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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饰的双唇。一股滚烫的液体将我们粘在一起,除了松枝于微风中瑟瑟抖动,我竟感觉不到任何存在。
“我—爱—你!!”我们弄不清这句话是谁先说的。
好久我们才分开,天旋地转,我用手指使劲拧自己的眉头。“对了,我问你一件事,山林给处分那天你问我的话是什么意思?”
“我是怕你跟他们一起瞎胡闹。”精卫用双手捧着自己的脸,手指缝里居然泛着红光。
“你事先知道这件事?”
“我是团支部书记,老师说过要处理这件事。”精卫还是没抬头。
我使劲挠挠头:“老师是不是早就知道山林要改试卷?”
精卫的眼睛斜眯着我:“早知道你对这事不甘心,告诉你吧,有人事先给教导主任写了个条子,人家专门等着山林呢。”
“谁?”我立刻想到了二头,可还是觉得不可能。
“老师认识他的字,但不是咱们年级的。”精卫淡淡地说。
我一下揪住她的手:“到底是谁?”
“老师凭什么告诉我?”精卫已经不高兴了。
“那麻疯的事呢?”我问不出结果,于是千头百绪的事涌上来,似乎我的一切倒霉事都跟精卫有关。
精卫的手突然放下来,她愤怒地甩开我的手:“把人家打了,你还要怎么样?”
“他要是再敢让我看见,我让他缝十四针。”我恶狠狠地说,牙根快咬碎了。
精卫腾地站起来,她的脸气成了酱紫色:“胡同习气!麻疯是我哥的朋友,我哥说现在学校太乱,请他没事就过来照应一下,结果竟被你这个傻小子找到他们家去打,你太不象话了!”
我心头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笑容再次回到脸上,嘴上并不想服输:“就他那个傻德行还照应你呢?连自己都保不住。三鼻子眼,多出那口气。”
北京爷们儿全文(39)
“你是不是觉得挺自豪啊?”精卫摇着头,一脸不屑。“你要是老跟二头那帮人混在一起,早晚得进监狱。他们根本不是正经人,你自己小心吧。”
我仰头笑了几声,精卫的话实在难听,似乎他们天生就不是好人:“该小心的是你,我也不是正经人。八岁的时候我夏天就跑到桥底下去玩儿,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精卫被我问住了,她仔细想了想:“为什么?”
“我看看女人的裙子下面到底是些什么玩意儿,所以我们胡同里长大的孩子就没几个好东西,你跟我来往特危险。”
精卫冷笑几声,她转脸就走。我本来想叫住她,可嘴却怎么也张不开。
路过护城河时,我看到地上有几滩血迹,砖头瓦块到处都是,路人神色慌张,附近的小卖部都关门了。我跑到山林家去找他们,这俩家伙都不在。不久便听说二头正在拘留所里吃小窝头呢。听说护城河边那场架打得极其惨烈,大庆的食指被二头剁了下来,还有一个挺漂亮的小伙子被山林用火枪打成了麻子。
四
我的高中
结局来得似乎太快了,二头作为斗殴的组织者被判了一年劳教,山林不知去向,狼骚儿在工读学校倒是挺踏实。最让我啼笑皆非的是精卫,我甚至还没来得及问她去的是哪所学校,急风暴雨般的争吵又让我们反目成仇了。
我突然感到了一股难以形容的孤独,好象一切跟我有关的人都走了,只剩下我在坚守着学业,继续着与老师的战争。大概有几个月的时间,我在学校里表现特好,老师都准备把我发展成当团员了。为这事教导主任特地找我谈了一回。“张东,你的表现不错,快中考了,你先写入团申请书吧。”其实教导主任私下里挺喜欢我的,她总跟别人说自己是恨铁不成钢。我站在她的办公桌前面,手揣在口袋里,腿顶在桌子角上:“我可不够资格,再说马上要考试了,我没时间。”
“写一百多字就行,耽误不了多少时间。”教导主任示意我坐下。“你的成绩一直挺好,就是周围的环境不好,沾染了一些坏习气也不能完全怪你。现在好了,可以安心学习了,这回中考学校就指望你了,一定要争气。”她笑得很开心。
“我要是入了团,考重点学校就有把握啦?”看着她阳光般灿烂的脸,我竟可怜起教导主任来。快四十的人了还这么幼稚,她真以为我本质不错呢。
“关键还是看你的成绩,但在分数相同的条件下,人家肯定考虑团员。”教导主任突然站起来,她走到窗口,操场上有不少同学在踢球。“快毕业了,你们都应该好好考虑一下自己的前途,人这一辈子混什么?不就是出人头地吗?千万别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
我点点头,实在懒得理她。这时旁边的数学老师走进来,他已经是校长了。这人不错,上回麻疯到学校抄我们的事,他是唯一知情的老师,后来事情没闹大,数学老师也就没支声。“跟他说这些没用。”说着他照我腰上踢了一脚:“坐好喽,坐着还把半个屁股撂在外面。”
我朝他做了个鬼脸:“您直接骂我是牛不就完啦。”
“你不是牛,对牛弹琴没用是因为牛听不懂,可你小子是什么都懂,就是不爱听。”他指着我的鼻子说道,“我知道你小子是怎么想的,现在我人单势孤了,千万别惹事,这几个月一熬就过去了,好歹也得给家里一个交代。对不对?”他眼里充满笑意,甚至有些赞赏的意味。“这叫识时务者为俊杰,对吧?”
我被他逗乐了:“您说得不对,我这叫儿媳妇怀孕,装孙子。”
数学老师哈哈大笑,教导主任却气红了脸。我收敛笑容,然后向教导主任深鞠一躬:“您就没打我主意了,现在入团了,将来等我活过来他们就得开除我,那样不更惨吗?”说完我便离开了教师办公室,后来教导主任再没提过这件事。
毕业时我到学校领成绩单时又碰上了数学老师,那时我们说话更随便了。“你怎么知道我当时的想法?”
“文革刚开始时,他们说我们家出身不好,要批斗我。但是我也想忍忍就过去了。”数学老师笑着说。“跟你说的差不多,装了好长时间的孙子。”
“那后来呢?”
他四下打量一下,附近没人注意我们。“现在我不是还在装孙子呢?装到退休算完。”突然他眉毛拧成了个疙瘩。“你们这种孩子的心理我明白,可不明白的是我当时情况特殊,装装孙子也就算了。你们瞎蹦达什么?”
“我们也是受迫害的,从小到现在一直受挤兑。”我想起小时候的事就恼火,特别是势利眼的小学老师。
数学老师不解地看着我,他使劲摇着头:“不知道你们的小脑袋里在琢磨什么,再过些年你就明白了,社会永远是不公平的,再过五百年都一样。”
其实中考并不难,成绩公布后我就放心了,高出了重点分数线一大块。但那个暑假太漫长了,我常常有些无所事事的在街上转,偶尔也去回天坛,我从来没买过天坛的门票,翻墙进去就行了。然而我逐渐开始讨厌天坛了,在那密不透风的树林坐上一会儿,记忆便会突然回潮,好象总有人在自己后背狠狠敲着,那悲从中来的感觉,十分不舒服。
有一次我在街上溜达时,竟看见了大庆和卫宁在一起,他们迎面走过来。大庆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向我笑着,我的确发现他的食指不见了。“张东,听说你考上重点学校啦?”他穿了一条九寸口的的确良喇叭裤,喇嘛镜上还贴了块白商标,球鞋上的大白擦了三两多。大庆满脸笑容地走过来,很亲热地拍着我的肩膀。我发现卫宁在旁边很不自在地扭着脖子,自从二头被劳教后就没怎么见过她。
北京爷们儿全文(40)
“混个去处。”我依然看着卫宁,她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眼睛一直瞥着旁边。“卫宁,你怎么不回家?”我知道卫宁成绩很好,却偏偏看上大庆了。
大庆用身体挡住我的视线:“我们刚看完电影,一会儿我请她去老莫吃西餐。”说着他把手伸到口袋里,紧接着我便听到钞票摩擦时发出的“嚓嚓”声。
我上下打量着大庆,一个人说话总有些没底气:“你真出息了,哪儿来那么多钱?拣到金子啦?”
“我姐跟二秘结婚了,知道吗?婚礼就是在珠市口教堂里办的,特提气!”大庆使劲揉了揉鼻子。
“不对呀?我听说你姐都有孩子了。”
大庆一把将我拉到一边,神秘地说:“人家美国人开放,抱着孩子照样举行婚礼,哪像咱们似的,没劲!我姐说了,过两年就把我接美国去。”
“你去美国干嘛呀?”此时我看见卫宁小脸通红,她眼睛一直在大庆的后脑勺上转悠。
大庆想了想:“管他呢,先去了再说。”
“你真要去美国?”卫宁终于忍不住了。
“那——那肯定带你一块去呀。”大庆很尴尬地看了我一眼。
我的手直哆嗦,恨不得把卫宁抓过来狠抽一顿。“卫宁,你赶紧回家吧,快开学了,你哥再过几个月就回来了。”
“你又不是我哥,你管得着吗?”卫宁狠狠白了我一眼。
我斜着眼看大庆,嘴角不住地哆嗦:“他哥早晚得回来。”
“那又怎么样?”卫宁一下躲到了大庆身后。
“东子,我可够仗义的,是他哥先打的我,你看见啦对不对?那次你还给了我一拳呢。”说着大庆不自觉地摸了摸耳根子。“后来派出所的来调查,看在卫宁的面子上,我可说了他不少好话,要不没准他得判三年。”
我头发根里痒得厉害,手指着大庆闷声说:“这么说我得替二头谢谢你啦?怎么你就没给抓起来?不是你约的架吗?”
“我是受害者。”大庆举着那只少了个指头的手给我看。“再说,我们院里去了好几十口子呢,抓谁呀?有本事派出所把军长的儿子抓走。”
“你小心另外那几个手指头吧。”说完我转身就走。路上我气得坐在马路上缓了好久,不知识卫宁吃了什么迷魂药,更想不出二头回来会闹出什么事端,最近听说他爸的病越来越重了。
不久我便离开了那一带,正像老师们预言的那样,考上好学校就会离开排子房,虽然我家仍住在那排子房里,但很多人私下里已经叫我大学生了。
我高中那两年过得很平淡,重点学校的学生似乎跟我们是两个世界里的生物,他们傻得可爱,很多我眼里天经地义的事在他们看来简直是神话。有一次我无意中说家里粮票不够用,老得朝邻居借。几个同学当时就笑了起来,第二天就有人拿来三十多斤粮票,说是家里根本用不着。他特奇怪为什么他们家粮票富裕,拿粮票的同学说多吃点肉粮票不就剩下了吗?后来我才发现班里的同学绝大部分是干部和知识分子家庭的,我们家的排子房倒成了稀罕物。
还有一件事让我非常难过,无论我怎么努力,成绩再也不可能排到前几位了,实际上我成了那里的中等生。重点学校的生活太平淡,以至我连一个象样朋友都没找到,倒是初中同学的身影令人怀念。
有天放学,我急急忙忙想回家。秋深了,落叶飘零着,满街都是枯黄的树叶。
刚出校门就看见狼骚儿带着几个人拦住了一个女同学,他嬉皮笑脸地要把人家往胡同里堵。那个女生叫柳芳,和我是一个班的。她高高的个子,有两条修长的腿,平时我们没什么交往,在班里至多是点点头。狼骚儿的哥们儿张开手,把柳芳堵在胡同口:“盘儿挺亮的,一块儿看电影吧,想看什么?”
“《大屠杀》不错,是非洲的,全是黑人。“狼骚儿指手画脚地说。
拦住柳芳的家伙摆摆手:“没劲,就名字挺招人的。还是去看《神秘的黄玫瑰》吧,有个姑娘跟你长得差不多。“说着他竟伸手去抓柳芳的头发。
柳芳跳出好几没米,她满脸通红,头发都立起来了。那几个家伙哈哈笑着扑过去,把她围在中间,有的拽头发,有的干脆揪柳芳的裤脚,狼骚儿则一个劲抹自己的嘴,他把脸凑近柳芳的脸:“让我亲亲吧,就一下。”柳芳吓得用手乱摆,结果一下子打到了狼骚儿的脸上,“啪”的一声脆响,在场的人都呆了。
狼骚儿摸着脸站了一会儿,逐渐这小子脸上居然出现了怒气:“不就是重点学校的吗?牛什么?”他指着自己带来的几个人道:“告诉你他们都是群流氓,他们的事我可管不了,你要是不跟我去看电影,我可想不出他们还会干什么。”狼骚儿抱着胳膊,像欣赏自己的杰作。此时马路上有不少我们的同学,可他们大多像没看见似的急匆匆地走,有几个想发作,却只能站在远处瞪眼。
我走到了狼骚儿后面,抬手在他后脑勺上狠狠敲了一下:“大白天的,你也太无法无天了。”狼骚儿恼怒地地抡起军挎向后面打过来。我一把攥住他的军挎的带子:“你真牛,装着菜刀呢!给我一刀。”说着,我把脑袋伸了过去:“照这儿砍,剁不下我的脑袋来,你可不是人养的。”
狼骚儿看到是我,尴尬地笑道:“我知道你在这所学校,带几个哥们儿给你拨份儿。”这时那几个家伙停手了,可柳芳还是被众人困在中间。
“我用你拔份儿?这学校的人放屁都不带响儿,你就是觉得这个学校的孩子老实,找便宜对不对?”我松开他的军挎,此时柳芳看我的眼神跟垂死的大熊猫见到科考队似的。
北京爷们儿全文(41)
突然狼骚儿的朋友里有人站了出来,他很不耐烦地说:“你谁呀?”
狼骚马上用手向下压了压:“他是张东。”
“你是东子?听说你练过武,学习还特别好。”那家伙的气焰刹那便熄灭了。
我苦笑了一下,没想到自己在街面上还有些名声。“都是朋友瞧得起,其实我就是见到怂人压不住火。”
那家伙瞪着眼想了想,便蹲到旁边去了。
狼骚儿指着柳芳,眉毛眼睛挤在一处:“怎么着?看上啦?”
“去你大爷的,我们一个班的,我没看见也就算了。要是看见不管,我还怎么混哪?你瞧你那点儿出息,专门到这种学校来闹,有本事你带人把旱冰场平喽。”我向柳芳挥挥手,示意她快点儿走。
“我不是想在重点学校磕几个妞吗?在这种学校拍婆子多提气!你就成全我一回吧。”狼骚儿说这话时竟眼冒红光。
“人家不愿意,你也差不离儿就得啦。”我一把将他口袋里的烟掏了出来,指着柳芳道:“我要告诉你,我真看上她了呢?”
无论怎么说狼骚儿都是发小儿,他当时就带着自己的兄弟走了。第二天我舍身救美的事迹就在学校里传开了,很多不相识的同学见面就点头,可不久我便发现传说有点儿走样,什么张东是护城河外第一大玩儿闹,派出所抓过我三次,我在右安门耍板儿砖,一回就拍趴下五个。我越听心里越不是滋味,实在听不下去了便在操场上找到柳芳,让她为我辟谣。柳芳竟坦然承认了,这些话都是她说的。
“你这不是陷害我吗?”我大惑不解,女人的心思真是怪。“咱们班有个大流氓值得自豪吗?”
柳芳靠在一棵树上,眼睛一直看着自己的鞋。“你本来是好人。”
“我本佳人,误入贼圈,可这种话传出去,好人也变成坏人了。”我搞不懂她是怎么想的。
“当坏人又怎么了?你怕当坏人?”柳芳突然投来极富挑战意味的眼神。
我一呆,是啊,当坏人又怎么了?坏人、好人有什么区别?
“你愿意保护我吗?”柳芳走上一步,她几乎跟我差不多高,说话时目光根本不用向上抬。
“我不想当保镖。”我准备走。
“我是说,我们在一起。”柳芳的口气竟有股斩钉截铁的味道。
我浑身一哆嗦,脚下一软,身子竟向前栽出了几步。“这要在外面叫倒磕,你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