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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路不愿意再听老妈唠叨,擦了把脸便径直去了修车铺。刚到修车铺门口,就见洋二神色沉重地拖着瘸腿,大哈着腰,眼睛几乎低到了腰带以下,他在屋里一步一步地向后退着走,手指不停地在砖头逢里扒拉来扒拉去。“找金子哪?”方路站在门口问。
“哎呦,兄弟你来得太好了,快帮我找找。”洋二冲他招招手,眼珠却像被地面吸住似的,根本没往上转。
“黑灯瞎火的,狗屁也找不到?”方路本能地想开灯,却找不到灯绳。
“天还没黑呢,省点儿能源吧。“洋二道。
“你到底找什么呀?“
洋二可能是累了,他纵着鼻子伸个懒腰,然后小心翼翼地走到门口,生怕踩坏了什么。“真倒霉,我不是有痔疮吗,刚才塞进去一颗栓剂,结果放了个屁。那东西就顺着裤腿滚出去了,一转眼就找不到了。你说倒霉不倒霉?”
方路气得原地转了个圈儿,他指着洋二的脑门骂道:“你这孙子叫我来,不是让我帮你找那个玩意儿吧?蛐蛐儿呢?蛐蛐儿怎么不帮你找啊?”
洋二赶紧摆手,他伸手想把方路的手拉下来,而方路竟一下子跳出去一丈多。“嘿,栓剂是刚掉出来的,我找你是有别的事。来来来……”说着,他又试图拉方路进屋。
方路摇头道:“您没洗手,我怕传染。”
“痔疮不传染。”洋二哈哈笑起来。看见方路依然不进屋,只得找了点儿水,象征性地涮了涮手。
最后方路才极不情愿地走进修车铺,他真怕踩到洋二肛门里滚出的栓剂,进屋时不得不垫起脚尖走。“到底什么事?”
“好事!要不我能想着你?”洋二得意地仰起脸:“这条街我算看透了,都他妈是一群钱串子,也就你们娘俩和我算正经人,有好事我能不想着你吗?”
方路由衷地叹了口气,自己居然被洋二当成了正经人,最可气的是连老妈也给搭进去了。“好事谁不愿意,怎么着您给我们娘俩上个保险啊?”说着方路笑了起来。原来昨天他和老妈聊天时,老妈询问他们单位给方路上养老保险没有,方路说没有。老妈忿忿不平,最后方路道:“领导也不是我儿子,人家凭什么给我上保险啊?咱要去告,人家头天上保险,转过天来就能开除你。”他这样问洋二,明明是骂他是自己的儿子。
洋二不明白他的心思,自顾自地说:“这事比保险都保险,有个好买卖你干不干?”没等方路说话,他就兴奋地站了起来:“礼拜六下午,在西山开集资大会,五万块钱一股,每年的利息是百分之三十,一股就是一万五千块,多好的买卖!打着灯笼你也找不着……”
方路笑得两手直摇:“打住,您打住。前年长城公司集资了十个亿,怎么样?全泡汤了吧?玩儿完!就您那几万块钱,还是自个儿留着下崽儿吧。”
“两码事啊!”洋二急得单腿跳了起来:“告诉你,这和上回集资的事不一样,绝对是大老板搞的投资,而且人家上头有人。”说着他指了指屋顶,方路不自觉地朝屋顶望去,蛛网成片,灰沫如絮,只看了两眼,泪水就快下来了。“绝对有人,来头还不小呢。”
“狼骚儿还老说自己有人呢。”方路依然不相信。
“不信你看这个。”洋二拿出一本印刷精美的大本:“你看看。”
方路把大本接过来,那是本投资指南,封面是个逼真的地球仪,落款写的是江苏某投资公司,本子里大部分内容全是各种人物的题词,其中有几个方路还真听说过,投资指南的最后几页,是所谓的投资回报率和一大串计算公式。
“放心了吧?”洋二跑到门口向外张望了几眼,似乎怕别人偷听。
方路不说话了,这件事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如果是假,那这些大人物的照片和题词是怎么回事,要是真的,可这利息实在高得离谱。
“告诉你吧,你想集资人家还不见得要呢。”洋二把投资指南一把抢过去,面露悲愤地说:“人家根本不要散户的钱,全是几百万几百万地集资,咱们连资格都没有。”
“那您这不是拿我涮着玩儿吗?”方路狠狠瞪了他一眼。
“搭便车,不搭便车咱连门都找不着。”洋二又鬼鬼祟祟地望了门外一眼:“张东要去集资,咱们搭便车,弄上几万,人家吃肉咱们喝汤。你要是有这个心,就把手里暂时没用的钱拿出来,礼拜六咱们一起去。”
“我能有几个钱,我要有钱还能开小卖部?”方路懊恼地说,他突然想起李丽来。这个臭婆娘把自己出卖了,弄得现在穷得叮当响。
“有多少算多少,礼拜六下午我等着你。”洋二大爷似的坐进车胎改造的沙发里,满脸的憧憬。
北京爷们儿全文(199)
方路回到小卖部时,老妈已经等急了,她还要回家做饭呢。老妈走后,方路坐在小卖部发呆。他倒不是担心集资的问题,主要是为自己的贫穷恼火。仔细算来,参加工作已经七八年了,可笑的是有一半时间是在监狱里度过的,另一半则大多在外地。要说自己不奋斗不努力也有些亏心,他觉得自己像只飞蛾,一旦见到光亮便会视死如归地冲上去,哪一次都要弄个粉身碎骨。有时他想钱这个玩意儿就如一个恶毒而风情万种的女人,离她远了馋得流口水,万一到手就得被她抓几个血道子,甚至被一脚踹到床下去。
方路偶一抬头看见了墙上挂的日历,原来明天就是星期六。星期六,多好的日子,六六大顺,也许真能小赚一笔呢,想到此,他开始算计自己的资产。本来去年方路里里外外存下了二十多万,可湖南的案子一发,他还没来得及把这些钱转移,人就被抓起来了。结果大部分存款或被充公,或还给了李丽的公司,只有一个存折保存了下来,只不过是两万块钱,其中相当一部分还是他在铁路公司时存下的呢。方路粗粗估计了一下,百分之三十的利息,两万块一年就是六千,而自己上一年班不过才一万来块,于是下定决心,干!人家张东几百万都敢往里扔,自己这两万块算什么?
忽然有个声音从窗口传来:“有擦手巾吗?“
方路抬眼望去,那女人正向屋里看着。在那一刻方路几乎要崩溃了,他怎么也没想到与她的第一次谈话,在如此无聊的心情下,为了如此无聊的事。他一字未发地将擦手巾扔在柜台上,一心盼着她赶紧走。女人微笑着付款,同样没有说话。方路清楚地感觉到她眼里只有擦手巾,那微笑也是冲着擦手巾的,而自己顶多是一台会活动的收款机。
女人走了,方路孤寂地坐了一会儿,他不明白为何自己是如此的无聊,如此的愚蠢,如此的怯懦,这一切归结起来似乎只因为自己贫穷。此时他突然觉得贫穷是个毒疮,在他的侵染下,任何新鲜光亮的皮肤都会发霉,糜烂,然后泛着恶臭,然后被一刀片下去。咳!自己也终将被片下去的,假如没有改变,假如一直贫穷……
第二天中午洋二跑过来,他神秘地向方路伸出了两个手指头,意思是两点,方路点点头。老妈奇怪地问道:“你们俩到底闹什么呢?”
“没事。”方路道。
“洋二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别跟他联联(套近乎)。”
“我能跟他联联什么?”方路很不耐烦,他心想:钱在我手里,有眉目就干,万一不对劲就拍屁股走人,洋二能把我怎么样?快到两点钟了,方路撒谎说自己要去看电影,老妈剜了他好几眼,最后叹了口气。
方路绕道来到修车铺,果然看见了张东的君王车,洋二换了身肥硕的西服正和张东聊天呢。他本来就矮得不成样子,说话时还手足并用,摇头晃脑,远远看去就如一条披着斗篷的哈巴狗。张东身边还站着个额头顶着块大疤瘌的家伙,这个人方路从没见过。
“来啦?”洋二又做贼似的四下望了几眼:“先上车吧。”
方路随他们上了车,张东依然是那副爱搭不理的样子,他微微点了点头便坐进了司机的位置。洋二也上来了,他指着旁边的大疤瘌介绍道:“这是麻疯,哥们儿。他是方路,也是号里出来的。”
张东笑了一下,而麻疯却兴奋地问:“你几下?”
“两回,加一起不到四下。”方路无所谓地说,估计这几个家伙都进去过,特别是那个麻疯,一看就不是好人。
“呦!那你是咱们几个里的老泡了。”麻疯呵呵笑起来:“咱们仨加一块还没人家多呢,真没出息。”
洋二立刻拍了把大腿,踊跃地说:“我也不少哇,判一年坐两年!那阵子咱是里面的柳爷,谁见谁哈着。”
“拉倒吧你!”麻疯又说话了,那核头般大小的疤瘌勋章似的顶在额头顶上,说话时,那疤瘌的形状便有节奏地蠕动起来,如果染上颜色活象条大虫子,而两排细小的针眼如虫子密密麻麻的小腿。此时只听他反驳道:“你顶多是里面的老二,我早打听过了。”
“谁说的?谁说的我跟谁急。小黑屋蹲过吗?我蹲过,一蹲就是一个月,咱挺过来了。”此时洋二神态亢奋,西服的袖子挽到了胳膊肘上,圆滚滚的前臂如两个土黄色的二踢脚。似乎点上火就能带着他飞起来。
“你个矮,蹲小黑屋正合适。”方路笑道。
“谁有种谁试试去,一个月!三天你们就得哭喽。”洋二快急了。
“你有蹲黑屋的爱好。”张东向修车铺指了指:“我宁肯蹲黑屋,也不愿意在你这儿睡一天。”
这一来洋二没话了,张东不止一次地说他的修车铺是狗窝,自己倒是想过好好归置一下,却无从下手,索性就这样了。
麻疯轰苍蝇似的地摆了摆手:“别逗了,还有正事呢。”
洋二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对,赶紧走吧。”
车上二环路,直接奔西下去了。路上,洋二和麻疯没少斗嘴。没几句方路就明白了,原来集资的消息是麻疯带来的,这家伙认识投资公司的二老板。车还没到三环,方路就知道这麻疯是个话痨,当然这事也怪洋二多嘴,他问完集资的事就吹嘘起麻疯的职业来:“张东,你再牛也终归是个体户,瞧人家麻疯,国营公司的副总经理,六百多人,一人之下,众人之上。”
“对了,早我就听说你凭关系进厂子了,你爸不是早退休了吗?”张东边开车边问。
“咱叔行啊,咱叔官运亨通,你从广州回来没三年人家就升副部了,副部长可不是副部级啊。”麻疯大指一挑,头上的疤一下子亮了起来。
北京爷们儿全文(200)
“胡说,你叔叔不是麻六吗?他当部长啦?”张东瞪了他一眼。
麻疯一听这话急得眼珠通红,他提高嗓门道:“我又不是一个叔,我六叔的六字是怎么来的?明明是行六吗!我爸行二,当部长的行五,一爷之孙!”
“叔伯叔啊。”洋二的口气里有些不屑。
“我告诉你,比亲叔还疼我呢,从小他就喜欢我。”说着,麻疯掏出盒大中华,每人散了一支。“其实当领导也挺可怜的,就瞅我叔吧,刚当上部长可眼看就得退休了,没辙,上下疏通就跟小鬼似的。人家不就是想多为国家建设做几年贡献吗?真退休了那一摊子事别人能干得好吗?我到部里都不敢跟他老人家打招呼,别提了。”
“拉倒吧,扫大街的都想赶紧退休。”张东哼了一声。
“那能一样吗?我叔是部长,牵一发动全身,事关大局。再说……”麻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扫大街能为家里做多大贡献,那不是扯呢吗?”
“我早就说了,你小子没少落好处,手里的工程干不完吧?有机会也拉兄弟一把。”洋二舔了舔手指头,眼珠子一个劲往麻疯衣领子里溜。
“我才不干呢。”麻疯呸了一声,他瞟了瞟方路。“这种下三烂的事我不干,咱北京人能干活吗?拉来工程包给外地人干。工程费里抽个头一年就能有不少进项,大家伙分红。自己干多累?谁傻糊糊地去卖那个力气啊?兄弟!”他从前座上伸过手来,拍了洋二一把。“兄弟,往后有话就说。咱们是一块儿倒过烟的哥们儿,人家朱元璋还有几个贫贱的朋友呢。”
“呸,谁贫贱?”张东猛的踩了一脚刹车,麻疯差点一头撞在挡风玻璃上。
这一来车里的气氛立刻尴尬起来,张东的脸阴沉得能刮下水来,君王车跟喝多了似的一会儿快一会儿慢,喇叭也比平时按得凶了。洋二望着窗外嘿嘿冷笑,而麻疯则很不自然地吧嗒嘴唇。只有方路笑嘻嘻地等着他们接着侃,几秒钟后他觉得有肩负起缓和气氛的责任,于是笑着手指洋二道:“我们当然贫贱了,我贫,他贱,你们俩都是高人。”
麻疯夸张地笑起来,接着洋二和张东也象征性地咧了咧嘴。之后,张东狠狠地冲麻疯道:“要知道你现在这德行,当时就该多在你脑袋上凿几个眼儿。”
“嘿,你还真别说。”麻疯的情绪转化得非常快,他使劲揉了揉头上的疤瘌,像在抚摩一块记载着光荣的军功章:“还真别说,前两年有个大师说我头上有条通天纹,本来没长通,结果这块疤瘌把通天纹连上了。你说这是不是天意?”
张东和方路同时大笑起来,方路也终于听明白了,原来麻疯头上的疤瘌是张东的杰作。此时张东咬着后槽牙说:“你小时候是挺欠揍,可不这么贫哪?要是山林活着还得说你是傻逼。”
方路不知道山林是谁,而洋二却叹了口气。他望了望正在开车的张东,嘴里喃喃地说:“我怎么觉得你越来越像山林了!”
张东没回头,而车身却哆嗦了一下,此时他们已经开过了西客站的地下隧道,君王车里再次陷入沉默。
开过了五棵松,直奔八大处。方路本想问问集资大会到底在哪儿开,可看到麻疯、洋二肃穆的表情不得不把嘴边的字咽了下去。
山色辽远,风如鹤鸣,太阳也有些黄了。方路很奇怪,似乎山里的黄昏特别早,前些年在四川时他也有这个感觉,那时每到五点钟就有人嚷嚷着吃晚饭了。是啊,山里总会有新鲜事发生的,因为它神秘。车到六处,空阔的山脚下出现了一点惨淡的红色,那是座小庙,残破的牌匾上只有“香界”两字看得真切,弄不清这是庙还是尼姑庵。庙门口已经停了十几辆车了,麻疯指挥张东把车停好,然后小声问道:“你今天带了多少?”张东伸出两个指头:“支票。”麻疯的手指在自己胸脯上轻轻点了点:“我带了五个。”
“你快死了,才几年工夫你就贪污这么多!就这两个数我凑了一个礼拜呢。”张东骂道。
“公家的钱,明年我们几个分利息,钱生钱,多好的事!又省心又挣钱!”麻疯笑嘻嘻地下车了。
麻疯走在最前,张东在后,洋二走在第三位,而方路则落寞地在后面跟着。他知道这是金钱的顺序,自己的“两个”不过是两万块,而人家嘴里的“两个”保证是两百万。小庙里安静而破败,地面上铺的砖头已经坑凹不平了,飞檐上全是蛛网,似乎这套院子早就废弃了。绕过灰头土脸的大殿,山墙上居然有个小门。麻疯回头冲他们眨眨眼,他走过去,有节奏地在小门上敲了起来。不一会儿门开了,两个西服革履的年轻人出现在门口。麻疯掏出一张卡片,然后向身后指了指:“我的朋友。”两个年轻人向他们望来,可气的是他们只看了张东一眼,就把目光集中在方路和洋二身上了,神情中竟有些怀疑。麻疯不耐烦地说:“行啦,行啦,全是局长的人。快开始了吧?”年轻人点点头,只得放行了。
“有些人是天生的势利眼。”过小门时,方路不满地嘟囔着。
张东看了他一眼,脸上全是幸灾乐祸。
柳暗花明,穿过小门竟是个十分精美的庭院,在高大玉兰树的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