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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头摸着脑袋:“我叔现在怎么样了?”
“他还六七年呢,早着呢。”狗熊看看我们:“留下五块钱,麻疯的事就到这儿了。以后你们好好上学,别他妈瞎折腾,闹得跟我似的有什么好处?”
“我们才不会让人家抓住呢。”山林气哼哼地说。
麻六哈哈笑起来:“好小子,跟我当年一个德行。”
“瞧眼神,你小子就是个狠主儿,把你腰里的刀拿出来。”狗熊指着山林的裤腰带说。
山林退了一步。
“拉倒吧?要想扎你们,你们三个早就撂这儿了。”说着麻六突然跳过来,左手一扬,右手急速在山林眼前挥了几下,一眨眼功夫山林腰里的军刀就到了他手上。麻六的动作非常快,我和二头连提醒山林的时间都没有,眼看他得意洋洋地走回去,把军刀递给了狗熊。
狗熊端详了军刀一会儿,边看边咂嘴:“仨小崽儿手里真有货呀!刀不错,一下就能要人命。可你们俩知道我们是怎么活过来的吗?”说着他把衣服的纽扣解开,肚皮上、胸脯上立刻呈现出七八个长长短短的刀口,远望去肚皮上活象趴着几只大蜈蚣。“瞅瞅,咱的零碎不少吧?”
我们惊异地望着他,谁都不说话。屋里气氛凝重,一股肃穆的味道让人的呼吸都快停止了。
狗熊接着说:“你们要学的东西太多了,其实把人砍死容易,难的是不把他砍死还得让人家服你。道儿上讲究的是混,混死算什么本事?要是没点儿分寸街上混的不全砍死啦?”说着他手握军刀猛地向自己胳膊上刺了过去。我们惊呼了出来,我当时想:这个神经病,非把胳膊捅穿了不可。出乎我意料的是狗熊的胳膊虽然流了血,可并不厉害。他用嘴嘬了嘬,然后对我们道:“过来看看。”
我们过去一看,只见他粗大的胳膊上仅仅划了一条口子,狗熊从桌上捻了些烟灰抹在伤口上。二头不解地摇摇头:“这是怎么弄的?”
“你叔叔帮过我,这回算我还他个人情。瞧着。”他举着刀给我们做示范,样子真诚得可爱。“瞧仔细喽,大拇指要压在刀背上,刀尖只能漏半寸,多了不行。捅人的时候往上挑着捅,这样刀口见长不见深,扎不死人,满身是血吓唬人。这叫道儿!懂吗?”
山林把刀拿过来,学着狗熊的样子用大拇指压住刀背:“就这样?”
“对,扎的时候往上挑,血糊着呢。”狗熊颇有成就感地注视着我们,瞧他的兴奋劲儿似乎已经有个家伙血溅当场了。
山林口袋里拿出五块钱扔在桌上,他向麻六、狗熊拱了拱手。
麻六看着他的背影:“这孩子倒是块料。”
我们刚从麻六家出来,就见门口黑压压站了三十多口子,一个个面目狰狞,脸有愤色。一个瘦子拉住我:“兄弟,刚才谁踹六哥家门来着?”
“在屋里和他正谈事呢。”我回手指指院里。
瘦子搓了搓手:“敢在这儿充大个的,呆会儿卸丫条腿。”“阎王爷门口踹小鬼,活腻了。”“没错,老八,过会儿卸他哪条腿?”人群里有人嚷道。
山林已经快走出人群了,他突然站住,肩膀小山似的耸了起来。我的心立刻提了上来,这位大爷不会翻脸吧?山林从小就是个下黑手的主儿,而且他要是动手绝不管事态如何,动手前也没有任何征兆,上来就是奔死了掐。
“卸他中间那条腿。”山林大声喊着。
人群欢声雷动,有的哈哈大笑着叫好,有的振臂高呼,寂静的小胡同里突然欢快起来。我沿着小街向外走,夜色如水,身后的嘈杂如一条讨厌的哈巴狗,在我们后面尾随着,在脚下乱钻着,在耳边吠叫着。有股荒诞的感觉笼罩着我,连腿都麻木了。如帆的皓月挂在头上,阴影斑斑的像被拍了几砖头。
五
严打
到家时已经很晚了,我本想偷偷摸回自己房间,可刚进院子就听老妈叫道:“你给我进来。”原来父母还没睡呢,我只得来到他们的房间。他们像土地爷土地奶奶似的并排坐在床上,老妈手里握着掸把子,脑门上生出火气在头顶化成一片白雾,象个菩萨。最近老妈所在的建筑公司要倒闭,她在家等上级分配新工作,怒气一直挺大。
“怎么了?猪肉又涨价了?”我站在门口,搞不清他们目标何在。那阵子猪肉虽然还是凭本供应,可价格却一月几变,老妈经常为这事跟老爸吵架。
北京爷们儿全文(26)
“猪肉涨价了我跟猪算帐,用不着在家等你呀。”老妈虎着脸,手里的掸把子竟然指向了我。
我使劲擦了把脸,最近事端太多,几天的功夫竟恍如几年,回家的感觉竟是陌生的。“有人告状了是不是?他们都是瞎说,这回年级测验我是第一名。”
“第一名就能在外面瞎折腾?陈世美还是状元呢。”老爸冲我直眨眼,手指一个劲向外指。我哈哈笑起来,陈世美跟我有什么关系。前一段时间就陈世美的问题我跟他们发生过争论。我说陈世美挺可怜的,公主看上他,人家敢说不同意吗?不同意脑袋不得搬家?秦香莲要是真爱老公就拿钱回家完了,其实她就是心理不平衡,是酸黄瓜心理。老爸听后哈哈大笑,老妈却板着脸说我反动。
“我叫你笑!”老妈的脸一下就变成了紫色,她用掸把子指着床沿。“过来,你给我趴下。”
“为什么呀?”我站着没动。
老妈呼呼直喘:“我今天先揍了你再说。”
老爸一把将我按在床沿上,他虚张声势地说:“叫你不听话,我来打。”他抢过老妈的掸把子,老爸动手我便放心了。老爸揍我向来是长工干活,出工不出力。果然他抡起掸把子,见高见响却不见疼。不成想老妈将老爸推开:“都是你惯的。”她抡圆掸把子,啪啪就是几下。这回我可是真疼了,几乎平着从床上弹了起来。
“为什么呀?!”我趴在床上喊着,老爸实在按不住,他干脆撒手了。而老妈却把整个身子地压到了过去,我担心把她撞坏,一直不敢跑。老妈打了十几下,后来她可能是打累了,恶狠狠地喘着气说道:“早就说不让你和狼骚儿他们来往,闹出事了吧?我叫你不听话!”说着她又是一下,这时我屁股上肉已经麻木了,根本就不怎么疼了。老爸突然将掸把子抢了过来:“你看看,都出血了。”
“我是他妈。打死了我去顶命,也不能让他出去给咱们丢人现眼!”老妈拼命想把老爸推开。
我趴在床上回头望他们。“狼骚儿又怎么了?是不是保护费的事?”
这一来父母都不说话了,他们直勾勾地盯着我。好久老爸才咽了口唾沫:“你真知道?你也干啦?”
老妈“呜”的一声哭了出来:“咱俩还说没他的事呢,为你我的心都操碎了,你怎么那让人不省心……”
“你收了人家多少钱?”老爸下意识摸了摸口袋。
“没我的事,你们以后问清楚了再打好不好?”我勉强站起来,这时我觉得裤子后面湿了一块。
老妈一把将我拽过去,她抽泣着抓住我:“真没你的事?”她脸上挂着泪珠,眼睛睁得大大的。
“本来就没我的事,狼骚儿是假借二头、山林的名义收的,我根本不知道。”我委屈地将老妈甩开,手一直在抖落裤子,我疼得直吸凉气,牙缝里的冷风来回乱窜。“是老师来了,还是狼骚儿他爸来说的?”
老爸瞪了门框一眼:“狼骚儿他爸,这老东西不把话说清楚。喝得糊里糊涂的,进门就埋怨。我说咱家东子不会干这种事,咱家也不缺那两个钱呀。”
“你们干嘛上来就打?”我气愤得快哭出来了。
父母对望一眼,老妈看看手里的掸把子:“明儿让你爸包饺子。”
我气哼哼地朝自己的房间走,一瘸一拐的,腿使不上劲。
我刚走到门口就听见老妈突然叫道:“东子,真没你的事?”
“你们明天上学校问老师去。”我“哐”的一声把门摔上了。
“你要是说瞎话,我就把你腿打折了!”老妈追到门口喊着。
“已经快折了。”我回头瞪了他们一眼。明天要上体育课,体育老师除了走队列就是骑驴,看来我可以休息了。其实我挺讨厌骑驴的,特别是轮上二头骑,这家伙助跑能跑出去三十多米,身体差些的一下就能让他坐趴下。
我刚把床铺好,老爸就来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用碘酒把我屁股上的伤口擦净了,然后涂上一层药膏。我趴在床上越想越委屈,后半夜竟哭了起来,我躲在被窝里咬着被角默默痛哭着,哭得昏天黑地,哭得差点把床板冲跑了。在记忆中那是我最后一次痛哭了,和精卫彻底分手时,我倒也想过是不是该哭一场,可那时我的泪腺已经退化了。听说这是动物进化的规律,什么东西一旦久而不用,自然就要退化掉,就像我们的尾巴。
第二我起得很早,屁股和大腿已经肿了,一条条红檩子高高耸立,屁股蛋就跟两个花卷似的。我不愿意在家听老妈唠叨,强挺着去学校。屁股真疼,我几乎是从院里跳着出来的,只要一迈腿,大腿根儿的肉就更要被撕裂似的的难受。没走出多远,老爸就骑车追了上来,他在自行车后座上铺了块毯子。“要不今天就别上学了。”他试探着问。
“我妈在家吗?”我扶着墙壁,汗顺着脸颊往这流。
老爸仰头看看天空,天色还没有完全放亮,胡同的上方是一条儿巨大的暗紫色,路灯摇弋,整条胡同连声狗叫都听不到。“你妈也是好意,她就那个脾气。”
“上小学玩瓷片儿我把手扎了,裹着纱布她还逼着我写作业;三年级的时候我发烧四十一度,她说我是食重(吃多了),叨唠了半天也不张罗带我去看病。告诉您,这事我都记着呢,有她老的那一天。”我扶着墙继续走,边说边吭哧。
“跟你妈还记仇哪?”老爸给我气得哭笑不得。“你妈出身不好,以前受挤兑,现在工作上又不顺心,你也多体谅一点儿。好好学习,在外面少惹点事不就行了。”老爸看我直冒汗,赶紧递过条手绢来。
我一把将手绢扔到他车筐里:“您告诉我妈,谁挤兑她找谁去,要不跟我说,我们去把他的腿卸喽。别老拿我出气,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北京爷们儿全文(27)
老爸扑哧一声,这回他是真被气乐了:“还念上口号了你,她是你妈,揍你几顿又怎么了?你到哪儿都说不出理去。”
“再揍我,我就把咱们家一把火点喽。”我喘口气,总算蹦到胡同口了。
“好,你行,你是我的小祖宗行了吧。”老爸将车停下,冲过来一把揪住我的脖领子:“就你这样还上学哪?连坐都坐不了。要不你先到二头家去吧。你妈不对,我去跟她说。”
“她也有不对的地方?”我哼哼着,依然特不服气。
老爸拽着我往二头家走:“你说你这样是不是欠揍?!”
我在二头家趴了一个上午,顺手把《林海雪原》看完了。座山雕真有两把豆儿,六十岁的人了还能呼啸山林,要不是杨子荣使诈,老爷子没准还能活十年。最可气的是杨子荣,人家三爷够仗义的,眼看老窝让快让人家端了,打开地道第一个招呼的人就是老九。人心叵测,时世难料啊,三爷最信任的人却是个白眼儿狼。我趴在床上感慨了许久,这时二头急急忙忙地跑了回来。他晃着大脑袋,一脸茫然地说。“狼骚儿却让派出所的人带走了,学校这手太恶了吧?”
“派出所?哎呦!哎呦!”我腾地翻身坐起来,结果竟跳起了半尺多高,我双手提着裤子,嘴里跟油葫芦似的“呼呼”直叫唤。
“哈哈……哈哈。”二头学着我的样子一起跳起来:“你呀,前几天便宜占够了,你老妈是替麻疯报仇。”
“别废话,派出所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嘴里好不容易才不吸溜了。
“你不是知道吗?保护费的事呗。”二头一屁股坐在床上。“这小子太过分,有这么干的吗?活该!”
我不耐烦地打断他:“到底怎么回事?”
二头边说边骂地把事情说完,我不禁为狼骚儿捏了把汗。
原来那天早自习时,狼骚儿就被教导主任提走了,课间操时有人看见两个警察把狼骚儿装进了一辆三轮挎子。据说狼骚儿承认保护费的事是自己干的,教导主任一再要求他供出同伙,狼骚儿坚决不认帐。
“这事犯法吗?”我问二头。
他歪着脑袋想了半天:“说不准,法律到底有几条啊?”
“我也没见过。”我站在门口,搜肠刮肚把脑子里关于法律的东西过了一遍,最终竟发现除了“杀人、放火、强奸”外,我还真搞不懂还有什么事叫犯法。“这件事进了派出所不会牵连咱们吧?”
“这是狼骚儿自己的事,他要是敢胡咬,我活劈了他。”二头嚷嚷着。
这时山林一头冲进来,他面色张慌,连吁带喘:“你哥被抓走了!”
二头单挑大指,嘴角一瞥:“咱们这儿的片儿警敢抓我哥,我把他们家玻璃砸喽,前几天我哥还请他们喝酒呢。”
“真的,不知道是哪儿的警察,上来就把他抓走了,你爱信不信。”山林的手指上青黄一片,跟抹了烟袋油子似的。
“你说清楚点儿。”我突然记起一件事,前几天老爸说他所在的办事处下通知了,上面要严厉惩处刑事犯罪分子,要他们单位积极配合。我当时不明白什么是刑事犯罪,根本没当回事。
“我放学回家,碰上你哥了。结果来了两个警察,问你哥是不是李大头,你哥说是。他们一招手就过来了辆212,当时就把你哥铐上了。”山林边说边搓自己的手指头,神态紧张。“也就是十分钟的事,刚走。”
“为什么呀?”二头的脸色变了,他边说边往外看。
“我哪儿知道?”山林突然压低声调:“不会是咱们打麻疯的事吧?”
“那也不应该抓他呀,不成!我得去派出所看看。”二头低头就往外跑。
山林摊开双手,可一把没拦住,二头一弯腰就跑了:“得,大头进去了,狼骚儿进去了,我看他也悬了。”
在我的印象里,北京那年的风沙特别大,黄土蔽日,风如牛吼,动不动小石子就满街乱飞,人走在路上常常是45度倾斜而不倒,跟练杂技似的。下雨的时候最可恨,纯粹是天上掉泥汤子,搞得人满身都是小泥点,谁家要是洗衣服时赶上风沙就倒霉了,保证让你再洗一次。那年比风沙还厉害的是公告,画着大红圈儿的法院公告贴满了大街小巷,连公共厕所里都张贴了。我们发现常在街上转悠的那些人突然不见了,不久大解放就会把他们拉回来,于是有的人家吃饺子、放鞭炮,有的住户却咬牙切齿,自己盘在炕上抠脚指头。
大头不久也被拉回来了,据说他身上背了十七条罪行。现在不少提起大头来都为他叫冤,这家伙纯粹是个倒霉蛋。原来有一回大头参加人家的婚礼,在酒席上,他吃饱喝足了没事干便吐起了烟圈儿。大头一连吐了十几个,个个提溜圆,结果旁边一个哥们儿实在腻了,便用手指头把他的烟圈捅破了,这是明显的骂人。大头当时就红了眼,一酒瓶子就把人家打了个满脸花。那天新郎、新娘说尽了好话,被打的主儿才同意走人。可人家越想越生气,趁严打的东风把大头告了,要在平时这点儿事最多拘留十五天,可赶上从严从快就完了。警察们顺藤摸瓜,竟把大头五年前的事都翻出来了,其实他那个死刑并不冤。
听说那年严打光北京就枪毙了上千人,本来看热闹的人已经疲惫了,可当年审判大竿儿时,排子房几乎是空巷而动。大头这家伙是兔子不吃窝边草,在附近还从没听说他欺负过谁,口碑还算不错。
公审大头那天我们为了不让二头惹事,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