。他刚一走,她就开始发呆。她不知道,自己拿什么去还这个人。她又哭了,然后又是发呆。
后来,有一天,她又去了医院。上次,她在一个医生那里了听到一个情况,她不知道自己行不行。她觉得,那医生就是在给她说呢。医生了解到她的想法,马上建议她住院做全身体检,还不许她给别的医生说明真实情况。体检结果很好,她可以拿掉一个肾。买她肾的人,跟她见了面。两个人商量好,只说捐肾。这个人这就付了一半钱,另一半钱,她一割下肾了就付。这个人还说,不管将来移植效果如何,会不会有排异性,都与她没有关系了。两天后,她做了手术,把一个肾割掉。出院的那天,另一半钱也拿到了。她把钱寄走,只剩下两万元。她每天大吃大喝。
这一天,她把侯保瑞叫来,把一万六千元交给他,说暂时请他保管几天,她要出去办一件事。
保瑞没有想到,秦桔会自杀。当别人告诉他这个噩耗,他简直不能相信。秦桔给他留下一封信,几份遗嘱,要求把她的骨灰埋在山上,立个简单的碑,求他每年都去山上给她扫一次墓。
她说,她不想得上脏病,所以想早点死掉;她也不想看见家里的亲人,所以就这样死掉。她把家里的后事全安顿好了,两个孩子再也不会因为没有钱而辍学……她对保瑞给她的帮助和安慰深表谢意,她想永远躺在地底下等待他的看望。那些钱,就作为每次给他的路费和给她买烧纸的钱,以及对他的报答。
她希望他不要去寻找她的亲人。她不想让亲人们知道,她曾经都做过什么。她想让亲人们永远觉得,她还活在世上,会于某一天又跟他们联系。对于丈夫,她则怀着深深的怨恨,死了也不想见到他。她要求永远不要告诉她丈夫,她被埋在了哪里。
她要把自己的眼角膜捐给医院。她因此会在阴间里觉得,自己总算给世界做了一件好事,总算对别人有点益处。
医生们对这个姑娘赞不绝口。
给秦桔办理火化手续很不容易,他又不能请季小虎或张正帮忙。几个女孩在场面上忙,他在底下出主意,医院也帮了忙。派出所终于开了自杀的证明。还好,除了几个女孩,没有人知道他跟秦桔的关系,他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保瑞在大南山里找到一块很美丽的很清静的地方,把秦桔的骨灰埋了,给她立了一块漂亮的碑,上面写着她的大名。
他和几个女孩,再次祭奠了秦桔,几个人在此吃了饭。几个女孩又狠狠哭了一场。她们对他的态度,发生了更大的转变,就象小妹妹对尊敬的大哥哥。秦桔在最后的日子里,也对他百依百顺,再也没有了那种泼辣和尖酸。她们恢复了曾经的面貌。
他给她们每人两百元,作为对这前后的酬谢。但她们坚决不要。她们甚至对他产生了敌意。
“我们穷,但不会要这种钱。”一个姑娘说。
“你跟秦桔是啥关系?比我们姐妹还好吗?”另一个说。
她们这就恢复了以往的凶相。
“我只是想接济你们一下,又没有理由。”
“我们不会跟你捣乱了,不要再担心嘛。”
他一直没有让春花知道并参与这些事。他怕春花知道了,会对她自己的命运又伤心起来。
埋过秦桔,他好几天都提不起精神来。
第30章 在马路边撒尿,痛快,痛快
保瑞和季小虎在派出所的值班室喝冰镇啤酒。
季小虎的脸色有点儿泛黄,衬衣纽子解开,露出背心。他从来都不肯把衬衣彻底脱掉,连喝酒也要象个庄重的警察。
保瑞便看到,季小虎在骨子里面对生活的严肃。张正如果遇到这种场合,很可能连背心也会脱下,只是在上司面前,才让自己显得有点礼貌。保瑞对季小虎的好感,就通过这一点一滴的小事,不断增强。他甚至看到了,对方心灵中一块未曾被金钱与世俗浸染的净土。这么一来,他就越是为朋友由于性格原因,在未来必将遭到的种种磨难,而很不开心了。
季小虎说,他又要忙几天了。
“什么事?”保瑞随便地问。
“治安不佳,上面决定突击搞几个动作。你没看电视吗?很多省市都行动了。这场风暴少说也得刮一个月。说不定我也能弄出个事迹,上上电视。”季小虎笑道,“明晚十二点先突击火车站一带的各家旅馆。你要玩女人,明晚可别干。”
“这种事,抓了还得放。”
“这回要重罚,罚死你。”
“那是厉害。我一天就挣几块钱,下雨了还一分挣不上。摊主办红白喜事,我们也只好干瞪眼休息。唉,难哩。所以我从不玩女人,不沾白粉……听说你们玩女人不花钱?”
“胡扯。上面发现了不得了,会大大影响前途,老婆一关也不好过。还是你好,独身一人,自由自在。我有时也想,让我老婆也烧死算啦……来呀,一对夫妻,只生一个……二老双亲,媳妇不认……怎么,我这就又四个啦?”季小虎端起碗,又为难地放下,说先上一趟厕所。他回来后,保瑞又去了。
可保瑞很快就夹着尿逃了回来。那间厕所实在太肮脏了。他这才明白,这里的男人怎么都喜欢在马路边撒尿。不过他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这里的公共财物都管不好,私家财产都能得到最好的爱惜。他在大街上不止一次看见,女人的皮鞋蹭了点灰,本人也要赶紧擦去。本市最大的公园里的一个湖,三十年来一直叫人工湖,就是没人给起个名字。试管婴儿生下来,家长也会起个名字,不会整天把孩子叫试管婴儿,也不会叫张试管或李试管。还有老西门那里有一块洼地,因为建不成楼,许多二三十年代就有的老杨树幸存下来,老人们都喜欢去那里玩牌遛鸟,好动脑筋的人喜欢去那里布阵棋局。只是这地方也没有名字,大家只好叫老西门小游园。连警察也这么叫。可游园并不是那游园的名字,小孩再小也会有名字,小孩不可能永远成为一个人的名字,这也体现了对被称呼者的起码尊重。有个路口,自然形成一个三角形花园,大家就叫它三角花园,就象人叫钩鼻、大嘴一样。这种麻木和冷漠,令他惊愕。他不信,这里的人性从来是这样。许多一百年前的老名字倒很好听,如山陕台,古城台,湟柳书院……
“在我未来的公司,员工们一定特别乐意为我的财产主动担责。哦,只要我一想到员工们望着我时的那种信任的目光,我就忍不住想要挥舞起充满慈爱的手臂,向他们呼喊——朋友们,前进,朝着我们智力的极限,朝着人性解放的大道,而不是压抑人性的甬管,朝着实现人生价值的至高境界,而不是窒灭人生价值的森严等级,前进,前进——”在他的脑海里,经常就会冒出诸如此类的古怪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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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保瑞看见春花的好友月芳,就把昨晚上在季小虎那里听到的消息告诉了她,并让她把春花叫出来,虽然春花已经洗手不干了,他还是不放心。看见春花出现在广场那边,就朝她示意一下,然后走进电信局营业大厅。
大厅里十分热闹。一些人站在大厅中央,很惹眼地攥着小手机,不停地环视四周,观察别人的反应。一些人把上衣张开,把腰上别的传呼机露出来。一个拿着手机的西装革履的男人,却用公用电话跟对方联络,接通后又让对方给这边的公用电话打。保瑞想,这家伙的对方一定用的是公家的电话。
八年前流行于这座城市的时尚之一,是手里提着收录机,让里面发出各种刺耳的音响。不管男女,手里提着或怀里抱着那个笨重的家伙,走在街上,或坐在公共汽车里,眼睛不停地环视四周……那真是潇洒极啦。再早几年,流行于这座城市的时尚,是在脸上架一副金属框架的茶色眼镜。当然必须是茶色的,而且必须在镜面上贴上商标。穿军服也曾成为流行时尚。那是更早几年的事。男人喜欢穿上草绿色的上装,紧扣风纪扣。女人喜欢穿上草绿色的裤子,戴上草绿色的帽子。她们亲昵地称这种帽子为俊帽。总之,生活在这座城市里的人最热衷的事情之一,就是追求共性。他们的美学原则,跟别的城市里的人总是不大一样。
侯保瑞的天分之一,就是常常能看到没有被别人看出来的各种未来时尚或趋向。因此,他也才敢于对这些所谓时髦的人们不屑一顾。他预见在手机之后,人们将时髦怀抱一种相对笨重的东西——小情人——它将成为身份的最新象征。这一时尚至少会沿续几十年。以后的时尚之一是,人人把头发染成紫色,把脸抹成菜绿色,脚上蹬着类似晚唐宫廷绘画中那种底高头翘的鞋子,弄出不怎么会走路的样子。四十岁的女人喜欢梳两只朝天椒,没事就吮吮手指,用奶瓶喝水,上街决不带上儿女。
保瑞看见金志国的身影,接着又看见了贾明礼。这两个人的西装,可能是大厅里最气派的。金志国朝这边奔来。这时候,他也没忘了把上衣撑开,让皮带上别的传呼机和手机露出来。他差点跟外国人那样,或如中国的外交官那样,把保瑞拥抱一番。接着,他递给保瑞一支香烟。香烟盒在他手里停留了很久。这虽是国产烟,却是最名贵的。他的整个派头,都显得极不平凡。
“我的人生目标已经转移,不再对茶廊感兴趣,更不再对文化感兴趣,而是彻底涉足经济,并且是房地产买卖。”说罢,金志国朝四周环视一番。见好几个人在注意他,脸上便有了一种满足。周围的几个人,面对金志国的气派,感到自己手里的小手机失去了光彩。他们无法控制好奇心,注意听这三个人的交谈。
“我们在哪儿见过?”贾明礼说。
“我从来没有见过你。”保瑞说。
贾明礼凝视着保瑞,很友善地点点头。
保瑞暗想,这个家伙多半忘了那天晚上的事。他还是不想跟这个人交往,他在心里对贾明礼有着最强烈的抵触情绪。这个人一个月给我一千,我也不会动心,这个人会很快栽个狗吃屎。
金志国想,这两个人本来有机会相识,但是错过了。贾明礼说,那天晚上是他自己走到艺术茶廊的,根本没有人背他。金志国这时把贾明礼介绍给保瑞。
贾明礼现在已经不是厂长,他的企业被一个更大的企业兼并掉了,他也变成了民间人士。可他的企业被兼并,又是在他一手操纵下完成。天知道,此人心里是咋想的。眼下,他正经营一家房地产公司,自任董事长。多少天以后,金志国告诉保瑞,那个把贾明礼兼并掉的大型国有企业的一把手是贾明礼的哥们。
金志国的三姐,曾经是贾厂长手下的科长。三姐多半是为了躲避厂长的追求,竟然辞职。直到今天,贾明礼还时常会在舞厅或什么地方指着某个女人说,你得意什么,你的气质和风韵都是空壳子,金雪才是有深厚底蕴的……
不久前的一天,贾明礼和金志国在艺术茶廊相遇,两人谈了很久。金志国对贾厂长的认识有了根本性转变,特别是贾厂长决定要拉这个小兄弟一把之后。金志国回到家,就试探三姐。三姐对贾厂长,仍然连一个字都不愿提起。三姐的铁石脑袋,不可能被市场经济的铅锤砸开了。他深怀遗憾。贾明礼几次想来他家坐客,他也每次赶紧热情地邀请,可贾明礼的意志都在最后一刻动摇。在这个世界上,他最怕的人只有一个,就是金雪。
金志国又把保瑞介绍给贾明礼。“侯先生目前正跟一个叫黄定国的中医权威合作,筹备组建周易应用研究所和生命科学研究所……黄先生此前曾进行过长达三十多年的大规模兽类试验,以后又进行了几年的人体试验,在理论与实践上都具备了进行划时代开拓的条件。侯先生此前曾进行过大规模的植物学研究,主要是对小麦、青稞、土豆和蔬菜的研究……这次两人联手,互相取长补短,有望在一些重大领域取得实质性突破。”
保瑞显得不安,特别是周围这么多人在盯着他。他想,这个金志国连我的什么都知道。黄定国只是在一次闲谈中说,想打出周易应用的牌子。金志国怎么把黄定国的什么都知道?
“好,好,有出息,有志气……”贾明礼笑笑。
贾明礼的手机响了,他把它关掉,又放回裤兜里。
周围的人,都在注意三个人的一言一行。贾明礼没有把手机别在皮带上,仅仅是装在裤兜里,给他们留下深刻印象。不知不觉,他们都把手里的那个小家伙藏了起来。
第31章 风尘女子拯救风流少年
保瑞看见春花来到大厅,就向两个人告辞。
贾明礼竟然还主动跟他侯保瑞握了手。
在角落里,春花说,月芳给她说了。她的眼里,含着感激。
“我整天闲着没事,去给你拆洗铺盖吧?”她说。
他本想摇头,看见姑娘的目光,却点点头。她离开大厅好一会儿,他才出去。韩美娇最近对他很注意。韩美娇大概觉得,自己的摊位是个清白的地方,容不得被人戳戳点点。虽然他早就罢手,可韩美娇怎么能明白这些。
他知道自己在太平间干不久了,觉得可惜。他的神经不可能那么麻木,他如今得靠安眠药才能入睡。就是梦里,也时常会被死人的样子弄得汗流浃背。每天早上,那送丧的队伍,那惊天动地的哭喊,都使他的心不能安宁。每天都要经历这种事。这也太折磨人。有时,他还得陪磕头人落泪。那场面是由不得人的。这世界把所有的痛苦集中起来,播放给他。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酿皮摊能干多久,这也由不得他。不知不觉,他又急躁起来。
破纸船,破纸船,我仍然只是大海中的一只破纸船。
春花戴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