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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爷们儿-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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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头这回不牛了,军人服务社把他轰走了。”山林边喝边说。

我抬头看了看他,这件事倒是挺意外的。“大庆他爹不是大院的头吗?就是退休了也不至于这么没面儿吧?”

“什么呀,就是大庆他爹给他撤的,现在大院正追二头这几年的房租呢。”山林哼了一声:“他跟我借钱,我甩给他一万,我兜里就那么多。”

“大庆他爹不是二头他们家的亲家吗?”我实在搞不懂了。

山林突然笑起来,他笑得厉害,刚喝下去的酒几乎喷了出来。“卫宁这丫头真了不得,他到美国混了两年就把大庆甩了,人家跟一个美国人结婚了。你说大庆他爹能有完吗?”

“是吗?”我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觉。小时候有一次跑百米,我张着嘴跑,快到终点时,我觉得嘴里飞进个东西。停下后我才发现是只苍蝇,当时恶心得差点儿哭喽。
北京爷们儿全文(87)
    “当然是真的,人家卫宁绿卡都拿下来了。”

我无奈地摇摇头。“二头现在呢?”

“他正办残疾证呢,二头说有残疾证做买卖方便,不交税。”

“他会什么呀?”

“人家说要学修车,已经报名啦。”说着山林又看了一眼外面的切诺基。“二头现在还不服呐,人家说自己是正经美国人的大舅子,身份不一样啦。”

“瞧丫那德行。”我愤愤地骂了一声。“二头越来越像狼骚儿了,你那一万块钱算扔井里了。”

山林苦笑了一下:“都是哥们儿,没办法。知道狼骚儿的钱是骗谁的吗?”

“难道是二头的?”我觉得身上一阵发冷,狼骚儿这东西六亲不认了?

“昨天二头喝多了,要不他才不说呢。狼骚儿就是骗了他五万,后来他把狼骚儿告了,狼骚儿进去了,二头的钱也没了。要说就咱俩聪明,想骗咱们?没门。”山林向我举了举杯子。

我们出了饭馆,山林直接挂了二档,切诺基“呼”地冲了出去。忽然我看到一辆三轮车正在横穿马路,眼看快撞上了。我大叫停车,山林的反应快,一脚刹车点到了底,新切诺基够争气的,吱的一声原地跳了几下,硬是停了下了。山林定神瞅瞅,前轱辘离三轮车只有半米远,他趴在方向盘上长出了几口气。

蹬三轮车的是个50来岁的半大老头,他和切诺基一起踩的刹车,惊吓之后便瞪着我们车的挡风玻璃运气。山林等了一会儿,发现老头没有要走的迹象。“得,碰上耍死狗的了。”我哈哈笑着。其实开车的碰上这种爱较劲的半大老头,一般只能忍了。但山林哪能把板儿爷瞧在眼里,他使劲按了两下喇叭。

板儿爷听他按喇叭,居然张嘴骂了起来。“开个破车,你就是人啦?小母牛倒拉车,你够牛避的呀你。” 

山林一听这话,脸上的肉坑立刻耷拉下来。他把车窗摇下来:“碰着你啦是怎么着?老老实实走你的道儿,别找事。”

“呦呵!岁数不大,口儿可够正的,你们家老家儿怎么教你的。”板儿爷一下从车上窜了下来,他叉着腰站在切诺基车头前不走。

“充什么大个的?赖蛤蟆过马路,假冒中吉普,畜力车早就淘汰了,你还牛什么?”山林翻着眼珠,一点儿不示弱。

“嘿!好,有你的。”板儿爷气得连吐了两口痰。“好,今儿说几句好听的,咱算拉倒,要不我就让你撞一个试试。”

山林怒气冲冲地下了车,我安然地在车上坐着。山林道:“有事没事?闲得你身上长蛆啦?告诉你,我就是把你撞死,最多就判7年,您呢?赶儿屁啦。还他妈不张罗谢谢我,捣什么乱?”

“牛!牛!牛得你都没边儿了。我就不信你敢撞我,告诉你,你不是牛吗?今儿个咱没完,有种你就从我身上压过去。”这时周围已经聚集了一群看热闹的,板儿爷是个人来疯,瞧见人多,更不依不饶了。

山林手指点着板儿爷的脑门:“较劲是不是?要不这么着吧,您上去,让大家伙也瞧瞧我敢不敢撞,不撞我是孙子。”说着,他向众人挥了挥手:“大伙都躲远点儿,无怨无仇的碰着你们可是自己倒霉催的。”大伙一听这话,立刻躲到远处去了。“嘿!我还就不信这个邪,不撞死我你都不是好样的。”板儿爷迟疑了一下,还是坐到了三轮车上。

山林看他坐好后,气哼哼地钻进切诺基。

“别闹,走喽完了,跟他较什么劲?”我劝他。

山林阴着脸:“我也不信这个邪,还能让他震住?”说着他噌的把车倒出了几米,然后狠命点了下油门,自重一吨多的切诺基唿的就冲了出去。

我只听见嘭的一声,切诺基正好顶在三轮车屁股上,三轮被撞得直冲出去,前轱辘撞在马路崖子上,车上的板儿爷一下子从车把上栽了出去。他身板倒是硬朗,一扭腰就站了起来。板儿爷诧异地望着我们的车头发呆……

山林把头从车窗里探了出来:“怎么着爷们儿,再来一次啊?”

板爷儿使劲咽了口唾沫:“你行!你行!”他推起瘪了轱辘的三轮车走了。



死,一瞬的感觉

那天晚上我指挥售货员收摊时,阿三屁颠儿屁颠儿地回来了。“怎么样?中医怎么说的?”我问他。

阿三迟疑了一会儿,他仰着脑袋,一脸迷惑地说:“医生说我手上的筋乱了,要我每天去按摩,说是要调筋。”

我扶着市场的隔断墙,呕的一声笑了出来,由于笑得太剧烈,一时竟说不出话了。“我,我就听说过调经的,还真不知道有调筋的。”此言一出,几个售货员也指着阿三笑起来,有个大姐甚至管阿三直叫妹妹。

阿三很不好意思,他举着自己的右手,甩来甩去,似乎这样就可以把手甩好喽。之后的一段时间,阿三忙着调筋,山林则开着新车在车在城里乱转,百花市场的生意还是我一个人打点。

不久,我在一个市场管理员那里得知,市政规划出来了,百花市场要拆。当时我第一个想法就是趁大家还不知道这事,先把摊位高价倒出去。于是我开始到处找山林,这小子那阵经常往山里跑,呼了他几次都不见回电话。我刚要回家电话却响了,电话里是个东北口音的女的。“我找张东。”

“我就是,你是谁呀?”我很奇怪,这个声音挺熟。

“东子,好久没见你啦,也不张罗来看看大姐。”那声音异常亲热,分明就是八姐。

我一听是她,脑袋立刻疼起来。“少套近乎,有事就说。”当时我估计她是想以孩子的名义要钱。

“四川那个丫头跟一个云南人跑啦,现在姐姐我替你养儿子呐。你说这叫什么事啊。你还是把孩子接北京去吧,孩子快上学了,你得关心关心啊。”八姐一口气说了很多。
北京爷们儿全文(88)
    “别玩儿这套,我不要,谁求你养了?”我脚心痒痒,太阳穴疼得厉害。

“兄弟,话可不能这么说。我知道你是生大姐的气,心里还是喜欢孩子,要不你干嘛叫山林阿三隔三岔五地送钱来?”

“胡说,谁送钱啦?”我的脑袋轰地响了一声,八姐绝不是说瞎话,山林用我的名义出钱大有可能。

“还不是你让他们送的,这两年可送了不少钱,要说你还真仁义,干脆把孩子接走得啦……”

我啪地把电话挂上了,那几秒钟里,我特想找个人臭揍一顿,四肢百骸像给人钉在木板上一样难受。

我等不来山林的电话。只好回家了,父母去玩儿麻将了。我便躲在自己的小屋里看小说,其实我倒想过买房的事,可山林把生意全交给了我,哪有时间到处去看房啊?小说看了没十页,我就听见外面有动静。漂泊的日子虽然过去了,但机警的感觉还在。我靠在门后的墙上,顺手抄起了板凳。动静的确出自我家门外,过了几秒钟,门打开了一条缝,有个脑袋探了进来。

我二话没说,一把揪住他的头发,狠狠向下一涮。那家伙啊啊叫着,弯着腰冲进来,我举起板凳就往下砸。此时来人突然高叫道:“东子,东子,东子……”胳膊收不回来了,没办法我只好一抖手腕,板凳呼地飞到了床上。

狼骚儿费了好大劲才从地上爬起来,他揉着额头,疵牙咧嘴地说:“你丫手也太狠了,要是你爸爸进来呢?”

“再废话我真揍你。”我照他屁股上给了一脚,狼骚儿一下跳到了床上。此时我才发现狼骚儿模样已经大变了,以前的狼骚儿,虽然算不上英俊,好歹也有点儿人模样。现在他是满脸土灰,目光浑浊,腮帮子上一点儿肉都没了。

狼骚儿在屋里转了一圈儿,脸上多少有些失望。“听说你和山林都发迹了,真在东南亚呆了两年?”

“发个蛋,你看我像发财了吗?”我一直在琢磨狼骚儿为什么变成了这样,自从我们离开北京后,大概快六年没见他了。前几年我们在外地,这两年他在号儿里。早听说他去年出来了,可我和山林都懒得找他。

“别人发财了摆阔,你小子可不见得。”狼骚儿看见了桌上的手表,那是我去年在亨德利买的,大概一万多吧。

我赶紧把表戴上。“对,我留着钱准备下小的呢。”

“你聪明啊,哪能得一般爆发户似的?”狼骚儿边说边笑,笑容里多少有讨好的感觉。“咱们可好几年没见了吧,一晃可真快!”

“幸亏好几年没见了,要不你连我也得讹。”我坐在床上继续看书。

狼骚儿使劲眨眨眼:“这叫什么话?我怎么讹你啦?”

“那你这回干什么来啦?”我多少已经摸清了他的路数。

“咳!”狼骚儿懊丧地叹口气。“我不是进去了三年吗?在里面交了不少朋友,都是街面上混的。西霸,你听说过没有?”

我面无表情地摇摇头。“我知道屎霸。”

狼骚儿恼怒地摆摆手:“没跟你开玩笑,西城区的老大,特有名。那谁?方路,也是咱们这片的。”

我摇摇头,这一片的人没听说有姓方的。

“东街那片楼群的,前两年才搬过来。方路才叫牛逼呢,人家破坏军婚,三年!爷们儿!”狼骚挑着大指,似乎在等我夸奖。

“我现在是工商联的成员,是给国家纳税的先进个人,你说的人我都没听说过。”我干脆躺在床上了。

“装什么大个的,谁不知道谁呀!”狼骚儿拿了我一支烟,狠狠吸了一口,之后他竟痛苦地咳嗽起来,眼泪都出来了。好久他才缓过来:“我跟西霸他们说好了,下个月从广州进一批计算机,全是法国货,可我要入伙得要点儿本钱,你能不能先借我点儿?下个月就还你。”

我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法国就香水好,计算机都是美国的,你糊弄我呢?”

“谁糊弄你谁是孙子?法国真有计算机,什么牌来着,叫——”狼骚儿的瞎话编不下去,他干瞪着眼,满脸至诚。我躺在床上就是不搭理他,狼骚儿没办法,不得不又抽了口烟,结果又咳嗽起来。

“冰箱里有矿泉水,您是不是来一瓶?”我歪着脸说。

狼骚儿起身就到冰箱里找,一口冰凉的矿泉水下肚,甘紫的脸色才好了些。“真是,我就是想不起品牌了,广州的事我们都联系好了……”

我不耐烦地打断他:“我知道那牌子,叫可卡因要么就是咖啡因。”狼骚儿这回不说话了,他坐在那儿不敢看我。“瞧你那德行,走街上谁不知道你是抽粉儿的,冲你这德行,早晚你得把你妈卖喽。”我真想一嘴巴给这小子抽出去。

“谁知道我妈去哪儿了,我要知道就真把她卖喽。她一跑就是十年,谁管过我?当年我卖菜他们拆市场,我开公司他们清查,这日子还能过吗?”狼骚儿突然理直气壮起来。“再说人家都抽我能不抽吗?大家都是朋友……”

“他们都死你怎么不死啊?”我不想听他唠叨。“今天到底干什么来了,老实点儿说,我不是二头,别想把我带沟里去。”

狼骚儿突然不说话了,他低着头想了许久,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霹雳扑掳地往下落。“东子,东子,咱们是不是从小长大的哥们儿?这关我真过不去了,都断了两天了。”说着,狼骚儿的鼻涕竟流了下来。

我怕流一床,赶紧把他请到椅子上去:“你倒好,小时候尿炕现在流鼻涕。”

狼骚儿边流鼻涕边说:“你得帮帮我,一千就行。”

“普通工人一个月工资才三百,好象我的钱是偷的。” 我越看他越不顺眼。“为什么不去戒毒所?”
北京爷们儿全文(89)
    狼骚儿哭得更厉害了:“去过一次了,没用。你怎么也得帮帮我,咱们是哥们儿啊。”此时他已经泣不成声了。

我找出钱包,把里面的钱都拿了出来,大概有一千五六的样子。“从今天开始咱们就不是哥们儿了,以后你别找我,除非戒了。”说着我把钱扔到他面前。

狼骚儿看看我又看看面前的人民币,最后他拿起桌上的钱走了。

我在屋里站了好久,不知怎么,狼骚儿的离去竟让我想起了精卫,她现在怎么样了?三年来我再没得到她的任何消息,是不是已经结婚了?我正胡思乱想着,电话突然响了。电话是山林打来的,我把百花市场可能要拆的事告诉他,并说最好的办法是现在就把摊位高价卖掉。山林说不用着急,明天他就回来。我听到这儿非常恼怒:“买卖不是我一个人的,你半个月不露回面,叫我怎么办?”

“没事,没事。”山林也觉得不好意思。“明天我肯定回来,我在通县有事,约好了。”

“不他妈就是赛车吗,有什么劲?”我知道现在山林总和几个狐朋狗友一起飚车,有时去怀柔山里,有时就在郊区找片空场,他们的赌注很大,一动就上万。山林倒是不在乎输赢,他信誓旦旦地说:“玩儿的是感觉。”

“比赛车好玩儿多了,早就约好了,明天保证回来。”山林在电话里不好意思地嘿嘿笑着。

“还有一件事,咱们见面我再跟你算帐。”我狞笑着把电话挂了。现在我终于想通了,最后一次倒烟山林失踪了一个多钟头,这小子肯定是去找八姐了。

第二天上午,我安排好市场的事,就约了体育学院的姑娘一起吃午饭。我老早就来到事先约好的地方,时间还早,我便在路边溜达起来。

很久没注意这座城市了,那是90年代初的一个秋天,北京越来越像前两年的广州了。枯叶纷飞,似雪如铂的落叶是北方秋天特有的风景,树叶子劈里朴噜地从树上栽下来,滚到地面居然还不安稳,稍有点儿风就会蹦着高地跳起来,挣扎着,歪歪斜斜地如狂暴的醉汉。经历了夏日骄阳的它们当然不甘心就此沉沦,正如人最终都将死去,树叶也最终都将落下来。

一叶落而知天下秋,可落了这么多叶子,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我无奈地裹紧风衣。刚才下公共汽车时,领带刮在车门的一颗钉子上,身子差点让车拽跑了。我混未察觉,倒是售票员几近哀号的叫声吓了我一哆嗦。

“我要这么死了,您就能上电视了。”我冲着跑过来的司机一笑,这家伙脑门子上冒了一层汗珠。他咧着嘴冲我敬了个礼,马上从工具箱里找出把锤子,叮叮当当地把钉子砸了进去。

公共汽车开走后,我仔细整了整领带,还好,看不出来。有人说:系领带的一大好处是上吊方便。现在想来我竟有些后怕,真要在车门上吊死就太不值了,要死也得让奔驰撞死才壮烈些。

我手捋着自己的领带在路边转悠。人不多,街上挺清净。此时寻呼机响了起来,我发现这是个郊区电话。好不容易找到个公共电话,竟是阿三在呼我。“山林出事啦?”阿三在电话里带着哭腔喊道。我脑袋嗡嗡直响。“怎么了?” 阿三一着急竟开始说广东话了。“撞车啦,他跟人家撞上了,已经不行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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