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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仔细想来,边缘自有边缘的安乐与轻松,这些年在中宁的各个角落,我也碰到众多的、处在边缘地带的人,如云婕的老父母、策划部里的职工们,更如元陵公安分局两三位领导;还有,在普渡镇里的不少人,他们大都过得很自在,这其中尤其是你。可惜我一直对此形如愚瞽,枉结识了你。”
蒋小枫笑了笑:“我倒没有这样的感觉,你是在自我开释吧?”
“我不是作自我开释,而你却是生在福中不知福了。”
他们一路走,一路聊,拐进一条窄窄的胡同,走着走着,碰到个卖零食的小摊点,守摊点的是两个十四五岁的小孩子,看样子是姐弟俩。小曲子吵着要饮料,蒋小枫掏钱买了个拉罐给他,三人继续走,拐了个角,蒋小枫忽然对曲羽说:“刚才,那守摊点的姐弟俩,和云婕还很有关联呢。”
“什么关联?”曲羽随口问问。
“姐弟二人父亲已亡故多年,前年他们的母亲也去世了。母亲死时,因为家里很穷,又缺亲友相帮,他们不知所措,云婕知道后,请人为他们料理了母亲的后事,后来又出资给他们弄了这个小摊点,让他们学会自食其力。这儿的邻居们都知晓这件事,我是半年前才听说的。姐弟二人特别胆小,自云婕入狱后,他们几乎不敢说自己认识云婕。”
曲羽听着蒋小枫说完,没有说一句话。
回到住处,他又陷入空虚的层层包围中,他拿起钢笔,仍用日记的方式来写作,抗争自救。他把今天的事,丁点不漏地写,重复地写,直到夜里二点钟,瞌睡才拖拖沓沓地来,他把笔一扔,躺下,睡意又象轻烟一样稀释开了。他心慌意乱地,发着抖。写日记的曲羽叫曲羽吗?不可思议!恍惚中,他感到自己即将消失、羽化,有如受到一阵狂飙的扫荡,要被吹得七零八落。他紧紧地抓住床沿,浑身热透——谁能救救曲羽?他有气无力地喊,周围寂静无声,顷刻间,又似有重重迭迭的回间从浩阔的空间传来,缥缈遥远,势若奔雷又细若蚊足。他使劲挣扎,想从令人奄息的海渊中浮起,终于一根头栽在床下,清醒了,恍如经历了几世几劫。
他大汗淋淋,几乎全身湿透。去浴间洗澡,可他子发软,连拧龙头的力量也严重匮乏。在浴室里坐了十来分钟,才站起身,将水龙头拧开,任冰凉的水冲下来,全当是醍醐贯顶。
天亮了,他还没有合上眼,又经历了一夜的精神浩劫,早早从床上起来,想给家里打个电话。他拨了村办公室的电话,至少半个小时后,村办公室的人才把他二姐叫来给他回拨电话。二姐告诉他,嫂子上周在家里和父母大吵了一场,改嫁到了外地,孩子也带去了。母亲气得病倒在床,父亲也病着,家里乱成了一团,希望他能尽快回家,不要再在外面飘着。曲羽听完,心烦意乱,他一点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更感到梦想的无聊。他失望之余,不想详细了解,关上手机,走到窗外,望着陌生而熟悉的中宁。中宁,果真不是曲羽的立命之所吗?他厌腻地回到屋里,小曲子已自行下床,满屋溜了。他望着孩子,说:“小曲子,跟爸爸回家吗?”
“跟爸爸回家。”小孩子茫然不解地说。
吃过早饭,他把孩子送到托儿所,又在屋里想了一阵,决定离开中宁回老家,永远不再来。
第三四章
想到了最重要的一件事,去南山公墓将曲商的骨灰取出来,带走。
曲商死了四五年了,曲羽再次走进南山公墓,一切恍如昨日,历历在目。曲商的墓上有不少的雨痕,他抚着墓碑,只想放声大哭。在公墓管理所办完手续后,他在曲商的墓前焚了三支香,默默地站了好一阵——大哥,这些年里,你在干什么?你想回家吗?
用水泥扣合的墓盖并不牢靠,他用钎一撬就开,里面薄薄的一层土掩着曲商的骨灰盒。他用小铲将土拨开,将骨灰盒取出来,打开,再将骨灰入进自己带来的盒内,然后将空骨灰盒重新入回墓中,覆上土,再将大理石盖盖上。
“大哥,曲羽陪你回家。”他喃喃地说着,走出了南山公墓。
“爸爸,盒子里是什么?我要吃。”从托儿所回来的小曲子瞧着这个新奇的盒子问。
“是你伯父,不能吃。”
“伯父就不能吃吗?”
“伯父很苦,不能吃。”
“噢。”小孩子算是明白了,瞧着盒子没再纠缠。他不清楚“伯父”是什么,只知道苦味的东西不好吃。
曲羽再次打电话到普渡向黄为国忘询问房子的事,黄为国告诉他,有一外地人准备购买,房价已谈妥三万七,只是未曾付款,还要待几日。曲羽谢过他,决定再等等,干脆等家里完全平静后再回去。
他决定将孩子带回乡下,由自己抚养,至于还有六个月刑满释放的云婕一方,他打算离开时留封信给她,说明自己的决定得了。他开始收拾行礼,首先将兄长的骨灰收拾装进行礼中,然后把孩子喜欢的、可带简易玩具装了近十件。还有什么可带的?他想不起。浪迹中宁这么些年,如今随身而归的就只有两样:兄长的骨灰和自己的孩子。他望着行礼箱,不断地抽着烟。
夜里十点钟,孩子睡得正香,叽叽咕咕地说着不知名的梦话,他瞧着墙角堆放的、从瞿会计处带来的十几本旧书发愣。今夜该如何度过?他重新取过两本,半躺在床上翻看。《天安门诗钞》翻不到二十页,他又拿起《毛泽东选集》第一卷,忽然从书中掉出张纸单,飘到床下。他奇怪地弯身拾起,拿在手上。不看则已,一看感到不可想象,明明是张在市农行的存款单,单上载明的金额为二十万元,存款日期是一九八八年六月二十日,存款人正是已经过世的瞿华利。曲羽拿在手里,先是怀疑存单的真伪,认为不可能假。第一次进瞿华利家时夫妇二人的神态和清点遗物时的数万元过期钞票的事又浮现在眼前,他断定这又是一笔来路不正的款项。他将存单反复甄别,存单未加密,定期五年早已过去,除了因放置时间过久边缘有些发黄外,印章、字迹完全清楚。纵使真实,难道它能救曲羽?它能证明曲羽是曲羽?他没在意地又把搁在书中。
普渡的房子问题还没有回音,过了两天,他抱着无事找事做原念头还是把存单抽出来,打算去农行问问。于是,星期三上午上班时,他带着存单去了农行。
胖胖的女会计员将他的存单接在手里,反复地看,又看看他,然后在电脑上查,没查到;又翻存根帐簿,老半天也没有翻到;她又进里屋,取来另一本帐簿翻,片刻查到了,她没好气地问曲羽:“这笔存款为什么不早来取,已经进入了我行的呆帐。如今要领导同意才能取走,你不是瞿华利本人吧?那你还得开具公安机关出具的代取证明材料,因为此款数目较大。”
也就是说,这笔存款还在!他迟疑片刻,告诉她,此款存入后一直遗忘至今的,才发现两日。会计员说:“今日行长不在,你迟两日来吧。我先将情况给他讲讲。”
曲羽揣上存单离开了农行。
过了两天,他抱着天与不取,反受其殃的念头,再次去农行。女会计员告诉他,她已向行长说了,行长已同意。曲羽只需将手续办好就行。看来还不可能顺利,不过他还是决定大胆一试。接着他坐上车,揣上身份证,返回镇上,打算去派出所见机行事。
派出所所长不在,值班的正是前次同他一起处理瞿华利后事的年青干警。年青干警正在全神贯注地陪三位同龄的、时髦的女孩打麻将,场面很热闹,曲羽连招呼两声,他都没听见,身旁的女孩提醒他,他才回过头来,看见是曲羽,忙招呼:“啊,是曲主任,有事吗?”
曲羽递上一支烟,造谎说:“有事相烦。四年前我存有一笔钱在银行,金额为一散数,大致大五千到六千之间,如今存单遗失,存款日期也不详,银行虽然认可,但需要你们开个证明,方便吗?”
小干警似听非听,嗯嗯两声,眼光早又被麻将扭回到了桌上,他急于出牌,琢磨了许久,终于出了牌,却点了对家的“清一色”,他懊恼得头也不回地对曲羽说:“曲主任,你说的情况还真复杂,该怎么措辞呢?我还首次碰到。这么办,笔、纸、印章都在桌上,你自已写吧,写完后盖上章得了。”
真是天在相助!曲羽连忙说声好,拿起笔就胡乱写了张证明,证明如下:
证 明
兹有曲羽,于四年前在你行存入一笔钱,因存单遗失,始存日期遗忘,金额在五千到六千之间,请为其查款取款提供方便。
特此证明
宁河区公安局宁南派出所
六月二十五日
随即,他移过印章,盖上,顺便用印章再盖了两张空白笺撕下,折好,揣上,谁也没注意到他。他将证明递给小干警,说:“你过目一下吧。”
“不用了。”小干警爽快地回答。
“帮我校正一下吧。”曲羽还是递了过去。
小干警一边还死盯着牌局,一手接过去,片刻瞟了眼递还给曲羽:“曲主任,你自己开具的,一定行。”
“行还是不行,我也不清楚。若不行,说不定还得来麻烦你。”
曲羽很轻易地弄得了两张空白笺,拿回去想了想,一张填上瞿华利的亡故证明,另一张填上自己的取款证明。第二张证明如下:
证明
原宁南镇居民瞿华利于1988年在你行开户五年期存单一张,存入金额为20万元,大写贰拾万元正。因本人已过世,本款现应由其继承人曲羽继承(曲羽现为宁河区宁南镇工作员)请为其取款提供方便。
特此证明
宁河区公安局宁南镇派出所
六月二十五日
他将在派出所里开具的证明揉成一团,扔掉。次日,他去取款时,银行即将下班,还是那位胖胖的会计员接待了他,她将他带去的两张证明和身份证复印件、印章全看了,没再说什么,直接将所有证件附在存单后,下了帐,然后交给了出纳员。
二十万本金加上当时的五年期定期利息百分之十四点八及定期过后的一段时间的活期利息,共三十四万之多。出纳员问:“全部取现金吗?”
“不,没有必要。这么办,给取三千现金,余下的办卡,记在卡上。”
“好。”出纳员也急于下班,图省事,马上让他填了张大额现金支付台帐,随即点出三千元现金,余下的给他办在两张限额二十万的卡上,曲羽揣着卡和现金离开了。
天外飞来的款项没有激起他的兴奋,也没有把他从空虚中救出来,他盯着曲商的骨灰,怀疑这是天意,是冥冥之中的安排,也许它正好等于曲商在外忙碌多年应有的合法收入的部分。
在收到黄为国汇来的三万七千元房款后,他立即打在卡上,然后去火车站,预定车票。车票很紧张,他只订到四天以后的。第二天,他去镇上办理递交辞职书,镇里领导同事们大为惊讶,用中华民族沿袭了数千年的客气话挽留了一阵子,临了,祝他鹏程万里,并愿意为他去人事部门辛劳,办理手续,曲羽谢过。从镇里出来,他打算过几天彻底的、无所事事的日子。
晚上,他将孩子哄睡,然后起来,痛痛快快地洗过澡,走到门外,外面夜市仍然嘈杂热闹,车辆川流不息,冷月悬在中宁的东南角。他踱了一阵,回到屋内,仍无睡意,忽然感到空旷的屋内静得怕人。他把电视打开,声音关小,想起了该如何给云婕留言的事。于是点上支烟,取过笔和纸。正在构思怎样措辞,外面响起了轻微的推门的声音,他惊疑地站起身,向外屋走去,刚走出两步,果然进来一个人,他定睛一看,是云婕。他僵立当场,吃吃地问:“你……是怎么回事?”
云婕眼中含泪,身上穿着很薄的衣服,形容如带雨梨花,两年多的监狱生活没有使她的风姿受损。她忽地把曲羽拥住,身子发抖:“曲羽,我在监狱里表现好,被提前半年释放,前日我就回到了中宁,一直在李欣那里。我知道了你暂时住在这儿,发疯似的想见到孩子和你,又怕见到你……”
曲羽想推开她,心中不忍,也没有足够的毅力。云婕抬起泪汪汪的的眼望着他,忽然笑了,把他抱得更紧。横在曲羽心中的尴尬逐渐被她的泪和柔情化解得无影无踪,久违的激动缓缓升起,他不由自主地扶住云婕,很纳闷她回来得如此巧。
夜深人静,孩子睡得正香,云婕起身回屋,吻着熟睡中的孩子看着,笑着,她又把给孩子购买的猪熊玩具和新衣服放在孩子枕边。偎着孩子的小脸蛋摩挲着,闭上眼睛,眼角挂着快乐的泪,许久才出来。曲羽还坐在沙发上,没有言语,望着电视走了神。电视机声音很低,云婕把行礼打开,取出一件衬衣,说:“曲羽,我用生活费给你买的,试试行吗?”
她给曲羽披在肩上,曲羽没法拒绝,忽然间鼻子泛酸,慢慢地站起来,云婕怯生生地望着他,他不由自主捧着云婕的脸,不管天荒地老地吻着,两人再次缠在一起,席卷而来的冲动把理智的蕃篱冲得七零八落,流淌的波涛千里,天地间只有酣畅淋漓的快意和暖流,融化着一个充实的、毫无欠缺的曲羽、真正的曲羽……
激情过后,二人仍然缠绵着,云婕象头鹿仔,偎在他的胸前,曲羽简单地把自己准备回家的打算告诉她,云婕问:“曲羽,你就在这儿行吗?”
“……”
“假如,假如你因为我当初不是清白的女子而耿耿于怀,那我可以为你找来几个女孩,让你用她们的贞操作为补偿,行吗?”
曲羽苦涩地说道:“你当我曲羽是何样人?我现在没有想到要把自己的尊严搁在女子的处女膜上。”
“曲羽,原谅我,行吗?云婕从以后将是一个新的云婕。”
“……”
“如果你永不回中宁,我愿意随你一同去乡下。”
曲羽望着她,仍然找不到话回答。
在监狱里,云婕学会了缝纫技术了,她会设计服装和各种礼仪包、背包、书包,她说,她打算办个缝纫店。曲羽望着她委委动听地说未来、谈打算,一阵迷惘。他不相信眼前的云婕果然已经改造得循规蹈矩。待她说完,他倦怠地说:“睡觉吧,还有两个时辰就天明了。”
云婕听话地躺在他的身边,抱着他,不让他有回避的余地,象孤独的小船找到了港湾,满足地入睡了。
“曲羽,你现在该怎么办?”他瞧着怀中的云婕,默然自问。
早上,孩子醒来,云婕给他收拾穿戴,他本能地拒绝、回避,但很快就认同了,一口一声地叫妈妈,缠着不让她松手。整整一天,三人再也没有出门,就在屋子里。云婕完全成了合格的贤妻良母,她一会儿照顾孩子,一会儿关心曲羽,大有除了她,二人就只有坐以待毙的份,曲羽获得了难得的轻松。云婕总是含情脉脉,让他欲舍不能,他感到自己对她的旧情已没法控制地复发了,又害怕其肆意生长。也许是女为已悦者容的缘故,曲羽发现云婕越来越漂亮,尽管只是昨晚到今天中午这段短暂的时间里。他拼命地压制住自己的冲动。中午,李欣来看云婕,她带了些礼物进门来,见三人都在,她首先问曲羽:“工作还顺利吗?”
“我已辞掉工作,准备回家。”
“……那么,你们如何安排孩子?”李欣迟疑着问。
“我也不清楚。”曲羽说。李欣谨慎地不再言语,云婕很开心地招呼她坐,她从云婕的眼神中很快意识到了什么,又说:“我倒希望你们能丢开过去,走到一起。”
二人谁也没有回答。李欣见二人的僵局有了很大的改善,自己在此反而有碍,闲聊了十几分钟后,她告诉二人:她丈夫已搬来中宁,现在把家安置在翠微小区十幢二号楼,她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