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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近的少年看见她穿这身衣裳时,眼珠子都好象要掉下来。她喜欢穿这套衣裳,她喜欢别人看她。
她年纪还轻,但是已经不能算是小姑娘了,所以她有心事,所以才会流泪。
她的眼厉胲是为一个人流的,现在这个人已经站在她面前。
“莲姑,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坐在这里干什么?”
她低着头,虽然已经偷偷地用袖子擦干了眼泪,却还是没有抬头,过了很久才轻轻地说;“昨天晚上你怎么没有回来?”她说:“昨天我们杀了一只鸡,今天早上特地用鸡汤煮了蛋,还留了个鸡腿给你。”
杨铮笑了,拉起她的手:“现在我们就回去吃,我吃鸡腿,你喝汤。”
每次他拉住她的手时,她虽然会脸红心跳,可是从来也没有拒绝过。
这一次她却把他的手挣开了,低着头说:“不管你有什么事,今天都应该早点回来的。”
“为什么?”
“今天有位客人来找你,已经在你屋里等了你半天了。”
“有客人来找我?”杨铮问:“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个好漂亮好漂亮的女孩子,好香好香,还穿着件好漂亮的衣裳。”莲姑头垂得更低:“我让她到你屋里去等,因为她说是你的老朋友,从你还在流鼻涕的时候就已经认识你。”
“她的名字是不是叫吕素文?”
“好象是的。”
杨铮什么话都不再问,忽然变得就象是匹被别人用鞭子拍着的快马一样跑走了。莲姑抬起头看他时,他已经人影不见。
星光闪烁灿如宝石,莲姑的脸上的眼泪就象是一串断了线的珍珠。
杨铮住的是一房一厅两间屋子,屋子不小,东西不少,却总是收拾得非常干净。
不是他收拾的,是莲姑帮他收拾的。
他推开门冲进去的时候,厅里面没有人,只有一碗茶摆在方桌上,早就凉了。
他的客人已经躺在他的卧房里的床上睡着,一头每天都被精心梳成当时最流行的贵妃髻的乌黑头发,现在已经打开,散在他的枕头上。
他的枕头雪白,她的头发漆黑。他的心跳得很乱,她的鼻息沉沉。
她的睫毛那么长,她的身子那么柔软,她的腿也那么长。
她清醒时那种被多年***训练出的成熟妩媚老练,在她睡着时都已看不见了。
她睡得就象是个孩子。
杨铮就站在床边,象个孩子般痴痴地看着她,看得痴,想得更痴。
也不知痴了多久,杨铮突然发现吕素文已经醒了,也在看着他,眼波充满了温柔和怜惜,也不知过了多久,才轻轻的说:“你累了。”她让出半边床:“你也躺一躺。”
她只说了几个字,可是几个字里蕴藏的情感,有时已是胜过千言万语。
杨铮默默地躺下去,躺在他朝思暮想的女人身旁,心里既没有激情,也没有欲念,只觉得一片安静平和,人世间所有的委曲痛苦烦恼,仿佛都已离他远去。
她从未来过这里,这次为什么忽然来了?他没有问,她自己却说出来了。
“我是为了思思来的。”吕素文说:“因为昨天下午,忽然有个让我想不到的人到我那里去找思思。”
“是什么人。”
“狄小侯,狄青麟。”
“他去找思思?”扬铮也很意外:“他们没有在一起?”
“没有。”吕素文道:“他说思思已经离开他好几天。”
“离开他之后到哪里去了?”
“不知道,谁也不知道。”吕素文说:“他们一起到牡丹山庄去买马,第二天晚上她就忽然不辞而别,狄青麟也不知道她是为了什么事走的?”
——是不是因为他们吵了架?还是因为她又遇到了个比狄青麟更理想的男人?
在那次盛会中,牡丹山庆里冠盖云集,去的每个男人都不是平凡的人,每个男人都可能看上思思,思思本来就是个风尘中的女人,和狄青麟又没有什么深厚的感情。
杨铮心里虽然这么想,却没有说出来,他知道素文一直把思思当做自己的妹妹,听到这些话一定会不高兴的。
所以他只问:“你想她会到什么地方去?”
“我想不出,也没有去想。”素文说;“因为我根本就不相信。”
“不相信什么?”
“不相信狄青麟说的话,不相信思思会离开他。”素文说;“因为思思曾经告诉过我,象狄青麟这样的男人,正是她梦想中的男人,她一定要想法子缠住他。”
她说;“思思在我的面前绝不会说谎的。”
——世事多变,女人的心变得更快,尤其象思思这样的女人,就算那时候说的是真话,谁敢保证她的想法不会变?
杨铮当然也不会把这种想法说出来。
“难道你认为狄青麟会说谎?”他问吕素文:“难道你认为他会对思思怎么样?”
“我也不知道。”吕素文说:“以狄青麟的身份,本来的确是不应该会说谎的,可是我心里还是觉得有点怕。”
“你怕7”杨锻问;“怕什么?”
“怕出事。”
“会出什么事?”
“什么样的事都有可能。”吕素文说;“因为我知道象狄青田那样的男人,绝不愿意让一个女人死缠住他的。”
她忽然握住杨铮的手:“我是真的害怕,所以在他面前,我什么都不敢说,什么都不敢问,他,身份虽然尊贵,可是我总觉得他是心狠手辣的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杨铮知道她是真的在害怕,她的手冰冷。
“没什么好害怕的。”杨铮安慰她;“如果狄青麟真的对思思做出了什么事,不管他的身份多尊贵,我都不会放过他,而且一定替你把思思的下落查出来。”
吕素文轻轻地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昨天晚上一夜都没有睡,我能不能在这里睡一下?”
她很快就睡着了。”
因为她已经放心,虽然她从来末信任过任何男人,可是她信任杨铮。
她相信只要杨铮在身边,就没有任何人能够伤害她。
夜渐深,人渐静。
在这个淳朴的小城里,人们过的日子都是单纯而简朴的,现在都早已睡了。
除了小虎子伤心欲绝的寡母和老郑新婚的妻子外,现在城里也许只有一个人还没有睡。
城里最大的客栈是“悦宝”。
这是家新开的客栈,房子也是新盖的,可是前几天忽然又花了几百两银子把西面的跨院重新整修了一遍。
客栈的老板并不愿意花这笔银子,却不能不花。
这是一位极有势力的人要他这么样做的,因为最近有一位身份极尊贵的人要到这里住一个晚上。
这个贵宾是个非常讲究的人,虽然只住一个晚上,也不能马虎。
这位贵宾就是狄青麟。
狄青麟穿一身雪白的宽袍,拿—盏盛满琉璃酒的白玉杯,斜倚在一张铺着雪白色波斯羊毡的短榻上,仿佛在想心事,又仿佛在等人。
他是在等人。
因为这时外面已经有人在敲门,“笃,笃笃笃”,用这种手法连敲两次后,狄青麟才问;“什么人?”
“正月初三。”门外的人也重复说了两遍;“正月初三。”
这是日期,不是人的名字。也许不是日期,而是一个约好了的暗号。
但是现在这个暗号却代表一个人,属于一个极庞大秘密组织的人。
四百年来,江湖中从来未有过比“青龙会”更庞大严密的组织。
它的属下有三百六十五个分舵,分布天下,以太阴历为代表,“正月初三”,就代表它属下的一个分舵的舵主。
狄青麟在等的就是这个人,在这次行动中,就是由这个人负责代表青龙会和他联络的,
人已经进来了,一个高大健壮、衣着华丽的人,看见他走进来,连一向不动声色的狄青麟都显得有点惊讶。
“是你?”
“我知道小侯爷一定想不到‘正月初三’就是我的。”这个人笑嘻嘻地说,一张白白胖胖的圆脸上完全没有一点狡诈的样子。“很少有人知道我也是‘青龙会’的人。”
就算有人知道也会怀疑:财雄势大、雄踞一方的“花开富贵”花四爷为什么要屈居人下?
狄青麟却了解这一点。
如果青龙会要吸收一个人,那个人通常都不会有什么选择的余地。
——不入会就只有死。
——如果你是牡丹山庄的主人,如果你的家财已经多到连你的第十八代玄孙都花不完的时候,你想不想死?
就算一文钱都没有的人,也一样不想死的。
狄青麟微笑。
“我的确想不到是你。”他反问花四爷:“你想不想得到我会杀人?”
“我想不到。”花四爷承认:“我连作梦都没有想到过。”
“可是现在你当然已经知道了,万大侠的尸首是你亲手放进棺材的。”狄青麟啜了口杯中酒:“你们大头子交给我的事,我总算已圆满完成。”
“我已经报上去了,上面已经交待下来,如果小侯爷有什么事要做,我们也一定会尽力。”花四爷忽然不笑了,很正经地说:“如果小侯爷要花四去死,我马上就去死。”
狄青麟凝视着白玉杯里琉璃色的酒,过了很久才开口:“我不想要你死,我希望你长命富贵、多子多孙。”他说;“只不过有个人我倒真不想让她再活下去,连一天都不想让她活下去。”
“小侯爷说的是谁?”
“如玉。”狄青田说:”怡红院里的红姑娘如玉。”
狄青麟昨天确实到怡红院去过,已经见到了思思说的“大姐”。
本来名字叫吕素文的“如玉”。
他一看见她之后就明白了一件事———这个女人实在太精明老练,无论什么事想瞒过她都很不容易。
“我要你们替我去杀了她。”狄青麟说:“随便找个人,随便找个理由,在大庭广众中去杀了她,绝不能让任何人怀疑她的死愿我有—点儿关系。”
“我明白小侯爷的意思。”花四爷笑得象个弥勒佛:“办这一类的事,我们有经验。”
“还有。”狄青麟道:“我听说如玉有个老客人,是这里的捕头。”
“对。”花四爷的消息显然很灵通;“这个人性杨,叫杨铮。”
“他是什么样的人?”
“倒是条硬汉,也不太好惹,在六扇门里很有点儿名气。”
“那么你就千万不要让杀了如玉的那个人落在他的手里。”
“这一点,小侯爷已经用不着担心了。”
“为什么?”
“杨铮自己也有麻烦了。”花四爷眯着眼笑道:“连他自己恐怕都自身难保。”
“他的麻烦不小?”
“很不小。”花四爷说:“就算不把命送掉,最少也得吃上个十年八年的官司。”
狄青麟笑了笑:“那就好极了。”
他没有再问扬挣惹上的是什么麻烦,他一向不喜欢多管别人的事。
花四爷自己却透露出一点;“这件事说起来也算狠巧,我们本来并不知道小侯爷要对付杨铮和如玉。”他说;“可是我们早就有计划对付他了。”
狄青麟微笑。
现在他已明白,杨铮的麻烦是在青龙会的精密计划下制造出来的。
无论谁惹上这种麻烦,要想脱身都很不容易。
狄青麟站起来,替花四爷也倒了杯酒,轻描淡写地问:“那天晚上我们在府上喝酒的时候,在席前赤着脚跳拓技舞的那位姑娘是谁?”
“她叫小青,我已经把她带到这里来了。”他说:“我早就看出小侯爷看上她了。”
狄青麟大笑:“花四爷,现在我才知道你为什么会发财,象你这种人不发财才是怪事。”
小青的腰在扭动时就象一条蛇。
小小的青蛇。
夜更深,更静。吕素文却突然惊醒,从噩梦中惊醒。
她梦见狄青麟的嘴里忽然长出了两颗獠牙,咬住了思思的脖子,吸她的血。
她惊醒时杨铮还在沉睡。
她忽然发现杨铮全身上下都是滚烫的,流着的却是冷汗。
杨铮病了,而且病得很不轻。
素文又吃惊又难受,慢慢地从床上爬起来,想去找块毛巾替杨挣擦汗。
屋子没有点灯,她本来什么都看不见,可是看见窗子开了。
淡淡的星光从窗外照进来,她忽然看见窗外站着一群人,有的人掌中有刀,有的人手里有箭。
刀已出鞘,箭已在弦。
鲜红的指甲
刀光在星光下闪动,利箭在弓弦上伸挺。
吕素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因为她不知道,所以更害怕。
好想去叫醒杨铮,又不想去叫醒他。
——他为什么偏偏要这时候生病?
窗外的人并没有冲进来,可是门外已经有人在敲门了。
吕素文又想去开门,又不敢去。
敲门的声音越来越响,杨铮终于被吵醒,先看见吕素文充满惊惶恐怖的脸,又看见窗外的刀光。
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从床上一跃而起,忽然发现自己的腿有些软,衣服都是湿淋淋的,一点力气都使不出。
只不过他还是去开了门。
门外站着两个人,一个人高大威猛,满脸大胡子,眉毛浓得就象是两把泼风刀,看起来天生就象是个有权力的人。
另外一个短小精悍,一双眼睛炯炯有光,看起来不但极有权,而且极精明。
杨铮认得这些人。
六扇门里的兄弟,怎么会不认得省府里的总捕头,以“精明老练,消息灵通”让黑道朋友人人都头痛的“鹰爪”赵正?
“赵头儿,”杨铮问他:“三更半夜来找我干什么7是不是又出了什么事?”
赵正还没有开口,这个浓眉虬髯的大汉已经先开口了。
“想不到你居然还没有跑,”他冷笑着道:“你真有胆子。”
“我为什么要跑?”
赵正忽然叹了口气,拍了拍杨铮的肩。
“老弟,你的事发了。”他不停地摇头叹气:“我真想不到,你一向是条好汉子,这次怎么击膂出这种事来?”
“我做了什么事?”
浓眉大汉又冷笑:“你还想装蒜?”
他挥了挥手,外面就有四个人抬了个白木银鞘子走了进来,正是杨铮刚从倪八手上夺回来的镖银,每个鞘子里都装着四十只五十两重的元宝。
杨铮还不懂这是怎么回事,浓眉大汉忽然又出手,拔出一柄金光闪闪的紫金刀,一刀砍下去,银鞘子立刻被劈开。
银鞘子里居然没有银元宝,只有些破铜烂铁和石头。
浓眉大汉厉声问杨铮:“你是在什么时候把银子掉包的?把银子藏到哪里去了?”
杨铮又惊又怒;“九百个银鞘都被掉了包?你以为是我动的手脚?”
赵正又叹了口气:“老弟,不是你是谁?”他说:“银子绝不会忽然变成废铁。”
他又说:“倪八当然也有嫌疑,可借他已经被你杀了灭口,已经死无对证了。”
——杀人灭口,死无对证,这种话说得好凶狠。
“你带去办案子的人都是你的好兄弟,而且每人都有一份,当然不会承认的。”赵正说:“老郑和小虎子是你最信任的人,你叫他们把银子带走,因为你相信他们绝不会出卖你。”
赵正又说:“这两个人一有娇妻幼子,一个有老母在堂,就算想出卖你,他们也不敢。”
杨铮忽然镇静了下来,什么话都不说,先回头告诉吕素文;“你先回去,我再来找你。”
吕素文的全身上下都已变得冰冰冷冷,什么话也没有再说,垂着头走出去,走出门之后又忍不住回头看丁杨铮一眼,眼色中充满惶恐和忧心。
她知道他一定不击膂出这种事的,可是她也知道,这种事就算跳到黄河里也很难洗得清。