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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爷们儿-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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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结婚了吗?”记得这是上车后我的第一句话,真无聊!当时差点给自己一个嘴巴。

“我刚毕业。”精卫微笑着用小指挠了挠鼻子。“你的小鼻子真可爱。”我知道自己以前说过这句话,却又想不起什么时候了。

精卫说她现在于京郊通县的一座医院当医生,刚分配的,这回自费来广州旅游。她供职的医院非常有名,我早就听说过,以前还在那一带卖过烟呢。那里的大街小巷,饭店酒家我都特别熟悉,不过这更让我觉得不可思议,怎么没在北京重逢,却大老远跑到广州来?天意!冥冥中可能真的有种神秘的、世人无法抗拒的力量左右着我们的生活,它制造悲欢离合、是人间奇迹的生产线。

“哪个科室的?”我说起话来昏昏沉沉,反应特慢。

“内外科我都学了,看医院分配吧。不过我最喜欢妇产科。”说着精卫有些不好意思了。

“那我可用不上了。”我开怀大笑起来。几个月我碰上一位老者,他颇感慨地告诉我:“妇产科的女医生都是女强人。”我断定老者的夫人肯定是妇产科的。

“可你太太能用啊。”精卫冲我仰着脸,小鼻子高高翘着。

“如果我不要孩子呢?”我感到自己又回到了学生时代,那时我们没事就逗嘴皮子。

阿三这家伙上车时就找不到了,后来再没露过面。

在车上我们说说停停,往往只说几句话就都没词了,不得不重新思考新的话题。到后来我们便默默坐着,偶尔瞟一眼对方。幸好上车时就找不着阿三了,此时我真怕他会突然从一个角落里钻出来胡说八道。

想来我们分开已经六年了。我突然意识到,这六年的时光原来都是空白,那彻夜的无聊,淡淡的忧愁只是为了这一天。我把记忆挖空,把自己埋在沙土里,甚至向所有人表白:爱情就是瞎扯臊。可正因如此,我的心无法承受了,我感到气闷,扣子已经解开了好几个,天阴得厉害,真要下雨了。

深圳到了。

我提着包跟她下车,甚至把阿三的事忘了。在检票口,我塞给检票员十块钱,在检票员近乎哀求的目光下,我大度地摆摆手,示意不要票了。站外有不少工地,风越来越大,废纸雪片似的在脚下飞舞着。

“你真阔气,两室一厅就你自己住?”精卫兴奋地在房间里来回巡视。

“租的。深圳房价贵,我也不想久住。”我站在卧室门口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你找什么呢?”

精卫巡视完毕,一脸轻松地坐下来。“有没有卫生间?”

我痛苦地摆摆手,她这样一说我倒真想去了。其实我并不想上厕所,是下身那玩意儿太难受,它时不时地间歇性膨胀着,好象有几根毛被拉锁夹住了。

出来后,精卫已经泡了两杯茶。“出门在外还带着茶叶。”

“我是医生。”精卫突然很认真地问我:“我觉得当医生挺好的,现在社会上是不是特烦医生?”

“劫道的不如卖药的,医生卖的黑药,一般人还不敢不要。”

精卫瞪他一眼:“你们家也有医生吧?”

“我姥爷是江湖郎中,把国民党军长的儿子治死了,从陕西跑到北京来。文革时红卫兵不记他老人家的功劳,反说他是四旧,给整死了。这叫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我挑衅似的看着她,没想到她还能记住我姥爷是医生。

精卫鼻子里哼了一声:“你是镜子的哪一面啊?”

我躺在沙发上,捧着肚子大笑起来。“好,好!没错,你的确是精卫。这些年就是没人骂我,活着都没劲。”

精卫把茶杯推到我面前,茶色碧绿,暗绿色的叶子涨满了半只杯子。“你过得怎么样?有妻子了吗?”

我不禁看了眼衣柜的镜子,一脸灰尘,胡子茬滋出了一毫米,好几天没刮了。“你瞧我这副德行,谁那么不开眼?”我本来就没有结婚的打算,再说当时我的确认为自己挺小的。“嫁给我”三个字,我只是在多年前的一个夏日对精卫说过,那是我跟她开的最过分的一个玩笑。

“你这人个性太强。”

“如果——如果在人的心目中总有个参照物在那儿摆着,恋爱就很难成功。即使结了婚,也是自欺欺人,我不干这种事。”我的胃疼得厉害,可能是刚才喝过啤酒后又着了凉风。

然后又是沉默,空气在沉默中逐渐凝结了,我甚至能感到空气凝结时细微的啪啪声。第一次感到沉默如此美好,那些语言无法表述的东西,于此刻电流般在我们之间交织成一副动人的图画。我看不到,却能感到它的存在,听到它的声音。那是音乐才能传达的,而我们偶尔相接的目光则是这沉默中最美丽的和弦。

做梦吗?肯定是做梦!我偷偷在自己腿上掐了一把。

“我给你做饭吧,你有菜吗?”好久,精卫要站起来。

“不饿。”

“随便吃点儿,我饿了。”精卫抿着嘴笑。

“那我们到外面去吃。”我赶紧伸手拦住她,我可不想为做饭这种事耽误时间,再说我从来就不知道这个厨房里有什么东西。

精卫似乎有点儿犯难。“听说深圳的物价特别贵。”

“我知道。”我走向房门,阿三说最近是台风的季节,出门一定要小心。“带把伞,外面没准下雨了。”

天空如一只巨大而无处不在的凶灵,它愤怒着、咆哮着,风里卷着为数不多的雨珠、土渣一类的东西,向他们扑过来,伞只能平举着顶向前方。我似乎感到整个世界都在与自己为难,对手是大地的淫威,天空的暴怒!成群的沙砾在脚下窜来窜去,似无数条打着死结的绳索,几乎让人无法站稳。一道利闪把天空撕破了,我伸手把精卫搂过来,“轰隆隆”的雷声把地面都震颤悠了。
北京爷们儿全文(77)
    我低头看精卫时,精卫也在看着我。我们死死扣住那圆润而微微颤抖的肩膀,像多年前在天坛,不!那时没搂住,我们让风吹散了。而今天这温暖熟悉的侗体再次偎依在怀里时,我已有点恍如隔世的感觉了。我们相互扶持着前行,看那风有多厉害!看这雷能不能把人劈了!我真想把伞扔掉,让风从自己胸膛吹过去,把一切都洗刷干净。此时眼前已经空无一物了,心里那股东西一直在往上翻。我真希望此刻会化为永恒,就让我们永远这样走下去。永远的黑暗,永远的风!管它洪水滔天,管它天迸地陷,就这样走下去,直到化为白骨,为这狂风送行;直到梦想升成银河,长久地嵌在天宇。

饭馆到了,我无奈地推开门,一点儿也不饿。

吃饭时,我们似乎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默默看着对方,然后把饭菜拌着眼神一起吃下去。吃完饭我看了下表,马上就十一点了。“你真是一个人出来旅游?”

“那当然,我是自费旅游,美国大学生都是这么干的。以后上班了就没时间了,我可是医生啊,肯定特别忙。”精卫美美地看着我。“你现在干什么呢?怎么在深圳?”

“高三时我出了点事,现在刚从香港、东南亚回来。”我边说边仔细观察她的表情,说到香港时,精卫吃惊地看了我一眼。“看过电影吗?我就是南洋回来的华侨。”说着我把饭桌上的一个小竹篮扣在了头上。

精卫哈哈笑起来,她笑得很开心:“你呀!你这种人天生就是不安分的,满嘴都没有实话。”

“真的,我真是从香港回来的。”接着我就把这几年的经历简单说了一下,说到惊险处,精卫用手绢堵住了嘴。

“都是真的?”精卫试探着问我。

“真的。”

“那你就没碰上过女人?”精卫一脸好奇地看着我。

我的喉咙突然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过了好久才说:“我一直想着你。”

精卫把脸转向窗外,外面的风小了些,雨却瓢泼般下起来。我们又陷入了沉默,长久的低头不语,天地间似乎只有哗哗的雨声。

“你住哪儿呢?”已经十二点了,我犹豫着站起来,眼睛一刻也没离开精卫的脸。

“我去找旅馆。”精卫没抬头。

“太晚了,雨又这么大。”我不知下面该怎么说了。

“那就住你那儿。”精卫猛的把最后一口酒干了。“我们走吧。”

我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表情很尴尬。

“你睡客厅的沙发。”精卫调皮地刮了下我的鼻子。

沙发怎么能睡得下人呢,我折腾到半夜,最终鼓起勇气闯进精卫的卧室时,看见黑暗中精卫正瞪着眼瞧自己。

“精卫。”我口干舌躁,连自己都听不出声了。

“什么事?”

“我爱你。”

“我知道。”

我一把揪住精卫的头发。“我爱你,真的,我一直爱你…”

“不行。”黑暗中,精卫要起来。

我发疯般地把她从被窝里拖出来,狠狠在她肩膀上咬着,咬下去,似乎用尽了力气。我一口一口地咬着,像饥不择食的野兽。可能我现在就是野兽!我的牙齿很锋利,很顽强,它似乎要撬开命运刚刚开启的门。逐渐我进入一种癫狂的状态,手伸到精卫身下,最终竟把她整个托了起来,我在屋里转着,像捧着世界上最后的奇珍。整个房间都在旋转,事后回想,我竟发现自己的记忆中出现了空白。

“宝贝儿!宝贝儿!”精卫终于被感动了,她紧紧抱着我再也没分开……

精卫去卫生间时,我在床单上摸索了一会儿,并没发现自己想找的东西。一股失望让我难过了好一阵子。精卫并不完全属于自己,也是,谁会像四川姑娘那么缺心眼儿?六年中,什么都会发生,自己连胡子都长满了脸,又有什么资格要求人家呢?

“还记得我曾要你嫁给我吗?”天快亮了,我轻轻捏住精卫的鼻子,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机会说这句话。

“还记得我那封信吗?”精卫拿开我的手。

“你还在恨我?我当时不敢回信。”我觉得无地自容,可那能怪我吗?

“你总不能这样混一辈子吧?”精卫背过身去,不再看我了。

“以后再说吧。”我平躺在床上,很累,身上的骨头好象酥了。

精卫长长叹了口气。“陪我玩几天好吗?”

此后几天,我浑然把阿三、山林抛在了脑后,一直陪着精卫在深圳周围旅游。

那是如诗如梦的一星期。我们尽情的挥霍着时光,脚印被我们留在旷野、山间,留在大都市的每个角落,留在记忆长河中最湍急的旋涡里。我们挥洒着对方的快乐和温柔,我清楚这是老天蓄谋已久的安排。有一段时间我们想向世界表明自己的爱是独一无二,是举世无双。几乎每到寂静无人处,我们都要重复无数次那古老而美丽的誓言,用语言、用亲吻、用默契的微笑、用我们之间特有的不为人知的暗示。

有时我想精卫和我是天生的冤家,我们相互憎恨又相互牵挂,相互爱恋又相互鄙视,不久那周期性的发作又开始了。有一次我们在大街上溜达时,路过一家大医院,精卫兴奋地跟我说:“将来我就在这样的医院工作,多有意思!”

“有什么意思?一天到晚地关在笼子里,一群鸟!”我不屑地说。

“我们是救死扶伤,这是对社会有用的事。你呢!你都快成混混儿了。”精卫一屁股坐在路边的长椅上,她忿忿地看着我,满脸的怒其不争。

我呵呵冷笑着,口气里多少已经有些嘲讽的意味了:“在任何人眼里我都是个混混,你不这么想?”

“本来你不是,就是跟山林、二头那帮人学坏了。你不能自暴自弃,听我的,回北京自学吧,凭你的头脑会比谁差?”精卫突然温柔起来,她靠在我肩膀上,似乎在憧憬着什么。
北京爷们儿全文(78)
    “你想让我做学问?没发烧吧你?”我伸手去摸她的脑门。

“我说正经的呢。”精卫一把将我的手打开。“你能不能认真点儿,上学的时候你就拿什么都不当回事,难道你真要混一辈子?”

我恼怒地站起来,脸上像有无数小针扎着似的难受。“混一辈子怎么了?谁不是在混哪?做学问有什么用?好几百万知识分子也没拿回一个诺贝尔奖来,全是笨蛋!我做买卖挣钱,等我有了钱,知识分子算老几?到时候我他妈弄个张东奖,到时候我想给谁就给谁,到时候你看那些知识分子求不求我?我放屁都会有人说是香的。”

“你怎么这样啊?”精卫边说边摇头,她痛苦而失望地看着我。“怎么这样啊你?真没劲!”

“瞧我不顺眼吧,瞧我不顺眼的人多了,可我不在乎,山林说得对,都是傻逼。都他妈以为自己是个人呢,实际上狗屁不是。学习、工作、结婚、生孩子,你们还会什么?这人跟畜生有什么区别?我告诉你,人就会穿衣裳,畜生可比人实在多了……”我滔滔不绝地说着,也不知哪来的那么多话,最后连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了。

等我发泄完毕,精卫已经走了。她沿着大街向火车站的方向走去,背影竟像一张鄙夷的面孔。我犹豫了半天,最终也没追上去。我有预感将来我们还会见面,而且我知道了她的单位,没准哪天我就会蹦去呢。







第六部分

发迹的结果



我的儿子

精卫再次离开了我,我独自在大街上转了好久,天色晚了,满街的行人在我眼里全是毫无意义的影子。鞋底湿漉漉的,塑料模特在橱窗里摆着各种姿势,那白晰的面孔映着天边的晚霞,竟是一种庄严的神态。此时我突然想起了山林和阿三,趁天还没黑,我急急忙忙跑到了医院。这是家乡村小医院,几乎连个正经医生都没有,我们把山林放在这儿,纯粹是为了安全。我走进医院时,山林正在病房门口转悠,阿三则蹲在门槛上抽烟。

大老远山林就指着我大笑起来,他笑个没完,手还一直点着阿三的脑门:“我说什么来着?我说什么来着?我看你干什么都不行,还是老实点儿吧。”

阿三低着头,一脸惭愧。

“怎么了?”我走过去问。

“阿三说你在广州火车站把他甩了,然后拿着钱溜了。我说不可能,阿三偏偏不信。”山林又给了阿三后脑勺一下。“我没错吧,张东是什么人我还不清楚?”

我无精打采地看了他们一眼,也蹲在阿三旁边开始抽烟。阿三疑惑地转脸看着我。“我找过你,找过好几次,你都不在。而且—而且——” 

“而且你们也不知道我把钱藏在哪儿了,对不对?”我低着头说。

阿三老实地点点头。

“我估计你找过我,可我这几天都回来得挺晚,你找不到。”我抬头看着山林:“你的肚子怎么样了?”

山林原地跳了几下,他兴奋地说:“已经没事了,我拿着刀往下扎的时候,特地用手掌顶了一下,要不非捅死不可。”

“好,那我们明天办出院手续,明天下午就去广州。”我把烟头狠狠捻在地上。“咱们接着干。”

“你这几天到底干什么去了?”山林没接话茬,他一直在研究我的脸。

我白了他一眼,胸闷得厉害。“我碰上个女的,当了回傻逼行了吧。”

“重色轻友,你没劲了。”

“没错,我是挺没劲的。”我又点上一支烟,百无聊赖,没心思搭理他。“明天办手续。”

那夜我躺在床上,无数希奇古怪的想法像一群蝙蝠,在脑子里飞转着。我知道自己在品一杯酒,一杯用生命酿成的烈酒。在此之前,我没醉过,之后也不会醉。而这晚我却把自己彻底的灌醉了,用一个星期的梦幻,用一世的希冀,但愿长醉不复醒吧!

我睡着后做了个很奇怪的梦,因为很少做梦的缘故,那梦竟记得非常清楚。

我梦见自己在爬一座五六十层高的楼,每节台阶都异常陡峭,以至像看电影似的一层层都在眼前。在梦里还能听到自己登楼时粗重的喘息声,我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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