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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形色色
一
换毛季节
小卖部是春天开的,春天是动物换毛的季节,人也是一样。没多久方路就发现东街似乎永远是春天,凡是来到东街的人都得换身毛,无论是临时的还是永久的,身陷其中的人换毛就得更彻底了。有人说社会是一台进化机,是由简单到复杂再到简单的过程。这话并不尽然,进化的玩意儿大多是物质上的,而灵魂往往是退化的,灵魂退化则是由复杂到简单的过程。东街就是这样一个退化机,偌大的北京又有多少条东街则是谁也说不清的。
那天方路决定去剃个头,他打听了半天弄清楚了,狼骚儿的发廊也可以理发,于是兴冲冲地去了。其实狼骚儿的发廊只比小卖部早开张两个月,由于经营项目齐全,一直是东街上的明星企业。
发廊的门脸不大,纵深不小,取名为金不换,工商局说名重了不给注册,狼骚儿便在“金不换”后面加了“阅红”两个字,但招牌上依然是金不换。方路琢磨着“阅红”可能是阅览天下红颜的意思,狼骚儿本事不大,口气却不小,好在他不愿意较劲,不然就该跟他理论一番了。发廊平时总是关门闭户的,只有晚上才明亮些,而那些“红”们基本上不出门,偶尔出来也只是买些日用品。看来狼骚儿这家伙心计挺深,他生怕买卖砸在小姐的大腿上。可能是发廊太神秘了,不久就有不明就里的好事人到处宣扬道:狼骚儿在发廊里修了个暗道,可直通后面的排子房,纯粹是地道战的演绎版本。
方路个子高,目标大,头几乎是顶着发廊门楣进来的。狼骚儿老远就看见他了,但这小子舍不得嘴里的话题,只是向方路点了点头,接着侃道:“东北小姐的最没劲了,一般就是这样:‘整!整!你整死我呀你!快整死我了!’没什么新鲜的。一般南方小姐都有点儿港台味儿,也不怎么样。大家知道河南的小姐怎么叫吗?知道吗?”
方路知道狼骚儿在学什么,冷笑一声拣张靠门口的沙发坐下。狼骚儿的发廊顶天不到三十平米,而纵深却将近十米,北侧的整面墙是一大块镜子,镜子前六把理发椅一溜儿排开,椅子上坐满了哼哼唧唧的顾客,看样子发廊生意的确不错。房间的另一边则摆了几张粉红色的沙发,那颜色感官刺激强烈,有点儿接近肉色,茶几上凌乱放着几本杂志。再往里则是一扇小门,方路估计那是小姐们住宿的地方。屋里大约有十来个人,小姐们支着耳朵干活,手下麻利而嘴里却乐个不停,顾客们有的高坐养神,有的嘴里还不时地哼哼两声。双人沙发里坐着一位五十来岁,干部模样的半大老头,他正津津有味地听狼骚儿胡侃呢。狼骚儿半拉屁股坐在沙发外,半欠着身子,舌头探在外面,唾沫星子横飞。他的话似乎是对全屋人说的,实际上脸面一直冲着老干部。老干部虽然嘴里嘿嘿地笑,却一点儿声音都没有,而他的手则舒舒服服在后脑上来回抚摩着。
北京爷们儿全文(196)
狼骚儿见大家都支着耳朵便眉飞色舞地说:“绝对和东北的、南方的不一样,河南小姐是这样的。”说着他手扶沙发背儿,肚子高高挺起来,眯起眼睛,操着一口河南口音道:“咦—,可得劲,可得劲,咦—,可得劲,可得劲……”
嗡的一声,发廊里笑开了锅,小姐们趴在顾客头上边笑边挺着硕大的胸脯哆嗦。顾客顾不上理发,有一位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另外几个笑得脑袋前后乱颤,而越颤越往后,最后与小姐的胸脯挤成一团了。老干部连连咳嗽了几声,然后一手捏着裤脚,一手点着狼骚儿道:“你这个年轻人!真会说笑。”
“谁说笑?”狼骚儿很不服气,他一把将那位乐得最欢的小姐拉过来:“您问问她,她就是河南的。”
小姐一扭身,脚下不稳,娇哼一声,整个人差点摔到老干部怀里,老干部一下子跳起来,嘴里还说:“年轻人真活跃!”
“我真不信,你们那时的女人不这样?”狼骚儿依然不服气。
此时有个刚刚平静下来的顾客大声说道:“许处长,您年轻的时候怎么样?听说您也走遍五湖四海,阅尽天下美人了?”
方路这才知道老干部叫许处长,许处长眯缝着眼睛说:“五湖四海是走过了,可都是为了革命工作。那年代是政治挂帅,哪有功夫想自己的事啊?再说那时候也没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怎么没有?没明的还没暗的?破鞋这两个字也不是现在发明的……”说到这儿狼骚儿突然停住了,他想起十几年前自己撞上暗门子的事,那回他差点儿让人家打死,有时他也想干脆找个嫖客,痛痛快快讹他一笔,但想到自己这是长久生意,念头也就打消了。另外几个顾客起哄道。“谁不知道你们是革命、生活两不误,您也让我们小半大儿(年轻的)的开开眼。”
许处长连摆了几下手,身体靠在沙发里,颇有些感慨地说:“我们是最苦的一代人了,咳!年轻时是真老实,什么都不懂,后来懂了点儿,又赶上文化大革命了,是真不敢。后来社会安定了,一心想往上爬又没时间了,现在倒是什么都不缺也有时间了,身体又不行了。一步赶不上步步赶不上呀!哪儿能跟你们年轻人比,思想活跃,挣钱又容易。”
“老当益壮嘛!看您的气色没准儿比我还棒哪!”狼骚儿早从自己的回忆中解脱出来了。
许处长抿着嘴笑起来。“当然,我们做领导工作的文化素质是高一些的,我老伴儿就懂医,身体保养自然好些。可终归跟你三十岁的人没法比啦!”
狼骚儿突然压低了嗓门:“什么时候我给您安排一个,咱也来个夕阳红?”
许处长嗔怪地看了狼骚儿一眼:“年轻人说说就算了,哪能动真的,以后我的追悼会上人家该怎么说呀?”
正说着话,最里面的一个顾客站了起来,那是个还不到二十岁的外地小伙子,他站在小姐面前,手在口袋里摸了半天终于拿出五块钱来。小姐抬手把钱拿走了,而小伙子的眼睛却一直追着小姐的手,直到那五块钱进了抽屉,他才把目光收回来。然后小伙子怯生生地走到许处长面前,表情窘迫,手一个劲地在耳朵掏着。许处长上下打量了一会儿:“这回倒是干净了,装修活儿还得干上好几个月呢,一定要注意个人卫生,你也看见了,你阿姨最爱干净,记住以后上工前一定要洗澡。”说完他向另外几个点点头便出去了,小伙子楞楞地跟在后面。
“这条大尾巴狼是从哪个洞里跑出来的?”方路看着许处长的背影问狼骚儿。他认为狼骚儿虽然是明目张胆地拉皮条,可许处长也不是没缝儿的蛋。
“牛大发了吧?”狼骚儿撇着嘴说道:“听说这位爷是咱们这片楼群里最大的干部了,正处极!平时走道眼睛都不会拐弯。这回他家里搞装修,特地带着小工来理发的。”
方路眨巴几下眼睛,带小工来理发的事倒是前所未闻。“谁掏钱?”
“小工掏,你没看见?”狼骚儿看出方路的疑惑,赶紧补充道:“听说处长太太特爱干净,一天能刷六回牙。”
“瞎说,那不吃什么都没味儿啦?”方路更不相信了。
“蒙你是孙子,真的。每天许处长回家都得在门口扒光衣服,然后去卫生间洗澡,然后才能进家门呢,听说是不想把外面的细菌带家去。”狼骚儿忽然晃了晃脑袋:“瞧人家,根本不心疼水钱。”
方路没再接话,他认为狼骚儿的嘴里全是狗牙,如果处长在家如此受虐,这个处长不当也罢。不一会儿方路也上了理发椅,有位小姐抱着他的脑袋道:“做个头部按摩吧。”方路点头。
谁也说不清,为什么发廊多少都和色情沾点儿边,也许脑袋往小姐怀里一放,男人总是要想入非非的。现在方路就在胡思乱想,他的头一下下地与小姐温暖的酥胸碰撞着,那么软!那么富有弹性!似乎稍微用点力气,整个脑袋就会嵌到那酥胸里。方路把眼闭上了,耳边是小姐微微的呼吸声,那呼吸自弱而强,自强而弱,起落有序,每一下似乎都在向他脖子里吹。逐渐方路觉得浑身痒痒,甚至有点坐不住了。
“你多大了?”方路终于开口了,其实小姐正等他问呢。
“你看呢?”小姐往前凑了楱,胸脯几乎放在他头上了。
“十八。”
“大哥你真会说话。”小姐嘻嘻笑着,手上却连连加劲。
方路忍着疼道:“那总不是四十八吧?”
这回小姐竟伏在他身上笑了起来:“你真逗,那就十八。”
“我说也是,顶多十八。”方路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你知道十八岁姑娘的故事吗?”
北京爷们儿全文(197)
“我什么都不知道,大哥你就说吧。”小姐装傻。
方路说话的声音很低,别人根本听不见,但狼骚儿一直盯着他,方路清楚这小子是怕自己勾引了小姐却不给钱。于是仍低声道:“这是我总结的,八岁的姑娘,男人得讲故事她才睡觉,十八岁的姑娘男人得讲故事骗她跟男人睡觉,二十八岁的姑娘,不讲故事她也跟男人睡觉,三十八岁的姑娘是她讲故事骗男人跟她睡觉,四十八岁的姑娘是男人得讲故事骗她别跟自己睡觉,明白吗?你说咱俩谁给谁讲故事啊?”
小姐啪地打了方路一下,胬着嘴嗔怪地说:“大哥,你咋这坏呀?人家好难为情啊!”
方路扭脸看了狼骚儿一眼,继续怂恿着:“咱俩对着讲故事,就让你们老板知道。”
正说着门忽然被人踹开了,两个小姐嘻嘻哈哈地跑了进来,狼骚儿一下子从沙发里弹了起来。他搓着双手,鼻子眼睛立时堆到了一起,他讨好地叫道:“节子,你来怎么也不说一声?”
那个叫节子的女孩是先进门的,这是个典型的东北姑娘,身材高大,两只乳房随着身体的晃动上下颠荡着,一双细眼极其迷人。现在是春天,节子却早早地穿上了裙子,裙子下摆竟是一条一条的烂布。此时只见她照狼骚儿头上狠狠敲了一下:“说一声?说一声你会去接我吗?夜壶镶金边,就嘴上亮!”
“保证去接你,谁不接谁是地上爬的。”狼骚儿嬉皮笑脸地拉住她的手,嘴里光剩出气了。
“呸!地上爬的有你这么大的吗?”说着节子嘎嘎笑起来,狼骚儿也跟着乐,乐得两眼冒光,似乎这屋里除了节子就没别人了。然后两个人便偎依在沙发上小声嘀咕起来,节子边说边咯咯地笑,弄得满屋的人心驰神往,坐卧不安。
方路很奇怪,节子这种货色满街都是,狼骚儿犯得着这样下贱吗?看了几眼他觉得恶心,便打量后进门的那位小姐。此时她正疏懒地倚门站着,这小姐肤色很黑,表情寂寥,眼神里竟是副谁也瞧不起的样子。方路越看越觉得眼熟,他知道,自己绝对见过这丫头,可一时又想不起来了。
“就做一个吧,才五十块钱。”给方路做按摩的小姐几乎央告他了。
“改天,我让你做全喽,啊?”方路实在是舍不得那五十块钱,最近他可真知道钱是好东西了。上班一个月还拿不到一千块,而小卖部看着挺气派,实际上一天也就赚二、三十块。有时以前的朋友骂他抠门儿,他只得认了,有什么办法呢?罗锅子上山,前(钱)紧!
突然狼骚儿一下从节子身边跳了起来,他窜到黑姑娘面前,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端详起来,看样子如果没人反对狼骚儿就要撩开衣服来检查了。最后他突然抓住小姐的手:“欢迎,欢迎,蓝薇小姐,我们这么小的庙,能把您请来,真是——真是……”
节子一巴掌把狼骚的手打了下来,狠狠地盯着他道:“真是什么呀?”
“荣幸啊!”狼骚儿搓了下手背,嘻嘻笑着。
“我们蓝妹可不是一般的人,你可不能欺负人家。”节子凶恶地瞪着狼骚儿,似乎稍有不对便会把这个油头粉面的家伙活劈喽。
“我哪儿敢哪,蓝薇小姐来咱们发廊,那是看得起咱们。人家是个女作家,文化人,了得吗?”狼骚儿道。
听到这儿方路赶紧看了蓝薇一眼,这回他终于想起来了,蓝薇就是前一阵子在幸福一条街碰上的黑姑娘,那位教育过他的小雪。都说野鸡没名,草鞋没号儿,看来确有其事,小雪到这儿来就改叫蓝薇了。对了!徐光似乎也说过小雪是写书的,难道这那位真是个女文豪?方路真想不出小姐会写出什么文章来,不会是个人体会吧?
“您,您这是体验生活吗?”狼骚儿也许是头一次见到会写字的人,他兴奋得围着篮薇转。
篮薇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此时狼骚儿又开始在屋里直转起来,他嘴里也没闲着:“兄弟们,咱发廊来了个女作家,大家给扬扬名啊……”
“坐台还是作家啊?在你这儿体验生活?作家真难当。”有个顾客大声喊。
“真的,真是作家,人家写的书眼看就出版了。”
“真是体验生活来啦?那她出台吗……”顾客接着问。
“别瞎说,人家是女作家,那是什么身份?”狼骚儿居然板起了面孔。
方路终于忍不住了,他噗地笑了出来,一片唾沫星子顿时把面前的镜子覆盖了,他挥手把正在剪发的小姐推开,一时竟乐不可支了。屋里所有人都他被乐糊涂了,蓝薇冷冷地看着方路,看样子她没认出方路来。
“哥们儿,没事吧?”狼骚儿走过来关切地问。
方路摆摆手,终于把最后一口气吁了出来。
离开发廊时,为他剃头的小姐满脸幽怨,方路假装没看见。此时狼骚儿正为顾客们讲解蓝薇的作品呢,他说得满嘴冒白沫,似乎老早就读过这些东西。节子正在墩地,她手脚麻利,动作频率很快,看样子她与狼骚儿的关系非同一般。而蓝薇却坐在沙发上看杂志,她自始至终也没说过几句话,方路也不知道她是否认识自己。其实小姐认不出客人太正常了,在湖南时方路头天与妓女翻云覆雨,第二天就互不相识了。至于蓝薇,方路压根儿就不相信她是作家,现在连小姐 都不务正业了,似乎不挂个高人的幌子就让人看扁了。话说回来,蓝薇要真是写书的,自己的便宜可就占大了,一百五玩儿一个女作家,值!
走出发廊,方路发现饭馆的几个伙计正蹲在街对面,议论着什么,看见方路有两个先脸红了。不用问,他们的话题保证是和小姐有关的。有时方路想这些人怪可怜的,从老家一出来就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的欲火攻心,哪个男人受得了?如果自己当老板,就定期地为伙计们解决问题,那样他们保证死心塌地。
北京爷们儿全文(198)
“换毛啦?”洋二在修车铺门口大声叫道。
“换啦。”方路准备回小卖部。
“多去几趟连皮都得换喽。”洋二在后面哈哈笑道。
二
集资风波
商人是巫师,他们的袖筒大得能把天装下,而且都是有价码的。商人也有很多种,大商人倒卖国家、出让城市,小商人鼓捣针头线脑,实际上他们的职业就是把钱从别人口袋里弄到自己的腰包里,这一点与小偷是没什么差别的。东街上混的全是商人,都是倒腾小钱的,既然总和人民币打交道,这些家伙自然对钱的流向特别关心,方路也是其中一个。
有一天方路刚下班,老妈不满地说:“洋二找你,他都来三次了。”
“他找我什么事?”方路与洋二刚认识不久,人接触久了才会觉出对方的讨厌来。指望别人不讨厌自己太不易,你就得天天给人家送钱,日久天长人家还要说你不安好心呢。
“不知道,这人老跟特务的,贼眉鼠眼!”老妈很厌烦。
方路不愿意再听老妈唠叨,擦了把脸便径直去了修车铺。刚到修车铺门口,就见洋二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